在井岡山上采訪,隨時隨地都能見到當年紅軍的遺跡,那或是一座老屋,或是一片毛竹,或是一盞馬燈,或是一條標語。斷崖前,山石下,感人的故事處處有,動人的歌聲時時聞: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
寒冬臘月呦盼春風……
一送(裏格)紅軍,
(介支個)下了山,
秋雨(裏格)綿綿,
(介支個)秋風寒……
還有那些歌謠:
天當屋來地當床,
捆紮茅草做衣裳……
當兵就要當紅軍,
紅軍一心為窮人……
我不知道別人聽到這些歌子的時候,是何樣心情,而我是忍不住眼睛要發澀的,我的思緒會隨著這歌聲和歌謠飛向一個遠去的特殊的年代。那是怎樣的一個環境,怎樣的一群生命。都過去了似乎又沒有過去,有為人知的也有不為人知的,有被人理解的也有不被人理解的。
有過雨血腥風,有過雄心烈火,有過氣壯山河。然而,也有過小橋流水,有過鶯歌百囀嗎?
是的,應該都有過。
現在站在我麵前的就是一個紅軍的後代,她的名字叫江滿鳳。爺爺把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老土上,爺爺唱的歌子卻流傳了下來。那不是一首氣宇軒昂的浩然之曲,而是一曲千回百轉的溫柔之聲:
紅軍阿哥你慢慢走哎,
小心路上就有石頭,
硌住阿哥的腳趾頭,
疼在阿妹的心裏頭……
這或許就是那個英武男兒離去時聽到的悵懷滿腹的離別之言。他用心記下,不,是用生命記下,並傳給了新一代的生命。那是友情,是愛情,是飽嚐著無數苦辣酸甜的淒苦之情。
不管在何樣的環境下,何樣的氛圍裏,男女之間的愛情是生生不息的。文化大革命當中的革命樣板戲裏、英雄故事中,我們是看不到男女情愛的,那是純色調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的渲染,從而構成了假大空的框架和模式。
江滿鳳,亮起她帶有野性的脆亮的嗓子,在遊人如織的茨坪紅軍舊居前,向我唱起了這首歌,這首充滿著離情別緒的愛情小調,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的腳步聲。
我又一次來到井岡山,在五龍潭景區,又一次聽到江滿鳳的演唱,心情仍然是相同的。看著這個樸實的井岡女子、紅軍的後代,就好像看著當年的山路上一個女子惜惜而別的身影。
紅軍走了,而井岡山人留下了。他們不光留下了革命的種子,還留下了井岡山人的盼望,井岡山人的情懷。正是有了這種子、盼望與情懷,方有了井岡山的今天。
江滿鳳是沒有見過爺爺的,但是她從父輩的傳唱中已經感受了爺爺那一輩的形象。正因為有了這種感懷,江滿鳳的身上才多了某些大氣,某些溫軟,某些善良,某些純摯。這首歌是由她首唱而出名的,山外的人來了,隻要叫她,她就欣然而去唱給他們聽。她還會應約走出大山,大方地對著各種燈光。《井岡山》電視劇開拍,她被邀請作為原唱,超過十萬的報酬她拒而不要。汶川地震發生,她捐出了一個月的工資。這個紅軍的後代,隻是一個景區的保潔員,每天與笤帚和垃圾打著交道,卻用她的辛勞供養著兩個上學的孩子。
我和江滿鳳照了兩次相,照片上的她都是那麽自然、淳樸地笑著。那種笑,是井岡山人的,或許也是井岡山阿妹的。
我相信,在遠遠離去的紅軍阿哥的心目中,久久留藏的笑,就是這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