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福建的泉州是中國對外貿易重要的港口,許多中國內地的商品通過水路和陸路運往這裏,再由這裏裝船運往別的國家。
其中就有這麽一艘船,裝載了眾多的中國商品,駛往鄰近的朝鮮。不想,這艘商船一去再無消息,就像駛入了一個千古迷津。深澈的大海將這個謎保守了一千多年,直到1976年,這艘船在朝鮮的西南部被打撈出水。讓人驚奇的是,船上其他的物品都已損毀,唯有中國的瓷器依然亮顯著光澤。那是多麽大的一堆瓷器啊,又是多麽精美的藝術寶藏啊。經過考證,這些瓷器來自中國江西的景德鎮,更有一些是來自於江西的吉州窯。現在,作為陶瓷名都的景德鎮依然爐火熊熊,吉州窯卻已停燒五六百年了。
數百年以後,當我沿著贛江溯流而上,走入這片古窯址的時候,我依然有著某種興奮。這個叫做永和鎮的地方,緊靠著滔滔的贛江,四周田野平闊,綠林環繞,房舍村落點綴其間。仍有田牛橫臥,雞鳴狗吠,儼然一幅似曾相見的鄉村圖畫。
而慢慢地會發現,這裏與別地的不一樣處:通往那裏的曲曲彎彎的小徑會墊了細細碎碎的陶片,一些池塘的邊沿也會積了一層層的碎陶,村野地頭,隨處都能撿到大小不等的帶各種紋飾或彩釉的陶瓷碎屑。這時你會感到你確實走入了一個具有神話色彩的地域,一個曾經讓世界為之驚羨的陶瓷王國。
隨便問一個上歲數的人,都會熱情地指給你,那曾有著24孔窯址的地方,那些窯址綿延起伏於兩公裏的一片地方。由於每口窯的四周都會有廢棄的陶瓷碎片,時間長了,這些碎片就堆積成了一個個小山包。站立其間,似乎仍能感覺到那種爐火熊熊的熱鬧場麵。
那是何等的壯觀。忙碌期間的工人最多竟然達到了三萬多人,別說忙碌,就是站在那裏,也會是晃晃一片。永和鎮,這個在晚唐時期興起的窯場,到後來竟成為聲震江南的一大名鎮。
中國的祖先在很早就開始了陶器的生產,那是為了便於生活。而製作這種陶器的人大部分在黃河一帶的北方,南方出現得較晚。永和鎮的吉州窯之所以興起於晚唐,大概就是那時的戰亂使大批中原人南遷,一些燒瓷藝人找到了永和鎮這樣一個地方。這裏既有水也有瓷土,還有周圍山上的鬆木。曆史描寫這裏的鼎盛時期,是“錦繡鋪有幾千戶,百尺層樓萬餘家。”這些鋪麵和層樓分布於三街六室,可以想見那不止是二十四個窯場的繁忙。圍繞著這個窯場,會有吃喝供應的生活街坊,會有薪柴集中的供應食倉,會有來自全國四麵八方的采購人員,因而也就會有大大小小的旅次館舍,一些大的經營團體幹脆在這裏設了辦事處。盡管吉州窯屬民間自發形成的,但由於它宏大的規模和它給中國所帶來的影響,官府也不得不派駐各種管理機構。一些歌姬舞女也應聲而至,這便構成了一個熱鬧繁雜而又富庶祥和的一個小世界。在北方多數地區戰火頻仍的環境下,這個小世界得以興隆六七百年。
六七百年間,由這裏生產的各種各樣精美的瓷器進入了皇宮貴院,成了達官貴人手中的珍賞,也成了尋常百姓家的美物,更成為東南亞一帶甚至中歐地區通過各種門路競相購置的寶物。中國瓷器很早就在世界上享有盛名,那些講著各種各樣奇妙語言的外國人視中國的瓷器為不可思議的奇物。為此,永和鎮吉州窯對中國的文化藝術的傳承以及商業貿易的發展是有著不可忽視的貢獻的。
24個窯址像24部線裝書排列在那裏,排列在中國的史冊上。它或有些發黃變色,有些陳腐頹毀,但拂去這些灰塵,仍讓人看到那熠熠閃光的色澤。我曾經看到過一些照片,那黑色的瓷盞,黑得那般晶亮,白色的釉瓶,白得那般豪奢。那些在燒製中經過特殊處理後的窯變工藝,真可說是鬼斧神工。現在的日本東京國家博物館收藏的彩繪花瓶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天目盞成為日本傳世之寶。而玳皮盞、木葉盞已成為日本的國寶級文物,每年供人觀看的時間是有限定的。美國波頓美術館也收藏有吉州窯的黑釉加花蝶紋瓶和卷草紋加彩壺,他們把它視為稀世珍品。由於吉州窯的停燒,許多國家許多人的珍藏著實成了稀世珍寶。
我不知道為什麽,景德鎮的爐火會延續至今,而吉州窯會在一夜之間突然封爐斷燒了。有人說,是因為明中期文天祥起兵勤王,作為吉安老鄉,跟隨這位愛國誌士者可謂一呼百應,揭竿而起,說吉州窯工就有三千人之眾;也有說是因戰火向南漫過,一直漫到永和,使一個繁榮古鎮一夜間繁華不再。上百萬人的大都市開封和洛陽尚且如此,何況一個永和鎮?
我多少有些懷古之幽情,想即使遭曆了突然的戰禍,卻又為何沒有在後來得以複興?又有人說,那是因為吉州窯的大部分工匠轉去了其他的窯場,其中就有一部分將自己的工藝技能帶去了景德鎮。問起景德鎮很多的老窯工的祖籍,都會說在永和。我便也有些釋然,那或許就是吉州和景德鎮合二為一地將中國的陶瓷文明傳承至今,並且還將永久地傳承下去。就像吉州窯鼎盛時期曾有過兩個著名的人物,那是一對父女,人稱舒翁、舒嬌。或許這不是他們真正的名號,但卻有很多的曆史記載談到他們的繪畫工藝,那般精美地提高了吉州陶瓷的藝術價值。那麽,很多的人一定從他們父女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一種文化的演進與傳承是有著極強的生命力的。
我走下吉州窯址,走出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小路,站在贛江邊回望時,我依然感到昂奮。江風振衣,我把目光從吉州古窯順著江水投向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