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江,是江西的母親河,更是吉安的母親河。從秦至清的兩千多年裏,贛江一直是溝通南北交通的大動脈。於是可以說,沿途的贛州、吉安等地都是水帶來的城市,它們因水而發達。多少年前,在沒有鐵路和公路的大規模的打造和開通之前,贛江,它就是一條北方通往嶺南的唯一的航路。它是官道,也是維係著民生民情的生命道,可以說帆檣競發、舟楫穿行的景象是名不虛傳的。
然而,贛江又是一條天險之路,尤其是吉安的萬安至贛州這段90公裏的航道竟有著艱難險阻十八灘。“贛江之險天下聞,險中之險十八灘,船過十有九艘翻”,此說雖然邪乎,但由此也說明這段河道的非同一般。
十八灘的最後一灘即是惶恐灘。
我站在惶恐灘頭向上看,兩岸是高山絕壁,硬是把一條江擠在了怪石嶙峋的險狹之處,洶湧而來的江水無路可走,就在這一地段擠成破浪碎濤,而又由於水下暗礁林立,那水聲就更顯得惶恐爭鳴,有詩說“贛石三百裏,春流十八灘;路從青壁絕,船到半江寒。”惶恐灘是贛江上遊的最後一個鎖口,之所以叫鎖口,其險可想而知。過了這道鎖口,兩岸豁然開朗,江水一決而過,像鬆一口氣一樣,變得舒緩平闊。
因而贛江行船的人聽到惶恐灘,沒有不感到惶恐的,然而要上行和下行又必得走這惶恐灘。“濤聲嘈雜怒雷轟,頑石參差撥不開。行客盡言灘路險,誰叫君自險中來?”那時的人們,行船到這裏,就等於把腦袋別在了腰間,拚過就活了,拚不過就會葬身在這萬頃波濤之中。
我在岸邊遇到一位撐筏的老者,老者說:他的爺爺就是死在這惶恐灘頭了,那是他親眼所見。爺爺和幾名船工把著一條運糧船,行到水急浪高之處,那船就再也把持不住,由著水性被甩在了礁石上,船立時就翻了,人落在水裏,冒了幾冒,連叫的聲音都沒有,就再無了蹤影。他後來隻在岸邊撿到了一些船的碎片,家人把那些碎片埋在了岸邊,權當是爺爺的墳墓。
老者說,這片灘頭那時多有拉纖人,也有膽大的撐船人。為了掙錢,總有些膽大的人要拿著自己的性命與這艱險搏上一搏。所以很多的船隻到這一帶也會把命運交到這些人手裏。
這個惶恐灘頭,水小了險惡,會更加怪石崢嶸,撐船人受到更大的限製;水大了也惶恐,因為水流加急,礁石隱在了水底,水流不定旋轉到哪裏就會劃散船底。
當年的蘇軾被貶廣東惠州,而後又奉詔回京,必也經了這個贛江天險。他在《八月七日初入贛過惶恐灘》的詩中寫道:“七千裏外二毛人,十八灘頭一葉身。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多少年過去,又一個人物辛棄疾路經萬安縣南的造口壁,也寫有“鬱孤台下清江(贛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想這兩位大才子也經曆過惶恐灘頭波濤的洗禮,算得是有驚無險。
吉安人文天祥對這一帶贛江應該是十分熟悉的,1277年,他在永豐兵敗,從這裏退往福建,兩年後,在廣東海豐被俘,因而有詩一句“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他或與這贛江太有緣分,被捕後,誓死不降,元兵無計,將他押解,乘船順江而下,押至京城。文天祥絕食數日,計算好行程,決心船到家鄉時魂歸故裏。然而船順風而下,沒有達到他的預想。假如船在這惶恐灘激流觸礁,文天祥也便與這贛江組成一曲千古絕唱,不至於首刃刑場。
一陣風從上遊的山口踅來,吹亂了我的頭發,我猛然緩過神來,身邊的老者也已撐筏遠去。
實際上,我的眼前早已沒有惶恐灘的爭鳴景象,這個鎖口之地,現在已變成了一座一公裏長的大壩,大壩的下麵就是在江西數第一的萬安水電站。這個水電站1958年上馬,後又在1961年下馬,經過多少周折,前些年,才形成了現今的樣子。
我走向大壩的中間,那是一個船閘,可供上下遊的船隻經過,而就在這船閘的下麵,就是赫赫有名的惶恐灘的最險處。腳踏其上,內心還真的有種異樣的感覺自腳底湧起。順著大壩向前望去,贛江在這一段已經形成了一個高高的平湖,是大壩和兩岸的山峰共同抬高了水麵,同昔日的十八灘真的是兩個景象了。
正看著,嘰嘰喳喳來了幾個女孩子,問起她們可知這個地名,她們竟然不知道惶恐灘而隻知道水電站了。
走下大壩,當地的一個朋友遞給我一本書,我在書裏看到一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惶恐灘頭的畫,一時又讓我陷入幽古之思。
歸來打開博客,看到一個熟悉的網名的留言,聽說我去了萬安,也去看了惶恐灘頭的水電站,而她就在那個水電站裏上班。我倒想起來了,她曾經跟我說過並且留下了聯係方式,我的眼前,一個女孩子天天守著這古老的贛江水,麵對著惶恐灘頭寫詩的形象頓時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