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贈予東方的這塊地域的結構,是西高東低,因而從西部山區匯集的流水往往是東向而流,最終注入大海。大水東流去,似乎成了一個定律,但是,進入江西地界,如果你不轉向的話,便會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贛江這條宏闊的大水,沿崇山峻嶺奪峭石險峰闖暗礁峽穀,竟然是潢潢然、洶洶然地一路北去。沒有什麽力量能夠改變它堅毅的流向,而且在沿途它還一路要收留起富水、瀧江、禾水、瀘水這些同樣洶湧浩蕩的支流,匯成自己堅毅的氣勢。
因而這條北去的贛江也就成為了中國江西的母親河,自有人類遺跡始,就有先民在這河的兩岸繁衍生息,刀耕火種,形成大漢民族一支獨特的分支。正是有了這水的滋潤,使贛江兩岸的土地變得富饒、肥沃。
在贛江中遊的這個地段的五百多裏水路的轄區內,就是吉安。這個被稱作古廬陵和吉州的地方,最好地利用了這贛江之水。它首先使農業的發展達到了一個穩固的高峰,是北宋政府的後方糧庫。當時光吉州一地運往官府的糧食每年就多達六千萬斤,載糧的船會排成長長的隊列,順著贛江一路北上,那船多達六百多條。到了南宋,江西一地提供的糧食占整個江南的三分之一,而吉州又會占江西的三分之一。這樣說來,在整個江南的糧食供應中,吉州一地就提供了十分之一,這從另外一個方麵可以看出,古時吉安這個地方由於贛水的充實,糧食的生產是多麽的富足。
這一段贛江,也是河流運輸最繁忙的地段,不僅有連接上遊的天險十八灘,更有十八灘以下平緩寬闊的水道。官府與民間的活動在這條江上達到了高峰。據史料載,在宋天禧年間,全國造船2916艘,吉安一地就能造525艘。這不僅說明吉州造船業的發達,更說明這條水係船的需求量。造船的木材這裏也不缺,在吉安的安福、陳山所產的紅心杉木,就廣為用於設在贛江邊的船廠。朝廷也看好這塊水域,在這裏設置了大型的造船基地,這船大都是要承載三十噸的龐然大物。造船的速度也是相當驚人,幾乎每天都要有兩艘船下水,一艘艘的船下水後,就都承載著各類貨物消失於浩浩江流之中。
水運為人們帶來了巨大的商機,這裏的山貨、糧食、陶瓷源源不斷地通過贛江、長江運往全國各地,甚至通過海洋運到更遠的異域,又把他鄉的特產運回吉州,這樣吉州這個城市就變得熱鬧非凡。吉州所有各縣區也同樣成為繁華的集鎮和商貿中心。南宋人劉辰翁曾這樣描述過:“歌鍾列妓,長街燈火,飲者爭席,定場設賈,嗬道而後能過,往往可厭……”一個街市的熱鬧程度讓一個學者都有了厭煩的感覺,可想當時是怎樣的一個大都市的氣派。於是這裏不僅有了宏大的造船基地,還有了大型的陶瓷生產基地,有了各類的旅館茶舍,鱗次櫛比的商鋪。明清時期,在吉安城設立的商業會館就有二十四個,沿著贛江一線還有按照鹽、米、木等二十一個分行業的分類、運貨碼頭,各種各樣的船隊有15個支隊。
農業和商業的繁盛也帶來了文化的繁盛,很早這裏就有了白鷺洲書院,以培養一代代學子。這裏出現了一大批聞名遐邇的文人學士,他們或沿著贛江走出去,或順著贛江走進來,把一個廬陵文化做大做強。還有軍事上,從秦始皇開始,幾乎所有對於江西以南的征伐都無不利用這條大江。
贛江,它承受了中國厚重的文明發展史,也承受了江西人勤勞、勇敢、艱辛的汗水與淚水。在這條江上,似乎依然能聽到那抑揚起伏的拉纖的號子和船工的歌聲,能望見首尾相接長龍一般的運輸的船隊。在這條江上,不知上演了多少曆史活劇。蘇軾被貶走過這條江,黃庭堅上任走過這條江,歐陽修葬母走過這條江,文天祥被囚走過這條江……
江水滾滾,芳草萋萋,晃眼之間,那水已不是剛才的水,那草也不知是更替了多少年的草。江中的沙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沙洲上的鳥兒起起落落,一個詩人將這景象引入感慨,一個畫家把它永久置於畫布之上。
曆史就是這樣,大自然賜予的最終還將歸屬於大自然。除非滄海桑田,發生新的巨變,即使一切都隨著時光逝去,洶湧的贛江依然北去。
北去的贛江,像一條常年不懈的輸送帶,盡管後來有了鐵路,有了更多的公路和高速路,船運的作用漸漸式微,但是這條江人們不會忘記。其實,它仍然而且永遠是滋養我們民族、我們生活、我們文化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