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讀水

第十章 春天的歌謠

　　清明時節，細雨紛落，萬物複蘇，堅守一冬的井岡山，乍然開放出一條十裏長廊的花海，那是杜鵑花，井岡山人叫它映山紅。遠遠望去，像一道五彩霞光，映紅了整個山穀。

　　井岡山是革命的搖籃，因而人們總能把映山紅同這座英雄山結合起來。正看得出奇，耳畔真的響起了一陣歌聲：“夜半三更哎盼天明，寒冬臘月盼春風。若要盼得紅軍來，嶺上開遍映山紅……”扭頭看，唱歌的是一個紅妝少女，與她結伴的是一個瀟灑後生，一看就是外地的遊客。我問他們來自哪裏，他們說來自吉安。井岡山不就屬吉安嗎？他們說是啊，就是因為離得近，每年都要來此賞杜鵑，走一走這十裏花廊。男孩子遞給我一個相機，讓我為他們照張合影。我清楚地聽到男孩叫了一聲女孩的名字，我說你叫什麽，杜鵑？女孩說是呀。多好的名字，與這滿山花海構成同一種花語，構成純潔與爛漫的象征。我尋了一個最佳角度，把這人間的花語攝入了永恒。我想他們知道杜鵑花的箴言，當見到滿山杜鵑盛開，就是愛神降臨的時候。

　　我特喜歡這杜鵑花，來的時候，還專門查了查，杜鵑花的別名有映山紅、豔山紅、豔山花、清明花。我覺得映山紅的名字實在是好，它就像一首民間的歌謠，帶有著雨露樣的春天的氣息。我問身邊的朋友，為什麽井岡山的百姓叫它映山紅？朋友說，這片花野開起來多為紅色，而且多是五瓣，五瓣，那不就像閃閃的紅星？真的是帶有著鮮明的含義。我還知道，朝鮮語中的金達萊，藏語中的格桑花，都是說的杜鵑。杜鵑有很多個種類，據說全世界有900多種，值得自豪的是我們中國就有600種之多。杜鵑花的生命力超強，它既耐幹旱，又抗潮濕，不需深根蔓須，在很淺的泥土表層都能固定生長。而它最大的特性，就是不怕汙濁的空氣，能夠稀釋塵灰，調節水分。本來就讓人喜愛的花兒，知曉得越多就越發喜愛。有人稱它為花中西施，而我更願把它想成山間的女子，健康、挺拔、美麗而不矯飾。誠然，它畢竟是一種植物，那就還按照植物來研究它。我還知道它另一個別名，叫紅躑躅。“躑躅”，不是徘徊不前的意思嗎？紅色的徘徊不前？或者是徘徊不前的紅？讓人費猜想。有白居易的詩“晚葉尚開紅躑躅，秋芳初結白芙蓉”；而日本的漢字裏，解說杜鵑花就是兩個漢字：躑躅。我打開電腦，敲出了這兩個漢字，許多的條目裏竟真的發現了它的來曆。《本草綱目》中稱：“羊食其葉，躑躅而死。”曾有人“以其根入酒飲，遂治於斃也。”我方明白這種花的另一種特性，就像一個美麗的女子也是有個性的一樣。井岡山的朋友說，你可以嚐嚐這種花瓣，它是酸甜的。我小心地摘一瓣入口，確實如此。朋友說，這種花吃幾瓣就可以了，吃多了就會流鼻血。我當然不敢多吃，否則會變成一隻躑躅的羊。以前看《水滸傳》，總為裏麵提到的蒙汗藥而感到稀奇，現在才知道，杜鵑花和曼陀羅花一樣，也是古代製作蒙汗藥的藥源。好有意思的杜鵑花。

　　而跟它同名同姓的還有一種鳥兒，鳥也有別名，叫子規、布穀、杜宇，像一位詩人的名字。杜鵑鳥和杜鵑花一樣，也是催春降伏，鄉人們一聽見“布穀布穀”的叫聲，就知道該播種了。我也曾一度不明白，為什麽花名和鳥名是這樣沒有任何區別的一致？問了井岡山的朋友，他給我講了好幾個故事，關於鳥的和花的，我願意接受其中的一個。傳說古蜀國有一位國王叫杜宇，他與妻子恩愛有加，但卻遭小人所害。他的靈魂化作了一隻杜鵑鳥，思妻心切，日夜在妻子所居的花園中啼鳴，哀聲帶著點點鮮血滴落。妻子聽見，知是丈夫靈魂所化，便日夜哀嚎：“子規子規”，終究鬱鬱而去。她的靈魂化作了火紅的杜鵑花，開遍山野，與杜鵑鳥相棲相伴。將杜鵑花與杜鵑鳥賦予這樣的神話傳說，真的是世上無幾，令人感動。

　　一場短暫的微雨過後，陽光從雲間灑落下來。沿著千回百轉的山間甬道，可看到陽光照射或照射不到的片片花海，泛湧著明明暗暗的色光，芬芳的氣息蒸騰而上，置入其中，有一種被這氣息淘洗的感覺，胸間變得清爽而明澈。細看近前的杜鵑，花瓣密密匝匝，蕊連著蕊，瓣貼著瓣，相依相伴，組成雲蒸霞蔚的奇觀。那管狀的花，像齊奏著紅色的樂曲，將井岡山的春景渲染得無限遠近。“夜半三更哎盼天明，寒冬臘月盼春風……”那個叫杜鵑的女孩子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我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唯有那甜脆的歌聲像這漫山遍野的花兒，在山間起伏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