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明平複了下心情,一再對自己說冷靜、冷靜……接下來他開始打110,他對110說:“我們廠出事了,死人了。”
打完110,李高明開始打蔣菊萍的手機,蔣菊萍嚇了一跳,感覺事態一定很嚴重,著急地問:“撥120沒有?”
李高明說:“120來了。”
蔣菊萍一聽出了人命,心髒止不住怦怦跳,說:“那趕緊撥110!”
李高明說:“也撥了,請放心。”
“現在怎麽辦?”
李高明明顯比蔣菊萍淡定多了,說:“等會看情況再說了,警察來了,等會再說……”沒等菊萍說完就掛了電話。
蔣菊萍推開房門,劉春蘭正好從走廊上經過,她正準備去車間,蔣菊萍對她說:“你等會再過去。”
劉春蘭發現蔣菊萍眼神驚慌臉色鐵青,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用大而有神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
這時,一輛警車朝車間的方向呼嘯而去,再緊接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像趕集一樣瘋地朝車間的方向湧去,一輛接一輛車揚起的塵土彌漫了整個土路,黃色的塵土中,不斷傳來男人女人的尖叫聲,尖叫聲淒厲而慘烈,徹底打破了午後山穀的寧靜,幾個光著腳丫的小孩也爭先恐後地往前跑,一部破舊的桑塔納轎車跟在他們後麵拚命地按喇叭。
劉春蘭意識到大事不妙,驚恐地看著蔣菊萍,問:“是不是我們廠裏出事了?”
蔣菊萍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對劉春蘭說:“雇來的農用車司機被小唐不小心砸死了。”
一聽出了人命,劉春蘭心裏也是咯噔一下,看著蔣菊萍一籌莫展的樣子,她說:“我過去看看,你等我消息。”
蔣菊萍猶豫說:“還是別過去吧,萬一有個什麽事?”
劉春蘭知道表姐的擔心,說:“我又不是老板娘,怕什麽,李廠長一個人怎麽應付得了呢?”說完轉身下了樓。
劉春蘭心急如焚地朝車間走去,機動車楊起的塵土嗆得她非常難受,彌漫的塵土一直延伸到車間的盡頭,一路上還有陸陸續續趕來看熱鬧的村民。
進了車間,劉春蘭看到車間的東南角方向圍滿了人,猶豫了一會,她鼓起勇氣朝人堆裏走去,擠進人群來到豁口處的圍院內,圍院內全是聞訊趕來看熱鬧的。車間的鏟車停在一部嶄新的農用車旁,高高揚起的鏟車車鬥“垂頭喪氣”的,正對著農用車的車鬥,農用車的車鬥已經堆得滿滿的,一些廢石渣土還在不停地往地上滑落,農用車的右前輪下,一塊白色的布蒙著一堆物體。
警車旁,李高明和幾個警察正被一夥農民緊緊包圍著,這夥農民非常憤怒,其中一個中年男子指著李高明大聲說:“叫他出來,叫他出來……”
一個警察用身體擋著李高明,說:“不要衝動,不要衝動……”
另外一個農民上前推搡著這個警察說:“不要讓他跑了,把他們都抓起來……”
這時,李高明看見了劉春蘭,劉春蘭也盯著他,李高明的表情非常淡定,他朝劉春蘭無聲地使了個眼色,劉春蘭讀懂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告訴表姐:他沒事……
一個爬上圍牆看熱鬧的女娃娃掉了下來,嚇得一直哇哇大哭,一個小男孩跑過去把她扶了起來,說:“沒事沒事。”女娃娃嗚嗚地說:“哥哥,好痛好痛。”
現場這麽亂,劉春蘭覺得在這裏不妥,應該趕緊回去把情況匯報給表姐。劉春蘭擠出人群,一個看熱鬧的人,指著她對旁人說:“她不是這個廠裏的老板娘嗎?怎麽能讓她走呢?”一句話,嚇得劉春蘭一身冷汗,心想:這下完了。
這個人話音剛落,另一個人就說了:“她才不是老板娘呢,老板娘我還不認識?”
旁邊又有人附和說:“就是,老板娘這個時候還敢過來?肯定要躲起來了。”
兩個路人幫自己解了圍,劉春蘭不由自主加快了離開的腳步,朝宿舍方向走去。
蔣菊萍一直在房間裏焦急地走來走去,時間似乎凝固不動了,窗外又暫時恢複了寧靜,幾隻黑色的山鳥聚集在一棵鬆樹上,嘰嘰喳喳地像在密謀什麽計劃。
劉春蘭推門進來把蔣菊萍嚇了一跳,她急切地問劉春蘭:“裏麵什麽情況?”
劉春蘭說:“現場亂得很,如果沒有警察的保護,李廠長恐怕要遭罪了。”
“如何是好呢,如何是好呢?”蔣菊萍一下子沒了主意。
思前想後,蔣菊萍覺得唯一的依靠隻有車間的房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時自己和房東應該一邊的,工廠是他的地盤,在他的地盤出事,對他也不是好事。
不用蔣菊萍打電話,房東不請自到,兒子阿坤跑來說:“胡總,在辦公室等你!”
兒子說的胡總是工廠的房東,前兩年,胡總和另外兩個房東因為車間的經營發生了一些分歧,後來,在胡總的建議下把這個車間單獨租給了他的朋友——張忠良。
看到胡總,蔣菊萍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胡總,你看這事怎麽辦呢?趕緊幫忙想想辦法。”
胡總倒是不慌不忙,笑笑說:“還能有什麽辦法?錢倒黴唄。”
蔣菊萍說:“賠錢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問題是多少,我也沒底。”
胡總說:“我會安排你和家屬當麵談的,你自己心裏提前做個準備。”
蔣菊萍說:“你全權代表我和對方家屬談就是了,賠多少錢你肯定比我有數,根據本地情況賠就是了。”
胡總說:“我肯定是幫你的了,其一你是我的客戶,其二我和張忠良又是朋友,再說工廠是我的,我責無旁貸。”
胡總一番話,使蔣菊萍心裏舒服了很多,說:“那你先去找對方家屬談吧,屍體叫家屬先拉走吧。”
經過當地村委會的協調,胡總和死者朱師傅的妻子兒子等親屬坐到了談判桌前。
胡總開口說:“首先我代表廠方當事人向朱師傅的家人表示誠摯的歉意!”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這個事故,純屬意外,是我們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我今天是代表對方來和你們家屬談的,希望能夠通過交流,獲得你們的諒解,你們有什麽訴求,盡管告訴我,我會轉告給對方的。”
朱師傅的兒子二十剛出頭,氣鼓鼓地說:“我們要抓住凶手!把凶手交出來!”
有人附和:“讓老板娘出來談!”
胡總說:“你們的心情我當然理解,人家畢竟是一個女同誌,不方便出麵,她全權委托我了,有什麽要求你們跟我說是一樣的,不信,你們問下她的廠長?”說完,用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李高明。
李高明點了點頭,說:“是這樣的,我們是有誠意的。”
朱師傅的妻子在一旁嗚嗚地哭個不停,一個一起陪著來的三十出頭的男子大聲說:“賠償100萬,一分錢不能少!”
一聽這話,胡總笑笑說:“你也看到了,這個廠就是一個快倒閉的廠,100萬肯定拿不出來,再說,我們全省也沒這個標準吧?”
朱師傅的兒子說:“叔叔,我們還是聽下胡總的意思吧。”
朱師傅的兒子很聰明,把皮球踢給胡總。
胡總說:“至於賠多少錢,地方是有標準的,為公平公正起見,我提個建議?”
聽胡總這樣一說,大家都看著他。
胡總說:“我建議你們雙方各請個律師,具體賠償金額多少,讓雙方律師去談,怎麽樣?”
對方說:“就按胡總的意思吧!”
胡總的意見被雙方采納之後,便各自打電話約自己熟悉的律師。
胡總請來的律師很快就到場了,朱師傅家屬那邊委托的律師,到傍晚時分還不見人。
蔣菊萍打電話給李高明,問:“到底談得怎麽樣了?”
李高明說:“對方的律師還沒來呢。”
黑夜來臨,李高明打電話來說,對方的律師到了。蔣菊萍在房間裏再也待不住了,便摸著黑朝車間的方向獨自走去。
布滿雲層的夜空幾乎不見一顆星星,半輪月亮已被厚厚的烏雲層層包裹,土道旁的灌木若隱若現,幾聲蟲鳴此起彼伏或遠或近。
離車間不足一二百米的廠道已是坑坑窪窪,蔣菊萍腦海裏不停浮現出它白天塵土飛揚的樣子。走在深一腳淺一腳的土路上,蔣菊萍漸漸放緩了腳步,她想:我這是要去哪裏呢?前方對我還什麽意義呢?前方的路在哪裏?事故接二連三的,是不是預示著一切就要結束了?
走到廠區大門口,蔣菊萍在一棵樹下觀察起廠裏的動靜,偌大的廠區內一片漆黑,黑夜太強大,胡總辦公室裏唯一亮著的燈顯得昏暗發黃,辦公室內人影綽綽,不時地晃來晃去,毋庸置疑,雙方律師在裏麵鬥智鬥勇。
斷斷續續,從車間方向傳來一位老嫗的哭泣聲,雖然是地方方言,但蔣菊萍聽得懂,大意是:“我可憐的兒啊,你怎麽能丟下娘……”哭聲淒厲而絕望,撕心裂肺,蔣菊萍眼眶潮濕了。
雙方的律師在各自的代表陪同下,苦苦談了一晚上,接近淩晨的時候,終於就賠償金一事達成了一致。看到拖著疲憊腳步回到宿舍的李高明,蔣菊萍關心地問:“你還好吧?談好了?”
“談好了。我沒事。”李高明說。
“胡總告訴我說50萬?”蔣菊萍問。
“是的,從100萬一直往下談,最終談到50萬,談得十分艱苦。”李高明說。
“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蔣菊萍頓了一下,又說,“屍體什麽時候拉走?”
“先給10萬,錢一到賬就拉走。”李高明說完就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