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良家庭條件一般,父親是個當地林管站的小站長;田雨出身不一般,父親是當地的副縣長。從部隊退伍回來,張忠良想分個好單位,天不遂人意,任憑父親老張怎麽折騰,幾個好單位都落了空,父親老張也泄了氣,對張忠良說:“兒子,老子就這點本事,你還是回林業係統吧?這年頭還得靠自己。”於是,張忠良回了林業係統,在鄉下林管站當護林員。張忠良把當地的山都爬了個遍,前兩年還挺新鮮,很快就對這種枯燥的生活煩不勝煩,整天爬山的日子和願望相距甚遠,張忠良對著那些綿延的山丘老發呆。
那年的秋季連續下了幾場雨,秋雨連綿,寒氣逼人,山是不能爬了,張忠良的工作就很悠閑。長時間沒爬山,大家都散漫無聊得很,吃過午飯之後,有些老工人就偷偷回了縣城,張忠良沒睡午覺的習慣,和兩個年輕同事蹲在林管站的門口聊天。
雨順著屋簷流成了的門簾子,山路泥濘不堪,整個山嵐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這時,一部白色小轎車陷在了不遠處的泥坑裏,掙紮著,像老牛發出哞哞的嘶吼,一股股噴出的濃煙飄出去好遠,車輪把糊狀的泥漿甩成一團又一團泥狀的糨糊。無論怎麽掙紮,輪子是越陷越深,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下了車,她撐著一把花雨傘,圍著小車轉了一圈,然後,佇立在原地茫然無措。隔得遠,張忠良隻能看到她的背影。
小車一直動彈不得,張忠良實在有點看不過去,對另外兩個同事說:“我們過去看看。”
同事說:“這麽大雨怎麽過去?又沒雨傘,淋感冒了劃不來哦。”
張忠良也不理他們,冒著雨跑了過去。看到終於來了個人,正一籌莫展的姑娘像看到了救星,忙對張忠良說:“帥哥,能不能幫幫忙?”
張忠良細細打量了下這位姑娘,姑娘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年紀,身材細條,皮膚白淨,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眼睛大而有神。為了避雨,她撐著個小花傘嘚嘚瑟瑟地站在原地,齊眉的秀發已被雨淋得透濕,近乎哀求的眼神讓張忠良覺得義不容辭,惜憐之情油然而生,他沒說話,圍著小車轉了兩圈。農村長大的張忠良對這種事情見得多,趕緊跑到附近的溝渠裏找石頭,幾塊大石頭墊好後,另外兩個同事也跑了過來,司機在裏麵踩油門,張忠良在後麵喊一二三,三下兩下,在眾人的努力下,小轎車掙紮了幾下就從泥坑裏跳了出來。
回到林管站,兩個同事就對張忠良說:“你小子看見漂亮姑娘就成活雷鋒了?找她要了號碼沒有?”
張忠良一頭霧水:“什麽號碼?這麽遠,我哪知道她漂不漂亮?”
一個星期過去了,張忠良把那天的事情忘得幹幹淨淨,周末,站長找到張忠良,問他:“你小子怎麽認識田雨的?”
張忠良又是一頭霧水,問:“哪個田雨?我不認識什麽田雨。”
站長說:“你不認識她,她怎麽向我打聽你呢?你小子裝!連田副縣長的閨女都敢泡。”
張忠良還是一頭霧水,說:“站長,你搞錯了吧?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站長說:“你真能裝!這事還能搞錯?剛剛局長還打電話給我,叫我跟你說,田副縣長的丫頭田雨,向他打聽你,說明天要請你吃晚飯……”
“開玩笑吧,站長?你別……”張忠良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一個小護林員,田副縣長的女兒怎麽會請我吃飯?”
站長也有點糊塗了,笑而不語,把一張紙條遞給他,上麵是吃飯的時間和地址。
糾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張忠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情回了城。傍晚,按照站長給的地址準時去赴約,剛走進餐廳,一個漂亮女孩迎了上來。張忠良感覺她有些麵熟,女孩落落大方自我介紹說:“不認識我了?我叫田雨。那天我和司機去下鄉迷路了,多虧你才……”
張忠良終於反應過來,臉一紅,感覺很不好意思,說:“就為這麽點小事,你……”
田雨很大方地對張忠良說:“我請你吃牛排,聊表心意!”
張忠良之前沒吃過牛排,很拘謹地點頭:“隨便。”
張忠良沒有吃過牛排。田雨看出了張忠良的尷尬,她拿起刀叉,默默地給張忠良做起了示範。張忠良依葫蘆畫瓢,不一會,就學會了,樣子雖然笨手笨腳,但感覺新鮮,好極了。特別是田雨溫柔體貼的細節,給張忠良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吃完牛排,田雨又提出請張忠良看電影,來到電影院,張忠良搶著買了電影票。在電影院,張忠良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和田雨,他像一個小偷一樣坐在田雨的身邊,整個晚上眼睛都沒離開過電影熒屏。
電影散場之後,張忠良像木偶一樣回到了家,看到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父親老張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問:“兒子,怎麽跟掉了魂一樣?怎麽了?”
張忠良回過神來了,說:“爸,沒事。我今天休息,剛剛和朋友在外麵看電影回來。”
一來二去,田雨和張忠良處對象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個副縣長的千金愛上一個普通工人的兒子,這在當地可是一個爆炸性新聞。散布消息出去的,是張忠良的同事,同事的消息是有根據的,他們發現,短短的時間裏,田雨來林管站看過張忠良好幾次了,同事們都很羨慕張忠良,張忠良則一再解釋說:“你們別想多了,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站長聽了這個解釋有點不高興,說:“什麽普通朋友?鬼才相信呢。田雨怎麽不找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偏偏找你張忠良?你小子怕我們以後求你辦事吧?”
站長這麽一說,張忠良很是無奈,說:“怎麽會呢,站長,我是這種人嗎?我們真的是普通朋友。”
張忠良說的也是實話,到目前為止,和田雨是不是在談戀愛,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張忠良對女孩缺乏經驗,他的初戀不是田雨,他想過:如果把初戀比做一場夢,那田雨顯然就是一場戲,是一場有內涵的戲;如果把初戀比做一場戲,那田雨就是生活,是抓得住的實實在在的生活;初戀是掛在嘴邊的心魔,而田雨是播撒在心裏的種子,她顯然會成長為一棵樹,一棵紮根在心裏的樹。田雨顯然是一棵樹,是他命中注定的樹。而他的眼睛,卻看不到樹後麵更大的樹。他很單純,事實上他也從不關心別的,他認為,除了感情,其他都不重要。
張忠良和田雨默默地交往了1年多,一切看似有驚無險、風平浪靜,在所有人麵前,田雨從不道破她和張忠良的戀情,也從不否定和他的感情,兩個人慢慢花前月下,如膠似漆,互相牽掛。
有個周末回到家,老張煞有介事地把張忠良叫到自己的身邊,問:“兒子,聽說你在談戀愛?”張忠良點了點頭。
老張神情黯然,說:“其實,你們這事我早就知道了,局長都找我談過話了,說隻要你們分了,局裏考慮把我提一級。”
聽父親這樣一說,張忠良的心裏頓時涼了一截,心一酸,眼就紅了,看來,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雖然一直不想去麵對這些事實,但現實終歸是現實。
看到張忠良一臉痛苦的表情,老張淡定地說:“兒子,我一直沒有找你談,就是為你頂住壓力。婚姻自由,是憲法規定的,什麽年代了,老子還在幹涉孩子的自由,既然談了,既然有情有義,你們就大膽談,爸爸不稀罕那個級別!沒有什麽比我兒子的幸福更重要。”
張忠良被爸爸一席話感動得無比幸福,一把將爸爸抱住了,喃喃地說:“謝謝爸!”多少年了,他沒有和爸爸這樣擁抱,他覺得還是父親貼心,親情無價,他感覺到了力量。
老張語重心長地說:“我也打聽過了,田雨這個姑娘是個好姑娘,你可千萬別辜負了人家,我們家雖然窮點,但我老張也不會虧待她。”
有了父親這個態度,張忠良對田雨的感情更加充滿了期待。
正如所料,田雨和張忠良的交往,在家裏確實遇到了巨大阻力。首先是田副縣長,他知道這件事情後,在家裏當時就摔了杯子,指著田雨說:“你給老子交代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田副縣長的強勢在當地的官場是出了名的,手下沒有一個不怕他,他就田雨這麽一個寶貝疙瘩,怎麽會同意她和一個普通工人談戀愛呢。被父親劈頭蓋臉的一指責,田雨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她索性就把事情全攤開了,霍地站起來,衝父親喊起來了:“都什麽時代了,我和誰談戀愛,是我的自由!”
田副縣長怔住了,被一貫聽話的女兒這麽一吼,鎮得不知所措。畢竟是女兒,掌上明珠,他壓低聲音:“坐下!你吼什麽?丟人現眼,我還不是為你好?”
“你這是為我好?”田雨不依不饒。
“必須和他分手,沒得商量!”
“就不!”
“那我知道怎麽辦了。”
“你試試看!”
父女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一旁的田雨媽媽就急得不行,趕緊勸田副縣長說:“老頭子,你消消火,別氣壞身子。”勸完老田,又勸閨女,說,“你看看你,有這麽話跟爸爸說話的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爸的血壓高。”
“媽!你就知道護著他,一個大官僚,一個官迷!”田雨轉身收拾了幾件衣服,門一摔,就搬去了閨蜜家。田副縣長氣得住進了醫院。
在閨蜜家沒安生兩天,七大姑八大姨又找上了門來,大姨說:“田雨,爸爸是為你好,聽話,分了吧?”小姑說:“田雨,還是回家裏去住吧?你爸爸都氣得住院了,他還在擔心你呢,這事得慢慢來,給你老爸一段時間消化消化……”無論親戚朋友怎麽勸,田雨就是和父親較上了勁,我行我素。為了張忠良,她搞得眾叛親離了。
田副縣長發現閨女的思想工作始終做不通,便把林業局局長叫了去,他開門見山地:“我閨女的事情,相信你也聽說了,我的態度很明確,這個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業局長著急上火,覺得這是人家家務事,不好橫加幹涉,思前想後了很久,覺得又不能什麽事情都不做,隻好把老張找了去,他對老站長說:“老張,你在這個位置上時間不短了,早應該提一級了,最近縣裏麵人事可能會動一下,你的事情我會向田副縣長報告的。”
老張很感動,忙說:“謝謝、謝謝!”
局長見老張沒有明白,繼續說:“古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受人之托,提醒你一下,你兒子和田副縣長家的女兒的事情,你知道嗎?”
老張如夢方醒,搖頭說:“我真不知道,回家我找個機會問問忠良。”
局長點頭說:“小孩的事情,我們大人本不該摻和,可我的處境,唉,希望你理解。”
老張意味深長地看了局長一眼,說:“我理解。”
局長說:“理解就好,你是什麽態度?”
老張說:“我沒態度。”
局長一臉疑惑,問:“怎麽會沒態度呢?”
老張說:“沒有態度,就是我的態度。”
局長知道老張這個人很難對付,要論資格,老張比他要老很多。看到老張一直在跟自己打馬虎眼,局長隻好使出他慣用的撒手鐧,他吐著煙圈非常含蓄地問老張:“老張你在這個位置八個整年頭了吧?年底馬副局長就該退了,論資曆你最有希望。”
老張依然麵無表情,談話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