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高明落寞的背影,蔣菊萍心裏五味雜陳,一年來,蔣菊萍似乎懂他又似乎不懂他,但無論怎麽說,蔣菊萍並不反感李高明,綜合各方麵因素來看,李高明算是個稱職的廠長。隻是李高明的性格讓人難以捉摸,他在蔣菊萍麵前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看看時間還早,蔣菊萍沒有叫醒隔壁房間的表妹劉春蘭,一個人沿著宿舍旁的馬路徑直朝生產車間走去。
馬路一側是兩米深的水渠,水渠兩旁長滿了齊腰高的蘆葦草,一叢一叢的蘆葦草肆虐無序地瘋長著,枯黃的葉橫七豎八,在不遠處的空曠沼澤地,它此起彼伏的蠻夷身影構成了滿綠世界裏突兀的肅殺。野草從溝渠的石縫中零星地爬出,蜘蛛網狀的根須附著在溝渠的水泥壁麵上,遠遠看上去像瘮人的壁虎。淺顯的流溪下,纏著青苔的水草拖著長長的身子順著潺潺的流水柔軟地搖擺著。
蔣菊萍心裏清楚車間的排汙口是連著這個水渠的,單從水的顏色來看,廢水有沒有達標她心裏是沒底的。
從宿舍到車間也就走四五分鍾的距離,一路上,蔣菊萍不停地碰到一些零星騎著電動車、自行車下班上班的工人。這些附近礦山的工人神色疲憊臉色發黑,都用異樣的眼神看過她一眼,這讓蔣菊萍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
蔣菊萍知道這些人有的認識她有的不認識她,認識她很正常不認識她也很正常。可以肯定的是,認識她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她雖然長相平平既不出色也不風情,甚至帶有很多男人味,在這個遠離喧囂、山水團抱的山溝溝裏,她的身份充滿了神秘感。除了一兩張似曾相識的麵孔,蔣菊萍和這些工人都不太不熟悉。
蔣菊萍走到了生產車間,車間一如既往的平靜,幾個老工人正在有條不紊地幹活。置換桶裏的攪拌葉不緊不慢地旋轉著,幾台水泵的電機聲輕輕地轟鳴著,壓濾機顯示工作狀態正常,過濾機的儀表針輕微地上下滑動……
看到蔣菊萍來了,抽著煙的金師傅趕緊扔了煙頭四處找安全帽,找到帽子之後,金師傅裝模作樣地拉起一個小推車,慌裏慌張地往料庫走去,由於慌張,腳下一踉蹌,險些被過道的電纜線絆了個跟頭。
一股刺鼻的藥水味讓蔣菊萍忍不住有點想打噴嚏,她使勁忍了忍,艱難地咽下了幾口唾沫,屏住了一小會兒呼吸之後,蔣菊萍圍著車間轉了一圈。她走得比平時慢了些,其實她是很想早點離開的。
除了幾個專心致誌埋頭幹活的工人,其他的工人好像都對蔣菊萍微微點過了頭,大家都戴了口罩,招呼隻能局限在相互交替的眼神裏。和這些雷同、刻板、空洞的眼神交換中,蔣菊萍的心情顯得有些沉重。
來到小山溝之後,蔣菊萍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她的不安幾成習慣,但值得欣慰的是,她已經強烈地意識到了她的改變,她覺得她比以前進步多了也有思想多了。現在的她很好,好得超過了很多真正關心她的家人,她甚至有些滿足眼前這個狀態,如果明天就要離開的話,她想她會很失望的。
離開雖然是早晚的事情,但她一定會懷念這個小山溝的。
此時此刻,對著這些不會說話的機器和在背後叫她老板娘的這些工人,蔣菊萍突然就有些傷感了。這份傷感其實和她的身份是完全不相符的,這讓她感到很糾結。
揣著這份心思,蔣菊萍好像走進了屬於他們的領地,她粗暴地打擾了他們的工作,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多餘的入侵者,一個女間諜,一個偷窺者,一個心黑手辣、滿肚子壞水的黑監工……
這些工人,有些是老家縣上的,有些是鄰縣的,他們一開始就跟著張忠良來了這裏,而現在,他們曾經的老板——張忠良音信全無,他就像空氣一樣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