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夜

第二節

　　最近工廠生產一直不正常，自從蔣菊萍接手以來，就沒正常過。蔣菊萍心裏也很清楚，一貫唯唯諾諾的李高明其實比自己還無奈。

　　昨天下半夜，李高明用濃厚的老家口音對表弟小唐說：“再這樣下去，生產恐怕要脫節了。”

　　小唐有些激動地說：“這也不光是我們的問題，張哥當初租這個工廠的時候就過於草率了，設備老舊不完善不說，最要命的是環保部門老是搞不定，地方環保局一天到晚要我們達標排放、達標排放，要真正做到達標排放，生產任務怎麽完成得了呢？”

　　李高明看著有些激動的表弟笑了笑，說：“這些還不是問題的根本，你知道問題的症結在哪裏嗎？”

　　小唐一臉疑惑地看著李高明，問：“李哥有什麽高見？”對於表弟小唐，李高明打心眼裏喜歡，小唐人雖年輕，但遇事還比較老練活絡。

　　看著表弟一副好奇的樣子，李高明也不再賣什麽關子，說：“當初張哥簽這個廠子的時候租金就簽貴了，另外，自從老板娘接手之後，原料一直是她自己在把關，你看看這些原料，太雜了。”說完李高明順手指了指料倉那些生產原料。

　　李高明人前人後都叫張忠良為張哥，廠裏的年輕人也都這樣叫，其實這也是張忠良本人的意思，張忠良說這樣叫著親切，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這樣叫了，大家見著蔣菊萍也自然叫她蔣姐，不過，李高明習慣稱蔣菊萍為老板娘。

　　聽李高明這樣一說，小唐似乎明白了許多隱藏在表象之後的內涵。

　　聰明的小唐點頭說：“原料雜確實是產品回收率不高的主要問題，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嘛！這就難為工程師老高了。”

　　李高明說：“你這就說到點子上了，原材料是誰進的？原料再雜老高敢提嗎？你又不是不了解老高，老好人一個，大會小會他連個屁都不敢放，你別看每次生產調度會上老板娘都要大家勇於提意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搞什麽征集意見獎。在我看來，環保達標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命題，搞冶煉這行業，要想規規矩矩地生產就得狠下心來搞技改，除了技改，還要舍得投入，而其中任何一項，都是懸在冶煉企業頭上的一把利劍。”

　　小唐一臉疑惑，說：“照李哥這麽說，我們企業就無解了嗎？老板娘進這些雜料不就是為了圖省錢嗎？她是老板娘，這樣做也沒有錯呀！”

　　李高明並不否認表弟的觀點，繼續說：“老板娘圖便宜是沒錯，問題是原料成本節省了，產品回收率就上不去了。所以，搞企業難就難在看老板們怎麽取舍，如果一味地追求即時效益，也就是所謂的賺快錢，那就要以犧牲地方環境為代價。不過，這肯定是一步險棋，是一個殺雞取卵的損招。”

　　除了小唐，李高明從來沒在任何人麵前表達過自己的這些觀點，即使在張忠良和蔣菊萍麵前，他都隻字未提，在他看來，這些道理對於張忠良和蔣菊萍來說，是最基本的常識。

　　聽完表哥李高明的這一番高談闊論，小唐打心裏很佩服表哥，轉念一想，李高明對於做生意有如此高見其實也不奇怪，他知道李高明以前也是做老板的，如果不是出了那一場事故，恐怕李高明也是一個實力不俗的老板了。

　　小唐聽別人說起過，在幾年前的一天，李高明去銀行取錢給工人發工資，他剛走出銀行門口，一個歹徒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出於本能李高明是以死相拚，結果錢是保住了，李高明卻被歹徒用刀抹了脖子。幾天幾夜搶救之後，李高明終於撿回了一條命，從那之後，李高明放下生意跟了張忠良。

　　李高明的談興很濃，脖子上那道長長的舊傷口在燈光下清晰可見，看著這道清晰的舊傷疤，小唐突然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想了一會，問：“高明哥，如果張哥在會怎樣呢？你怎麽看張哥和蔣菊萍呢？”

　　麵對表弟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問題，李高明感到有些意外，麵對這個可愛又憨直的表弟，李高明認為他比他的實際年齡要成熟很多。

　　李高明不慌不忙地點燃了一根煙，然後深吸了一口，接著吐了個長長的煙圈若有所思地問：“你會下象棋嗎？”

　　表弟小唐不明所以，不假思索地答：“會下一點，但不是很精。”

　　李高明說：“如果把下象棋比做張忠良和蔣菊萍現在的生意，那張哥應該是個‘卒’。‘卒’你知道嗎？‘卒’一旦過了楚界就不能回頭了。而蔣菊萍呢，她應該是個‘象’，‘象’雖然永遠過不了楚界，但它比‘卒’跳得遠，懂得迂回。”

　　聽完李高明打的這一番比喻，小唐還是一頭霧水，李高明看著一臉疑惑的表弟，知道他還沒明白，冥思苦想了很久，問小唐：“你是你媽生的對吧？”

　　小唐嘿嘿笑了笑，說：“這還有假？”

　　李高明說：“這就對了，那你家是你爸爸掙錢養家對嗎？”

　　小唐點了點頭。

　　李高明又說：“從這個道理上講，那你也是你爸爸養大的對嗎？”

　　小唐點頭。

　　李高明說：“我的意思是，對於生意，張哥就是隻會生育的媽，而蔣菊萍就是負責掙錢養育孩子的爸。張哥生完孩子在家待不住成天喜歡往外跑，蔣菊萍雖然不會生孩子，但她願意任勞任怨地在家撫養孩子。”

　　小唐似乎明白了，他說：“哦，那張哥和蔣菊萍豈不是一對好搭檔？”

　　李高明用手指熟練地把煙頭往遠處一彈，說：“是不是好搭檔不好說，但我知道蔣菊萍現在是被張忠良趕上架子的‘鴨子’。可以肯定的是，老板娘和水泊梁山的孫二娘有得一比呢！”

　　小唐摸了摸自己的大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哥，張哥還會來嗎？聽說他跑路了？”

　　李高明故意不看小唐，他把話題趕緊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