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在郵電局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一百來人的單位要下崗30%將近40人離開崗位,另謀出路。按理說,李雯正年輕,本該不應輪到她。但李雯同周圍同事一比,這才發覺她缺了最致命的一項:文憑。現如今各行各業都在強調知識化。知識化的衡量標準就是文憑。李雯一直在部隊,雖說有張軍校畢業證,但充其量隻能算中專文憑,後來她再沒顧得上去拿張大專以上文憑,等到醒悟時黃花菜都涼了。一夜之間,她怎麽也沒想到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張金光閃閃的文憑招牌,唯獨她像隻被拔光毛的野山雞,光禿禿的,難看極了。父親曾當過越北市的一把手,也是很有影響力的。但對郵電局來說這種過期作廢的權力影響沒任何作用。它們是條管單位,人事權在省裏,越北地方幾乎沒有任何話語權。李雯隻能找曙初在省裏給她想辦法,最好能調往木棉市,離開越北這個傷心之地。曙初接到李雯從越北山區打來的電話,信號十分不好,斷斷續續。當時,程控電話尚未普及,李雯走的還是農網電話線路,通話質量自然很差。
曙初大致明白了李雯的意思,覺得這事還真不好辦。目前到處都在精簡機構,減員增效,他這須臾工夫就去找妥接受單位,這比登天還難。
李雯見曙初這頭沒聲音傳過來,以為曙初要回絕她,便在電話裏抽泣道,我接到下崗通知三天三夜沒睡覺,如今過的這叫啥日子。
曙初說,雯雯,你可別嚇我。我近期來趟越北看你。他由李雯的遭遇而引發感歎,世間大多數人的悲哀,不是因為自己失去了,而是因為別人得到了。我和李雯應該懷有一顆坦然的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無論成敗都要麵對,都要釋然;不管得失,都要從容都要淡定。別人成功了,肯定有他的原因;別人得到了,自然有他的道理。物我兩忘地做自己該做的事,心平氣和地接受一切結果,這才是人生的真諦。
曙初登上去越北的火車。他在李雯轉業到越北上班後還沒有去過越北。這次舊地重遊,主要還是想陪陪李雯。要擺脫眼下的窘境,隻有親自跑一趟越北了。
座位對麵坐著一對小年輕男女。女孩子不到二十,像是在外打工的,身上的衣著已有城裏人的樣兒,但眉眼之間尚未脫去農村姑娘的那種憨厚的純樸。女孩子似有什麽心事看著窗外一言不發靜靜地陷入思考。坐在身旁的男的,則明顯比她大七八歲,一雙眼睛滴溜滴溜逡巡這四周,給人一種精明過頭的感覺,曙初一上車剛坐下就感到對麵那雙異樣的目光。這讓他感覺很不好。女孩子有時靠在男人的懷裏,有時又滿懷怨懟地拉下臉久久沉默不語。兩人是戀人又非戀人。這更讓曙初滿肚子疑竇叢生,在暗地裏猜測他倆的身份,似熟又非熟。
火車又在一個小站停下,那男的說去站台買點東西。女孩子木然地毫無反應,男的取下衣帽鉤上的外衣匆匆往車外走去。過了許久,都不見男的上車,直到火車開動再也不見男的出現。這時,那女孩子才突然醒過神來,要往車廂外衝。曙初一見,情況不妙,趕緊攔住女孩。女孩這才明白她眼下的情勢,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曙初把她扶回座位,鄰座的幾名旅客都大感愕然,各種眼神交織在一塊都在發出疑問,這姑娘怎麽了?
曙初估計女孩遇上啥事了,便問,小姑娘,有啥不開心的說出來,說不定大哥可以幫你。
女孩早已是淚流滿麵,抽泣著說,剛才那男的是我男朋友,才認識三個月,是在木棉一個網吧認識的,他說他是木棉人,在區裏上班。他對我挺好的,每到周末就會在網吧碰見,慢慢就熟了,我對他沒了防備心理,一次在網吧喝了他給我的一杯飲料,我就暈了,當我醒來時我已同他睡在一家賓館的情侶房裏,他趁機奪走了我的貞操。我很害怕,根本不知道這是強奸,也不知去報案。他見我醒了,又是撫摸親吻,又是山盟海誓,把我迷茫、忿恨的情緒撫平了,一個多月後我大姨媽沒來,過了幾十天後,仍未來,我悄悄買了試孕紙一試,這才知我懷孕了。越北老家有個傳統,頭胎是不能打掉的。周末又是我們見麵的日子。我把懷孕的事告訴他。他想都沒想就說,那我們結婚吧。這不,我就帶著他回越北鄉下見爸媽了。這都說得好好的,他怎麽閃人呢?
曙初問,那男人叫什麽,在哪上班,他有多少經濟收入?
女孩子搖搖頭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隻知他每天會去網吧。我隻有周六晚上才有空,去了都能碰到。
曙初又氣又惱地說,小姑娘你上當受騙了。一個連姓名都不敢告訴你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騙子。女孩瞪大眼睛說,他是騙子?騙子!完了,我身上的孩子咋辦?女孩子陷入譫妄 狀態,隻能不停地反問自己。突然,她跳將起來,拉住曙初的手說,求求你,你做我的男朋友,陪我去見我爸媽。否則爸媽會打死我的。曙初知道越北山區家風極嚴,像小姑娘這樣回到鄉下不被父母打個半死,也會被街坊四鄰唾沫啐個半死。
女孩子孤獨無助的目光死死地攫著他。曙初為她可憐,也為她不值。輕信、癡情、自大,總以為自己魅力無限,遇到的都是王子,演繹著現代版的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他不可能答應她,又不好立刻拒絕她,隻好拉開她拉住的手,任他的肩膀被女孩子靠著。也許這個肩膀暫時成了她的諾亞方舟,她獲得了眼下的寧靜與安全。
周圍幾位大嬸幾乎不敢相信,剛才還又哭又鬧的女孩子漸漸情緒平複下來,倚著他的肩慢慢睡著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這小夥子肯定對姑娘起了色心,垂涎於她的美色才會把肩膀借給她。但這出戲很快就要謝幕了,火車即將到達越北火車站,這時巡邏的乘警過來巡視各個車廂。曙初把女孩子的頭移向後靠背,起身找到乘警。他掏出工作證,作了一番自我介紹,拜托乘警把女孩子交給車站,他覺得女孩子目前大腦一片漿糊,隨時都會想不開做出超人之舉。乘警答應了曙初會照顧好女孩子。此時,車已到站,曙初跟在那幾位大嬸身後往車廂外走。沒想到李雯到站台上來接他。
一位大嬸叫道,雯雯。
李雯聞聲駐足四顧,叫了聲,舅媽,你也到木棉?
大嬸說,是的,我前幾日不舒服,便上木棉去複診,身體沒情況,又趕回越北,家裏老多一攤事。
曙初走到李雯麵前,叫了聲,小雯。
李雯終止了同舅媽的對話,向舅媽介紹道,這是我的男朋友曙初。
舅媽上下打量他一番,說,真是冤家路窄啊,火車上的多情男子不就是你嗎?
李雯被弄得一頭霧水,急急問道,什麽多情男子?
這時,乘警陪著女孩最後一個走出車廂,女孩子遠遠看見曙初喊道,你答應我跟我回家見爸媽你怎能跑掉。她衝上前緊緊抓住曙初的衣袖哀求道,你別離開我。我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曙初急辯道,姑娘,醒醒神,警察會保證你的安全的,你趕緊走吧!
乘警把她的手掰開,拉著她離開曙初身邊。舅媽嘿嘿冷笑道,我沒說錯把,為了我們的小雯的幸福,我不能當啞巴。
曙初漲紅著臉說,雯雯,其實不是這樣的……
李雯冷臉啐道,我對你心明可鑒,而你卻在背地裏勾三搭四,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再見麵了。說罷,就扔下呆苦木雞的曙初往出站口跑去。
舅媽教訓曙初道,小夥子,瞧你模樣老實周正,千萬別再幹這類坑蒙拐騙的生孩子沒屁眼的事。
曙初怒道,你這個饒舌婦,害就害在你的這張臭嘴上。
舅媽跳起腳就要開罵。曙初一轉身,不再理她消失在出站人流中。
曙初在車站的站前廣場蹓躂著,他在猶豫是繼續留在越北,還是坐下班晚間火車趕回木棉。看著眼前熟悉的街景,他在想林穎,想春陽,想老閔和蔡俠,想著當年的那麽艱難的條件下在越北無怨無悔地勤勉工作,大夥兒清風和氣,是那樣的融洽無間。
現如今,越北徹底改變了貧窮落後麵貌,原來夜間是座黑咕嚨咚的死城,全城黑燈瞎火,路上幾乎沒路燈。現如今到處都是七彩霓虹燈,還有多種多樣的射燈,把街道亮化得如同白晝。沒有夜生活的越北人也習慣了酒吧、歌廳和咖啡屋、茶藝館的夜生活。他慢慢走著,享受著越北傍晚的安逸。小城的生活還是慢節奏的,街上行人很少,三三兩兩悠閑地踱著方步,平和的臉上看不出慌亂與焦急,隻有恬談與安靜。這時曙初看到街邊的椅子上呆呆地坐著一個女孩子,夜幕已經降臨,那依稀可辯的輪廓,他覺得那一定是李雯。李雯雖負氣而走,看來還是放心不下他,這麽晚了還坐在出站旅客必經的街邊,那不就是在等曙初,難道她還永遠不理他了?
曙初悄悄靠上去,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吱聲,一任時光傾瀉。
李雯其實早就看到在街邊徜徉的曙初。站台匆匆而走之後,她也在琢磨,難道她真看錯人了嗎?曙初可能會那麽淺薄與輕浮嗎?從她結識交往這數年來,她並沒看到他身上有任何奸猾、狡詐的性格,相反的永遠充滿正義感,嫉惡如仇,憐憫弱者。上次越北之行調查孤老頭性侵幼女案,他不就是憑著一股豪氣與正氣,孤膽進出石灰窯鎮,獲得了第一手材料,最終寫出內參稿,引發高層震怒,迫使南方省調集公安、紀檢、監察、組織、人事等方麵力量徹底解決石灰窯鎮組織渙散無能、領導腐化墮落等極端問題,收監了逍遙法外的禽獸老頭,徹底改組了鎮領導班子。書記、鎮長均調往別處任職,派出所長瀆職罪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劉大貴這才知道老同學帶來的殷記者才是真正的狠角。不過他沒有遺憾,石灰窟鎮的現狀使他在這裏有勁使不上,成天周旋於同書記鬧內訌的較量鬥爭中。聽聞李雯轉業進了郵電局,劉大貴還特意過來看她。隻不過李雯沒給他好臉色。她瞧不起這個藏頭縮尾的家夥。劉大貴相當無趣,知道李雯對他有氣,隻好灰溜溜地走了。
想起這些往事,李雯心情平緩了些。回到家裏媽媽看出李雯的臉色有些異樣,看她又沒接上人,就問,雯雯出啥事了?
李雯回到家氣也沒剛見曙初時那麽大了,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就把站台遇見舅媽的事說了一遍。
媽媽一聽,跺腳道,你怎麽聽舅媽的。她是咱家出了名的大嘴巴,滿嘴跑火車冒泡泡。她的話你還敢信,那這世界都要顛倒過來。
李雯氣懊地說,你們大人間的事我哪清楚。早知她是個大嘴巴,我理都懶理她。
媽媽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把十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放荒島上,三個月後,見男人們做了一頂轎子抬著那個女人在玩耍,女人嫵媚動人、麵若桃花!再把十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放荒島上,三個月後,見女人們圍著一棵椰子樹,有往上丟石頭的,有拿果子逗的,那個男人瘦得像猴子,抱住樹死也不肯下來。媽媽說,這女人天生就是個彈鋼琴好手,有時在處理男女之間的關係上要動腦筋,拚智慧,不要動不動就意氣用事,衝動毛躁,最後變成“猴子男”。
李雯若有所思地說,媽媽,你的話讓我茅塞頓開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媽媽一點她鼻子說,那你還傻呆著幹嗎?你趕緊上火車站看看,說不定曙初還沒被氣跑。
李雯說,我不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對我沒信心,也正好散了。
媽媽點著她的鼻子說,你這傻丫頭,就別在媽麵前大蔥插鼻子——裝象!
李雯這才出了門又趕回火車站,出站口早已是人流散盡,哪還有曙初的身影。她百無聊賴地往前走在街邊找了個椅子坐下。她不盼望奇跡,相信該發生的就會發生。此時,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慢慢朝這邊移動。朦朧之中她感覺曙初並沒放棄這段情,曙初也沒失去對她的信任。她心中的所有怨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輕輕倚靠在曙初的肩上,一任淚水暗暗淌過臉頰。
女人的淚水就像是她的仆人,隨時隨地都可以流出來,李雯的淚水是一種心靈釋放的淚水,一任滿腹鬱積的愁緒統統排遣。此時曙初心被軟化,總覺得他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李雯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傷害的,鋒利的話語和無情的動作讓她敏感細膩而多愁善感。
曙初側著身子抱住她,帶著體溫的淚水淌在他的肩膀上,借著夜色他用嘴去吸幹她臉上的淚水,微微的鹹味如同一把利刃在他舌尖輾轉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李雯漸漸平息了情態,曙初側過頭一看,黑暗中李雯炯炯有神的眸子在夜色下熠熠生輝。
曙初故意調侃她,不懷疑我了?
李雯羞澀一笑說,別提他人,我已忘了那件事。
兩人相擁而無語,屏聲斂氣聽著對方咚咚的心跳。曙初覺得此時的李雯多像顏微。女人的共性都是一樣的,敏感而多疑,知性而隨意。但她沒有顏微的機巧與伶俐,卻又比林穎更能融入社會,審時度勢,為自我而活。也許,他對她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他不僅需要包容,更需要柔情,近日他在讀渡邊淳一的《失樂園》,記住了這樣一段話:戀情早晚要達到一個頂點。從相識到相互愛慕,再發展到難以克製而結合,這一過程是那麽一帆風順。然而,就在情愛逐步升級到達頂峰的一瞬間,他們突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條峽穀,往往便駐足不前了。當兩人沉浸在快樂之中,才意識到前麵是荊棘叢生的荒野,於是變得緊張起來了。
也許這就是目前兩人的現狀罷了,曙初首先開腔打破夜的寧靜,勸她在待崗分配的三年緩衝期內抓住機會學習,提高個人綜合素質,並盡可能去參加有關職業資格考試。在文憑考取的同時,不能錯過任何的崗前培訓機會,為下次上崗創造最佳條件。
李雯聽不進去,說,我15歲進部隊,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但麵對的卻是成年人所麵對的一切問題。我李雯就從最艱苦的電話兵幹起,憑著個人的努力在全軍通信兵大練武比賽中獲得第一名才被保送進軍區教導大隊(相當於中專學曆),才被提拔為軍官。女電話兵多苦呀,同男兵一樣,千米競跑,秒表計時,成績麵前人人平等。我們女孩子要比男兵付出超十倍的努力才能達到男兵一樣的成績。尤其是野營拉練演習,要搶在第一時間架設線路,那種苦呀累呀沒法描述。我不想再拚了。我隻想過那種知熱知冷的太平生活。
曙初無言以對,他不知如何去說服她。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夜色下隻看到彼此的眼神散漫而洲移,不敢定定地直視心愛的人。
越北之行無果,曙初帶著失望回了木棉。雖然失望,但他相信李雯不會消沉與墮落。愛其實隻要心中有她,不必拘泥形式,他想起亦舒的話:相愛的人會在感情的曲折裏一起成長,相愛的人不會因為一句分手而結束,更不會因為一個錯誤而真的做到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一路下去愛越來越深,隻會深深的相愛著,懂得對方的好,不會再分開。簡單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最好的一定是簡單的。
同曙初來時的李雯親到站台迎接相比,她竟沒有現身,帶著一股氣惱,她覺得曙初是不肯幫她,有意找學習的借口來逃避自己的責任。有時,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樣就會增添對一個人的仇恨,自然就不會再同這個人保持任何關係。但她做不到,隻能賭氣同自己過不去,把自己反鎖在房裏不再見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人。張愛玲說過: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裏,然後開出花來。目前,她無法做到卑微。而李雯更相信當所有人都因為看到你麵上的笑容,而相信你是快樂的;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卻能從你的眼中看到你的痛苦。
曙初則盼望李雯放下心中的塵累,從容應對這回避不了的挑戰。隻有她心靈的釋放才能走出這個困局,緊緊纏繞著隻能是個死局。人生更多的時候需要放下,放下尖囂世俗中紛繁的雜念才能依然保持自我。
李雯放不下眼前之困,所以封閉在自我世界裏而得不到解脫,屈從於環境而不能做命運的主宰者,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曙初不能不為她暗暗著急。
春陽通知曙初,經黨組研究決定,調他去計劃單列市東港市擔任支社社長。東港是緊鄰境外的經濟特區,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分社把曙初放在這個窗口任職其信任程度可想而知。春陽對曙初的進步十分高興,他是曙初的第一任師傅,看著他一步步成熟起來,不亞於自己的孩子茁壯成長。春陽問曙初,眼看你到分社,又去《參政報》,沒讓你在一個崗位上輕鬆地喘口氣,一直處於動蕩變動之中,我也很不安,但分社工作壓力實在太大,采集信息任務很重,隻能讓你這匹跑不死的野馬永不停蹄地朝前狂奔。好鋼永遠都要用在刀刃上。
春陽為了表達曙初的信任之意,提議把越北站的幾位弟兄召集過來聚聚。
曙初警覺地問,欒社長,你是不是最近同蔡俠走動得很頻繁?
春陽心裏一震,沒在臉上顯露出來,說,有些聯係吧,你知道蔡俠這人的脾氣,從來就是熱情似火,說話無遮無攔。她對我有點熱情這是全站都知道的事兒。
曙初說,但這很容易引起嫂子的錯覺和不滿。我建議你還是適當回避和注意影響,免得殃及後院。
春陽立即轉移了話題,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
曙初暗地歎息一聲,他不願看到春陽在陰影下生活。
這蔡俠暗戀春陽又該叫什麽呢?
李麗約曙初到茶館小敘。曙初有點為難,推托道,嫂子,我明天就要到東港去上任,走前有一大攤事要處理,實在抽不出身。
李麗佯作不悅說,哎喲,小殷現在當了點小官就快不認嫂子了,兩眼朝上,鼻孔朝天了?
曙初最怕人擠兌,隻好答應下來。
李麗已在茶館等他,見了曙初說,這店新到一批上等普洱,我們邊品茶,邊說說話。說著端起茶幾上的那壺普洱,在晶瑩剔透的水晶壺裏,色澤紅潤的茶湯像陳釀的紅酒,閃動著厚重的褐紅,滋味醇厚,回味甘甜。
曙初徐徐小啜半口,頓覺舌苔生津,清香滿口不由低聲驚呼道,好茶!
茶室裏流淌著當地民樂。木棉民樂自成一派,古樸典雅,與此時的氛圍實在是太渾然一體了,優美的曲調如藍天上的行雲,似山澗中的流水,宛如一張美麗的潑墨山水圖從音樂聲中靜靜地繪出,動中有靜,靜中有詩,婉約清美,悠悠長長。這空氣中飄動的茶香伴隨著嫋嫋音律,曙初享受到的不僅是寧靜,更多的是身心的放鬆與淨化。
李麗似乎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到品茶上,麵帶戚然地說,人到中午,當年輕的新奇與激情漸漸退潮後,無論家庭與事業還是身體與心理,都處在一個高度危機的階段。我同欒春陽經過了漫長的婚姻生活後,表麵看夫妻關係更趨於穩定,其實隨著來自各方麵壓力的不斷提升,已顯出了疲憊。過去的激情正演化為平靜,兩人更需要友情,需要相互間的攙扶與包容,逐漸地以前的愛情化作了親情,曾經如膠似漆難舍難離的恩愛,曾經的相互之間的心理感應,到了這個時候呈現出了疲軟,什麽柔情,什麽蜜意,什麽山盟海誓,什麽卿卿我我,都變成了記憶中的一個符號,就連床上那點兒事都成了一種模式。她告訴曙初,她一直在找機會同春陽溝通,打破兩人之間的堅冰。然而,春陽始終回避她,罵她胡思亂想,瞎猜疑。李麗說,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從前的柔情蜜意與恩愛。不知是誰拒絕誰,幾天幾夜我不說句話,他都可以忍受,依舊匆匆下班而歸,次日又匆匆出門,我行我素。這段時間,我看到他難得有了笑容,偷偷躲在書房裏打電話,一聊就是一二個小時,把同我一輩子說的話都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
曙初對李麗與春陽感到難以理解,眼前的李麗不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是一個標準的知性女人。發際線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眼看去就知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頭發烏黑發亮,飄逸飛揚,配以職業女套裝,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凹凸分明的略略發福的體型,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成熟女性的獨特韻味。
曙初向李麗解釋道,上次你向我打聽春陽與蔡俠的事兒,我從側麵作過了解與打探。其實他倆是惺惺相惜之人,蔡俠可能對欒社長有某種好感,也絕對是好壞分明的女性,但她從來都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及愛情永遠居於次要地位,她現在熱愛的是影視編導,在影視世界裏迷戀得快發瘋,即使他是她的夢中情人,當然不包括欒社長,欲結秦晉之好,也絕對不會把一生的幸福輕易捆綁在別人的戰車上。春陽對蔡俠也是同樣的,他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與道德品質勝於珍惜自己的眼睛,不能為了一時兒女情長而斷送美好前程。他同蔡俠接觸是頻繁了點,你若看緊了則沒事,正如徐誌摩講的,你若安好便是人間四月天。
李麗咬著嘴唇問,你的意思是就當啥事沒發生,我成了個透明人?
曙初給她講了他昨天陪朋友登木棉山的一段經曆。木棉山上有座知名的木棉寺。朋友與一老和尚喝茶。朋友對和尚說: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老和尚說:沒有什麽東西是放不下的。朋友說:可我偏偏放不下。老和尚說:你不是喜歡錢嗎?說罷隨手拿出手機接上拉卡拉,直接從朋友信用卡上刷走兩萬。朋友心疼得直掉眼淚。和尚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會放下。曙初神色嚴肅地說,夫妻有時需要裝“憨”,不能事事精明,斤斤計較,或許給了丈夫一個空間,你也得到情感的主動權。有個小故事給你啟發思路:第一天,小白兔去釣魚,一無所獲。第二天,它又去釣魚,還是如此。第三天它剛到,一條大魚從河裏跳出來,大叫:你要是再敢用胡蘿卜當魚餌,我就扁死你。這個故事告訴你,你給的都是你自己“想”給的,而不是對方想要的,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付出,不值錢!
此時隨著優美曲調嫋嫋而起,李麗剛才忽略了壺中的茶顯出了華貴不凡的氣質,茶水色澤紅潤晶瑩而透亮,將醇和揉於其中,把馥鬱撒播在外,她幾乎被那茶香迷暈了。生活本來就有許多未發現的秘密,就如她現在陷入對人的困惑與不解。心境與輕柔的音樂融於一體,似悄悄滋生的暗香,蕩漾來,蕩漾去,隨意抓起一把空氣用力一捏,就會有一撮清香握在掌心。細細品味,盈盈在口,頓時奇特的香鬱積於舌下,口內生出息息津液,再滑向喉門咽下,滑潤厚重盈於腹中,而腋下似有微風穿過,真真的香徹入骨。
李麗起身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心情好多了,多日憂結之悶氣似被醇香厚重的老茶衝醒了。她莞爾一笑,臉上流淌著溫婉的表情,也許她走出了陰霾之地,正告別堵著她心房的愁緒。
感性的女人。曙初嘟噥了一句,也離開了茶室。
第二天,春陽特意來為曙初送行。春陽問,李麗是不是昨天來找過你?
曙初不置可否地搖頭。
春陽說,李麗昨天回家後像是徹底變了個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她在悔恨,表達愧歉。我何嚐不想重回夫妻正本之道。都是這猜疑、嫉妒害失人性。
春陽感慨地說,你又將到一個新的天地。想起你來時的一株幼苗,如憤青處處豎起刺蝟對抗一切,到今日長成一棵大樹,學有所成,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走過的是一條坎坷不平道路,在歡笑中品味痛苦,在失敗下迎接勝利,又在人們的誤解裏默默堅守,在繆誤中不放棄操守的底線。這就是傳媒人的本真與品質。我覺得我們都做到了,所以我建議你把這段經曆寫出來,通過“青春加油站”的主題來反映我們所行所慮以及喜怒哀樂、甜酸苦辣。
曙初說,我一定會努力實現這個夢想。如果希臘人創造了悲劇,羅馬人創造了書信體,而文藝複興時期創造了十四行詩,那麽,我們的時代則創造了一種新的文學——見證文學。我們都曾身為目擊證人,而我們覺得必須為未來作見證。作為新媒體時代的記者更有理由與義務把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一切記錄下來供後來者做路標,也能照見更廣泛的曆史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