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城剛回到木棉,便從越北山區傳來不好消息。由於近日暴雨,北部交通幾乎全部中斷,山區公路被巨大的塌方阻斷了進出要道。全省發布緊急動員令,軍區特種兵大隊率先開赴極艱險地段搶修公路,司、政、後三部門抽調精兵強將跟進。曙初受命趕赴現場采訪。
這是真正的“連軸轉”。曙初從風陸沉底調查三個月,接著前往江城探視垂危之中的王知教授。如今鞍馬尚未安頓又馬不停蹄趕往越北。現場救援相當危急。狹長的山穀被山雨浸泡後,隨時都可能發生泥石流塌方。地質專家到達現場後一邊組織加固兩側山嶺,以防備泥石流如瀑布而下,一邊迅速組織人員進行實地勘探,評估發生多次災害的可能性。
曙初先找角度拍了幾張官兵救援的照片,采訪正在現場做評估工作的專家,對災難發展趨勢的走向大致有了基本判斷。搶修工程艱難展開。山中有大量遭受災難的鄉親要趕緊送出來。時間一天天消逝,為讓受傷的群眾得到及時救治,指揮部派出小分隊進山實施救援。暴雨仍在傾盆而下。曙初隨隊伍出發,前方有一個村莊被塌方削去半個村莊,廢墟下麵還埋有老人小孩。特種兵們立即進行挖掘,幾名戰士被紛紛落下的山石擊中頭部,瞬間昏厥過去。小分隊一邊組織人對被掩埋的群眾繼續尋找,一邊安排人把受傷的戰士送下山。曙初主動擔任起送傷員下山的任務。
軍區總醫院在進山處設立了醫療點,一字兒排開幾十頂野戰帳篷,醫護人員正在對從山裏陸續送來的群眾進行緊急處理,傷重的簡易包紮再送往附近的醫院。一輛輛救護車打著警示燈絕塵而去。曙初和幾位官兵扶著受傷的兩位戰士來到傷員疏散處。一位護士匆匆趕來,一邊在記錄夾上急急寫著,一邊對曙初他們嚷嚷道,快,快,填上名字、單位。
曙初抬頭看著她立時睜大眼睛,驚叫道,咦,這不是洪珠嗎?
洪珠根本認不出了曙初。四個多月沒見曙初,曙初完全變了形,拉碴的胡子,曬得烏黑的肌膚,雞窩式的頭發,連流浪漢都不如。這哪是她腦中想過千百遍的那個白麵書生形象。但憑著聲音她才敢肯定他真的是曙初。他身上穿了件標著某新聞機構字樣的橘紅色馬甲,她才明白她對他的誤解太深了。曙初沒有騙她,他是名副其實的記者。
洪珠開口怒斥道,你這死人,沉潛數月又從何處冒出頭,借屍還魂了?你讓我好找,你說你是南方分社的記者,我去找你,人家壓根兒說沒這人。我還以為被人放了鴿子,做了傻大姐、冤大頭……
曙初嗬嗬傻笑道,你不能去單位打聽,我這身份有時在情況不明時對常人還是要保密的。你我之間關係還沒到要向組織匯報的程度。人家唐突看到一個陌生女子來打探內參記者的身份肯定會有戒備心理的,你可別嚇著他們。
洪珠仍未解氣地說,看來我關心一個人還關心錯了?
曙初急忙辯解道,此話咋講,辦法倒是有一個——他賣了關子不說了。
洪珠急了,斥道,死人快講啊!
曙初嘻嘻一笑說,那就是成為殷某人的未婚妻呀,殷某人就必須如實報告上級。你再找我自然你的身份不會受到限製。
洪珠知道他在耍弄她,但心裏還是甜蜜蜜的,嘴上強道,去你的吧!
曙初忽然收起嬉皮笑臉,說,我說洪大小姐,你能不能弄點吃的來,我可是一天沒進食粘牙了。
洪珠有些痛惜瞪了他一眼,說,你等等。
不一會兒抱來一堆壓縮餅幹、麵包和礦泉水。曙初叫來同他一道下山的戰士,讓大家一塊填點肚子。一整天,他們也同曙初一樣沒吃一點東西。大夥兒立時狼吞虎咽,風卷殘雲般一掃而光。帶隊的少尉排長對曙初說,殷記者,天色不早了,你今晚就不用上去。
洪珠勸道,曙初,人不是機器,需要補充養分,養精蓄銳,再說晚間作業暫時停止了,你能看到啥情況。
曙初想想也是,這四個多月都沒陪洪珠說過一句話,在這種特殊場合相遇也算是緣分,老天賜給的機會,何不珍惜當下呢?想畢,他對少尉排長說,那你帶兄弟們上山路上小心!
排長點頭離去。
洪珠說,我給你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我忙完,再過來陪你。
曙初推著她說,你甭管我,軍人本身就是來搶險解圍的,不要管我這閑人。
洪珠去忙著安排傷員,曙初走出帳篷,找了樹墩坐下,不一會便打起鼾聲,他已二天一夜沒合眼了,太需要找個地方靠一靠眯盹一會。
接近傍晚時分,山裏暫時停止了往山外送傷員。臨時野戰醫院緊張忙碌一天後終於有了喘息機會,山窪平地一片寂靜。洪珠到處不見曙初的身影便走出帳篷,遠遠看見樹墩上正在酣睡的曙初。她悄悄走過去,呆呆地看著這個睡夢中的大男孩。
一陣山風吹來,涼意陣陣,曙初身上一激靈,似被凍醒,一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洪珠也坐在樹墩盯著他。曙初有點不好意思地說,P股一沾地,大腦就不聽使喚,這一覺可真舒服嗬。
洪珠疼惜地說,你這記者活太辛苦,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食不安寢,我真佩服你的耐力與定力,簡直回到原始人生存狀態。
曙初說,苦樂其中。要做一個好記者肯定得有獻身精神,才能嚐到生活與工作的快樂。我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今後還將為我的理想付出更多艱辛與勞動。這山色近黃昏,多美呀,雨後山清水秀,空氣甜美濕潤,真正的有氧活動。你看慣病人,卻錯過人生的許多風景,我陪你山中走走,欣賞大自然美景也不枉我們聚首在異鄉野地。
黃昏的山坳裏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三五成群,星星點點,黃的白的粉的花瓣點綴山間,根外醒亮,低矮的灌木叢在微風裏泛著綠浪同黛青的遠山渾然一體,似一幅綠水青山的山水畫。
洪珠看呆了,喃喃自語道,太美了,我多想時間永遠定格於此,讓我不再回到塵世,讓我永享這片安靜與悠遠,讓我什麽都不想就隻能聽見我心跳聲,這才是真正的無欲無望,大智人生。
曙初說,大智大悟在心間,在乎平常心也。即使喧鬧的都市也有平靜,隻是因人的不同解讀而已。
聊著聊著,曙初講了驚心動魄的“11·22”趙東大案,講了他的刀尖上度日如年的感受以及出生入世時的刺激。這一切對洪珠來說簡直是美國西部牛仔片裏才可看到的情景,都真實地發生南方沿海,她覺得太不可思議,甚至乎有點太誇張了,不知不覺間,她被曙初講述的場景驚駭了,不知是擔心還是害怕,她緊緊攥緊他的胳臂,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又會飛向另一個不知名的新戰場繼續著危險的工作,女性的柔軟此時自然而然徘徊在胸間,她把頭斜倚在曙初的肩膀。這完全是下意識的,但卻給了曙初非常明確的信號:身邊的女孩需要愛撫,需要他的體貼與細膩。山坳給了他們膽量,黑夜創造了機會。兩人緊緊抱在了一起,她原先的戒備與怨氣頃時煙消雲散,她朝他點點頭,閉上了眼睛。點點炙熱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臉上、眼睛上,那吻是那麽有力,那麽饑渴,那麽突然,又仿佛等得很漫長,千年一回才迎來這巔峰期。她在溫柔的包圍中慢慢地軟化、狂熱,逐漸迷失。曙初溫柔地親吻著她,一點一點將她的香豔裸露在夜色中,漸而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
夜風掠過,捎來一陣濃鬱的不知名的野花花香,纏綿悱惻地包裹著他們再也化不開的身影和洪珠愉悅而輕柔的呻吟就如一串幸福的音階細致而綿長……
曙初在這一心神蕩漾的瞬間,又想起落駕山上他同顏微溫存的一個個畫麵。雙重性格的顏微溫柔時含情脈脈,春水般的凝眸洞穿他的心魂,痛苦時則決絕離心愛之人遠去,斬斷萬種情絲。洪珠將又是什麽樣的女孩子呢?他覺得這一切都來得太快,讓他在毫無心理準備狀態下他能得到她的愛嗎?他能走入她的心靈世界嗎?他甚至飄逸在一個近乎陌生的風塵裏,耳邊隻有她陶醉而近乎瘋狂的呢喃與呻吟。曙初也是血性男兒,漸漸被她的柔情蜜意融化,用嘴唇吮吸著她的小耳朵。不戴耳環的她雖然少了一絲嫵媚,卻讓他多了一縷心醉的甜蜜。曙初熱血沸騰,多謝上蒼賜給今天同她聚首的良機,多謝山野的空靈帶來精神的徹底放逐。
剛進辦公室,春陽就打電話叫閔聖朝和曙初立刻去他辦公室。春陽情緒相當頹喪,可能剛剛流過淚,眼圈還紅紅的。曙初很納悶,他從未看過春陽會有這種表情。
春陽示意他倆坐下,掂著手裏一張傳真件說,曙初,你聽了別難過,你的好朋友林穎同誌在這次北部山洪暴發時,為搶救學生不幸罹難,南方省委要求省市及時宣傳報道這位當代優秀大學生和青年誌願者的典型模範人物,分社要跟進。學習典型,重塑精神,弘揚新風,一直是我們新聞單位的宣傳主旨和義不容辭的責任。分社黨組決定由我帶隊趕赴越北,同時抽調你倆參與報道宣傳林穎的活動。
曙初大覺意外,前段時間他不在木棉,林穎還寄來明信片祝賀新年。這剛剛過去半年,人就沒了。他痛苦得流下兩行熱淚。他太了解林穎,也正是太了解,這痛就格外地真切。
春陽從痛苦中迅速調查整了情結果,語鋒一轉,接著說,分社黨組最近接到舉報,蔡俠在主持越北記者站工作期間,犯有嚴重錯誤,要求我此次赴越北同時開展調查,查實舉報內容,做到既不冤枉一個同誌,但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背著組織與單位從事違法違紀行為。現在事實真相尚不清楚,但從舉報信列舉的事實看,蔡俠凶多吉少,難辭其咎。痛心啊,這越北一正一反出了兩個典型,人性的差別竟有如此之大。分社前些日子還討論準備正式任命蔡俠為越北站站長,給她去掉“代”字。老閔,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分社黨組決定,一旦查實蔡俠違紀行為屬實則堅決拿下,由你代理越北記者站站長。
三人立刻向越北出發。雨季剛剛過去,塌方的地方已基本清理完畢,隻是還來不及鋪油麵,馬路上裸露出鵝卵石和泥土,到處是坑坑窪窪,山路崎嶇不平。幾天前,曙初就在這條路上采訪解放軍官兵鏖戰的場景,向國內媒體發出了一條條新聞稿,今天他又經過這裏向大山深腹奔去。同樣都是采訪英雄,軍人的陽剛之氣震撼著他的心扉,而此番采訪的對象是他的好朋友,隻可惜佳人已逝音容已遠,他還能淡定嗎?還能壓抑自己的情感去走過她曾走過的路嗎?世事無可預料,帶著一種朦朧的情愫,她曾給過他多少溫馨的遐思,在她綻開燦爛笑容的臉上他看到的是光明與無私,她的理想之船剛剛起航揚帆,卻折戟跌落。他悔恨自己當初為啥不把她勸離石灰窯村,盡早結束支教生涯而重回校園完成她的讀碩學業呢?她柔弱的肩上實在挑不起農村孩子讀書難這個重任啊!
小車很快到達越北市,春陽讓老閔、曙初先去賓館辦好住宿事宜,再趕到市委宣傳部去與省地采訪團匯合,開展有關宣傳林穎烈士的采訪活動。交待完這些後,他讓司機在臨近記者站街口把他放下。曙初明白春陽的苦心。畢竟蔡俠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現在出了事他其實比誰都難過,他先單獨同她談談,已是給足了蔡俠麵子,也是給了她一個申訴的機會。如果春陽要公事公辦,立馬帶老閔找她談,她也無話可說,按照嚴格的人事談話製度,必須有兩人以上。春陽這樣對蔡俠,但願蔡俠能理解他的苦心。
老閔也是越北站的老人了。臨上車時,春陽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輕聲說,這回蔡俠跟頭栽大了。我先同她聊聊,搞清情況後,我們兩人正式宣布組織決定。如你覺得我單獨談不合適就當我沒提此事。
老閔思忖了片刻,說,就按欒社長意見辦。
春陽知道老閔這是給足他與蔡俠麵子的,不由得朝他感激一笑。
曙初說,你好不容易把家安在了木棉,又要殺回越北,你願過這單身漢生活嗎?嫂子沒意見嗎?
老閔淡淡地說,我們的命運在投身這個行業的那一天起就不屬於自己了。新聞國家隊的記者永遠都處於待命狀態之中,永遠為跑新聞衝在第一線。
春陽慢慢走進記者站小院。他離開也有一年多了,還是老樣子。蔡俠主持工作不到半年。之前分社原打算從機關或采編部門派一個人下去,但一直沒尋到合適人選,就口頭通知讓她臨時負責一段時間,新站長任命後她即告結束看守內閣使命。機會有時具有雙麵屬性。這時的蔡俠有了更大的舞台展示自己,如果加以珍惜,她的人生或許將有更大的上升空間。正是有了這個機會,她感到沒了約束的自己,權力不期而至,一切都那麽隨心所欲,她更可以為所欲為做自己過去不能做的事。當然,此時的蔡俠怎麽也沒想到春陽會親自下到越北,見到他那瞬間,她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從相識到共事的歲月又浮現眼前,眼圈一紅,淚水盈眶。
春陽笑笑說,一年不見,大俠竟變得多愁善感,一副小女子情態,讓我這個大老爺們不忍說什麽。
蔡俠見他輕鬆語態,心頭頓時輕鬆了許多,說,春陽,哦,不,不,應當稱欒社長了,幾年前一別越北,你回了省城,早忘了我這窮山野嶺的鄉下妹子。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調侃,似乎又回到記者站兩人共事的歲月。春陽就是要營造這種談話氛圍。他對蔡俠的了解多過她對她自身的了解。你隻有讓輕鬆、愉悅了,她才會掏出心窩子的話。如果打官腔,用公事公辦的臉麵去應對她,她理都懶得理你。這也是他想單獨同蔡俠見麵的原因。兩人無拘無束說起別後的情況,也聽蔡俠訴了不少工作中的苦。春陽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冷不防問了句,雲山煤礦的事是咋回事?
正在興頭上的蔡俠懵了,支支吾吾問道,雲山煤礦?
春陽拉下了臉,說,你給我說實話吧,此事已送到總社紀檢了,總社領導作了批示,你想蒙混過關是蒙不過去的。有錯認錯,收禮退禮。現在隻有你才能救自己。
蔡俠咬著嘴唇,大腦中在作激烈鬥爭。她垂下眼瞼,不敢再看春陽的臉,說,此事從二個月前說起,由於相鄰的雲山礦亂采亂挖,越線挖掘,造成東風礦的通風井堵塞,瓦斯排不出去,引發礦底爆炸,死了兩人。東風礦立刻報了警,還動用礦山救護隊,才沒有引發更大的損失。縣安監局對雲山礦作出嚴肅處理。但雲山老板是縣裏管工業的副縣長的小舅子,根本就不買安監局的賬,東風老板就找到我,要求輿論介入,促進賠償。我開始沒答應。後來煤老板塞了五千塊錢給我,說就當你寫稿子的營養費。我想此事東風礦是受害者,也應為它伸張正義,便寫了內參稿發往總社。有關領導也做了批示,省裏派了兩位處長專門到越北處理此事,雲山老板看到要賠不少錢,就天天來找我,反映說他們沒有越界采礦,是東風擅自改動了規劃設計圖,礦井移了位才釀成此次事故。我一聽雲山老板說得也有道理,你東風礦不改圖紙也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故。當時我提出你得拿出證據。後來雲山礦主找到被修改前的圖紙給我,另外也給了五千元,要我寫稿反映東風礦的問題。我當時相信了雲山老板的話,就寫了內參稿反映東風擅改圖紙的劣行。結果,此內參被南方省領導又作了一番批示,要查處東風礦。這樣,雲山礦的賠償就不了了之。現在回過頭想,我可能是被雲山老板騙了,他偽造了一張舊圖紙給我,我也沒向有關部門進行核實,就導致了東風礦的不滿,才有可能向上麵告發我。
春陽怒氣衝天,叱道,你不是輕信,你是被錢蒙住了雙眼。識不多則多慮,威不足則多怒,信不足則多言。你把在越北日報那套撈錢的手段用到這裏,你是為所欲為、自由放縱慣了。
春陽緩和了一下口氣說,國家新聞機構就是個金字招牌,容不得任何人摻沙子。你原來的那一套在這裏行不通。人啊,為什麽眼中除了錢,就不能看到更多、更重要的東西。你滑到今天這地步,讓人痛惜和遺憾!
蔡俠可憐巴巴地說,欒社長,我把錢退還他們,我作深刻的檢討,堅決改過自新。
春陽搖搖頭說,小蔡,事已至此,錢是肯定要退的。你恐怕不能再在記者站呆下去了。目前我們國家實行嚴格的行業準入製度建立了個人誠信檔案記錄,一旦列入誠信汙點,誰還敢用你。你自動離職吧,也算體麵地告別這個行當。僅此之外,沒有第二條退路可走,你考慮吧。
蔡俠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下。春陽什麽時候離開了辦公室她都不知道。
蔡俠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分社和春陽讓她主動退贓,算是給了她一個機會,幸虧金額不算高,尚在可鬆可嚴範圍。讓她主動請辭,已是最輕的處罰了。看來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用錢去衡量的。權力是個好東西,但用錯了地方,將會釀下巨錯,無法回頭。自己釀就的苦酒隻有自己喝了。
她起身給東江電影廠的那位導演打了電話。導演正在對越北拍攝素材的剪輯收尾工作。蔡俠說張導,您上次說有意讓我去給你做做幫手,你還真動了我的念頭。我一直有這個願望,原來沒時間,現在我這邊工作可以放一放,想到你麾下試試鏡頭感,能否給我這個機會。
張導爽朗地應道,蔡小姐,隨時歡迎你過來。我們馬上又要開拍一部新片子,你到我這來當副導演吧!
好,一言為定。蔡俠轉憂為喜。
辦公室隻剩下蔡俠一人,此時她反倒出奇地冷靜了。她不是那種見困難就輕易低頭的人,她曾對春陽說過,假如覺得自己身材不好,那就去瘦身;覺得自己長得不漂亮那就保養,這都是最切實有效的解決之道。不可能讓你就變得比其他姑娘好看,但你可以變得比起以前的自己好看啊!有時人生就好比場牌局,雖然我們有時會抓一手爛牌,可打得好也會有精彩的過程和翻轉的結局。沒想到這句話這麽機巧地應驗於她的身上。在越北她可能打了一場最臭的牌局,意味著她暫時失利了,沒有把爛牌出好,結果失去了翻盤的機會。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每把牌的牌技都會如此拙劣與低下,總有翻板的機會吧。
該走了,人生到了謝幕的時分,常著幾分惆悵與留戀,她將告別這裏曾經熟悉的一切以及她的夢想與抱負。
一個小時後,春陽和老閔進了蔡俠的辦公室,見蔡俠已在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心裏頓時明白。
蔡俠抬頭見是他們兩位,說,春陽,我想通了。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辦移交。謝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知遇之恩和提攜扶助。
春陽同老閔交換了一下眼神,說,行,夠爽快,你爽快我們也給你方便。你向老閔辦下離職手續,移交談移交的一切工作吧。說罷,便扭過頭快速離開了辦公室。他不能再麵對蔡俠,那隻能令她與他都更加痛苦。
華謁鑼從外頭剛回來,來找蔡俠,見屋裏還有不知何時冒出的老閔,便打過招呼。見兩人都不吭聲,屋裏氣氛怪怪的,又看到蔡俠落寞惆悵地在那打開抽屜不停地往外收拾東西,問,小蔡這是怎麽了?
蔡俠苦笑道,我挪騰位置出來讓別人高就!
華謁鑼問,此話怎講?
蔡俠說,老弟,好好呆著吧,我要離開記者站。
華謁鑼驚訝道,不至於吧,今早還沒聽你講。我出個門就發生變化了,我這正要來向你辭行呢,我考上了南方新聞學院,我要去上學了。
蔡俠瞪大眼睛,說,你還真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華謁鑼遞上錄取通知書,說,剛到招辦取來的。
蔡俠喃喃自語,都走了,都走了,走了好!
老閔納悶的是曾對蔡俠一直存有覬覦之心的華謁鑼此時不再哼唱那首他最愛唱的《愛你愛得去殺人》歌兒。心儀的女人此刻遭受最大的打擊,正是這個男人最能表現、最受考驗的時機。見了危機都繞著走的人更枉談“愛得去殺人”。這華謁鑼起碼的一句安慰與同情的溫婉之語都沒有,難怪當初蔡俠連正眼都沒瞧過這個男人。老閔覺得蔡俠眼睛真毒,也算看透了華謁鑼,沒給他一絲的機會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