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木棉這座城市,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美輪美奐。中國曆史上很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件都在木棉發生的,無論是過去還今天,都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城市。曙初感歎於這座城市的絢麗與嫵媚,就似木棉花一樣開得茂盛,落寞時也不低頭,保持昂首而不阿的身姿。
下班前,他接到林穎的來信,淡淡清香的信紙上也傾訴了落後山區教育的艱難和山裏小孩的淳樸本色。林穎的開心讓他看到一位堅定信念支撐下的純真女孩的形象,勾起對越北往昔歲月的浮想。她就如出水芙蓉是那麽潔白無瑕;又像落寞的木棉花,如英雄般綻放於荒山野嶺,是那麽璀璨,那麽嬌豔。他自愧不如,在理想主義者林穎麵前,他覺得他的渺小與距離。放下的永遠放下了。他隻能高山仰止,在心底為她祝福。這個想法讓他多少有些釋然。原來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麽是永遠。一段友情,離開了就淡了。一段愛情,分離了就散了。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也許下一秒,就不再屬於你的。
明天他又將出發。下班時春陽交給他一項新任務。現在,他正具備單飛資格,春陽不再帶他往下麵跑了,一切行動自己支配,能否成功就看他的造化了。這一趟任務相當艱巨,他很想找一個人傾訴,關囯劍在影視外景地回不來,他想到了那張似曾熟悉的臉蛋兒,好像看到女孩兒那驚惶失措梨花帶雨的羞澀表情。
曙初來到軍區總醫院門口,值下班高峰,三五成群的女孩子有說有笑地走出大門。不知等了多久,門口人流稀少下來,曙初自認為沒希望,打算離去。此刻,洪珠悄然隻身走近大門口。曙初眼前猛地一亮,朝她揮揮手,口中喊著她的名字。洪珠見有人朝她打招呼,沒認出是曙初。她遲疑地走過來。
曙初噗嗤一笑,大小姐貴人多忘事啊!
洪珠睜目定睛才認出那晚這個出手相助的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說,瞧我這記性,把我的救命大恩人都忘了。
曙初說,嚴重了,我算哪門子的救命恩人,不過是仗義執言見義勇為罷了。
洪珠問,什麽風讓你想起本姑娘了?
曙初說,久未見姑娘大人,上回分手後一直未曾謀麵,心中倒有幾分掛念。
兩人來到一家僻靜的茶館坐下,一邊品茗,一邊細聊。曙初對茶有獨到之見。他對洪珠說,茶有“四品”:一為“目品”,又稱三看。一看茶相,二看湯色,三看葉底。二為“鼻品”,又稱三聞。一聞茶香純度,二聞茶的本香,三聞香氣的持久性。三為“口品”。一品火攻,二品滋味,三品韻味。四為“心品”,又稱三回味。指舌本回味甘甜,滿口生津;齒頰回味甘醇,留香盡日;喉底回味甘爽,心曠神怡。
洪珠說,我看你把品茗當做人生盛宴來享受,也可見你挺有品位與追求嘛。
曙初略表同感地點頭稱是,三毛說,學著主宰自己的生活;即使孑然一身,也不算一個太壞的局麵。不自憐、不自卑、不怨歎,一日一日來,一步一步走,那份柳暗花明的喜樂和必然的抵達,在於我們自己的修持。我把每一天度過的時光都當做品茶一樣來對待,苦澀之中有甘甜,有芳香,苦樂年華,甘之如飴。
兩人由品茶文化慢慢轉移到共同感興趣的文學話題上。曙初談到每年回鄉下與親人的團聚情景而寫下的《年夜家思》散文表達著對親情與人生的不同感悟。
洪珠瞪大眼睛說,《年底家思》是你寫的?我在文學期刊上讀後還以為此文出自於哪位老者之手。文筆之老辣,見解之深刻都引起我的共鳴。沒想到,今日得見廬山真麵目,讓我三生有幸,我從小就有個作家夢,在文學的海洋泛舟,像魯迅一樣針砭時弊,喜笑怒罵皆成文章,長大了,才知那是條充滿荊棘的道路,艱難而痛苦。我是個現實的人,知道夢不能替代一切,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而付出青春與生命的代價。
曙初說,我不這樣認為。幸福總有代價的,沒有付出,沒有犧牲如何嚐到奮鬥的滋味。文學是一項痛並快樂著的事業。發現人之所未發現之美,揭社會所未感受到的痛苦,用愛與恨編織人間清話,以美與醜的搏殺來暗示人生輪回。
洪珠說,你對人生理解得太深刻、太滄桑,就像曆經磨難的智者吐出的錚言。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曙初差點同她說了明天他將遠航外地,有三五個月可能見不上麵的話。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的工作性質告訴他,有的事情也許永遠都是秘密。
洪珠說,今晚是我入伍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我在這裏聆聽到不曾聽過的哲理與思索,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胸懷與海量,更知道了醫院外麵的世界,謝謝你,曙初。今後有空我們一定再細細切磋。
把洪珠送到宿舍樓下,曙初道聲“晚安”,把無盡的柔情融入到濃重的夜幕中,心裏默默地念叨著,好好地生活,我的女孩兒。他沿著街邊徐徐回家走。他覺得他就像一個偷了月亮的心的人,在尋尋覓覓中,為了得到真愛而剝開一層層的迷霧,點亮一盞盞的燭火,原始的火把高舉在手中,呼喊著一個個不知謂的名字,在夜空中回落低回一切都在恍恍惚惚中若隱若現,一切都在掙紮中撲朔迷離。他想,今晚他與洪珠是兩個對等的男人和女人,在享受對方的同時,自己也得到了享受,力的作用和反作用是相等的,付出與得到也是等價的。他能感受到那種異性接觸中的輕鬆與愉悅。
春陽交給曙初的任務是前往南方省的東部海邊小城——風陸市趙東鎮。此地走私活動猖獗,早已引起中央的高度注意,在一次高層會議上點名批評了少數地方社會安定構成重大安全隱患,同時極大地破壞了國內經濟秩序。曙初所在的新聞機構領導親耳聆聽了中央領導的講話,立刻指示南方分社迅即跟進,派記者前往風陸市開展深度調查,給中央決策提供第一手原始材料。應當說,這家新聞機構的嗅覺是相當靈敏的。曙初到達趙東鎮後,他也學春陽的做法,找個地方住下,不知會當地宣傳機構,先找線人接頭,從了解基本情況入手,尋找突破線索。豈料沒容他進入狀態,趙東即爆發了震撼全國的“11·22”特大武裝打砸搶事件。
趙東地處東部南銀灣,是連接北南的重要水域,又是境外貨品通過海路進入大陸內地的主要通道,長期以來成為走私貨物的集散地,屢打屢興,一直難於根絕。由於國內市場巨大,趙東誕生了國內最大的摩托車交易市場,世界最知名的品牌“光陽”、“太陽”、“雅馬哈”等等都可看到。隨著市場的幾次洗牌,趙東最大的走私摩托車市場逐漸被梅姓家族集團所壟斷。另一派黎友根集團逐漸淪為下風。趙東市場原為黎友根五兄弟開辦起來。最早隻是走私摩托車零部件,漸漸發展到黎氏通過組裝後整車銷售。黎氏兄弟各有分工,老大負責海上走私,老二管貨物運輸,老三抓組裝,老四負責在市場看場子,老五組建全國銷售物流網絡。分工精細而專業,職責分明,幾兄弟各占一塊碼頭,利益分割清清楚楚,一時間黎氏兄弟做得風生水起,整個黎姓村莊的人都聽他們發號施令,蔚然形成一條產業鏈。梅子民也從黎氏發家致富的鬧騰中嗅到了商機,此時,風陸市所在的地區被劃為經濟特區,賦予了趙東更大的自主權、決策權。趙東素來民風彪悍,當地人膽子奇大,天下沒有什麽錢不敢去賺。梅子民覺得特區設立後,抓經濟、抓錢把子才是第一位的。他也開始涉足摩托車領域。他比黎氏兄弟更具經濟頭腦和遠見單識。他要玩就玩大的,不搞零部件走私,而是整車走私摩托車。正宗的原裝貨,成色十足,質量上乘,逐步打開了國內市場。隨著近十年的血拚,梅子民已蠶食了不少黎氏的地盤,黎氏集團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黎家人知道,梅子民不過是前台的小馬仔而已,真正的後台老板是風陸市委常委、市政法委員會書記梅天晨。
梅天晨是趙東大姓梅氏一族的實際操控人,在風陸政壇呼風喚雨將近四十年,官場上有著盤根錯節的各種關係。趙東人向來標榜以“義”字當頭,抱團成夥成為風陸官場獨有的風景。梅天晨也知道,所謂“義”也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基礎上的。隻有利益最大化了,才有可能團結到更多的人。所以,當梅家推出晚輩梅子民來挑頭買賣摩托車貿易時,梅天晨在幕後充當重要的領導者和策劃者,同時也是最大的獲益者。黎氏的走私生意雖然做得久遠,但勢力遠沒有梅子民的風頭強健。梅子民公司在梅天晨關照下獲得了公安部門批準的機動車輛特種銷售牌照。這意味著趙東摩托車市場披上了合法、公開的外衣,其產品可堂而皇之銷往內地,而不必像黎氏那樣偷偷摸摸、零敲碎打流向全國。一個是大規模集團化的走私,一個是小打小鬧螞蟻搬家式的運作。
黎老大不能容忍這種人家吃肉自己連骨頭渣都吃不上的局麵,決心反戈一擊。趙東人素來驍勇好鬥,脾氣火爆。黎老大召集黎姓一族掌事的來商討應對之策。黎老大說,這地盤是越來越小,明天就會徹底地把黎姓人逐出趙東。從古到今,我們祖輩盤桓於趙東何嚐吃過這種虧,愛過這等鳥氣。大夥兒出出高招,不能讓黎姓人等著死。
老五年輕氣盛第一個跳出來咋呼,與其跪著生,不如站著死。
立即有數人呼應,要幹就幹大的。
族長是個垂垂老者,不無擔心地說,聽聞梅氏一族有梅常委在暗地裏把著舵。我們雖是強龍,但也鬥不過官呀!武鬥不是上策。
老二說,文鬥鬥不過別人,唯有武鬥尚存一線機會。
老大說,甭管文鬥武鬥,我們要盡早準備,以武力搶回我們的市場。
說話到此份上,族長就不好再提反對意見。當場分工,老大借海上走私貨物交易的機會,也采購若幹武器上岸。
過了幾日,梅子民吩咐手下開始向市場內的租戶收下一個年度的商鋪租金。租金比上年提高了二成。黎姓商戶拒交,這明擺著是癩子頭上找虱子算計著外姓人的。不交,梅姓家丁立馬拉卷簾門封鋪驅人。情況立刻傳到黎老大這裏。黎老大頃時被氣得七竅生煙,青筋突鼓,拎起一支衝鋒槍就率眾趕往市場。黎姓人有的扛著霰彈槍,有的拿著雙管獵槍,有的揮舞著大刀棍棒,鬧哄哄趕到市場,那梅姓人聞風早就逃之夭夭。誰都是聰明人,那肯自願當替死鬼。梅天晨接到急報立刻給公安局下令說,這是有預謀的武裝暴動,公安機關應迅速開展打擊。
公安局局長叫趙東鎮派出所先行處置。派出所警察幾支短槍那是黎老大長槍的對手,一陣交火立馬敗下陣。
曙初在槍響的一瞬間也接到線報立刻趕往現場,目睹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他立刻趕回住地迅速形成文稿,以傳真發回分社。分社已來不及打印,立時把手抄件發往總社。任何環節都不敢怠慢,第一時間送到了主要領導手中。領導沒有一絲的猶豫立刻批轉,令南方省領導班子采取高壓措施以雷霆萬鈞之手段堅決平息事件,查出背後元凶。
省武警機動師當天晚上就開進了趙東。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立時把摩托車市場圍得水泄不通,不許一個人離開。一切安排妥當就喊話,督促對攻雙方放下武器。
黎老大與梅子民不敢與正規軍再作較量。黎老大覺得這場火拚值了,起碼他把梅天晨這個後台老板震出來了,至於怎麽處理,那不是他關心的事。趙東人的血性就是如此,敗也要敗得轟轟烈烈,敗得心服口服。而作為新貴一族的梅子民的心態則完全不一樣,眼看著把黎姓人整得趴了窩,永世再難翻身,卻來了這麽一記狠招。苦心經營的大好江山隨著這場火拚恐怕也難保了。最難過的是梅天晨,他在風陸可以一手遮天,但就一個省而言他不過是隻小螞蟻。弄出了這驚天動地的事件,肯定要追查下去。他頭上的烏紗帽是否能保住還是未知數,這幾年辛辛苦苦積賺下來的巨額花紅恐怕也要吐出來。
省市連夜在市委會議室召開常委擴大會議,在事件沒有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各級領導隻就案件本身談了看法,重點布置後續調查與善後工作。會議決定成立聯合調查組,由省委政法委員會書記尹楓擔任組長,省裏公安、組織、紀檢、監督等部門負責人也參與也調查工作。
曙初的臥底行動就此終結,轉為公開調查。春陽特地來電話叮囑,一方麵依靠省裏的工作組開展調查活動,另一方麵又要保持國家新聞媒體機構調查的獨立性,按照新聞規律辦事,尊重事實,力求客觀、公正、可信,廓清事件迷霧,報道事件真相,以利後續報道的跟進,也向政府部門提供及時全麵的信息服務。
省調查組很快把“11·22”事件定性為特大武裝打砸搶事件,起因認定走私團夥為謀不正當利益而爆發的衝突。而背後的利益鏈條並沒有深挖下去。拿到調查報告第一時間,匆匆看過幾行曙初就感到風陸市隱瞞了什麽,對時間避重就輕,查案與不查案同趙東都沒關係,這種定性的最大贏家是梅天晨,因為風陸最後的走私集團隻剩下了梅氏家族。此報告肯定不能服人,也無助從根本上扭轉趙東走私問題的局麵。通過手中薄薄的幾頁紙,他似乎看到梅天晨無處不在的影響和那冠冕堂皇下的虛偽與醜惡。“利”是萬惡之源,道貌岸然掩蓋的是當地政治生態現狀,那就是不作為,不願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依舊維持原來的格局,以博得利益更大化。他決定繼續進行暗訪。先是喬裝外地來趙東洽談生意的老板,找到一家在城外的有點規模的摩托行。
曙初問店老板,那邊市場摩托車賣得多火,幹嘛不遷往市場內賣。
店老板看樣子也不是本地人,說,趙東人抱成團,我們外鄉客在那呆不下去,早被擠出來。
曙初問,省裏關掉了趙東摩托車批發市場,今後你們正當守法經營戶是不是生意會更好做?
老板冷笑道,關隻是暫時的,老弟你沒瞧見,這回垮的是黎氏家族,梅家根本未傷及皮毛。黎氏兄弟關了三個跑了兩個,梅家一個都沒動,梅常委照樣春風滿麵坐在主席台上做報告,笑迎八方客。省裏工作組一走,不出三個月梅家照樣玩轉趙東。趙東的水深呀!趙東這地方曆來是官官相護,既得利益者是不會輕易去冒犯對方的。苦隻苦了百姓。
曙初走訪了幾家商戶,大部分還是同情黎氏兄弟,對梅家敬而遠之,不願多談。趙東有一文友是曙初五年前認識的,一直在趙東生活,曙初到分社後把他聘為分社的通訊員,常常給分社提供信息。
文友丁一常常自詡自己是“線人”。曙初嘲笑他道,你說是“線人”還不夠格,線人是有報酬的。而你當我們的通訊員不僅沒有一分錢獎勵,有時還要搭上危險。
曙初覺得下一步的調查還是要依靠丁一才能獲得更多確實可靠的材料。這時,丁一呼他回電話。曙初知道他安排丁一的活有戲了。
丁一在電話裏告知曙初,他已找到黎氏兩兄弟,他們願把掌握的梅天晨的情況告訴他。
曙初頓時熱血沸騰起來,急迫地說,行,我現在就去見他。丁一說,黎氏兩兄弟現被人追殺,已到草木皆兵地步,對誰都不相信。他倆之所以要見你,也是想通過挖出梅天晨這個大蛀蟲以換得自身的安全。
不一會兒,丁一來電話通知他在海天茶館見麵。曙初截了輛摩的趕過去,丁一已先在茶館門口候他。見曙初趕到,說,黎老二剛呼我,換了地方到城外見麵。城裏人多眼雜怕被人察覺。
丁一發動了摩托車,曙初剛跨上去,摩托車箭一般飛向前方。見麵地點選在黎家村外的黎家廟,村裏駐紮的工作隊還沒撤走。黎老二、老三不敢在村裏拋頭露麵,一直夜行晝伏,沒離開趙東半步,雖然梅家門徒和公家人都在找他倆,他倆也不敢離開趙東半步。因為他倆離開趙東沒法逃遠,根本談不上生存下去。留在趙東上有黎姓大家掩護,還能潛伏下來等過了這個風頭,他們還有機會東山再起。這趙東人骨子裏永遠浸染著一股不服輸的精神,哪裏跌倒哪裏爬起。
黎家廟是黎姓家族捐資興建的,已有上百年的曆史,建了毀了又重修,離村子有五六裏遠,環境雅致,古木參天,密林幽深,背倚奇山高嶺。曙初暗暗稱奇,這黎家兄弟也算慧眼,這個地方易藏好躲,山高林密人一抬腿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須臾間沒了蹤影。狡兔三窟,這黎老二也非凡人。
其實,當遠處傳來隆隆的摩托聲,黎老二就在廟的二樓閣樓上用望眼鏡瞭望著他們。一直盯在他們身後,看看有無尾巴跟著。一直等到廟前摩托車發動機熄火了,他還在觀察著前方動靜,確認無人後才把望遠鏡交給老三,說,你在這盯著,我去見他們,一有不對勁地方就發信號找,盡速撤往後山。
老三唱喏道,一切聽二哥的。
老二走到廟門口,示意丁一進門。
丁一、曙初尾隨老二進入廟的正廳,三人就在殿前香客跪拜祭祀的苫墊上坐下,老二開門見山地說,殷記者你在趙東的所有言行都有眼線密報了我。雖然你不露聲色,不留痕跡,但你在那批商戶麵前的問話均告訴我你來頭不俗。我還放了很多坐探暗哨跟蹤你,可惜我一直沒有摸清你的背景。恰好我這位丁一老弟也到處找我。通過中間人捎話給我,想跟我見一麵。我同丁一二十多年的好友,這幾年在外打打殺殺,聯係的少了,但我相信他的為人。他不至於出賣兄弟。這就是我同意見你的根本原因。
曙初說,丁一也是我的兄弟,我之所以能在趙東待下幾個月,都是丁一的功勞。不過,我估摸著今後要在趙東繼續待下去的困難會越來越大。但我有這個自信,不查出案件的真實原因絕不會離開趙東,不會做一個可恥的逃兵。
老二說,你這話聽著對味。你調查“11·22”案隻要抓住梅天晨這個線索就找到了核心。趙東之所以會有今日之局麵完全是梅天晨一手造成的。他在趙東枝大葉茂,根深蒂固,梅姓人滲透於趙東以及整個風陸市生活的多個層麵,掌握著趙東經濟命脈。梅姓人同黎姓人一樣天生好鬥耍橫,無理走天下,得理更不饒人。他們占了趙東的上風就更是為非作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行霸道鄉裏,沒有人會相信趙東還是南方省的天下。
老二倒了一碗山泉水遞給曙初說,山裏條件困窘,將就二位了。我們黎家是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同梅天晨打交道的。那時根本還沒有黎梅對立之說。我們是靠打漁為生的漁民,梅天晨是鎮派出所的普通警察。那時我們天天出海常常碰到香港、台灣的漁民,他們會帶些電子表、尼龍布、折疊雨傘,還有鄧麗君的磁帶、錄相片過來同我們以貨換魚。我們偷偷帶上岸沒想到搶手的很,賺的比打漁的錢多得多。夾帶了幾次貨品後,有一天船剛靠岸,梅天晨上了船把我們扣在船上,不讓卸漁貨。大哥急了眼,問,憑啥不讓我們出艙?
梅天晨一板正經地說,接到群眾舉報,你們夾帶走私品進行非法交易。現在對你們的船不僅要查扣,還要罰款。那時,我們還不知有“走私”一說更不知這以貨易貨也會犯法。大哥看出了點貓膩,如果這梅天晨是來查扣船隻執法檢查的,也不應該一個人上船呀。我們出海閑著沒事就在船上看港劇,多少學到了點法律常識。大哥知道梅天晨的虛張聲勢是在嚇唬他的,便趕緊陪著笑臉說,梅警官,你別聽那些人胡咧咧,我們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梅天晨乜了大哥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有人問禪師,船靠岸時,壓死好多蝦螺,請問這是船夫的罪過,還是船客的罪過?禪師大喝曰:這是你的罪過——這世界,原本是平衡的,虎吃鹿,人吃魚。你非要跟一切生物的天性抬杠,你不讓虎吃鹿,虎就會餓死。你把人吃的魚放掉,人還會去捉更多的魚,真正的放生是順天理,不可逆天性。懂吧,小子,這水有水路,山有山道,各條道與路都有它的生存法則,不可僭越,不能踩線。警察依例搜檢出海歸航的漁船這也是例行公事,該辦的事還得辦的。
大哥雖說沒啥文化,但也總算聽出了梅天晨的弦外之音,趕緊說,梅警官,你說得太對了,我們會按規則辦事。邊說邊遞上出海捕撈證,裏麵已悄悄放上一百元。梅天晨心知肚明說,不知者不為過,你們別玩過火了。走時,大哥還拿上兩條三五煙才擺平了梅天晨。十多年前的一百塊是我們家一個月的收入,今天是不算啥,當年可像割了我們心頭肉一樣難受。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梅天晨隻要看到我們出海歸來就會上我們的船,當然也會上別家的船,估計別家也同我們一樣,少不了孝敬他的。孝敬他的茶水費從100元起步一直到數千元,後來我們幹起了搗騰摩托車零部件,每次給他都不少於萬元。再後來他當了所長,又幹到了公安局局長,兼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我們雖不似過去每次出海歸來都要交上份子錢才能順利登岸出貨。但逢年過節、壽誕喜慶都要進貢他的。梅天晨胃口也越來越大,稍有差池,便會有人例行公事來查我們檔口。我負責黎家的賬目,所有進出款項都經我手,我這裏有個原始賬本,這十多年來我們黎家花在梅天晨身上的錢達三百萬之巨。後來隨著梅子民的崛起,我們生意基本上停滯下來,也沒原來那麽多錢去孝敬梅天晨。更使梅天晨惱羞成怒,幾次派公安、海關掃蕩我們鋪子,生意越發難了,每掃一次就得花錢上上下下打點,自然少不了向梅天晨賠罪,照樣得進貢。
曙初問,難道你們就這樣忍氣吞聲,不去告嗎?
老二苦笑道,趙東千百年有個傳統,民不與官鬥。民也鬥不過官。梅天晨就是明白我們這種心理才會如此有恃無恐,為所欲為。你看看趙東這數年來的官場格局就清楚了。風陸是個縣級小市,來這裏當一把手的,大部分都是地級市派下的,幹了三五年大都高升走了。誰也犯不著為了你百姓的利益去得罪梅天晨。班子團結,其樂融融,你好我好,天天喝酒。這就是趙東的現狀。
曙初翻開老二記錄的本子,密密麻麻詳細記載了十多年以來梅天晨所受的每筆賄款,有時間有地點有金額,紙張都發黃,有些年歲了。曙初看了看丁一。丁一明白曙初眼神的意思,說,老二,你的話可不能摻一句假話,這筆記本的數字可是你親手記的,有沒有旁證?
老二說,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明人不打誑語。這支出的金額我一人作不了主,都要經黎氏理事會討論決定形成公議後才能列支。
曙初這才下定了決定,說,老二,這個本子暫時給我保存,我複印後先給你份複印件,我要作為證據報告更高機關。
老二將信將疑,說,這可是我扳倒梅天晨的命根子,千萬不能有閃失。否則我也活不成了。
曙初說,你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我就不信天底下沒有治他梅天晨的地方。
老二緊緊拉住曙初的手說,我就要你這句話,好,我就把這個賬本交付與你。
洪珠幾日不見曙初有些掛念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家夥,便在下班前呼了他。過了一個時辰,也不見回複,又連呼了幾遍那邊仍無回音。她狠狠罵道,這個死人到哪去了。一夜想著心事便做起夢。洪珠問曙初,你後悔認識我嗎?曙初一下被問愣住了,一字一句回答道,不後悔!怎麽會後悔呢?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洪珠欲言又止,可是……
曙初問,可是什麽?
洪珠,可是你了解我嗎?
曙初說,了解是需要過程的,這一點我不擔心,隻要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話題遲早有一天我都會了解你。
洪珠說,如果你了解了我之後,感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曙初說,什麽都有可能什麽皆不可能。在我了解你之前最好別胡思亂想了。
曙初的回答似在打太極,她不滿意了,曙初說,你放心,即便你沒有想象中的好,那麽我也會包容你。我不但要欣賞你的優點,更要接納你的缺點。人無完人,誰還沒有缺點呢?我不是也一樣,一身的臭毛病,自命不凡還一事無成。
一覺醒來,枕邊沒見另一個人。一切還隻是場夢,醒來時分萬般皆空,就如水中月鏡中人。她自嘲地笑道,我還在這裏做春秋大夢。
現在談論你情我愛還為時尚早嗎?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呢?如果老天有意安排他們在一起,是拆也拆不散的;如果老天注定不讓他們在一起,任憑怎樣努力也不可能。上了班又呼曙初仍無回複。或許他真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難道他欺騙了我,甚至放我鴿子?從他主動施以援手救她,他又不像是那種浮滑之徒,從認識至今他也並無任何越軌之覺,他又何嚐耍弄於她呢?這社會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看來他說的那些未必就真正可信。
想到這裏,她腦海中突然蹦出曙初說過的他所在單位的名稱。那不妨打個電話看看他是否在單位上班呢?洪珠通過查號查到了南方分社的電話。打過去是分社值班室,接電話的值班員問她找誰。洪珠報出了曙初的名字。電話那頭的值班員猶豫一下,在琢磨如何回答她。值班員問了一句,請問你是他什麽人?洪珠有點氣惱,這個人也太不懂事了,接電話還要查戶口,便沒好氣地說,普通朋友,想找他玩。值班員答道,那我得查查有沒有這個人。其實值班員這個回答還是留有餘地的。總社有規定,凡是內參記者一般不對外暴露身份,不暴露工作單位。如今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冒冒失失打電話核實曙初的身份,立刻引起值班員的警覺。處於保護同僚的目的,他不能向這個電話提供任何可供證明的話。
洪珠聽聞此言,驚呆了。難道曙初真的是個騙子?連單位都不知有無此人,十有八九她是上當了。這個電話把她一天的好心情全部破壞了。她發誓再也不見那個男人再也不去想他。
撂下電話。洪珠坐在護士坐位上發呆。小姐妹茉莉見她半天不吭聲,覺得有點奇怪,問,又在想你那白馬王子嗎?瞧你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有啥心事?
洪珠瞥了她一眼,說,咱那像你天天被男人捧在心尖上,過著仙女般的快樂生活。
茉莉聞出她話中有話,問,是不是那小男生另有所愛了?
洪珠歎口氣說,如實這樣倒好了,我就不再去想。你說說,這人像空氣消失了幾個月,打傳呼不回,單位又說沒這個人。我可能是被涮了。
茉莉瞪大眼睛,驚叫道,我的好姐姐,你別嚇我。如此聰明、魅力的軍中小姐竟會被一個學生仔放了鴿子,讓人簡直難以置信。
洪珠沒好氣地說,愛信不信由你,本小姐沒那閑心同他置氣。我想開了,從今天開始為自己而活,該玩,該笑,活出我的價值來。
茉莉驚喜道,你應該想開了,早該醒醒神了。我今天帶你去開開眼界。
洪珠太了解這位小姐妹,換男朋友比走馬燈還快。男朋友非富即貴。要不就是帥哥兒。但往往接觸了幾天,新鮮感過去。她又瞄準下一個目標。那個時代女軍人女護士的身份還是極有吸引力的。茉莉瀟灑地揮霍著青春,也不停地消費著美色,惹得那群男人們為她發瘋抓瞎。她最愛哼“我是天上一片小小彩雲,揮揮手,霧散了,雲走了……”
這之前,洪珠也勸過她,你雖有大把青春可以浪費,生活道路自己選擇,我不知你的生活的目標是什麽,但現在這個社會我真的看不明白,到底哪種選擇是對的,哪種選擇是錯的。誰的路誰自己走。我隻希望你別被一切表麵的現象所迷惑,別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迷惑,安安靜靜地想清楚,走好自己的路。
快到下午下班時間,茉莉顯得很興奮,不時看看表巴不得趕緊飛離醫院。洪珠還是猶豫要不要跟這片雲走。這時接完電話的茉莉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我告訴了阿剛晚上你也會過來,他叫了一直對你有好感的鐵哥們榮燦過來陪你。
這榮燦是上次同茉莉參加一位朋友生日派對認識的,是個房地產老板。初次相識,對洪珠印象深刻。後來通過茉莉約了幾次洪珠出來坐坐。洪珠卻一直提不起興趣,同他再沒見麵。洪珠一直提不起興趣,同他再沒見麵。洪珠以為他已把自己忘了,不再會碰麵。沒想到茉莉一直在找機會給榮燦牽線搭橋。
洪珠有時感到茉莉就是一個皮條客,喜歡把醫院的漂亮小姑娘帶到社會上去同老板、帥哥之流的所謂成功人士周旋。不知她是不是帶有某種使命還是得了那些男人的好處。茉莉在這群男人堆裏極富人緣,風光無限;在醫院又深得小姑娘的歡心。洪珠不喜歡茉莉這種浮萍似的生活,每天在幹什麽自己都不知道。她有自己的生活原則,不想在虛無縹緲中陷得太深。今天是因為悶得慌,她所朝思暮想的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無影無蹤,更叫她困惑與局促,隻好順便出去走走也可轉移注意力和調整自己的心緒。
洪珠下了班回到居室,先去洗了澡,幾天都在尋找曙初的下落,身上也顧不得收拾,直到答應茉莉晚上去赴約會,才察覺身上有點異味兒。此時,她恨曙初把她的生活節奏全破壞了。
沐浴後的洪珠如出水芙蓉一般,楚楚動人。濕漉漉的頭發自然地披散在肩頭,她用毛巾不停地擦拭著,舉手投足之間都洋溢著女人的無限魅力。年輕女孩健康而富有彈性的肌膚經過水的滋潤後宛如凝脂白玉,細膩嫩滑。在醫院門口同茉莉回合,茉莉嘖嘖稱讚道,你的膚色真讓我眼饞,連我都忍不住有想上去摸一把的衝動。難怪榮燦想你都想瘋了。
一席話說得洪珠臉紅到脖子根。這時阿剛的路虎開到了兩人身旁。阿剛跳下車,打開後車門說,兩位公主請!一邊作了個彎腰躬身的邀請動作。
路虎駛向木棉最大的歌城。阿剛本來是計劃同茉莉去吃生蠔。聽說洪珠會來臨時改了主意去歌城唱歌,一邊晚宴,一邊唱歌,容易營造氣氛。榮燦已在包廂等三位。
榮燦在當地生意人裏算是比較儒雅的,行為舉止溫文爾雅,說話也慢條斯理,一口國語說得也挺流利不似木棉本地人大多講國語磕磕巴巴,聽起來費勁。這也是榮燦給洪珠留下的不錯印象,願意出來同他玩樂。
榮燦見了洪珠臉上浮出笑意,說,大小姐千呼萬喚始見芳蹤倩影,日思夜念,時時念著的是洪珠美女。念得我可是天天心口隱隱作痛。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茉莉揶揄道,榮大文化人,別酸了。這不幫你把我們的軍中百靈鳥請來了。正好一慰你日思夜想的焦渴之情。
榮燦嘻嘻笑道,知我者,茉莉也。阿剛,如我有茉莉這樣知冷懂熱的女人此生足矣。
兩人就在那插科打諢說起玩笑話,這人就是奇怪,你別看茉莉平時紮個靜脈血管都找不到地方,老挨病人和護士長的罵,但一旦沾上男人她就成了精,伶牙俐齒,巧嘴如簧,人緣奇好。
四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推盞喝著紅酒。包廂的燈光調粉紅色,有種曖昧的情調溫季地包裹著洪珠。洪珠不喜歡這種情調,粉粉的亮光太迷情,讓人頹廢與萎靡不振。榮燦似乎很鍾情包廂的氛圍,插科打諢,妙語連珠,不一會兒,酒力漸漸上了,眾人便開始唱歌。洪珠是第一次單獨同他們三人聚會,便算是客人,茉莉就先點了一支曲子讓洪珠唱。洪珠一直感到一天都處於迷迷糊糊狀態,一直被曙初的事牽著,還是始終沒弄明白曙初為何要躲著自己。想了一天現在還是沒想明白。她胡亂隨便點了一曲。聲音有些發幹發澀,有的詞兒還唱跑調了。唱完一曲,她便拿定主意不再唱了。
茉莉同阿剛早就旁苦無人般地黏在一起。茉莉半偎依在阿剛懷中,兩眼迷離,情話綿綿。阿剛一邊對著話筒唱歌,另一隻手一邊撫摸著茉莉袒露的胸膛。
洪珠在心理上一直抗拒著今晚的這場聚會。因為她後來才知道阿剛是有家室的,卻整天追著茉莉,那種黏糊勁兒毫不在乎醫院的同事怎麽看待他們兩人。洪珠有點鄙視阿剛,大凡男人對於家室以外的女人,不過是身上的衣服,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越多越好能穿則穿,不能穿就可以掛在衣櫃裏。這恐怕不能以傳統為借口,而是人類的基因使然,當然,她也很納悶的是這茉莉本來一朵如此嬌豔的鮮花為何就要如此糟踐自己,是貪慕虛榮,還是鬼迷心竅?也許是她本性所決定了的。
榮燦見洪珠有點不自在,便說,洪珠我們跳支舞吧。
榮燦輕輕地握住洪珠的小手,和著音響爆發的旋律得得曼舞。他聞著她的發香,摟著她的小蠻腰,手在背脊來回地摩挲著,生怕這個小丫頭會變成一縷青煙,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不見。
其實洪珠不習慣同陌生男子跳舞,不過是為了避免尷尬和他倆讓她耳熱發燙的肆無忌憚的動作,隻好機械地移動著舞步。她感到榮燦粗重的氣息,一陣陣吹在她的臉上、脖子裏她身子像觸電般輕微地哆嗦了一下。她不太喜歡這種曖昧情調,也從心底厭惡那個燈光營造的陰柔的氛圍。她微閉著眼似在聆聽舞曲的旋律,思緒沉浸於紛繁的遐想之中。
榮燦覺得在這喧器的都市中,像洪珠這樣清純而潔白的女孩近乎絕跡。這種女孩往往更容易引起他的注意。他想起前不久在飛機上遇見的一件事。一位飛機上空姐發盒飯,坐他旁邊的一位女孩弱弱地向:多少錢一盒?空姐非常豪爽地說:我請客!女孩連聲“謝謝”接了過去……等空姐推飲料車過來的時候,他對那女孩說:“我請你喝飲料。”然後抬頭對空姐說:“她要一杯橙汁,我要一杯可樂。”看著女孩那感激的眼神,他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這世界竟然還有如此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的女孩子。
雖然後來他並沒有再同女孩聯絡過。但那一幕就如稀世珍寶一樣,一直感動著他。那種心靈潔白無瑕如張白紙不忍心去塗鴉去毀滅,在曠日持久的情感跋涉中這類女孩就是上帝帶給他的一個夢。
洪珠很沮喪懊惱參加今晚的聚會。茉莉仿佛進入兩人世界,早把身旁的洪珠拋到九霄雲外。
洪珠視如不見,各人有各人的釋放方式。茉莉的張揚個性決定了她對男人的態度,她在不斷地發掘潛力股,一當成功她會為自己的聰明與執著而歡欣鼓舞。其實這種發掘過程對洪珠而言未免有點機會主義色彩,太濫太俗。她不認為茉莉這種選擇並不是不道德的。一個人愛上兩個人怎麽就會不道德呢?她主觀上如果沒有玩弄或欺騙這兩個男人的意思,怎麽就會不道德呢?愛隻是人的一種感覺,如果一種感覺也會不道德,那也太苛求、太壓抑了。這種要求就像要求人不能同時愛上蘿卜白菜一樣。但當著她的麵,茉莉這麽有恃無恐地張揚自己個性的畫麵還是讓她有幾絲不舒服,她同榮燦雖有過一麵之交,但畢竟還不是很了解,還沒熟到什麽都可知會知心的程度。她還不能把那種不悅表現出來,一邊假笑著附和榮燦的話題裝著聽得津津有味,一邊還要表現得心花怒放,興趣盅然,直把頭搖得花枝亂顫。
已到午夜兩點,洪珠困得實在堅持不了,便推說明早上早班要早起就要離去。茉莉朝榮燦使了個眼色,要他去送她回去。洪珠堅決不要榮燦送,一個人急急離開了包廂。她不想同這個男人太親近,尤其是不想給他任何兩人獨處的空間與機會。也許隻有這樣,她的心才略感平安。她依然放不下另一個男子。
出了歌廳伸手急招一輛的土。直到坐上車她才長呼了一口氣。一進家門扔掉手中小包就進了浴室。閉上眼睛,任熱水流過自己的全身,熱水騰起了蒸汽,籠罩了整個浴室。她脫掉衣服,打開蓮蓬頭,讓自己站在水下麵,水從頭頂上瀉下來。她覺得好好洗個澡,就能洗掉她剛剛看到的那些肮髒的東西。她調了水溫,讓水更燙一些。她看到自己肩頭的皮膚開始紅起來,心想,好,這個溫度很好,什麽肮髒都可以洗得掉。洪珠回味著榮燦剛才的小動作,任暖暖的水流順著她剛被撫摸過的皮膚流淌,隱隱地她似乎聞到身上的男人殘留的氣息,轉念一想自己多心罷了。水流已經衝走了一切,包括剛才跳舞時激情的誘惑。心兒一旦清靜下來,曙初那張笑哈哈的臉又跳了出來。這該死的家夥,她越想把他抹去,他越是頑強地走入她的世界,以致於她前方的視野裏全是他的影子。
這冤家此時在幹啥呢?他會想起這寂靜的午夜裏有一個女孩在惦記他,在為他牽腸掛肚嗎?!
曙初寫出了趙東“11·22”事件的三篇內參調查報告《風陸的走私摩托車為何取締不了》、《風陸市委常委梅天晨貪贓枉法引起公眾激怒》和《風陸市發生一起嚴重的武裝打砸搶事件》。三篇調查各有重點,又相互印證,基本上比較準確揭示了趙東事件發生的性質和原因。這同市裏調查通報稿完全不同的內參深度調查報告所選取的視角、邏輯分析與事件評論都句句切中趙東問題的要害。三篇調查報告就是三枚炸彈,風陸也罷,趙東也罷,肯定有人會被炸翻。
三個月的調查行將結束,他看到趙東迷霧背後的血腥與刀光,也領略到了趙東人的彪悍與豪爽,更體察到那一雙雙戒備眼神下的精明與狡詐。長期以來趙東有個誤區,以為擠垮了誰,超越了誰,就是比誰強,以這種邏輯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生存下來。其實,一個真正的強者,不是擺平了多少人,而要看他能幫助多少人——能幫助別人,這是德,能幫到別人,這是能。有德、有能的才是強者。
海風可以掀起海上氣浪三丈高,卻永遠激蕩不去趙東人心間蒙上的塵埃。幾千年家族拚殺的恩恩怨怨,幾千年水裏浪中修煉的鄉村民風俚俗都走不出固有的狹小的生存空間,隻剩下向自然界掠奪、索取,也向自己的對手圖窮匕現,盡管血淋淋的痛不欲生的場景一而再、再而三出現,仍要輪回下去,無休無止沒有盡頭。
他該離開了,他也知風陸的問題症結所在,因而,他在最後一篇內參稿中說,加強風陸包括趙東的政治文明、經濟文明建設刻不容緩,轉變生產方式與經濟發展模式,徹底扭轉趙東人靠走私發大財的思想,提升當地經濟生產與發展的內涵與質量,才是根絕走私泛濫的必由之路。這是篇大手筆的鴻文,需要政府來做,對記者的新聞報道也提出了一個全新而嚴峻的課題。他覺得今後如有條件與時間可就趙東今後的發展之路做篇大文章。
在返回木棉之前,曙初打算到風陸市的鄰縣風海縣去見見一位老朋友閔湘洪。他已有五六年沒見麵,正好返回木棉要經過風海地麵,正可一嚐夙願。長途班車把曙初撂在一個荒野之地,司機提前告知他,去空軍航空場站還要沿著鄉道往裏走二三華裏才可見部隊院牆。車門在身後“咣當”關上,絕塵而去。
懶散的陽光下,曙初見村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軍人進出,便跟著他們往營房走去。
站崗的戰士把曙初攔下,說,這是營房重地,老百姓不能進去。
曙初掏出自己的證件,說,我找閔湘洪。
戰士瞪大眼睛,說,你找我們政委?
曙初也有點不敢相信,問,閔湘洪當政委了?
戰士點點頭,說,你稍等一下,我給值班室打電話。
曙初便在營房大門口等著放行,等人接他進去。
不一會,一輛北京吉普疾馳而來,沒等車停穩,閔湘洪便從車上跳下,大喊道,曙初,哈哈,當年的天之驕子終於到我這荒山野嶺來了。
曙初喜出望外,上前緊緊抱著,與老閔兄一別都快六年了。當年的黑發小夥,如今也坐鎮一方,八麵威風。隻可惜也生出白發了,歲月不饒人。
閔湘洪當年與曙初在漢中開文學筆會時,還是個幹事,癡迷文學,發表不少作品,那時開筆會時兩人正好住一間房,曙初對部隊生活興趣濃厚,天天聽他講部隊的逸聞趣事;而閔湘洪的心願就是要上大學。對曙初羨慕的不行,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剛分別那幾年還有書信往來。後來閔湘洪職務發生了重要變化,寫東西的時間越來越少,再後來報刊上幾乎見不到他的作品了。
閔湘洪把曙初領到家中,張羅著安排中午吃飯的事情。曙初說,老哥,你就別忙乎了,就在家中吃,有啥吃啥。
閔湘洪說,我正要告訴你你嫂子在風海縣工作,平時都是我一個人獨守空門,二十多年的部隊生活也習慣了夫妻長期分居。我呢,一般就上食堂吃公共夥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曙初感慨地說,閔兄六年前是這種行事風格,六年後依然如此,軍人本色不變呀。
這此,院外有人敲門,一個女聲在問,閔政委在家嗎?
閔湘洪起身去開門,原來是總機少尉排長李雯帶著兩個女兵上門。李雯向政委敬了個禮,說,政委,值班室通知我們說你家電話壞了,要我們過來檢修。
閔湘洪把她們讓進院子,說,我這電話線路老化嚴重,你帶人幫我整個檢查一遍,查出隱患,萬一有啥事沒有通訊是要誤事的。
見客廳有人,李雯問,政委來客人了。
閔湘洪說,正巧你也是一位文學發燒友,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多年的好朋友,現中央新聞單位駐我省的記者。這名頭夠響當當吧?
李雯吐了吐舌頭,說,你這朋友年紀不大,筆耕時間不短哇。
曙初謙虛地說,過獎過獎,在閔兄麵前提資格深遠那會貽笑大方。
李雯吩咐手下兩位女兵開始在屋裏檢查話機和線路。閔湘洪問李雯,當了幾年兵?
李雯告訴政委當年六年兵。交談中得知李雯家在越北,是從越北入伍的。從軍校畢業後,擔任了通信排排長,也是個少尉軍官。這倒讓曙初有些意外和驚喜,便脫口而出,我在越北呆了兩年多,那裏的山山水水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雯噗嗤笑道,什麽山山水水,完全就是窮山惡水,落後、封閉、貧富六字就可概括。
曙初說,錯也,越北落後的根源在於人的思想觀念的落後。不思進取,等、靠、要,一直是越北的現狀。目前,隨著省裏的綜合配套措施在越北落實。人們的思想也正發生著日新月益的變化。嶄新的越北即將起飛。
李雯瞪大眼睛,說,越北發生變化了?這太難讓人置信。我從小生長於斯,太了解越北人的所思所慮與落後症結所在。人們改變不了環境,隻有順應環境。
閔湘洪哈哈大笑,說,別看我們的少尉排長雖是女流之輩,卻也伶牙俐齒,鋒芒畢露,絲毫不讓須眉。
曙初被李雯一頓搶白立時無話反駁,隻好隨著閔湘洪的笑聲也笑起來。
有了越北這條線,很明顯的李雯與曙初有了許多共同話題,不似開初的拘謹,年輕人在一起很快就熟絡了。越北是曙初心中的處女地,分外敏感,他鄉遇故知,越北的一切又鮮活地浮現在眼前。此次風海之行本就沒有任何采訪任務,曙初剛從風陸的那場風波中解脫出來,神經高度戒備緊張,一下子還未從一線臨戰狀態中擺脫出來,正需要這麽一個休憩的時機,給自己的心靈放個假。
很快兩位女兵把政委家中所有的線路檢查了一遍,換了新的話機。李雯向曙初告別道,殷記者再見。
話意未盡,似有幾絲遺憾,曙初趕緊起身握著她的纖纖細手說,他日重聚,再行切磋。
李雯很有意味地瞟了他一眼,淺淺一笑說,越北小老鄉,改日再行討教。
閔彬洪把李雯送出院門後,對曙初說,我看你對這個李雯有點意思,要不要我給你們牽牽線,做個月下老人?正好她是單身。這等優秀女子夫複何求也?老弟機會難得喲。
曙初有點不好意思,搖搖頭說,好感歸好感,感情這事可遇不可求的,慢慢再說吧。
回到分社,對風陸市的內參調查稿的批複下來了。領導都在抄送單上簽了“已閱”字樣,明確指示省裏要高度重視風陸的問題,對嚴重違法亂紀的地方領導要重典懲治。在有關領導的嚴令下,黨紀政法部門依法介入查辦,梅天晨被“雙規”,龐大的梅家走私集團頃刻土崩瓦解,骨幹首要分子倉惶外逃。趙東摩托車走私批發市場被勒令關門。一時間,往日喧鬧沸騰的大街小巷立時清靜下來,檔口前人流驟降,門可羅雀。
春陽讓曙初休假半月。這是分社的慣例,讓內參記者重新調整心態,養精蓄銳,才能保持高昂的鬥誌轉入下一階段的工作。已有三個月沒回家,一大摞的信件裏有一封江城師弟來信引起他的注意。師弟信中告訴他,這一個月來,王知教授身體日漸羸弱,咳中帶血,送到省人民醫院診查發現肺部有陰影,經手術切除了腫塊,但活體檢驗時已是癌症晚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曙初把導師當做父輩來敬重,從大學入門到今天,真正十年了,結下了深厚的感情,他當義不容辭侍奉恩師膝下,艱難險阻也要共同承擔。沒有一絲猶豫,他立即趕往火車站,登上了北去的列車。車到江城天剛蒙蒙亮,曙初隨著出站人流緩緩前行,他打定主意先到WH大學同師弟碰麵後再前往醫院。師弟是他低一個年級的同門研究生,畢業後留校當了講師,成為王知教授的助手,因而同曙初一直都有聯係。師弟對於曙初的到來,顯得很平靜,一切均在預料之中。兩人就往醫院奔。
王知教授經過前段時間的化療,曾略有好轉。但畢竟年事已高。身體免疫能力大大下降,受了點風寒,身體狀況急轉直下,這一個月來基本處於昏迷半昏迷中。曙初望著導師清臒消瘦的臉,心如刀絞,痛苦不堪。想起課堂上導師的風采那真是神采飛揚,風流倜儻。他引經據典,妙語連珠,因為淵博厚實的學識作筏,導師的課才豐富多彩,別具一格。他抓住導師的手,近乎哭著說,先生,學生來晚了,您一定能戰勝病魔,重新回到您心愛的學生中。
王知似乎有點清醒,手掙紮了一下。曙初感到了這股力量,他明白導師聽到了他的話,導師的頭腦還清楚得很,隻不過說不出話了。曙初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地奔湧而下。昔日同王知教授在一起切磋話題,探討學業的鏡頭一一浮現眼前。恩師猶如一座富礦,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滋潤著學生的心。而他們呢,又回報了多少給先生呢?除了忙,還是忙,都在為剛剛起步的事業打拚,為了各自的生存或者小家庭奔波,留個心靈小憩的時間越來越少,自然對導師的思念也就淡下來了,充其量隻在新年之際寄上一張明信片,草草書寫幾字以示祝福。曙初痛悔畢業這麽久了還是第一次回母校,還是第一回來見導師。而這第一回就以他與恩師的訣別而謝幕,蒼茫人生從此陰陽相隔不再見導師的音容笑貌。這能不讓他痛惜與愧疚,一旦醒悟則一切悔之晚矣。
這種心緒一直纏繞在曙初心頭,人也變得恍恍惚惚,神情落寞。師弟畢竟陪伴導師時間更長,對病症也早有心理準備,就十分理智地把曙初拉出病室。
兩人慢慢走回校園,猛一抬頭,已行至聞一多雕像前。這也是WH大學標誌性建築物。望著老前輩那深邃的雙眼和寬闊的前額,他就想到病榻上的恩師。他的外貌與個性同聞老先生多相像,一樣的嫉惡如仇,一樣的學富五車,一樣的熱愛學生。他們傷感之情又再度湧上心頭。兩人仍立於雕像前沉默無語,久久不肯離去。
此時,雕像前也圍攏著一群男女在那裏合影照相。其中一位年輕女子脫離合影的人群跑到曙初麵前,大叫道,殷曙初!
曙初嚇了一跳,從沉默中驚醒過來。他愣了幾秒鍾驚喜喊道,石妮!
石妮拉著曙初的胳膊高興地跳起來說,我們都有十年沒見了,你沒變,還是老樣子。
曙初對師弟說,你先回去吧。我遇上老同學要敘敘舊。
師弟對石妮也點點問好,便先回宿舍了。
曙初問起石妮近況。石妮告訴曙初。當年她轉學離開正義中學後到市二中讀書。因完全沒有適應新學習環境,那年應屆畢業參加高考沒考上大學,在家補習兩年後才考上了醫科大學。醫科大學本科是五年製,她又接著讀碩士。現在還是在校生,今年畢業又得讀博士了。今天是與同學一塊來WH大學觀賞櫻花。
正值櫻花盛開季節,天空中已飄著星星點點花雨。花季將逝,就如人生,憶當年,曙初與石妮也如這盛開的櫻花一樣,人生的鮮花剛剛開放,帶著清晨的露珠,常帶著幾分羞澀悄悄綻放,沒有豔麗,沒有激情,來不及品味熱度的極致就一夜之間花兒凋零了,被暴風雨打得七零八落。兩人在東湖邊的長椅上坐下,麵對著的是落日的方向,現在已經是下午,經過正午高潮過後太陽此時變得慵懶,光芒散亂地射在了平靜的湖麵上,偶爾微風蕩起了漣漪,波光粼粼,就如同水晶在湧動著。四周都是茂密的樹木,高矮不一,遮得很嚴實。在這個植物大世界裏還有很多紅紅綠綠的奇怪樹葉,展示著別樣濃烈的色彩吸引行人的關注。帶著對眼前環境的感同身受,兩人陷入往事的回憶中。石妮與曙初都是正義中學高中同學,石妮成績好擔任班長,曙初家在農村,因父親家庭出身不好,一直受欺負,日子過得十分壓抑與艱難。雖然後來不唯“成分論”,殷家也不再是被管製的“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但長期的精神壓力,曙初從小就相當地自卑,走路貼牆根走,不敢大聲嚷嚷,也從不與同學交往。這種柔弱的性格在班上常受到幾個調皮搗蛋鬼的欺負。有一天,他帶來的飯菜被幾個同學偷偷地倒掉了。曙初遍尋飯盒不見,這時那位塊頭最大品行最屌的搗蛋鬼同學得意洋洋地對圍在旁邊的同學說,你們知道嗎,我們班有個同學最愛看熱鬧。一天路口發生車禍,這位同學怎麽也擠不進去,急中生智,大喊道:快讓開,那是我爸爸。旁邊人大驚,紛紛讓開,他進去一看,路中間躺著一隻驢。
你們大夥猜猜此人是誰呀?他就是殷曙初。眾人“哇”地哄堂大笑。曙初兩眼噴著怒火死死瞪著他。曙初個子比他矮小許多打不過他,隻能把仇恨壓下心頭。曙初便餓著肚子,下午又是上體育課,曙初餓得頭暈眼花,跑步時跌了幾跤,石妮覺得很奇怪,問曙初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曙初裝做很輕鬆的樣子說,沒事。石妮將信將疑繼續跑著自己的步。
跑完步是自由活動時間,石妮見曙初跑向不遠處的自來水籠頭下去喝自來水,更加增大了心中的疑惑。旁邊一個與曙初來自同一個村的王小林悄悄告訴石妮,那幾個壞同學欺負曙初,把他的午飯倒掉了。曙初餓得受不了,隻好喝生水充饑。石妮聞言,氣壞了,揪住那其中一個壞小子耳朵說,你隻有欺負老實人的本事,有種動動我。壞小子說,他老實?天上月亮都會躲起來笑。你沒看他寫的作文淨罵我們城裏人,不給他顏色瞧瞧還以為城裏人都是孬種。石妮“呸”地一聲說,純歪理邪說,害了人還有理。別看那幫壞小子敢欺負男生,但對女生石妮一個手指頭都不敢動,這因為啥呢?原來,石妮的父親是正義縣的縣委書記,連校長與老師都對她禮讓周全見她都是笑吟吟的,相當地客氣。圍在她身旁的猛男美女更是不計其數,誰都敬她三分。石妮喝道,把你身上的零花錢掏出來。壞小子期期艾艾、抖抖索索從口袋把錢倒出來。石妮一把擄走,數也不數就往學校小賣部走去。不一會兒,石妮手上多了兩個麵包和一瓶水。她走回操場來到曙初身旁說,趕緊吃下去。這長身體的時節,那經得起餓,快吃吧!
圍攏在旁的同學立時爆發了熱烈的掌聲。同學們大都看不慣那幾個成績差差、調皮搗蛋的壞小子,如今石妮替他們出了口氣,那個不開心?從此,那幫老欺負曙初的學生再也不敢拿曙初出氣了。
過了兩天是周末,曙初同王小林一起從縣城回村。路上王小林悄悄問曙初,你是燒了哪門子高香,何時同石妮好上的?
曙初沒好氣地說,你瞎猜啥呀?不要以為石妮幫我出了口氣,就以為我同她關係深著呢。我們現在不是正在讀魯迅的課文嗎?魯迅說,男人見女人短袖子,立刻想到白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象唯在這一層能夠躍進。你們呀就是魯迅筆下最典型的中國人心態。
王小林不吃他這套,說,那石妮憑啥幫你,非親非故,你殷曙初一個農家子弟,又無顯赫的社會關係卻能得到人人心中的大眾情人石妮的垂青呢?你小子不知啊,那石妮平素高傲得像個公主,頭顱高昂,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裏。所以說,你小子豔福不淺。
曙初故作深沉地說,這你就不懂了把!等你懂了,這日子就寡淡無味了。
經王小林一提醒,曙初也開始關注石妮,王小林的疑問其實也是他的疑問,不過是他要唬唬王小林,還以為他在那女關係方麵是個高手,甘拜他的下風。
周一升旗,石妮站在隊伍最前麵,她是班長要領隊進操場,別的女孩子校服穿在身上他沒感到特別,而石妮穿的卻是那麽好看,肥瘦合體,襯出她婀娜苗條的少女體形,白皙的小腿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那麽地白,白得讓他刺眼,以至於他感受不到身旁的人,眼前隻有白晃晃的雙腿,那團白影四處飄逸著,遊離不定。
到了中午吃飯時。石妮也從家裏帶了飯菜同大夥兒一塊吃。曙初很奇怪,這石妮家就在縣城幹嗎不回家吃飯呢?石妮走過他身邊不經意地碰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跟她走到另一個角落。
石妮把飯盒打開,上麵是堆得滿滿的紅燒肉,說,曙初,我看你這段時間臉色不好,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營養跟不上?我特意從家裏多帶了菜給你。
說著,往曙初飯盒扒拉幾下,那滿滿的紅燒肉幾乎全倒進了曙初的碗裏。
曙初第一次得到同學的關懷。而且石妮給他的關心、關懷,是那麽地自然、熨貼,一點也不矯柔做作。而石妮對曙初天生就有一種大姐姐的情懷。自那天他被班上壞小子欺負事件發生後。她開始關心起這位瘦弱而自卑的同學。她知道,對一個男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自信心。而曙初躲閃並害怕的眼神告訴她。曙初生長在一個受壓抑的環境中,這對他今後的考大學和成長都是極為有害的。沒有自信意謂著人生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曙初能感受到這種溫暖開始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了,不再躲閃著班上那幾個壞同學的挑釁與找茬,敢麵對麵發聲。這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進步。他一直在這種朦朦朧朧的情愫中成長,並沒有覺得異樣。多少年後他回顧這段時光都對石妮充滿感激之情,是石妮讓他找回了做人的自信,這種自尊自信是前所未有的。憑著這點自信他才走出當時的心理陰影,才有戰勝邪惡的決心與意誌。他就在這種似醉非醉的心態中快樂地享受友情快樂地與石妮學習、生活與嬉戲。直到有一天,王小林偷偷告訴他,全校都在議論石妮,說她對你這窮小子是不是太過了。
曙初沉默了,他知道這背後還有更難聽的話。他們不乏紈絝子弟,最不能容忍的是一個縣委書記的千金小姐,他們心目中的情人的心竟然被一個農村小子搶去了,他們覺得受到了屈辱與挑戰,不能容忍在這窮小子麵前俯首稱臣。曙初懶得去理會,他為那些可憐的偽君子感到悲哀,也從心底更加瞧不起他們隻能到處散布流言蜚語的掘劣與偽善。
然而,流言蜚語最終還是產生了效果。石妮的媽媽悄悄替石妮辦理了轉學手續。在石妮猝不及防情勢下石妮被轉到市轄中學讀書。
離開前並無任何預兆,隻有石妮知道她明天就徹底告別這所學校。她多想把這個秘密告訴曙初,但她不敢,她害怕那將毀滅了兩個少男少女的前程,老媽的苦心也就白費了。但她必須同曙初有個了斷。兩人相約下午放學後在校園後山的小樹林見麵,那裏不會被人發覺。剛一見麵,石妮一反平常的淑女情態,就向曙初送上一個輕吻。那個吻像陣輕風,把曙初擊暈了。
瞧著小男生吃驚的樣子,石妮又探出頭,一下吻住了他。
別再吻了,再吻我真受不了了。曙初努力推開她。
我不管。她又吻上他,還把身子緊緊地貼在他身上。
不要這樣,石妮。曙初推開她,正色地說,你不是這麽隨便的女孩子,你今天太反常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你不說出來,我沒辦法對你負責。
你真是個榆木疙瘩,這麽不開竅。算了,是我自作多情自找沒趣,在你眼裏我一定水性楊花是吧?都是我賤,你走吧。她冷冷地說,跟剛才的熱情截然相反,曙初不知道是怎麽得罪她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曙初驚慌失措、誠心誠意地道歉。
不關你的事,都說了是我自己賤,讓你跟著我到這裏。石妮有些激動,看都不看他,自顧自地說。
曙初抱住她不停地說對不起,她掙了沒掙脫就依著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地,她開始流淚。
兩人一直依偎到天黑才戀戀不舍地走出小樹林,臨分手時,石妮說,今後不管發什麽事情,都要把書讀好,一定要考上個好大學,才會有屬於自己的命運。你記住我今天的話。
第二天,石妮座位空了,從此再也不見她的身影,曙初這才明白分手時的話的含義和那天她反常的表現。
曙初一切有關少女的朦朧之情感到此也就徹底終結了。他也曾打探過他最心儀的大姐姐的近況。但無人告訴他。緊接著,高三衝刺高考的搏殺季開始了,沒有閑心讓他再沉湎於那青澀的朦朧感覺中,隻有奮鬥,隻有拚搏他才能做個自信的人。他永遠都記住了石妮給他加油的話。
青澀的愛帶著清晨的甘露,曙初雖然沒有向石妮袒露過他的心聲,但他始終認為這是他一生最不可忽略的一段情感經曆,比真正的戀愛還讓他激動與遙思。隨著歲月的流逝,不僅沒有減去對石妮的想念,曾作過多種多樣的假設,問過自己千百次她過的怎麽樣,她還是那麽青春照人,他見到她後會是怎樣的表情等等。
他想她肯定早做他人婦,她曾是那麽優秀,身旁永遠不缺追求者。他不過是她人生經曆中的一朵漣漪,連一個浪花都不是,也許早就忘了那個歲月裏所遭遇的一切。
此時在遠處,有一隻野兔子探頭探腦看著他倆,幾隻鳥兒斜滑過了平靜的湖麵,掠過陣陣浪花,在陽光下煞是好看。一切是那麽平靜就像這時光悄悄地流淌,幾乎不會有任何回聲。在這種純淨美麗的地方他心中湧起釋放的感覺,放下了十幾年心靈的牽掛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