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休完公假,又回到越北。曙初在陪張林完成自焚事件應急處理任務後,對辛榮承的深度調查也基本劃上句號。他把了解與掌握的情況向春陽作了匯報。春陽聽完匯報後,沒有急於表態,先是調閱了曙初提供的一大堆材料,大部分都是複印件。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辛榮承犯罪事實證據確鑿。他對曙初的調查持積極、肯定的態度,他在越北工作多年接觸過辛榮承的機會也很多,多少了解辛榮承的為人作風,但與他沒有太多地交往,偶爾打個照麵也是熟視無睹,沒想到此人如今滑得如此之遠,不出手已不能扼製他的劣跡與暴行。因此他同意曙初寫出內參稿直接報總社,根據總社要求再作進一步調查。曙初以《公安局局長魚肉百姓貪占民間血汗錢拒不歸還》為題寫出了初稿。春陽立刻簽閱。他笑對曙初說,這一線的鍛煉,曙初你的文字功夫越見老辣與深刻了。
曙初說,光有“鐵肩”還不夠,須有“妙手”。年輕人充滿血性,好衝動,遇事常常是事前不周詳計劃,事後隻能拍腦袋。剛到基層那些日子,我陡有一腔熱血,以為憑自己的激憤與奮鬥定能滌蕩眼前不平之事。實際根本不可能,個人的力量隻是滄海一栗,匯聚在大江大河裏,根本看不到你的蹤跡。人知恥而後勇,我也在痛苦中反思,世界本來就是圓的,雖吃五穀雜糧,卻秉性各異,我不能以自己的價值觀與道德標尺要求別人。能容天下之事才能做好眼前之事,先從身邊做起,先從最簡單的事做起,不是更功德圓滿嗎?
春陽笑笑說,剛來時,我發現你嫉惡如仇,一遇到任何醜惡的東西,都是金剛眥目、怒發衝冠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憤青”一代。聽你剛才一席話,你已從浮躁中走出,冷靜、客觀、不偏不倚是我們新聞工作者應有的態度。這首先就需要加強個人修養,遇事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善於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才能做到公正、公平、公開,準確把握每一件事的尺度,做公眾信賴的傳令兵和信息員。三毛曾說過:堅持自己該做的叫做勇氣,堅持自己不該做的,同樣也是勇氣。除了一份真誠的社會感外,你沒有理由為了因害怕傷害別人的心靈而付出太多,你其實小看了別人,因為別人不會因你的拒絕而受到傷害的,因為他們比你強。你常因不能滿足身邊愛你的人對你提出的要求而沮喪,卻忘了自己最大的課題是生活。
曙初說,謝謝站長教誨,我知道在工作中怎樣做的更好。
蔡俠此時推門進來,見兩人聊得正歡,便欲離去,以免衝淡了兩人的談興。曙初一見蔡俠似有事找站長便主動起身,掂著手中的稿樣說,我先去處理這手頭事兒。
春陽起身給蔡俠讓坐,關切地問,小蔡,過年過得挺開心吧?
蔡俠瞥了他一眼,說,有啥好的,形單影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比得上你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家人其樂融融,盡享大都市的歡樂時光。小山溝過年不就那幾招——串門、聊天、喝酒,要不就蒙起頭睡大覺,還能有啥。
春陽聞出她話中的異樣味道,懶去理會,問,新年新氣象,有什麽想法?
蔡俠湊近春陽跟前,幾乎要抵到他的下頜說,我給姑媽、姑父打電話拜年。姑父說我們北京總部的新人事調整在春節後就要開閘,我們分社領導肯定是要動的。從他的語氣中,好像你的希望蠻大。春陽,我可是下了死力幫你的。希望你抓住這次機會實現夢想。其實,我既盼你能提拔,說明我對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你的確具有超一流的水準,理應得到晉升的眷顧,可我又舍不得你走,你知道,我調到你身邊工作我才找到了我的生活、工作目標,我從你那裏學到了許多不曾學到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我認識了一位成熟、富於智慧的男人,這正是我投身新聞職業的標杆與楷模。
春陽似有些不習慣她的溢美之詞,說,你別把我誇得一朵花似的,男人一過四十,萬事皆休。還是說說你吧。我這次回了一趟分社,報經老社長同意,為了加強采編這塊力量,決定把你從廣告經營部調到采編部任記者。這也算是讓你回歸專業。
蔡俠盯緊春陽問,這是上頭領導的意見,還是你個人的意思?
春陽說,兩者皆有吧。你知道在我們這個新聞機構幹記者才是正道,我希望你盡快撿拾起大學所學專業知識,盡快進入工作狀態。
蔡俠知道春陽這種安排是為她好,心上已有一絲感動,爽快應道,行,我聽你的。
林穎學校也快開學了,她同其他老師到越北新華書店取新學期的教材課本。事情辦妥後,書店挽留他們吃午飯。林穎瞧著離吃飯時間還有一小時,便到記者站來見曙初。一晃半月過去,林穎精神多了,也許是山裏水好空氣好養人吧,臉上紅潤而有光彩,一點不似第一次見到的林穎。曙初見了她很高興,張羅著要請她吃午飯,並扯著嗓子喊蔡俠。蔡俠現在已同曙初在一個辦公室辦公,正埋頭趕稿,不知道林穎來了,聽曙初聲音,才抬頭一望門口,見是林穎一張笑吟吟的臉對著自己,她高興極了,衝上前便抱住林穎,說,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那天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讓我想了好些日子。這麽久不見,我都快忘了你的樣子。讓我好好瞧瞧。
林穎鬆開蔡俠的擁抱。她似乎有點不習慣讓另一個同性長久地摟抱著。她對蔡俠說,大俠姐,我們學校接到東江電影製片廠的通知,已把我們石灰窯鎮中學列為外景拍攝地,要拍一部反映農村孩子成長的故事片。我上次在你家裏看到你還在讀電影導演劄記的書,我知道你在大學修的第二學曆就是電影電視編導,難道你還沒放棄你的“導演夢”嗎?
蔡俠聞言,眼光倏地一閃,說,那太好了。有機會我也到現場去看看,感受一下那種拍電影的氣氛。我想做電影電視編導的夢想在大學就有了。那時我們新聞學院剛剛開辦電視編導專業,鼓勵我們選修為第二學曆。我開始抱著好玩的心態試試讀這個專業。豈知一試就迷上了這個專業。尤其是後來有機會到電影廠實習我更加熱愛導演工作。在那導演的世界裏我的理想、我的願望都可以自由地表達,在自由的王國如脫韁的野馬馳騁。現在看來,這個夢想離我越來越遙遠了。
林穎說,別泄氣呀。我的夢想是當一個人民教師,現在不是實現了嗎?理想不在高不在大,能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就心滿意足了。
三人絮絮叨叨說不盡的話兒。林穎依依不舍地對蔡俠說,剛剛扯開話頭,又要離別了,我得趕過去同我同事會合,過幾天電影廠來石灰窯拍片我通知你去現場觀摩。
蔡俠點頭稱是。曙初送林穎去書店。林穎似有千言萬語同曙初說,真正成為兩人世界時,她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同剛才的表情迥若兩人。林穎低著頭走路,似在看自己的鞋尖。
曙初噗哧一笑說,林穎,你快變成東郭先生了,小心別踩著螞蟻了。
林穎一下子被他逗笑了,說,曙初,剛才蔡俠同我說了你最近又在調查一個大案。我很替你擔心,這調查活兒很危險,你不似公安、紀檢有強大的公權作後盾可以罩得住個人安全有保障。記者的調查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自我保護,多危險呀!就好比是汽車與摩托車。你駕的是摩托車,全身都暴露在外,毫無防護,一旦遭遇交通事故,你是以血肉之軀拚人家銅鐵之體。汽車裏的駕駛員除了鋼鐵作鎧甲保護之外,還有安全氣囊。因此,摩托車與汽車相撞不在一個安全等級上,無異於飛蛾撲火。一想到這些,我就像有千言萬語要給你說,要給你提個醒。
曙初故作輕鬆地笑笑,說,你話隻說對了一半,相比起公權的武裝保護,我們記者是危險。但我們有民心民意作後盾,民心民意的支持就是鋼牆鐵壁。再強大的勢力是鬥不過民心的。
林穎說,大道理都懂,真正承受痛苦與壓力的還不是個體的力量。隻要社會存在不公、不平現象,就必然會產生犯罪與腐敗,你個人能有這個力量去對抗嗎?
曙初說,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更會注意工作方式方法,最大限度地保護好自己。
書店已在十米開外。林穎似有許多話要同曙初說,便停步不往前走了
曙初說,林穎,容媽媽好嗎?小孫子趙正聽話嗎?
林穎點點頭,說,你走後容媽媽幾次都提到你,直誇你是個好後生。看的出容媽媽挺喜歡你。
林穎不說她喜歡曙初,而借容媽媽之口誇他,其實已傳遞出十分清晰的信號,把姑娘的心聲告訴了他。
曙初天生在情商方麵比較愚鈍。聽了林穎的話,傻嗬嗬地笑道,謝謝容媽媽的誇獎,我忙完這陣去看她。
林穎正要接話時,書店門口已有人在喊她了。帶隊的頭兒見會合的時間已過了十多分鍾,便派人到門口來睃巡,看林穎來了沒。林穎隻能歉意一笑說,我得走了,改日再敘。
看著林穎嬌小的身影消失在書店門口,曙初才慢慢往回走。其實,他也挺喜歡林穎,喜歡她的陽光朝氣,喜歡她的純潔無瑕和爽朗直白。她就如清晨的涼風,給人青春朝氣而積極向上的力量。但他此時他在感情方麵完全是個空白期,他拒絕著外界任何精神方麵的誘惑,條件反射般地遠離各種社交場所,他擔心自己定力不足,又會陷入情感的漩渦。顏微對他的挫傷,到現在還在心中隱隱作痛。
要治療情傷,最好的處方就是拒絕,甚至排斥任何異性的暗示。淡定而從容應對各種來自情感方麵的騷動,才能堅守心靈一隅的平靜。這其實是個修煉個性與靈魂的過程,人有時需要自己的情感空間,在這個空間可以獨自慢慢療傷,也可以不斷警醒自己,尋找自己人生道路上的瑕疵,以求得未來更睿智,更冷靜地判斷事物,認識事物,真正實現獨立,自由的人格精神培養。
春陽對“新年的鍾聲”的募捐效果挺滿意,準備把這筆錢移交給越北市青年基金會。青基會負責人許曉同春陽見麵後,許曉讓他再等兩天,市裏舉行一個正式儀式好好彰揚記者站的善舉,同時東江電影製片廠要在越北開拍一部反映農村孩子讀書難的電影,市裏安排青基會對口接待,正好可以把這兩個儀式合到一起進行,市領導都會悉數參加,有助於加大捐資辦學的聲勢。春陽同意了他的方案。
兩天後,青基會選擇了石灰窯村作為儀式現場。市裏已決定在石灰窯村建一所希望小學,先解決一批留守兒童的入學問題。市委書記郝春明率領市四套領導班子人馬趕往鄉下參加奠基儀式。春陽同站裏所有人員提前到達現場,也幫助青基金工作人員做好會場接待與布置工作。讓曙初沒想到的是辛榮承也光臨了。曙初記起他也是市委常委,今天如此大的活動怎麽可能少了他的身影。
東影廠的一幫藝術家也穿梭在人群中忙得不亦樂乎。市裏重視他們在越北采風選景,盡最大可能提供最大的幫助。電影廠樂享其成,這樣既能大大減少開支,還能發現未曾發現的風景與民俗。不像許多已被過度開發的地區,越北依然保持著比較原始的生態,風土人情均帶有典型的客家人色彩,可稱得上是未被開墾的處女地。兩鬢蓄著絡腮胡子的導演吆喝著手下的夥計把開機準備工作做好,今日配合市裏把奠基與開機儀式辦好也是他的任務。
辛榮承心情大好,笑模笑樣地同熟人打著招呼,跟在市委書記郝春明的身後上了主席台坐下。儀式正式開始。許曉宣布大會開始,接著放炮,奏唱國歌,市委書記講話。會議按既定流程往前推著。絡腮胡子指揮著攝影師不斷變換著角度在拍鏡頭。蔡俠看著看著覺得有點意思,便也走到導演身旁,同他切磋起鏡頭畫麵。導演聽了連連點關,然後叫攝影師切、拉、搖著不同的鏡頭,畫麵的質感越來越清晰。導演拍拍腦袋,說,到底她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怎麽我盡聽她的!回轉身去同蔡俠說話。蔡俠早不在身旁,隻是遠遠地朝他揮揮手。嗐,這姑娘的畫麵感這麽強,不幹導演可惜了。
春陽在會上介紹了此次募捐的主要來源,對於釋放愛心的各位企業家表達了崇高的敬意與謝意,提出了媒體人的道義與操守。他的講話既專業,又溫馨,沒有一句空話、套話和官話,充分顯示了國家通訊社記者的職業操守水平。曙初這是第一次在正式的嚴肅的場合聽春陽講話。春陽的語調不高,但每句話都很實在,很有份量。在他看來又是那麽的自然,沒有一絲瑕疵。
會議進行到一半時,人們被會場外駛來的一輛黑色轎車吸引了。車停穩後下來兩位穿黑衣的年輕男子,接著一位穿休閑裝的年長者下了車。三人徑奔主席台,郝春明認得走在前頭的那不是省紀委三處的張林嗎?他暗暗叫苦,這越北官員不知是誰又要倒黴了。這張林隻要在任何一處出現就跟著有官員倒下。今天輪到咱越北市了,又會是誰呢?市委書記同市長不約合同碰了一下眼神都在詢問對方,同時起身去迎接省紀委的三位不速之客。張林同郝春明握手,輕聲說,我們是奉命行事,要帶走辛榮承,不礙別事,你們繼續後續的活動。此時,兩位黑衣人已走到辛榮承身後,一左一右挾住了他。張林對辛榮承說,根據省紀檢委常務委員會議決定,南方省紀委將對你實施“雙規”,請你如實交待自己的問題。
辛榮承一言不發低頭跟著三人走了,身後落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員,此時隻有在場的另三人春陽、曙初和陪同領導的梁展秋知道辛榮承垮台的真實原因。
市裏出了件這麽大的事,市委書記郝春明猝不及防,毫無思想準備,再也矜持不住。奠基儀式和開機儀式草草收場,市裏來賓匆匆往市裏趕,市委班子成員被“雙規”,雖說尚無結論之說,是否有罪屬於調查、取證階段,但作為市委一把手也是解脫不了領導失察之責。根據黨的紀律條例,郝春明對辛榮承缺乏有效的管理、監督與權力約束,才致其個人私欲膨脹到今日之地步,也必須在黨的民主生活會上作必要的檢討,並向省委作出應有的解釋與說明。這些都對他的個人前程產生極大的影響,他在南方省委班子裏的印象會大打折扣,成為他仕途上難以逾越的障礙。有時這種看不見的影響,你隻能意會,明明存在於你的周圍或你的身上,卻不可以點破,隻能默默承受。所以,對於辛榮承的落馬,無異於一場政治地震,讓越北那批官員心頭五味雜陳,憤怒的也罷,高興的也罷,沮喪的也罷,都活脫脫演繹著當下市井百相。而石灰窯的奠基現場隻留下鎮裏、電影廠和記者站的一彪人馬打掃戰場,曙初、蔡俠沒有隨春陽他們一塊走。他要去村裏看看容玉大媽。而蔡俠也同東影來的絡腮胡導演混了臉兒熟,表示儀式結束後還要同他繼續切磋切磋。這不,手頭的活一完,蔡俠就同他聊得熱水朝天了。
林穎領著曙初往村裏走去,沒進院門,就喊著,容媽媽,殷記者來看您了。
容玉聞聲把曙初迎進院裏,說,曙初,難得你一片好心,還記得我這山裏的老婆子。趙正爺爺不死,我們家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算了,不提這往事。人生沒有如果,隻有無法預料的未來。
曙初忿忿地說,雖然沒有如果,但孝敬前賢當是我輩後生的義務。您一直把個人之怨藏於心間,我們豈能充耳不聞安之若素?
容媽媽搖搖頭說,不怨誰。現在我有了孫子陪著,林姑娘又來照顧我的生活,我多開心,什麽也知足了。
曙初走進廚房看看容媽媽的米缸,看她還缺啥,下次再來時就不會空手了。看情況還不差,林穎把老太太的生活安排的挺周全。
趁著林穎不在身旁,容玉悄聲問,曙初,你訂親了嗎?
曙初唐突被她一問,還沒反應過來,容玉又說,我瞧林穎姑娘挺好的,心善人品端正,又知禮,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姑娘。我瞧你倆挺合適的,如你有意,我幫你同林姑娘說說。
曙初這才明白,原來她要給他與林穎當媒人。他有點哭笑不得,又不好一口回絕,便說,容媽媽,林姑娘還小,她已說了現時不會考慮個人的事情。
容玉有點不明白,問,還小?在我們鄉下早生娃了,搞不懂如今的年輕人。
她還想再說什麽,被剛進門的林穎打斷了。林穎興奮地說,曙初,山上的杜鵑花開了,整個山坳都紅彤彤的,我帶你去看。
曙初正想從尷尬中擺脫出來,立聲應道,好!
山路又陡又長,走著走著就被太陽直射,還沒走出多遠林穎就嬌喘連連,汗如雨下,白白的皮膚給曬得發紅。曙初從小長在農家這點累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麵不改色氣不喘,談笑風生。又爬一陣,前麵出現一塊平地,這是一個好去處,四周參天大樹,全是蔭涼,地勢高,微風不停,特別舒服。極目遠望,山壟紅彤彤一片,成群的杜鵑花迎風搖曳,真是花的海洋,芬芳滿世界。兩人驚奇於這眼前美妙的世界,不由自主地跳躍起來,飛奔著向那花徑奔去。終於他們完全置身於花雨花海之中。天地間是那麽寂廖遠大,他和她的心純淨如藍天碧水而不染一粒微塵。不知什麽時候,兩人不由自主地擁抱著對方,似乎那盈盈一擁,萬物都包融了,靈魂都縷縷升化了。曙初懷摟著林穎。感覺她的身子好軟,給人一種柔弱無骨的感覺。鼻腔裏吸入的是她身上好聞的味道。他的心情很激動,他並不感到她是個女人,隻希望此時他與她化身於這個純美無瑕的天地,她覺得自己好幸福。
華謁鑼覺得那個夢離他越來越近了。本來以為自己資格老,在蔡俠麵前稍占幾分上風。大半年交往過後,才知自己在她眼中根本就不是個玩藝兒。而蔡俠調往采編部之後成天看到她膩膩歪歪地同曙初泡在一塊,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以為蔡俠之所以冷淡自己,一定是曙初在裏麵搗的鬼,他倆都是單身漢就住在站裏,往兩隔壁,剛來時兩人還有說有笑,吃喝玩樂常在一起。後來就慢慢有了隔膜,華謁鑼對他橫眉豎眼,總看著不舒服。剛開始,華謁鑼以為在阿紅身上找到愛的歸宿。阿紅其實在老家已結過婚,同丈夫不和偷偷跑出來打工,雖說做了按摩女,但也潔身自好,從不為了金錢而出賣自己。這也是華謁鑼十分迷戀她的原因。少婦的風情更添一絲魅惑,少婦的肌膚酥軟柔滑,散發著成熟的香氣而少女的肌膚雖然更有彈性,卻沒有少婦那種水蜜桃流汁的感覺,缺乏光澤與生氣。少婦的青春除了美麗和情感還有綿長與溫婉,在盡情散發的嫵媚背後更具魅力光彩。有時,阿紅陷入憂鬱與彷徨之中。當初離家時是一時負氣,隨著時間推移與生活短暫平靜,她對丈夫的恨也正漸漸消退,當華謁鑼闖入她生活時,正是她最失意、最需要男人來療傷。華謁鑼成了暫時的替代品。華謁鑼也感到阿紅在同他溫存時失去了往日的耐心與激情,遊走不定的眼神演示著這個女人不盡的秘密與心事。他一切都了然心中,該說再見了。沒有別離,沒有傷懷,更沒有心痛。華謁鑼揮揮手,就如揮去一征彩雲,又回到真實生活的狀態中。
他給叔打了個電話,提出想調走,不願在這荒山僻嶺再呆下去。叔在電話中為難地說,你一無文憑,二無專業,三無業績,我向誰推薦你。現在是講實力的時代,要靠本事說話了。你趕緊去考新聞學院的文憑吧。有了文憑才好說話。
行,我聽叔的。我一定考下一個大學本科文憑。到時你可不要失言。
好好,叔在電話裏不耐煩地應道。
華謁鑼開始了漫漫的求學之路。
欒春陽的任命通知書在曙初轉正那天下達。春陽還在主持對曙初的評議。這個評議毫無懸念,一致肯定了曙初一年來的工作表現。老閔言辭中肯定加讚美,一年的見習記者生活讓小殷明白了做記者的第一要務——真實。他能不惜生命代價深入一線調查,寫出了一批有份量、有見地的新聞報道,是同齡人的佼佼者。春陽作總結性發言:稚嫩與衝動曾是年輕人的通病。殷曙初也做過“憤青”與“文學青年”,這一年來我們可喜地看到,年輕人的暴戾與張狂之氣正從他身上消彌,堅忍而勇敢的凜然正氣正在形成。我們記者站就是要有一批這樣的年輕人,敢作敢為,敢於擔當,創造第一流的業績,無愧於人民和時代對我們新聞工作者的最高要求。
這時,一樓值班室的值班員匆匆上樓遞給春陽一份總社下發的紅頭文件。這是一個人事任命文件。文件任命欒春陽為分社副社長,另一份文件則是老社長的免職通知書。
該來的都來了。春陽心中默念了一會,向全站人員宣讀了兩份文件。會議室一片喧鬧,成了歡樂的海洋,老閔朝春陽豎起大拇指,說,春陽不易啊,我們這三等小記者站能出一位分社領導,說明你不簡單。你才是一匹黑馬。
蔡俠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有她最明白春陽盼望這一天盼了多久的日子。這一天的到來則意味著她的夢碎與夢醒。每天朝夕相處,她尚能看到他的音容笑貌,感受到他英氣逼人的男子漢氣概。每天在夢中的溫習與輪回,隻有她知道她的心事。她不敢向他坦露與表白。這層紙一旦捅破了,殘存的那點可憐的夢想也將不複存在。與其夢碎,倒不如存有點念想尚能彌補越來越脆弱的靈魂世界。她就是在這半醉半醒狀態中度日,在自我顧盼中垂影自憐。
接下來,是春陽向市裏辭行。過去八年曾幫助過的那些盟友,春陽一個也沒忘記,一一向他們道謝。告別則意味著重新開始,明天的春陽又將展開新的人生階段,當然,他最割舍不下的是同他風裏來雨裏去一起摸爬滾打的同事們。最困難的時候,是他們義無反顧地同他並肩作戰,即使發不出工資的低穀時也沒怨言,共渡難關。他們才是他精神的依賴與支柱。他徒徒兩手,無以回報他們。他留下的是歉疚與不安。多少情愛,多少渾沌,多少感傷隻能知會過去,他義無反顧隻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