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曙初碰見春陽急匆匆往外走,邊走邊說你上班後同華謁鑼到會議室開會,有事要宣布。
八點已過,曙初、華謁鑼和行政後勤一堆人馬在會議室等著。不一會,站長領進兩人,他先請兩人坐下,然後開始說話,他說,分社為了加強越北站力量配合越北扶貧開發工作,突出宣傳報道,從西北分社調來老記者閔聖朝,這樣我們記者就有三支筆了;另外,經分社報總社人事部同意,從《越北日報》社調蔡俠同誌到站裏負責經營開發和管理。同誌們,不容易啊,各地分社、記者站都在收縮編製,但對我們越北格外開恩,一下子增加了兩個編製,大大緩解了我們人手緊缺的難題,今後,新來的同誌和我們都在一口鍋裏吃飯,大家團結一致齊心協力,讓越北記者站工作更上一層樓。
春陽講了些場麵話就讓新來的兩個人介紹介紹自己。閔聖朝年紀稍大,奔四十了,微微有點禿頂,大有地方支援中央趨勢。他沒多說,簡單幾句:大學畢業就進了這家新聞單位走南闖北快二十年了除了會寫幾個字,一事無成。人倒是顯得很灑脫,言語不拖泥帶水。
接下來的蔡俠,曙初多少有些耳聞。蔡俠在市報也是負責經營管理這攤事,每年拉的廣告排位全社老大,獎金提成得了不少。春陽就是看上她的麻辣勁兒才想方設法把她撬到自己麾下。這蔡俠滿臉笑哈哈,抱拳向大家作揖說,各位今後多多保涵。經營這攤事還得傾全站之力、大夥兒之力才能做好。
曙初一聽此話,聞出別樣味道。這蔡俠多精明啊,現就給你打好招呼,今後要用你的時候,你可不能退縮與推諉。
春陽在這個開場白後對近期工作進行安排。他說,為了呼應越北的建設高潮,及時反映多條戰線最新動態,站裏決定辦一期通訊員學習班。這項工作本來是年年要做的。因為受條件限製等各種因素一直沒展開。今年越北是整個南方省的重點建設地區,我們要加強通訊員隊伍建設,彌補站裏稿源不足、信息短板等困難。
開完會走出會議室,曙初見華謁鑼期期艾艾落在人後頭,他在等什麽人?曙初嘴角浮上一絲淺笑自嘲道,這新領導還沒上任,華謁鑼就屁顛屁顛要去討好和獻媚。他同華謁鑼住兩隔壁,太了解他的為人。凡見到女人尤其漂亮女孩子他的雙腳像灌了鉛再也邁不動了。何況現在他這個廣告經營部來了一個精明而漂亮的女上司。曙初搖搖頭,人貴在自知之明,這華謁鑼是啥鳥能入蔡俠法眼嗎?弄不好他又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最終一地雞毛滿身騷味兒討個沒趣兒。
華謁鑼等蔡俠走到身旁,主動說,我是華謁鑼分管廣告業務,今後我們就在一起戰天鬥地了。
蔡俠客氣地說,站長已向我說到了你,今後你還得多支持我的工作。
華謁鑼豪氣萬丈地說,那是自然的。
蔡俠是南方大學新聞係畢業,老家在越北,當年大學畢業時,想留在木棉市,無奈人頭不熟,進省市新聞單位的門都摸上,木棉無戲,她就轉往越北努力。有一天她走進欒春陽的辦公室。此時的她還是相當自信的。省會城市進不了,你這座小廟應當沒問題吧。蔡俠那時也不過二十一二歲,正當年輕氣盛,自以為是南方第一名校畢業,落在這個窮山窩已是很降低身價了,春陽應當沒有理由拒絕她。
欒春陽看了她的簡曆,有點為難地說,我們是個三等小站,用人招人都得聽分社的,不過,我看了你的條件還是不錯的,隻可惜我們沒有人事權。
這欒春陽說得是實情,他所在的中央新聞單位實行的是條線垂直管理體製,地方無人事權,一切人員調配均由總部人事處統招統分,經過總社培訓後由總社開具介紹信下派到各地。當然地方分社、記者站有推薦權,上報總部後再由總部考察,批準同意調入後再辦理相關手續。
蔡俠愣了半天這才知道這記者站看著來頭挺大,其實是紙糊的牆,中看不中用。她倒挺幹脆,“噌噌噌”就走了。她知道在這種人身上耗工夫,死了也白搭。甩下身後的欒春陽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直把他氣得連連搖頭說,這女孩子真不可理喻,好像是她招聘我,我還得看她臉色。
過了好些日子,春陽一次去市報開會在報社大門口碰到她。他幾乎忘記那次不愉快的見麵。剛進大門麵對麵就有個女孩子衝他喊,欒站長!
春陽記不起她是誰,隻好含含糊糊應道,你好你好!
蔡俠伸出手同他握手,像老熟人似地說,我沒幹新聞采編了,在這個小城幹專業距離理想太遠。我現在到越北日報社幹廣告經營。
春陽這才記起那天來應聘的女孩子,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口中邊應道,幹廣告經營好,鍛煉人,學得本事到。
蔡俠嗬嗬一笑說,是啊,我掙的錢就比同批進報社幹采編的同學多得多。我們有廣告提成啊,獎勵政策靈活些。
春陽仔細地看清她的臉,同幾個月前,那個張狂的小女生不同的是,她多了幾分自信與快樂。
蔡俠在越北時報社稱得上翹楚。身材高挑挺拔,腰身柔軟,沒有一米七也一米六九,長卷發,大波浪,黑得晶瑩,閃著幽幽的光澤。臉上化著淡妝,顯得嫵媚。眼瞼上塗著淺藍色的眼影,描著細黑的眼線,淡淡的腮紅,既雅致,又別有一番風情。
春陽見過這次麵後,開始關注起她。蔡俠在市報幹的風生水起,為報社創了不少利,深得報社青睞與器重。此時,春陽就是懊惱與後悔,自己當初怎麽就沒看出她身上的潛質與能量呢?假如當初把她留下,不管是采編還是經營,也應當是個快手。站裏缺的正是這種既活絡又聰明的女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春陽聽說蔡俠在那邊幹得有點不開心,好像是因為獎勵政策兌付,挫傷了她的自尊心,人沒有了積極性就軟塌下去。至於更深的原因,春陽也弄不明白,自從上次老社長到了一趟越北後,他就在思忖著老社長要他把站裏經營這塊弄起來的話,自然就想到了把蔡俠挖過來把站裏的廣告與經營這塊開發起來。
蔡俠對春陽拋來的繡球也思量了許久。她對春陽國字號這個金子招牌有幾絲興趣,工作環境與工作條件相對寬鬆。但萬事開頭難,在當地肯定沒有越北市當地媒體的優勢多。然而離開市報,她就不再是市報的人,如果她調往記者站就不屬於市報的人了,而她此時兼著為市報完成廣告業務,按市報的規定社外人員拉來的廣告業務獎勵及提成就將比社內職工要高一倍多。蔡俠心裏豁然開朗,嗨,這豈不是一條更快捷的創收之路。這兩年她同報社矛盾的焦點就是她看不過社外的人比社內的人獎勵更高,以致成了解不開的結,她沒了幹活的興趣。假如她離開市報,到記者站幹論身份比市報高,憑著她多年建立起來的關係,她不正好可以享受到她在市報曾最看不慣的國民不公平待遇嗎?
於是,她接納了春陽的召喚,改換門庭,投到春陽旗下。
剛剛在記者站為她準備的辦公桌前坐下,華謁鑼脅下夾著個大本子從會議室屋隨著她身後也進了門。他走路悄悄無聲,她一點也沒察覺到。直到他叫聲“小蔡”,她才知身邊站著一個人,把她嚇了一大跳。
華謁鑼看到她漲紅臉的樣子,暗暗有點開心,怕她瞧出他的表情趕緊掩飾道,小蔡,你來之前是我一個人負責全站的廣告經營,現在有了你加盟,我把這方麵的情況向你做個介紹。
蔡俠微微點點頭。她聽春陽說起過他,這個華謁鑼有個叔在分社負責人事工作,當年他叔知道春陽去越北當站長就把侄子介紹給春陽,春陽礙於麵子不好拒絕就讓他在這裏抓廣告業務,一晃七年過去,小夥子差不多二十七八歲了。雖說沒有文憑,但也算站裏的老人,站長對他還是相當客氣的。小夥子至今仍然獨身,身邊走馬燈似地換女朋友就是一個也瞧不上。今天他格外興奮。這蔡俠年齡同自己不相上下,卻處處透著一股職業女性的精明勁兒。一身海藍色的短裙套裝,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凹凸分明的身材,膚白如雪,雙目顧盼之間,熠熠生輝,巧笑倩兮。一種知識女性的氣質令他似有忽如一夜春風來之感。他在越北市這個山窩裏第一次對一個女人有了一種觸電的感覺。
現在,他就同美女坐在一起商談工作。從她身上飄溢出的一種不知名的香水緊緊包裹著他,是那麽的香鬱芬芳,他幾乎不能自已。當他四顧飄逸的視線落在她短裙下裸露的小腿時,頃刻間就喜歡上那種白暫與光潔的膚色。
此時此刻他感到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與幸福的男人。他曾很討厭小城潮濕的空氣,此時也不再會使他的鼻腔因為濕潤而過敏了。有時,他覺得這幸福來得太慢了,直到如今才讓他有緣相識這麽有魅力這麽有品位的女人。
幾天來曙初也感覺到華謁鑼的變化。有一天,他突然看到華謁鑼的頭發鋥亮鋥亮,覺得十分稀奇,問謁鑼是啥風吹暈了,什麽時候也會在意並裝扮自己的行頭了。
華謁鑼奚落道,事物總在發展變化之中。昨天我不洗襪子,並不代表我不講究,不陽光。我的青春我做主。
曙初譏諷道,喲,改天換地變新人了。別吹破了牛皮。我的小哥老實交待,是什麽動力呀?
華謁鑼掩飾道,沒,沒有。
此時,蔡俠進了院子,也來上班了,華謁鑼滿臉放光急忙忙地說,我不跟你囉嗦要上班了。
曙初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身影,直到轉角處消失。
蔡俠進了辦公室門,趕覺辦公室大變了樣。報紙、文件、書信疊放得整整齊齊,窗台也擦得閃亮閃亮。這華老爺們突然變得把勤快了。蔡俠聞到一股清新的不知名的花香,這才發現她的桌前插著一束不知名的野花,花瓣有白色、黃色、粉色。她很驚訝,這束花太美了,小小的花瓣上還滴著露珠,晶瑩閃亮。
喜歡嗎?該死的華謁鑼又是悄無聲息地走進辦公室。
蔡俠同他共處一間辦公室,對他的做派也早有領教,隨時都有心理準備。華謁鑼見她沉醉的樣子,說,早晨起來去上山采摘,這越北市啥都缺,獨不缺這野花。你喜歡,我就天天給你采。
蔡俠趕緊掩飾起沉迷的神態說,別,一個大老爺們天天給大姑娘采花成何體統,別讓人家笑話。
華謁鑼笑嗬嗬地說,隻要你喜歡,我累點沒啥。
這時曙初來找蔡俠說,今天通訊員培訓班開班,學員來報到。欒站長通知你和我去政府招待所做好有關學員報到事宜。
蔡俠站起身就要同曙初出門。
華謁鑼一聽,急了問曙初,站長交代我做什麽?
曙初有點得意地朝他眨著眼睛,說,暫時沒有接到命令,你就在家好好呆著吧,接接電話跑跑腿兒送送信兒。
華謁鑼臉都氣綠了,他現在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不能同蔡俠在一塊兒。
曙初沒想到林穎所在鄉派的人是林穎。
林穎見了他像小燕子似地飛奔過來,嬌喘著說,接到鄉裏通知,我就琢磨著在學習班能遇上你,我在師大學的是中國漢語言專業,自幼我就熱愛寫作,沒想到在越北市我還能拜你為師了。
曙初被她一誇,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共同學習,互相提高。
林穎喜歡看他有點含羞的小男生模樣,嘻嘻笑道,我可是不恥下問,你到時不要嫌我煩囉。說畢,跟著服務員去找房間。
蔡俠等到林穎走遠了,才悄悄地問,小殷手段高呀,不顯山不露水,在哪誘騙勾搭上如此清純貌美的小女生?
曙初覺得她那神秘兮兮的樣子有點好笑,正色道,啥小女生不小女生,說話文明點。我看你也就二十多點的大姑娘,就瞧不起人家你不嫌丟人,我還覺丟人。
蔡俠見曙初不理他,就逗他開心,我說小老弟,也是個男子漢,開個玩笑別當真,我在市報隨便慣了,咋咋呼呼,嘴不把門,慢慢你就會了解和習慣我的脾氣。她滿臉真誠地看著曙初。
曙初有時覺得她還是蠻可愛的,那種經不住唬的小女生的天生本性就顯露出來了。
欒春陽抽了個空到報到點轉了一圈,蔡俠見了春陽像打了雞血針一樣興奮,把學員報到情況一一作了匯報。
春陽很受用地看著她專注、認真的表情,表揚道,幹工作就要像蔡俠那樣,高效、熱情、永遠充滿使不完的勁。春陽聽完情況介紹後,叮囑他們幾句就走了。
蔡俠見春陽走了,意猶未盡,很想同春陽多呆一會,曙初也不覺得有啥異樣,新人嘛,都喜歡在領導麵前多展示自己,表現才幹,這都屬於很正常的。
蔡俠百無聊賴,無精打采地同曙初在報到處接受學員報到,發放有關學習材料,總算把難熬的一天打發過去。
第二天,學習班正式開學。蔡俠沒接到新通知本可不去學習班幫忙。但想起自己是個新人,工作上還是主動為好便又去市府招待所幫曙初他們的忙。春陽很忙,忙著招呼市裏的一班官員在台上做好,還要主持講話,接著請市委宣傳部的部長作指示。記者站采編這塊就他們三人,辦好一個學習班不容易。他們三人主要精力放在授課和輔導學員方麵,蔡俠就主動承擔起學習班生活管理方麵的事兒,畢竟還有不少女學員,蔡俠正好替代了春陽管不到的角色,春陽感到了蔡俠的細致與周到。別看蔡俠有時風風火火的,但其實是個感情很細膩,考慮問題很周到的女孩子。
春陽幾次要對她表達感謝的意思,都被蔡俠巧妙地繞開了話題。春陽既是同事,又是領導,領導對下屬不要輕易表達肯定與否定的意見,這是蔡俠做人的一貫原則。
華謁鑼一連幾天不見蔡俠蹤影,心中空空蕩蕩。每天一早他依舊出門去登山采摘一束盛開的野花插在蔡俠辦公桌的花瓶裏。直到太陽西下,他采來的花漸漸幹枯了失去生命的鮮活勁也不見蔡俠出現,日複一日,他的日子過得寡淡無味。
學習班的日子無憂無慮,曙初盡情地享受著單身漢快樂的生活。每天除了迎來送往來上課的老師,就是幫著蔡俠料理學員們的課餘生活瑣事。來自市直單位和各縣區的通訊員,都是年輕人。晚上開舞會,舉辦唱卡拉OK比賽,年輕人沐浴著快樂無限的時光。春陽受到感染,一支支舞曲似乎把他帶入那個剛打開國門時人人興奮開心欣喜的時代。
蔡俠能感受到春陽身上流淌的激動的血脈。同樣經曆著大學校園生活,誰都有往事,那跳動的音符背後也許就藏著他與她的初戀。溫柔的夜色張開充滿曖昧的懷抱包裹著一個個情絲遊動的男男女女。其實從心底而言,蔡俠一向鍾情於事業有成、成熟沉穩而富有智慧的型男。她同春陽同在一條戰線,平時接觸的機會還是挺多的,也常常能風聞有關春陽的事兒。雖然她第一次拜訪春陽被拒之門外,在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他充滿怨懟之情,一直想找個機會報複他一把。但隨著時間推移,曾經的怨恨也慢慢淡忘了。直到前不久春陽再次找到她。她恍然明白,春陽並沒有忘記她,時刻都在尋找機會收編到他麾下。這時,她殘存於心底的那一丁點仇恨便徹底瓦解了。她猶豫了幾天沒有立刻答應春陽的請求,隻不過是為了表現得矜持一點,一個女子可憐的一點虛榮心——今後好在春陽麵前表現得更有點身價罷了。她也沒想到曾是多麽灑脫的她這回在春陽麵前竟表現得有點兒扭捏,甚至有點兒做作。她簡直不可原諒自己。幾天裏同春陽有了更進一步的接觸,逐漸掀起她心底對男人那種最原始的感覺。春陽既像他的兄長,親切隨和,又是她一直在尋覓的她曾想象過無數遍的男人,富有男性的成熟的魅力,陽剛、穩重。隻要她一安靜下來,眼前就會出現春陽的和藹笑容,直想得她臉紅心跳。她不斷在反問自己,她對春陽到底是什麽情愫與感覺?今天相遇同第一次與他相見時的情景一再在腦中回放,直到想得頭皮陣陣發麻隻好為他開脫,也許當時隻有這樣做才有男人的範兒。因此,她又十分歡喜地同他在一起,喜歡呆呆地看著他說話,品味著這抹不去的讓她耳熟臉紅的異樣感受。
這一切,春陽渾然不知。他並未察覺到身後有一雙異樣的眼神在死死地盯著他,到了他快臨近四十的時候還有女人為他輾轉反側,夜夜失眠。他繼續瀟灑地寫著自己的文章,縱橫捭闔,才如泉湧,在新聞王國跨馬馳騁,勝篇如雲。
人生有種單相思,叫暗戀。想不到看似精明超人的蔡俠目前就陷入這種狀態。
陷入這種狀態的還有一人那就是華謁鑼。當他換下第七束野花時,蔡俠結束了學習班回站上班。她看到桌上嬌豔盛開的鮮花,有點感動,說,小華,謝謝你的用心。其實你不必為我天天去爬山采花的。我們越北市本身就是座花城,出門就是花……
華謁鑼趕緊打斷她的話,這花比街旁擺的花好看了。你瞧,這裏有黃斑基,這朵是紫杜鵑,這枝是幾瑤紅。他們放在一起多好看。
蔡俠說,看是好看,隻不過一個大男人把心思用在采花上總是不得法。你的心意我領了,但花就別采了。
很明顯地見華謁鑼還想說什麽。蔡俠已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邊喝茶一邊看剛到的早報,不想再同他多費口舌。
這蔡俠的作派直把華謁鑼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進退兩難。
這時曙初剛走進廣告經營部辦公室見華謁鑼很尷尬地站在那裏,奚落道,文學青年同誌,是不是對我們的蔡大俠沒有盡心盡意侍候周到呀?
華謁鑼沒好氣地說,關你屁事。
曙初笑道,在女同誌麵前,請注意文明用語,不要失了風度。他話峰一轉,對蔡俠說,玩笑歸玩笑,現言歸正傳。越北手表廠出了點事情,請大俠陪我去跑一趟。說著,他故意朝華謁鑼擠眉弄眼。
蔡俠一下子明白曙初的意思,爽快地說,行,我陪你去。
曙初之所以找蔡俠是越北手表廠在市報所做廣告的文案都由她經辦。她對這裏麵的情況比任何人都清楚。找到她做向導,可以少走不少彎路。但蔡俠被曙初抓走更是把華謁鑼氣得七竅生煙,急得直抓耳撓腮。這小子看來也喜歡上蔡俠了,要公開同我擺擂台賽。就憑你是剛進站門的嫩後生,你就沒有資格同我競爭。誰勝誰負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蔡俠同曙初邊走邊聊,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越北手表廠是一家剛剛轉製完成的國營老廠。新換任的廠領導急於想改變廠裏麵貌。此時,全國正掀起紀念偉人誕辰100周年活動。廠長覺得商機來了,遂從國外進口鑽石和黃金限量生產了一批蘇聯鑽的金表,定價9999元一隻。廣告宣傳這批表是999足金生產,外形古典高雅品相好,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中國收藏家協會為此給每塊表出具了收藏證書。蔡俠在越北日報負責等劃了這款收藏品的廣告宣傳,借著鋪天蓋地熱潮,全國掀起前所未有紀念活動的聲浪,其金表是當時全國賣得最好的紀念品。現在,紀念活動高潮過去一年多了,有人逐漸回歸理性與冷靜,突然覺得買的金表不值那個錢,便向消費者協會舉報這金表是假的,並不是999的足金表,並起訴到法院要求索賠。此事經雲南當地曝光後,引起中央的注意。假如借偉人之名行造假之實,這在當時是件性質十分惡劣的事件,它嚴重敗壞領袖聲譽,破壞黨和政府的形象,理應受到嚴懲。遂令這家新聞單位派員查實。分社受領任務後自然而然要交給記者站,事情源頭發生於越北,肯定非欒春陽承擔不可。
蔡俠是個本地通,同廠裏處得十分融洽。兩人到了廠部後,廠長鄭琳把生產科、技術科、質檢科方方麵麵人員都召集到會議室向曙初介紹情況。雲南方麵輿論鼎沸,口誅筆伐,大罵越北手表廠是無良奸商,不法商人。局勢對越北方麵相當不利,鄭琳是剛轉製後接任的女廠長,對內有上千口工人等著要吃飯,對外她要麵對越來越大的輿論壓力,尤其現在已驚動中央,她更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與焦慮,根本談不上如何應對輿情的應急手段與辦法,也缺乏這方麵的公關能力和經驗。
鄭琳對曙初焦急地說,殷記者,我們是一家解放後成立的有四十年曆史的老廠,在業內以質量、精品取勝,計劃經濟時代我們生產的“南方牌”鍾表等供不應求,一般都要批條才能購得。實行市場經濟改革後我們同海內外名牌廠家尋求合作,目前主要是加工生產各種名表,經濟效益很好,企業生產熱氣騰騰,工人的生產積極被充分發揮出來,我們計劃借目前發展的良機爭取實現生產規模翻一番,擴大流水生產線,加大市場營銷隊伍,通過走來料加工與創自主品牌兩條外延式與內涵式發展之路,真正實現越北手表廠老樹發新芽的全盛之期。
這個女廠長思路清晰,說話條理清楚,令曙初還以為她一定是來自哪個現代化大廠,表現了極高的素養與水平。蔡俠悄悄告訴他,鄭廠長就是土生土長的越北人,一直伴隨著越北廠的成長而長大。
深山也有奇葩。曙初感慨地歎道,隻是長期以來聞香不見佳人來。社會的進步是靠像鄭琳一類有識之士的傳薪之力才能推動。
鄭琳引導他倆參觀了生產裝配車間。新引進的現代化流水生產線潔淨整齊,操作工人都是身著防塵服坐於生產線旁完成裝配工作。車間裏看不到一絲微塵。接著是質量檢查流程。質檢師對一隻隻流下生產線的手表要通過顯微鏡一一檢查,工藝嚴謹而細致。曙初對這個廠有了基本印象,這樣嚴格生產、態度認真、產品優良的國有廠是不可能去主動製假販假的。
曙初建議廠裏提供整套的工藝流程說明材料和內部質量監督方麵的意見。這隻是調查的第一步,還有更難複雜的第二、三步的程序。
鄭琳拉著曙初的手說,越北廠目前處於轉型的關鍵時期,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殷記者,你幫幫我們,幫幫我們度過這次危機,我們絕沒有幹坑蒙拐騙的事。
蔡俠在一旁寬慰鄭琳,廠長別急,小殷能做的肯定會去做。現在隻是調查階段,你們盡力做好配合工作就可以了。
回到記者站,曙初去找春陽匯報在手表廠了解到的情況,卻見春陽辦公室房門緊閉。他正要敲門,卻見不遠處的華謁鑼在朝他揮手喊道,曙初快過來別驚擾站長。曙初將信將疑走到他身邊。華謁鑼壓低嗓子對曙初說,我叔陪著總社的人下來了。
曙初丈二摸不著後腦,問,你叔?
華謁鑼有點得意地說,我叔是分社人事處長,這次陪總社的人下來,聽說是要提拔站長當分社副社長,他們是來完成考察談話的。
曙初說,這麽絕密的消息你都知曉,看來朝中有人好辦事。
華謁鑼對他把蔡俠帶走一直耿耿於懷,故意刺激他道,那是啊,誰叫我叔是人事處長呢。
站在身後蔡俠聽著他倆有句沒一句地過嘴癮,說,站長高升是好事哇,你們應當高興才對,幹嘛一個個酸溜溜的醋勁十足而熏翻了天。
華謁鑼被蔡俠一嗆頓時沒了脾氣。
蔡俠則望著緊閉著的站長辦公室想著自己的心事。這時大門打開了,春陽出來叫曙初,曙初趕緊過去。春陽介紹道,這兩位是從總分社過來的華處和李副處。他們現在要去市委,你去帶帶路,我是當事人,不宜此時在場。
曙初知道,有關人事大員到下麵考察幹部,去拜訪一下當地官員隻是作為一種禮節罷了。地方對他們的人事沒有任何的建議權和決定權。他們去一是拜望一下宣傳口的領導,聽聽對記者站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二是見見當地黨政一把手,表達希望地方繼續支持記者站建設與工作的願望與要求,等等,也算是對當地領導的一種尊重,這是慣常做法。
繁鎖龐雜的程序走完,越北市領導對即將高升的欒春陽當然是極盡溢美之詞。畢竟春陽即將上任的是分社副社長,這個位置誰都不敢小覷,級別可能同你一樣,大不了是個副局級,但官員看中的是他手中握著的參奏大權。越北市對兩位欽差的到來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工作談完自然而然就設宴款待了,該走的程序已走完,兩位處長覺得沒必要避嫌了,就叫曙初把春陽接到市委迎賓館共進晚餐。
春陽心情很好。這是曙初第一個感覺。
春陽上了車一直沒有吱聲,一直在想著下午談話華處長傳遞的信息。
文章立國啊。春陽突然冒出一句話。曙初丈二摸不著頭腦,問,站長此話何意啊?
春陽說,你記得我們幾個月前陪金陽書記訪貧問苦的報道嗎?
曙初點點頭。春陽接著說,金陽書記評價很高啊,說這是準確而迅速地傳遞了省裏的精神與意誌,中央新聞機構在報道我省發布扶貧總動員令方麵的輿論宣傳中走在全省前列,很好地體現與反映了省委省政府的意圖。書記一句話,諸事定乾坤。你別看我們是個三等小站,那些大站、支社壓根兒都不正眼瞧我們。結果呢,我們的輿論導向正確,才深得領導的盛譽。考察不考察對我來講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證明了我們越北人不是孬種,也證明了新聞的發生不關乎那個地區的貧富程度,隻要是好鋼在任何地方都是鋒利無敵的。
曙初第一次聽到他稱自己是“越北人”,看來他已融入進越北生活和越北的風土人情了。
第二天,華處和李副處就打算回木棉,春陽、曙初去送行。剛到賓館大門口,華謁鑼匆匆跑來,叫道,叔,我昨晚等到半夜也不見你們結束談話,就要走了您也不給侄兒嘮上兩句。
華處長皺著眉頭,說,謁鑼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辦事說話穩重點。多向你春陽站長學學,學點真本事,我這做叔的也臉上有彩。
華謁鑼低眉順眼地說,是、是,我現在正在複習文化課準備邊工作邊準備考大學新聞專業,爭取盡早拿到文憑。
華處長眉頭這才舒展開來說,越北雖小,照樣出金鳳凰。你看你們春陽站長就幹得很出色。能從基層一線幹起提拔擔任分社領導不容易哇。個人問題有啥眉目?
華謁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啥眉目,不過我最近找到了目標,爭取攻下這座山頭,再給叔說。
華處長臉上有點笑容地說,好好,你得努力。我那老哥老嫂子每次來電話就是催我關心你的個人終身大事,催你早點結婚生子。我覺得越北挺好,山清水秀,人好,小姑娘沒被外界影響與汙染,本分守家,適合當媳婦。
華處長說完,向春陽告別,我們會如實向黨組匯報這裏對你的評價。人事任命有個過程,你目前還是要繼續抓好越北記者站工作,越是最後時期越容易疏忽大意。在這敏感期,首先要保證千萬不出問題。
春陽知道從昨天到今天,華處這最後一句話才算是心裏話,一句真正的肺腑之言。也許是當著他侄兒的麵他對春陽這麽長年對華謁鑼的照顧懷有感激之心而多少親近些吧。
送走考察組,曙初向春陽匯報越北手表廠的情況。
春陽沉吟了一會說,目前我們隻掌握越北方麵的情況,不具公信力。要打破公眾的疑團,必須取得權威部門的鑒定證書。以事實說話,以法律為準繩,客觀、公開、公正、權威是我們秉持的應有態度與立場。隻有取得這方麵的第三方鑒定證書法院才有判案依據。
他讓曙初同蔡俠再去越北手表廠跑一趟,把他的意見同廠領導作進一步溝通。
鄭琳廠長讚同春陽的意見。現在消除公眾的疑問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次日,春陽、曙初、蔡俠和鄭琳帶著樣表飛赴北京。
來京之前,春陽向分社報告了他對手表廠紀念金表調查的初步情況和下一步的計劃。分社很重視春陽的意見,並馬上報告了總社。因此。春陽一行剛出航站出口,就見到來接機的總社內參室的負責人。負責人把春陽接到總社招待所安頓下來,也沒多說兩句話,就告訴春陽,上麵在等我們這邊電話,許多方麵一直在關注這個紀念金表案的調查進展情況,有關方麵分管領導同誌從我們這裏知道你們要來的消息後,立刻表明要聽聽一線記者同誌的看法。你們先不要外出,等候通知。
一直到下午三點,內參負責人打電話到前台要他們通知春陽和曙初兩人下去。到一樓大廳,負責人已在那等候他倆,也不吭聲,領著他倆上了停在大廳門口的一輛轎車就往北走。轎車擋風玻璃下的進出證也告訴他這輛不是普通的車。
小車在一個小院門口停下,一行三人魚貫而出,一位秘書模樣的中年人迎上前,同負責人輕輕地握手,耳語了幾句。看樣子,他們挺熟絡。之後,三人隨著他身後進了大廳。領導已在大廳沙發上坐著,見他們進來,熱情地說,記者同誌們,辛苦了!
一一握手後,領導請大家坐下。他身旁的秘書頷首示意內參室負責人先讓春陽、曙初把情況介紹一下。
曙初把掌握的情況作了匯報。
領導見情況聊得差不多了,作出指示:一是嚴肅認真對待消費者的投訴;二是依法辦事,在法律的框架內做好善後工作;三是充分認識到此事件的影響,定性要準,既不允許任何利用領袖人物謀取不當利益的行為,也要維護企業的正當合法權益,要重證據,重事實,客觀穩妥地做好事件調查,做好輿論引導工作,防止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聚眾鬧事;四是盡快完成對物證的鑒定程序。
領導的講話言簡意賅,嗓音宏亮而威嚴。春陽和曙初明顯感到一種力量壓過來。曙初把領導的講話迅速記錄在采訪本。這裏麵所透露的信息都是他將來完成采訪調查任務的重要依據和方向。
春陽仔細地一字一句琢磨著領導的意思。紀念金表案絕不僅僅是經濟糾紛案,它牽涉到政治與權力。
內參室負責人見領導的秘書把頭轉向他,知道他此時應當表表態了。負責人雙目平視著前方,機械而淡然地說,首長把此次調查采訪任務交給我們,體現了首長對我們新聞記者的信任與重視。回去之後,我們將全部部署,精心安排,認真而有效地落實貫徹首長的指示精神,把下一階段調查工作做好。負責人的話語平淡而不失激情,雖無感情色彩但也見幾分力感。
領導聽罷,頭仰靠在沙發背靠墊上。秘書知道這是結束會見的信號,便對各位說,首長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今天的麵談就到這兒吧。
三人起身,同來時一樣,領導又一一和他們握手,沒再挪一步,秘書把大夥送出院落。大家悄無聲息上了車。小轎車駛在綠樹成蔭的小道上,大家默不作聲,都沉浸在剛才會麵的情景裏。
春陽問曙初,蔡俠和鄭琳廠長已把樣表送國家鍾表檢測中心去了嗎?
曙初說,我們兵分兩路。蔡俠與鄭廠長在我們出發時也趕去做檢測了。
春陽說,現在隻有等檢測結果。我們要做幾種預案,沒問題最好,有問題則要設想最壞的後果。你同鄭廠長要吹這個風,讓她有心理準備。
曙初說,我同蔡俠在來之前曾私下商量過不同檢測結果的多種預案,已提前做了布置。
春陽點點頭,說,很好,看來這半年來的鍛煉,曙初也在成熟了。
曙初說,還不是向站長學的。
說話間到了招待所,轎車載著內參室負責人絕塵而去,這忙了一整天,春陽也有些累了。剛到房間坐下,他想起還有兩位女將沒吃飯晚飯,就叫曙初過去叫門到樓下去吃晚飯。
房間隻有鄭琳一人在。蔡俠到她姑媽家去了。她第一次上北京,已有十多年沒見過姑媽了。曙初問,她一人出去北京又不熟不會扔掉吧?!
鄭琳淺淺一笑說,你太小看你們的蔡大俠姑娘,人家姑媽派車來接她的。
曙初饒有興趣地問,現在能有公車來接,在北京地位不低呀,那她姑媽不是個小官吧?
鄭琳故作神秘說,告訴你可別同別人說,他姑父是某部門的頭兒。官不小,也有權吧!
曙初嗬嗬笑道,不小的官嗬。其實他也不懂這有專車的是啥官。
回到房間,同春陽說起蔡俠不在房裏去親戚家。當聽到曙初隨口說道某部門幾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曙初不懂,他欒春陽可是太了解這個單位,他們單位負責人的幹部人事任免都歸這個局管。隻不過以目前他隻是個處級站長,還不夠格兒歸他們管。這蔡俠不顯山不露水,在北京還有這麽一個地位顯赫的至親。他之前從沒聽她說起過。
三人到樓下小餐廳簡單吃了晚餐。春陽在總社還有幾位同學,聽說他過來,晚上要過來看他。曙初便沒啥安排。鄭琳看出曙初有點落寞,便說,曙初你頭回上北京我陪你出去走走。這裏離天安門近,我們去看天安門的夜色。
曙初看看站長,等他應允。春陽知道他的意思,開口說道,你難得來北京一趟,同鄭大姐出去走走。我們老同學聚聊,都是一群半老頭子,沒啥好聽的,別陪我,你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曙初和鄭琳沿著長安街慢慢走向天安門。課本上的天安門同現實見的天安門大不一樣。曙初看到的是宏偉與寬廣。富麗堂皇的華表,高聳的紀念碑,廣場上依然是人流如織,人人臉上抑製不住流露著喜悅與興奮的神態。曙初似乎感到他身上的血脈在擴張,血流在加速,半年多的曆練,他越來越意識到他工作的意義及肩上的重任。尤其是今天親耳聆聽領導的講話,更增添做好調查記者的信心與勇氣。
回到總社招待所,蔡俠已回來,正同春陽在聊著話。蔡俠顯得有些興奮,臉上紅撲撲的,大眼睛秋水蕩漾,分外明亮。
春陽依舊是那副沉穩的樣子,見曙初進了房門,說,玩得開心嗎?
曙初還沉浸在天安門觀後的激動之中,情不自禁地說天安門太大了,太宏偉壯觀。我曾就讀的WH大學的教學樓前廣場,我當時以為是天下最大的廣場,同天安門一比,無論是規模還是氣質那是差了整整一大截。
春陽笑道,你還以為你是天下老大第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看人看事可不能以貌取人,以勢看人啊。
他說這話指的是蔡俠。蔡俠的背景也讓他有點吃驚。也暗暗佩服這個小妮子,從不張揚,也不依仗姑父權勢,假如當年大學畢業隻要她姑父出麵她留在木棉市一點問題都沒有。她還是挺硬朗的。硬是靠著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幹到今天,而且幹得很出色。當蔡俠回到招待所時,春陽正好去樓下送老同學出門。剛送走同學,一輛小車“吱”地一聲停在他身邊,他趕緊避讓。車門打開處是蔡俠那熟悉的臉蛋。她叫了一聲春陽。
欒春陽微微吃了一驚。這“春陽”一般是他相當親近的人或者年長者才會這麽親昵的稱呼。這蔡俠每次見麵都喊他“站長”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春陽心裏也微微有點暖意與得意,看來他在小姑娘麵前形象還是挺和藹可親。一想到“和藹可親”他就有些警惕了。這男女之間還是清楚點好,別沒大沒小犯了規矩。於是,他平淡地說了一句,走親戚的感覺不錯吧?
蔡俠興奮地說,我同姑姑已有十多年沒見了。她一直生活在北京,老家也隻有我們一家人,所以在我爺爺奶奶過世後幾乎就再也沒回過越北。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春陽的房子。客人剛走不久,房間裏殘存著香煙混合的異味。蔡俠先去把陽台門和窗戶一一打開。呼呼的北風吹入房中,燭氣一下子散盡。
春陽笑著說,小蔡,你是個做工作的好手,周到,仔細,認真。你來之後,經營這塊幫我省了不少心。
蔡俠俏皮地說,站長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輩豈然有負君恩。說罷,那雙清澈明亮的目光似有意無意地逡巡他一會兒。
春陽不習慣被個姑娘直視,問,你姑姑、姑父身體好嗎?
蔡俠收回目光,說,姑姑姑父年紀大了,不像年輕人好鬥氣勝,看人論事更多慈悲與平和。他們一家人看到我都很親近。姑姑為她十多年都沒回老家看視她的兄長還一直愧疚嘞。人死不能複生,我爸過世時,姑姑正生大病住院沒同她最親近的哥哥見上最後一麵,至今她還在痛責自己,深以為憾。我也勸姑姑,天荒地遠,你在冰天雪地的北方,交通不便,我們越北又是南方深山小城,二十多年前從省城過來都要兩天兩夜。如今條件好了姑姑可以多回老家看看。
春陽感慨地說,人老思鄉,葉老歸根,每個人都躲不開這個魔咒。
蔡俠湊近春陽,故作神秘地說,我同姑父說了你剛剛被考察的事。他對我們總社情況相當了解,同我聊了大半個晚上如何在新單位如何做好工作的秘笈。我還以為我爸又再生了。他以過來人的身份敦敦教誨,又以長者的關心姿態規劃這我的職業前景。原來他家沒女兒,姑媽和姑父快把我當做他們的女兒了。姑父對你被考察不加任何置評,隻是告訴我,按照慣例,被考察的不止你一人。起碼有三人以上被列為候選對象,這才符合組織原則和人事規定。至於你的領導能不能上,目前看還是未知數,最多隻占三成把握,誰都有機會誰都不可能板上釘釘。我當時很著急,問姑父有沒有辦法幫我的領導。姑父叉開話題,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知道姑父聽進了我的話。
春陽很為她的熱誠與熱心所感動,說,難得蔡姑娘古道熱心腸。其實我當不當上這個副社長也無所謂,相信組織能選拔比我更優秀的人。
蔡俠斜了他一眼,說,雖然你是我的領導,但我仍要說句不客氣的話,你身上的文人氣太重,優柔寡斷,當斷不斷,缺少政治謀略與智慧。都到這個關口了,你還彬彬有禮,還膩味請客吃飯穿衣。我的站長,醒醒吧,過了這一村,就沒有下一站。
這蔡俠看問題挺尖銳,也挺到位的,是個幹記者的好料。春陽心有所動,問,那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背著組織幹非組織活動吧!
蔡俠芊芊十指在茶幾上一點,說,你呀,還是不開竅,據我得到的信息,那幾個支社長、大站站長早已活動到總社,早在北京城裏四處公關。你還抱著你所謂的清高呀,正派呀,這有啥用,勝者是王道,站在頂尖上的人永遠俯視著腳底下的人。
春陽不想就這個問題同她扯得太深,轉移了個話題,問,我今天才發現你身上其實有很好的做記者的稟賦,幹嘛不去做你所熱愛的呢?
蔡俠說,錯也,我剛開始進越北日報幹的就是采編,有一天突然發現,在報社誰最窮?就是采編,完成任務情況要打分,月底下來,我們跑的最辛苦,活兒幹得最多,還不如報社幹行政的拿到手的平均獎都比我們高一大截兒。我就琢磨著報社幹啥最有錢呢?廣告科。那是個肥差。但因為同“商”掛上了鉤,報社的記者老爺們都瞧不上眼,一個個堂堂的正牌大學畢業生去幹小學生都會幹的活兒多丟份兒。我仔細觀察,這報社第一個騎“雅馬哈”的是廣告科那幫主兒,第一個買商品房搬出報社大院住的也是他們,在報社能自己掏腰包在越北市最高檔酒店請客的也是他們。我們有什麽,摳摳索索、緊緊巴巴過日子,社會是殘酷而現實的。當你口袋裏沒有一個子兒時,連撿垃圾都不如,因為你放不下架子與清高,隻有白白等著餓死。理想有時固然崇高但麵包都沒有了,那理想還能存在嗎?我退而結網,也是種生活境界。我現在比當年同我一起進報社的同學要活得好得多。這在越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為越北太窮。這都是當年我激流勇退重新選擇奮鬥目標的結果。假如我還在堅守當時的奮鬥目標,那麽今天會同那些報社同事一樣,為每月少打一分二分而同科長、總編錙銖必較,爭得你死我活。
蔡俠偷眼瞄了一下春陽,覺得他聽進了她的話,便給他講了現代版的“巧借東風”的故事:老父親跟小兒子在鄉下生活,老大,老二都在城裏有份不錯的工作。您的小兒子跟我到城裏去工作吧?老父親一口拒絕,不行。這個人又說:我為您的兒子在城裏找了個對象,能帶他走嗎?老頭仍回絕道:不行,你給我滾出去。這個人又說:如果我給您找的這個對象,也就是您未來的兒媳婦是洛克菲勒的女兒,那您看行嗎?老頭想了想,能讓兒子當上洛克菲勒的女婿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同意了。過了幾天,這個人就找到了洛克菲勒,對他說,我想給您的女兒找一個對象行嗎?洛克菲勒說,不行,滾出去。這個人又說了,如果我給您找的這個女婿,是世界銀行的副總裁,您看行嗎?洛克菲勒答應了。又過了幾天呢,這個人找到了世界銀行總裁,對他說,您應該馬上任命一個副總裁,這總裁笑了笑說,不可能我已經有這麽多副總裁,為什麽還要任命一個,而且必須是馬上呢?這個人說,如果我讓您任命的這個人是洛克菲勒的女婿,那您看行嗎?總裁答應了,所以這個小夥子馬上就變成了洛克菲勒的女婿加上世界銀行副總裁。春陽,這個人為什麽能成功?其實有時不要把自身的能力看的太重了,有多大的本事並不重要,關鍵是要看你如何去運作,隻要在適當的時候,他能占有這個位置上就行了。
春陽從蔡俠吐露的心聲中認識到了一個知識女性的另一麵。她是一個何等聰明伶俐的姑娘,她的處事風格與眾不同,想法也出人所料。如今社會好像顛倒了,女性往往比男的表現得更強勢,更有主見,宛若母氏時代重現。蔡俠的能量他現在開始有點認可。但他並不希望這種能量介入到她工作與生活中,更不希望自己受這種思想影響而否認了他堅守了一生的價值觀。
曙初的歸來正好把春陽從這種尷尬中解脫出來。
繼續等待鑒定結果,最焦慮的是鄭琳廠長。如果鑒定是假的,不僅是廠垮,人還要受到處理,刑法肯定是躲不過去。她是法人,自然一切由她承擔。雖然她見證了生產的每一細節,原材料做過驗收,應當沒啥問題,這點她是充滿自信的。但各地的鑒定標準尚有些許不同,一個很小很小的疏忽瑕疵就會使數據不一致。這個國家標準采用的是國際流行的標準,更為嚴苛。這又是她忐忑的地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曙初、蔡俠天天陪著鄭廠長不斷寬慰道,吉人自有天福,沒事的。
鄭廠長除了朝他倆感激地笑笑,又陷入長長的沉默之中。
結果終於出來了,曙初、蔡俠陪著鄭廠長一塊前往國家鍾表鑒定中心。工作人員把樣表和報告遞給鄭廠長說,恭喜你,此金表是貨真價實的千足金表,鑲嵌的鑽石也是品相極高的水晶鑽。鄭廠長嘴上應著,謝謝,一邊急切地打開報告瀏覽起來,看著看著兩行清淚潸然而下。自從接到市裏通知他們暫停生產,接受調查以來鄭廠長日日夜夜心累心不安,一閉上眼睛就是他們敗訴的慘狀,廠裏陷入賠付的漩渦,廠子也黃了,工人全部作鳥禽散了,天天聚到她家門喊著:要工作,要吃飯!
曙初、蔡俠聽聞高興得蹦起來,大聲嚷嚷道越北廠這下有救了。
春陽看了結果也甚為寬慰。看來具有四十年光榮傳統的越北手表廠在這場風波中經住了考驗,目前很快進入訴訟階段,他和曙初要盡快趕往雲南做深入的調查。
春陽對鄭廠長說,你同蔡俠先回越北。現在有了權威鑒定報告你勝算的可能性很大,你盡快聘請律師,準備相關材料,做好應訴的準備。我同曙初前往雲南,調查有關情況,根據目前的鑒定情況同法院做好溝通工作。
春陽讓大家機動一天,把要在京城辦的事辦完,明天一早各自飛往木棉和昆明。曙初在京城也無親戚要走,便隨著春陽到總社機關采編部一一走訪,了解近期的宣傳動向,聯絡感情便於下步更好地工作。經過總社人事部的大門,曙初看春陽沒有停住腳步的意思,便喊住春陽,站長,上次到越北來考察談話的李副處,我們是不是去看看人家。
春陽遲疑了一下,說,曙初,我們還是別去,人家還以為我們是專門來總社打探消息的,為自己跑官的。我們看人家本來無妨,日後傳出的話則有可能是我欒春陽到總社跑官要官了,我們還是低調點好,一切靜觀其變。
蔡俠去了姑媽家告別,此次一走,又不知何時可再聚首。
姑媽留下蔡俠吃晚飯。不一會兒,姑父夾著個公文包進了家門。見到蔡俠在陪老婆子嘮嗑,很開心地說,小俠,你這姑媽見了你比見了親兒子還高興,一天講的話當給我一年的話。
蔡俠起身接過姑父的公文包說,那以後姑媽、姑父多到越北來走走,我就可天天陪著你們去逛街、爬山、采摘,山裏的水好空氣好,你們去了一定會添壽長命的。
姑父說,好好,瞧小俠這張巧嘴兒,把老家誇得像朵花地饞得我們現在就想去。
蔡俠跳起來說,真的,那我去給你們訂票。
姑媽說,你別信他。你姑父是個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節假日,他上班是一天都不拉下,即使在外地開會,會議結束時下麵同誌安排他放鬆一二天去看看當地名勝風景,他都一概拒絕,一定是提早一天回到北京。
姑父說,沒辦法,我們負責的這塊工作太重要,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心。哦,對了,我今天去宣傳部開會碰到你們總社分管人事工作的許副社長,順便聊了聊南方分社的領導配備情況。
蔡俠神情緊張地問,我們欒站長有戲嗎?
姑父故意逗她玩說,小侄女你這麽緊張你的站長?你可得小心,人家是有家室的。
蔡俠有點不好意思暴露了她的心理,隻能掩飾自己的窘態說,我們是同事他對我有知遇之恩。我關心他的情況當是同事友情的必須回報罷了。
姑父說,你這一說,我心理有數了。你放心,我會把此事放在心上。這個位置拚的不是名利職位,而是一種心態。不因勝利而驕縱,不因名節而倨傲,不因失利而沉淪,不因落後而浮躁。從許副社長口中得知的情況看,競爭激烈,各位候選對象身手不凡。但你那位欒站長,勝算可能大些。省裏領導幾次同總社領導會麵時都提到分社的幾篇有影響的報道。如Z市走私案的調查報告,越北市的扶貧方麵的報道,都大獲這位領導的青睞。地方長官的意向肯定能影響總社領導的決心的。你這欒站長走的是一條與眾不同的路。這社會還是要靠實力說話。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永遠是正道。
春陽與曙初飛赴昆明。冬季的春城同嚴冬凜冽的京城截然就是兩個世界。北方一派肅殺,萬物凋零,老樹枯枝,衰草瑟瑟,而春城繁花似錦,綠樹芳菲,暖意融融,春陽曙處先去走訪了市消費者保護協會。協會的人對記者介入調查還是表現了應有的熱情,從文件櫃抱出厚厚一摞材料,告訴他們,越北手表廠的紀念金表在本地上櫃銷售後銷路還是不錯的,頗受消費者歡迎。但是過了不久有的收藏者發現有的紀念金表變色生出小小的鏽斑,便認定這批金表不是足金表。民間有金子不生鏽的說法,便向消費者協會投訴,同時向當地媒體反映這批金表是假表,是偽劣產品。媒體也覺得消費者的意見是對的,便在報紙上曝了光。一時間,滿城風雨,流言四起。購買了金表的人見有媒體撐腰了,就以為真理一定在自己這邊,開始集體上訪省政府,有的就寫告狀函直投領導。政府這邊還沒有表態,那批上訪者又聯名向市中院起訴,要求索賠,嚴懲不法商人。
春陽對消協負責人說,我們剛從北京過來,領導已對此事有明確的指示精神。我們會按照中央要求調查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通過我們權威媒體發布相關信息,以正視聽,也對公眾有個交代。
消協負責人讚允道,省裏已向我們傳達了領導的談話精神,我們消協也高度重視,全力配合政府做好相關工作。消費者目前的心態重要在於疏,而不是堵,要有權威的聲音與意見才能轉變政府目前被動的局麵。
春陽點點頭,說,會的,我們會拿出權威方麵的意見。
接著去市中院民事廳。調查采訪並不順利。一位刻板的中年法官拒絕了春陽。曙初見狀就要據理力爭。春陽拉了他一把,說,既然不方便,我們改日再來拜訪。硬是把曙初拽出了辦事大廳。
春陽說,你不用同他磨嘴皮子,你不用看這種人的臉色,再說下去也是白搭。我們還是從外圍多了解了解情況。
春陽、曙初又馬不停蹄去找當地一家媒體。這家媒體曾首家報道紀念金表案。天下媒體一家人。春陽記得有一個熟人在這家報紙供職。這個熟人也是在南方召開的第一次新聞研討會上結識的。隻不過他是幹報紙理論研究的,不在一線采訪。七拐八轉,才在報社大樓裏一間很小的屋子找到這位仁兄。老程見到春陽頓覺意外,便嚷著要請他吃飯。
春陽看看屋子太小,再坐兩人也坐不下,何況這裏也不宜談話。老程見春陽有點猶豫,頓時明白了眼前的窘境,起身說,瞧瞧我們就這條件,何不找個僻靜之地再細細聊吧。春陽便隨著他往外走。
老程在報社不遠的小巷子找了個飯館熱情招呼著他倆坐下。
春陽上次開會同他住一個房間,關係也算很熟,隨口問道,程兄,木棉一別也有數月了,最近可好?
老程苦笑著說,有啥好的。眼下都是強調經濟效益,我們這群搞報紙理論研究的成了多餘人,越來越邊緣化,你沒看我們的辦公室條件是全報社最差的。老程轉口一問,春陽兄,是什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的?
春陽也不好避他,如實告訴了他此行的目的。
老程說,你說的這個紀念金表案,我還是很清楚的。當時有群眾鬧到報社來,群情激昂,人聲鼎沸,報社在處理報道這件事情是欠妥的。隻注意到了當時的民意,以為這是個很有爆炸性的新聞,而忽視了向三方求證。一當報道出來,則覆水難收。新聞的突發固然有它的必然性。但媒體人當秉承客觀、科學的態度,不能隻為新聞而忽略其他因素。當時報社編前會上,我就提出過相反意見,一定要有國家權威部門的認定才可報道,否則就是草率從事,影響惡劣。
春陽注意到了問題的關鍵,心裏基本上對金表案大致有了底。此時,他倒反而輕鬆下來,一心一意陪著老程喝酒聊天。
幾日後,春陽接到鄭琳廠子電話,說昆明方麵已正式通知廠裏,兩天後開庭,請他們準備有關材料應訴。春陽便決定等開了庭後再回越北。
蔡俠回到越北,讓華謁鑼喜出望外,數日不見,他忽然發覺蔡俠比從前越發水靈了,兩個臉蛋紅撲撲,輕輕用手一按都會溢出水來,便有些把控不了自己。
蔡俠走到辦公台前,發覺桌上花瓶空空蕩蕩,心中不由一喜,這小子總算不再自作多情。
華謁鑼見蔡俠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樣子,便天南地北同她瞎聊起來,他插科打諢說起近來越北發生的有趣的事。突然,他冷不丁地問,你認識我們大院前開服裝店的三姐妹嗎?
蔡俠喜歡逛店,同三姐妹還挺熟的,便點點頭。
華謁鑼神秘兮兮地說,前天早上特別寒冷,姐妹三個人去提款機取錢,正好遇見運鈔車來加鈔。無奈之下三人隻好站在一旁苦苦等待,這時大姐對二妹說:動手不?二妹冷冷地回一句:凍手!結果四杆槍瞬間指向姐妹三……三個人被抓送往派出所,在路上姐妹三人一直沉默。後來三妹問姐:你們怎麽還不開腔呢?結果八杆槍瞬間指向姐妹三……到了警局,警察問姐:你叫什麽名字?姐:蔣英羽。警察再問一次:你叫什麽名字?姐:蔣英羽。警察對大姐吼道:what is your nama?大姐:(沉默以對。)警察轉頭對二妹說:what is your nama?ermei 二妹靦腆地回答:蔣國羽。警察再次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二妹:蔣國羽,警察對二妹大吼道:你叫什麽名字?二妹:(沉默以對)
警察再問三妹說:你叫什麽名字?三妹:蔣芳妍。警察又對三妹吼:伊叫啥名字?三妹:蔣芳妍。警察當場暈倒。
這個故事直把蔡俠惹得笑了半天,直不起腰。
看到蔡俠笑顏大開,華謁鑼說,大俠,你離開越北數日,剛回來我看到大街頭上開了一家新飯館,本大人為你接風如何?
蔡俠明白他惹自己開心原來是有目的的。但她實在沒有同他共進午餐的欲望。她不想給他任何機會,便說,剛回家,家裏亂糟糟的,我下班要趕回去收拾打掃。說完便不再理他。
這華謁鑼熱臉貼上冷P股,恨得牙咬得緊緊的。這娘們自從同曙初那小子出了一趟差,跑了一次采訪,就變得對我冷若冰霜起來,肯定是那小子在她麵前使了我的壞,看我怎麽收拾你。
寡淡無味在辦公室枯坐了一天,華謁鑼悶得發慌。吃完晚飯百無聊賴,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著。走著走著,他突然想起新近認識的一位女子,在前麵不遠的春情按摩店裏做活。因為是老鄉,老家就在鄰縣便也蠻聊得來,一來二去就混熟了,此時,足療店、按摩店如雨後春筍般在越北這個小地方湧出來。一家家店生意出奇得好,華謁鑼挺鍾情於小女子的細膩、殷勤和溫柔。隻可惜她幹的這行業,他實在有點看不上。否則,他倒想正兒八經同她談戀愛。想到今天被大俠擺了個冷臉子,他十分氣惱與失意,腳下不由自主地朝春情按摩店走去。老鄉阿紅今天恰好沒客人,正坐在店裏看電視打發時光。見華謁鑼無精打彩地進了門便漾上一個甜甜的笑靨,華哥,來了。
華謁鑼一言不發,直接就奔往裏麵的小包房,等阿紅進門,就說,紅,你不是天天想哥嗎?今天就好好地讓你想想。
他把門反鎖上,一把把她抱住,小紅想推開他。華謁鑼就把嘴封住她的口,不讓她喊出聲。她的掙紮在輕吻中慢慢變得動作緩慢,最後推變成了輕輕的抱,最後變成緊緊的抱。華謁鑼一邊不停地和她接吻,一邊開始在她的胸前撫摸著,感覺她的氣越來越短,他的心也開始高興起來。這時,她突然又用力推了他一下,抽出嘴來說,不行我沒心理準備。他一把摟住她說,慢慢就會有感覺了。他再次把她摟在懷裏,一邊吻著,一邊把手伸到她的懷裏,阿紅在他的撫摸下,感到一種溫馨,一種安全,一種溫暖,一種甜蜜,心底湧動著一浪高過一浪的刺激,激情在燃燒。
阿紅幾乎完全陶醉了,兩隻手勾著他的脖子,整個身體靠在他的身上。
鄭琳陪著律師在昆明同春陽、曙初會合。鄭琳對一審依舊沒太大的信心,一待住下便同何律師來到春陽房間。
春陽問何律師,你研讀起訴副本後有哪方麵的考量?
何律師沉吟片刻,說,我覺得勝訴概率偏大。因為起訴人對越北手表廠的起訴理由最主要是證據不足。民間的經驗並不能作為證據為法院采信;即使有省裏的一家貴重研究所出具的檢驗報告,但據我們調查,這家研究所主要做金屬成分分析,並不具備鑒定資格,這就在法律上判了死刑。而我方最重要的是中國鍾表鑒定中心出具的報告。而這個鑒定機構是被全世界一百多個國家所承認的,具有國際鑒定資格。因此,要推翻這個報告是不可能的。
春陽頻頻點頭,說,鄭廠長你不用太憂慮,何律師已把本案的關鍵點說清了。
何律師話鋒一轉,說,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鄭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問,什麽可能?
何律師嚴肅地說,法官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徇私枉法。
春陽說,那還不至於吧,我們握有尚方寶劍,隻要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法官就應當公正判案。
鄭琳還是心有餘悸,說,這可是在人家地盤上打官司,人家會胳膊肘往外拐嗎?
春陽說,我們應當相信法律的正義和人們的良知。我們手中這份報告就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足以顛覆整個局麵。
次日,何律師就上中院查閱卷宗,複印相關資料。回到賓館後同鄭琳、春陽、曙初進行分析。審前所有應訴準備有條不紊地進行。三天後,正式開庭。此案因牽涉到眾多消費者,引起廣泛關注,媒體如雲,聽眾坐滿大廳。隨著審判長木槌落下,審案開始。先是詢問了原被告及代理人的姓名,接著宣讀起訴狀。起訴狀冗長而囉嗦,春陽因為提前幾天已閱讀過訴狀,便也提不起精神。他散漫的目光飄過大廳一個個黑壓壓的頭頂,陷入沉思,道德與法律是保護社會健康成長的基本體係,就如人的免疫係統,形成一道道防護網,輕微的病毒機體通過本身的新陳代謝能力就可以把它清理掉,直到它的免疫係統遭受重大攻擊時就必須借助藥物和醫療手段把疾病擊退。道德的力量可以約束社會成員的行為,矯枉過正,不走彎路。而法律是這道屏障的最後防線。一旦道德已經約束不了人們行為就需要法律。任何一個人心中都有底線,法律就是整個社會底線。假如突破了這個底線,惡性腫瘤、病毒等等就會如狂徒猛獸般地侵襲我們的機體,摧毀人們的良知和道德體係。
底線,我們要守住底線。記者也是守住這底線的重要力量。記者工作不是在政府與社會之外靜觀的第三者,而是政府與社會關係的一部分。新聞媒體既是政府與社會關係變遷的產物,又是變遷的放大器,其命運起伏又因此再次被放大。在這個正反饋的循環中選擇何以自處,最終,界定新聞媒體的使命,也測試著不同社會形態下的記者成色。這個成色在守護底線時必然會經受考驗。好比眼下審判的案子,記者不過隻是追求事件的真相,溯本尋源,還原事物的本來麵目。而有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和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可能故意混淆視聽,把水攪渾,從中漁利。有的人則有可能被利用了,把個人利益捆綁在國家公器上,為了自己的私欲與目的充當少數人的保護傘,這就可能倒致出現邪氣盛行,良知蒙光,世風日下的反常局麵與結果。
法庭進入了法律調查階段。春陽已不關心案情的審理細節。他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庭審時間不會太久。何律師的表現隻不過是為這場演出畫上圓滿的句號。春陽依然執著地相信法律。良知沒有距離,它不應也不會疏遠任何一個人。
主審的審判長就是那天第一次到法院時接觸過他倆的中年法官,嚴苛冷峻的臉上看不到他有任何表情。
在法庭調查階段原、被告爭辯得有點火藥味。雙方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原告律師強調純金生鏽一定是摻了雜亂物質才會發生,而原告的鑒定書證也是專業機構出具的,雖然在法律上不具備鑒定資質,但作為科學研究機構所出具的分析報告也不能不讓人相信它的權威性,在科學分析方麵有很高的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