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有命令下來,黃河支隊順利地完成了邊境作戰任務,按預訂計劃歸建。與這個命令同時下達的,還有一份任職命令,黃河支隊三個連隊從戰士中直接提拔了六名幹部,支隊指揮組報道員張金樹被任命為副連職新聞幹事。因為幹部們的職務晉升,要等到歸建以後由原部隊調整,所以黃科長和馬參謀安子蓼等人還是原職不動。
命令宣布之後的當天,回到金東鄉,張金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脫下四個兜的幹部服,換上了兩個兜的戰士服,帶領指揮組的四個戰士把駐地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又把幹部們的髒衣服集中起來大洗一通。
會後,安子蓼留在前指參加了一個會,回到指揮組的時候,看見張金樹還在水池下麵洗衣服,便走了過來,誇張了熱情說:“老張,祝賀你啊。”
張金樹抬起頭來,又趕緊站起身子,顯得有點局促地說:“我能有今天,多虧了你們指揮組幾位首長的培養教育。首先應該是我感謝各位首長。”
安子蓼微笑,嘴角上暗藏著一絲嘲諷,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張金樹的眼睛,想把那雙眼睛逼退。可是,張金樹卻十分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大臉盤子上鑲嵌的雙眼此刻流淌的是透明的真誠,看不出一絲一毫做戲的成分。安子蓼反倒覺得自己小家子氣了,不夠磊落了,便移開目光,看了看張金樹的洗衣盆,說:“咦,這不是我的軍裝嗎?老張你把它洗幹淨了,是不是要還給我啊?”
張金樹說:“安幹事,這套軍裝我是要賴皮了,我不會還給你的。”
安子蓼笑問:“為什麽?”
張金樹說:“說真的,就是你的這套軍裝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要留著它作紀念呢。過去我雖然穿著你的這套幹部服,可我卻始終沒有找到當幹部的感覺,還是一個穿著四個兜幹部服的誌願兵。我記住了宋曉玫的那句話,‘到底還是幹部啊’,幹部就是幹部,如今我雖然也是一個幹部了,可我好像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還差得很遠。假如上次那樣的險情再次發生,我能不能像你那樣鎮定自若,能不能像你那樣正確指揮?我的心裏還是沒有底。”
安子蓼說:“老張你這樣講就是謙虛了,你這樣過分謙虛反倒讓我聽起來不實在,就像你脫了幹部服又穿上兩個兜一樣令人費解。”
張金樹說:“安幹事,請你相信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為什麽要重新穿上兩個兜呢?我跟你講一句我們家鄉的老話,叫著借來的衣裳使勁穿。正因為那衣服本來不屬於我,我才要拚命地追求,那時候根本來不及掂量它的分量。可是等屬於自己的到手了,就掂出來了,真是幹部了,幹部就要想幹部的問題了。昨天還是個誌願兵,是個誌願兵的水平,今天是副連級幹部了,就是副連級幹部的水平了嗎?我覺得不可能。跟你們一比,我還是一個兵。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我都不會忘記我本來是一個誌願兵。前些年提新幹部,一年半載都不敢穿四個兜,我現在也開始找那種感覺了。安幹事你這一年對我幫助教育不小,我希望在以後還能繼續得到你的關懷和教育。”
安子蓼真的被這一席話感動了,並且是發自心底的真實的感動。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兩個兜戰士服的副連職新聞幹事,想說點什麽,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啞口無言。
原載《解放軍文藝》201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