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作戰計劃,安子蓼帶領一支小分隊提前三天進入一〇二七高地,開設炮兵觀察所,協調友軍一個炮兵營的行動。第三天清晨,電台裏傳來了黃科長發來的信號。安子蓼指示報務員回答,觀察所已經開設就緒。不久便傳來了前出分隊報告本部和目標位置的密碼。安子蓼命令步兵連劉排長組織嚴密警戒,電台台長全時開機,注意接收我方信號,捕捉對方的蹤跡。
戰爭的氛圍迅速在山頭上彌漫開來。
當所有的目標坐標確定,並且換算成射擊諸元之後,安子蓼剩下的工作便是耐心地等待了。作為一個受過係統訓練的前炮兵指揮員,他曾經數次參與過指揮連營群三級實彈射擊,可以說這套活路是輕車熟路了,但此時感覺卻大相徑庭。
透過四十倍大倍率望遠鏡,安子蓼的視野裏最初出現的是一片蒼茫的白雲,白雲的下麵是濃鬱的叢林,而在叢林的某個地方,正掩蔽著同樣荷槍實彈的軍官和士兵,那就是他所要關注的對象。正是有了他們的存在,才有了他安子蓼的存在;正是有了他們的智慧,才有了他安子蓼的謀略;正是有了他們的進攻和抵抗,才有了他安子蓼覆蓋或摧毀的衝動。
激情在一瞬間湧了過來,並且迅速地膨脹了年輕的思維。
在另外一個方向上,張金樹也在亢奮地激動著。
此時的張金樹委實渴望一場激烈的戰鬥,委實希望有個機會證實一下自己的軍人品質,他甚至後悔,當初他慷慨激昂向黃科長、安子蓼和馬參謀提出要參加突擊隊的時候,遭到一致否決。可是為什麽就不堅持一下呢?如果堅持了,那他就是直接的戰鬥者了,他會挺一柄衝鋒槍打他個回腸蕩氣、打他個大義凜然、打他個壯誌淩雲。
戰鬥終於打響了。炮火準備之後,前出分隊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了一〇五六高地,幾乎沒有遇到大規模的抵抗,該高地就輕鬆易主。但是對方反應十分靈敏,一方麵組織一〇五六高地守軍撤出戰鬥,一方麵從者坪、高馬等據點調集了三個營的兵力,對黃河支隊前出分隊進行包抄,企圖掐斷該分隊後路,一舉殲滅。黃科長果斷調整部署,在第二道防線上指揮通道保障分隊呈鉗形出擊,與突擊隊交替掩護。安子蓼根據前出分隊彭參謀提供的坐標,修正表尺方向,指揮配屬炮兵的一個連對包抄之敵實施攔阻射擊,並向友軍炮群通報諸元,請求延伸強大火力至者坪、高馬據點,進行有力威懾,從而減輕前出分隊正麵壓力。馬參謀則按第二套方案率一個連並邊防連一個排由月亮灣方向進入八六九高地接應。
一切都結束了,黃河支隊精心準備了一個多星期的行動,實施過程隻用了四十多分鍾。當各路人馬紛紛報告安全撤出戰鬥之後,張金樹突然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戰鬥發起突然,攻勢淩厲,雖然對方迅速調集兵力,但我方預案周密,準備充分,所以進行得順利,達到了預期目的。沒有出現生死搏鬥的場麵,也沒有張金樹預想的那種大悲大壯大驚大險。在慶幸和歡呼勝利的同時,張金樹的心裏竟然真實地遺憾起來——就這麽結束了?可是我什麽也沒有幹啊!
在戰鬥發起的最初階段,對方的炮火出現了,他甚至做好了準備,緊緊跟隨黃科長,假如有一發炮彈在前方出現,他會毫不猶豫地撲向黃科長,保護一號指揮員的安全。他甚至一直在冥冥中渴望會出現一顆炮彈,他要讓這個地方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睜大眼珠子看看,我老張不是稀泥,不是,絕對不是,我跟你們一樣高大,甚至比你們所有的人都更夠種。可是,沒有這個機會了,沒有出現那顆炮彈,他最終沒有實現自己的宏偉抱負。
回撤的時候,黃科長和連隊幹部談笑風生。黃科長說:“好啊,雖然不是個大的行動,可總算是遠距離的出擊了,這是我們偵察兵幹的活。要不是這一下子,還真不好辦。沒有什麽戰果,過凱旋門的時候敢接人家的鮮花嗎?回去了在師首長麵前怎麽說?當地政府群眾來慰問跟人家說什麽?”
一連連長說:“從這次行動看出來了,兵是能打仗的。組織得也好,簡直是滴水不漏。”
黃科長很得意,走起路來也是腳下生風,他愉快地說:“那當然了,過去老讓我們小打小鬧,把我們憋了這麽長時間,我們是一年磨一劍,當然是快刀斬亂麻了。”
黃科長這回可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眼下他已經顧不上張金樹了,他被自己指揮藝術的傑作激動了,深深地沉浸在勝利之後的巨大快感當中。
就在這時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先是一個兵腿賤,正走之間,飛起一腳將路上的一個空罐頭盒踢出幾米開外,接著,黃可品便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臥倒!”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一個龐然大物便從天而降,泰山壓頂般地砸在他身上,他毫無反抗地被死死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直到十幾秒鍾過去之後,黃科長才清醒過來,疑疑惑惑地扭了一下身體,抬起頭來,看見一連連長和戰士們都在傻傻地看著他。兵們這回倒是沒有嬉笑,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觀賞著眼前這奇怪的一幕。黃科長翻過身來,掀掉背上的龐然大物,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張金樹。張金樹也正坐在地上,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黃科長一蹶子蹦了起來,兩隻手一左一右拍打著P股,惱火而又無奈地說:“小張你是怎麽搞的嘛?神神道道的,出這個洋相。”
張金樹哭喪著臉,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訥訥地說:“科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我剛才確實……確實聽見了……”
黃科長哭笑不得,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個人啦,你是太緊張了。”
張金樹的眼淚終於流出來了,紅臉盤子變得發白,委屈地說:“科長,我不是太緊張了,我確實是……我真的聽見了……炮聲。我可以對天發誓。”
黃科長說:“好了好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也不用委屈了。”然後又訓斥那個踢了罐頭盒的兵:“好好走你的路,亂踢什麽踢?簡直是得意忘形!”
那個兵知道闖了禍,又覺得這個禍闖得可笑,挨了一頓豈有此理的怒吼,便竭力嚴肅著臉,死死地憋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黃科長想了想又說:“小張,你也不用委屈。你這個洋相雖然嚇了我一跳,倒也無傷大雅,還體現了一個戰士在危難關頭的英勇表現。你起來吧,咱們還要回去喝慶功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