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前指總算給了黃河支隊一個出擊的機會。盡管要求的規模很小,將要達到的目的不大,但在和平風聲已經很緊的情況下,好歹還能出擊一次,當然是來之不易的。
這次任務是破襲對方的一〇五六高地哨所。作戰代號是N——〇七八行動。
作戰會議結束之後,黃可品單獨找張金樹談了一次,說:“小張啊,這段時間你確實進步不小,報道成績很大。這次出去,估計是我們黃河支隊最後一次行動了。從任務上看,不是大行動,基本上是象征性的。我的意思是你也參加,這對你有好處。”
張金樹立即來了個立正,把上身挺得筆直,莊嚴地說:“科長,我堅決服從命令。”
黃科長又說:“當然,怎麽個參加法,這裏麵有個講究。突擊隊的人員要求精幹,你不合適。我帶二連搞通道保障,實施抵近指揮。安幹事還是開設炮兵觀察所,任務很重要,但你在那裏施展不開,去了等於沒去。馬參謀的基本指揮所在一〇八二高地,可以掌握全局情況,如果是為了完成寫報道的任務,你是應該在基本指揮所的。但一〇八二高地不會有直接的戰鬥任務,不利於你發揚戰鬥作風。你今晚考慮一下,看看去哪個方向合適,明天可以在會上請戰。”
這一夜,張金樹的腦細胞就異常活躍起來了。他明白黃科長的意思,戰爭快要結束了,這次黃河支隊的行動,說到底不過是一次向戰區告別的儀式。按通常規律,作為一號首長的黃科長應該在基本指揮所,而應該由作戰參謀到實戰場地指揮,但黃科長堅持前出,這裏麵是有學問的。突擊隊肯定是不會讓他參加的,安子蓼的炮兵觀察所分隊他去了也確實施展不開。那麽,就隻有兩個方向可供他選擇了:一個是馬參謀的基本指揮所,一個是黃可品的前進指揮所。張金樹揣摩,黃科長的意思是想讓他隨前進指揮所行動。
張金樹反複比較了一下,在心裏運算了一道算術題,他把去前進指揮所設置為甲,把留在基本指揮所設置為乙。選擇甲的理由是:危險係數大,但是立功的可能性也大。這次行動顯然是黃河支隊最後一次行動,也是最大的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可以看成是總結性行動,作為該支隊一名重要成員,他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直接參加戰鬥。從戰士中直接提拔一批幹部的消息已經確鑿,但對象是以戰鬥骨幹為主。他雖然在報道上有一定成績,但是跟直接從戰場上立過戰功的戰鬥骨幹相比,還是有劣勢。這次如果到前進指揮所,遇上戰鬥情況,就有可能加分。選擇乙的理由是:立功機會相對少一些,但是相對輕鬆。往基本指揮所一蹲,他基本上就沒有多少事情可做,但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發布戰鬥消息,這也是戰鬥的組成部分。但是,如果選擇了甲,一個天大的問題不能不考慮——雖然自己也有一腔戰鬥熱血,但操槍弄炮畢竟不是自己的強項,對方的特工隊還是很厲害的,無孔不入。如果選擇了甲,去了前麵,萬一遇到情況,別人能打能撤,他進退都力不從心。再換個角度,如果選擇了乙,前進指揮所有了情況,就會湧現出一批英雄模範,自己蹲在基本指揮所裏,就可能把一個戰鬥骨幹的名分白白丟掉,不僅不能加分,還有可能讓黃可品再次小看自己。
到底是甲還是乙?這一夜張金樹想得好苦,一會兒是甲占了上風,一會兒是乙占了上風。就這麽翻來倒去,折騰得腦袋都大了。天快亮的時候,張金樹自己對自己發了一通火——媽那個蛋,有什麽好想的,難怪老馬老黃老安他們看不起,就你想得多,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就是你張胖子他媽的P股溝子稀湯。都是吃糧扛槍的,站起來倒下去胯襠下麵都是一根槍,誰也不比誰多長“兩個物件”。你們不怕,我張金樹更不怕;你們死球了是個營級團級幹部,張金樹死球了才是個兵。張金樹祖祖輩輩都是種田的,老子死球了這個世界上無非就是少了一個種田匠。張金樹怕什麽?張金樹不僅要到前麵去,還要參加突擊隊。真打起來了,姓張的也是泰山頂上一青鬆,張金樹就是犧牲了,子彈也肯定是從前胸鑽進去的,你們能不能做得到還不一定。人生難得一回搏,平時擺威風都沒用,這一回咱們就比試比試,我老張要是犧牲在戰場上,你們就知道老張的分量了,你們三五個人都抬不動。姓張的這回要豁出去做人了,姓張的以實際行動讓你們看看究竟誰是好漢誰是孬種。
天快亮的時候,張金樹終於睡著了,嘴角嚴肅地抿著,睡得十分莊重。冥冥中他進入到一個神奇的境界,他看見了一片碧綠的山巒,藍藍的天上開放著一輪純潔的太陽,遠處秀麗的山峰籠罩在柔軟如絲的陽光裏,一簇一簇地跳躍著不知名的花叢。天上雲卷雲舒,南方的布穀鳥在歡快地鳴唱。一個名叫張金樹的軍官(而且是高級軍官)挺著高大魁梧的身軀,手舉望遠鏡立在山頂,眺望視野裏的山川、森林、河流……雨後的氤氳從山根下麵緩緩升起,山坡上滾動著雨珠的綠叢濺射出巨大的虹環,籠罩著他。他的身邊依次站著黃可品、安子蓼、馬參謀……還有那個山花一樣鮮豔的女子,她是誰呢?那件淺綠底綴碎星的短袖襯衣在春風中輕飄曼舞,那雙亮晶晶水靈靈的眸子在深情地注視著他。哦,那不正是宋曉玫嗎?他向她笑了笑,回首向安子蓼下達了第一道命令:“炮火準備!”安子蓼立正回答:“是!”他又向黃可品下了達第二道命令:“前進指揮所展開作業!”黃可品立正回答:“是!”他又向馬參謀下達了第三道命令:“突擊隊投入戰鬥!”馬參謀立正回答:是!“他覺得意猶未盡,背起手挺起胸膛,又威嚴地訓了姓馬的一句:要是臨陣脫逃,我斃了你!”馬參謀再次立正回答:是!大地在瞬間沸騰了,白雲翻卷,火光交織,整個戰場在他的意誌驅使下震顫不已。突然,一發炮彈在前方落下,他大吼一聲,縱身撲向那件淺綠底綴碎星的短袖襯衣,美麗的姑娘從血泊中冉冉升起,捧起了他沾著血跡的臉龐……
張金樹從幸福中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出現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