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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讓我把星星吹滅

  開學都一個多月了,我們這裏已經是秋天了,學校外邊的田野裏,玉米已經成熟了,有的已經在收獲了。收完了玉米,就應該種小麥了。清晨起來,田野已經覆蓋著一層白霜,像是誰在地上撒了一層鹽巴。我坐在宿舍裏就能聞到山坡上野菊花開放的香味。

  但是,怎麽還沒有大大你的消息呢?前天又有一個烏鴉嘴說,你大大恐怕真從一百層樓上掉下去了吧?我當時就和她翻臉了。大大你千萬要小心呀,你不是小麻雀,沒有小翅膀,你是不會飛的,真想象不出來,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滑下去會是什麽樣子?

  你在上海的新手機號碼是多少呢?你在廣州時候的手機號碼最後四位是1011.記得你說過,你在廣州找到這個號碼的時候,覺得自己特別的幸運,你就毫不猶豫地花兩百塊錢買下了。你說你並不留戀廣州,但是卻舍不得這個數字,我明白這個數字的意義,不就是代表著我的生日嗎?

  大大,我知道你們建築公司經常到處跑著給人蓋房子。等房子蓋好了,人家入住的時候,就是你們挪窩的時候。這幾年你已經跑過沈陽、北京、廣州。聽說沈陽中街邊最高的那座樓,就是你們裝的玻璃,北京六環是你們鋪的柏油。每到一個城市,你總是第一時間寫信,告訴我那裏下不下雪,吃的是米飯還是麵條。塔爾坪還不通電話,要打電話你會打到鎮上,想盡辦法也要找到我,告訴我你的聯係方式。在我離開鎮上去讀高中前,你在四處奔波的路上,好像從來都沒有失蹤過,但是這次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我現在隔一兩個周,基本從縣城要回塔爾坪一次,一是去看望一下獨自在家守著的爺爺,二是去看看有沒有你的消息。但是鎮上的郵遞員總是說沒有,沒有來信,沒有電話,沒有捎個口信,一點風聲也沒有。你從廣州離開的時候,最後一次告訴我,你要到上海在一條江邊,好像是黃浦江吧,蓋一百層的大樓去了,我那時真是高興呀。我一直在想,丹鳳縣城最高隻有六層,一百層大樓到底有多高呢?應該比我們這裏的大山還高吧?這一次是什麽原因呢?難道寄的信丟掉了?難道你還沒有新的電話?難道你不知道我讀高一了?難道你生病了?難道真像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說的,上海太大了,你迷路了嗎?

  如果你在上海用新手機號碼的時候,會不會也很幸運地找到1011呢?1011這個日子,已經過了兩天了,直到這天晚上我還在等待著。等待著大大你的消息,我想你是不會忘記我的生日的。無論你在什麽地方,在哪個城市,什麽日子你都會忘,有一次你竟然忘記了國慶節,卻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生日。那時,我還在鎮上上初一,已經半夜了,鎮上的郵遞員突然敲開了門,說是讓我去接一下電話。電話接通後,你第一句話就是:“十二點沒過吧?沒過就還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那天好像農曆的九月十五,但是一直等到天黑透了,又大又圓的月亮都落山了,還是不相信大大你會忘記這一天的。果然,在後半夜,大大你來電話了,問我有沒有吃點好東西?有沒有點蠟燭許願?你還給我唱了一次生日歌。你說,你們在蓋一座大樓,一直在加班安裝窗戶。那些藍色的玻璃窗戶,像是安在天空,在太陽的照射下,會發出耀眼的反光。

  你說,一歇工,我就打電話給你了,我是坐在漆黑的樓頂上,給你打電話的。我還問過你,你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工地上,會不會害怕呀?你告訴我說,我們還要在工地裏睡覺呢,再漆黑的工地比我們塔爾坪也要亮堂許多。說實話,我當時就哭了,我不想讓大大聽到我的哭聲,所以我咬住了嘴唇。

  今年的1011,雖然一直沒有大大的消息,沒有聽到你祝福的聲音,還是匯報一下吧。10月11日,過完這一天,我就十六歲了,就正式成為一個大丫頭了。如果按照爺爺那個年代來算,應該可以出嫁了吧?

  中午,我跑到縣城的郵電局打電話給你了。你是知道的,塔爾坪還不通電話,縣城卻是通電話的,社會上人人都有手機了,學校裏有些小麻雀也有手機了,但我才懶得求這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和烏鴉嘴呢,所以我跑到郵局打公用電話去了。我先撥打了你廣州的號碼,已經成了空號。我又隨便撥打了幾個,後四位數字都是1011.一個打到天津去了,說是賣包子的;一個打到了湖南,人家罵我是神經病。有一個竟然打回了丹鳳,我不知道在我身邊,有誰如此幸運地擁有了這個數字。

  其實我心裏清楚,這樣子就像大海撈針,按照我們所學的概率論,聯係到上海的概率幾乎等於零。大大,你知道嗎?盲目地打過電話之後,我感覺到每一個接通或接不通的電話,那邊的人就是大大了,起碼我願意把他們看成我的大大。

  通完電話,雖然一句話沒有說,一句問候沒有,但是我心裏踏實極了。一整天,我坐在課堂的感覺非同一般,陽光新鮮了許多,空氣清爽了許多。一整天,我多麽希望有一個人跑過來,告訴我說“你今天過生日呢,買點東西去慶祝一下吧”。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大大你之外,還有誰知道我這個大丫頭就是這一天降落到人間的呢?

  晚上,是農曆下半月吧?空中懸著一彎下弦月,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月亮雖然殘缺了,天空並沒有想象的那般漆黑,照樣一片皎潔。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月亮之外,沒有什麽東西,掛得那麽高,照得那麽亮,撒下那麽迷人的光環,是今夜我與大大都能看得到的唯一的東西了,所以無論是坐在教室裏,還是課間的休息時間,一有空閑我就偷偷地打量著這輪月亮。

  上完最後一節晚自習,殘缺的月亮已經落山了。我沒有再回到宿舍,除了帶著十六張白紙之外,我幾乎是空著手走出了學校。我要獨自一人去慶祝一個少女的十六歲生日。我繞過學校的圍牆,走過一塊塊玉米地,跨過一道道田壟,在兩排楊樹林中的丹江河邊坐了下來。

  大大,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這一年的生日真是盛大啊。丹江河兩岸幾百畝田野裏,金黃地咧著大嘴巴的玉米棒子,就是我的生日晚餐;那輪彎月落了,星星卻在眨巴著眼睛,滿天閃爍的星星就是我的生日蠟燭;有些涼意的夾帶著野菊花香味的晚風,吹拂著每一根小草與每一片葉子,這就是我最好的禮物了;沒有朋友嗎?不是,到處是蛐蛐的叫聲,每一個在我身邊鳴叫的,就是朋友的歌唱。如果它們不想做我的朋友,那我自己就做自己的朋友吧。

  給我一點饑餓,給我一點孤獨,給我一首詩吧。

  給我十六顆星星,讓我吹滅吧。

  最後,我要唱“生日歌”,要把這首歌裏的“you”統統改成“me”,我要唱“happy birthday to me”。

  丹江河你是知道的,這是縣城唯一一條大河,這條河清澈見底,白天的時候可以看到河底細碎的沙子,晚上如果有月光的話能看到水中遊玩的魚兒,是四周無數的小溪匯集而成的。當然你們流下的汗水、我們流下的淚水,爺爺上山砍柴時,割破了手流下來的血水,還有那頭老黃牛撒下的尿水,全部匯集到這條河裏來了。

  聽我們的麥草人說,丹江河一直流下去,先進入漢江,再進入長江,最後注入了大海。所以這條河,在沒有發明汽車的年代,曾經是北通秦晉,南接吳楚的交通要道,河邊有一船幫會館,如今已成文物古跡了。麥草人當著全班的小麻雀們問,陳雨心呀,你知道入海的那個城市叫什麽嗎?就叫上海,國際化的大城市,就是你大大所在的地方。

  你現在明白我帶了十六張白紙的用途了嗎?還不知道啊,真是一個笨老頭。這十六張白紙,是我從語文作業本上撕下來的。那個作業本真是太厚了,這學期應該是用不完的吧。我要用這十六張白紙來許願,過生日最重要的一環不就是許願嗎?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丹江河堤上,脫下自己的鞋子,把一雙臭腳丫子泡在涼絲絲的河水裏,像撥動著兩隻船槳。然後掏出十六張白紙,開始疊著一隻隻的小船兒。還是大大你教我疊船兒的,先將紙對折,然後再折起兩個角兒。

  十六隻船,我隻花費了一個小時就疊完了。在疊好的小船上,我不敢直接寫上你的名字,隻寫下了我陳雨心的名字,一隻隻地放入丹江河中。我對著空中的星星,吹了吹,像是吹滅人間最神奇的蠟燭,然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了我這一年最大的一個心願。

  你猜我許的是什麽願呢?你猜不出來對吧,那我也不告訴你。那群小麻雀說了,心願一說出來,就會傳入風中,風會把秘密告訴每一片樹葉。如果每一片樹葉都學我的話,相同的心願許得太多了,就不靈驗了。

  當我睜開眼睛,那十六隻小船,正揚著風帆,在微微的波濤中,帶著我的心願向下遊駛去。慢慢地遠了,模糊了,像是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大大,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後半夜的丹江河開始起霧了,而且也起風了,我看到有一隻紙船被風一吹,在洶湧的波濤中翻掉了。

  你在丹江的下遊,在水的終點,在海邊,在上海,幾天之後,能看到我放來的這些小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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