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麗
我說,爸,我走了。
爸隻要說一聲,再在家多待一天吧。我一定會扔下行李,在家豈止是多待一天,兩天都行。
可是爸沒有。
爸說,走吧。爸說這話的時候,捧著雞食,在後院“咕咕”叫喚著喂雞,沒回頭看我一眼。
我不甘心,一年沒回家,我不相信爸對我沒有一點留戀。我怔怔地望著爸的背影,半晌,我說,爸,我走了。
爸回過頭,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著我,咦,你怎麽還沒走?
這回,我的心徹底涼了。轉過身,不回頭,大步向村口走去。
火車站,我把去省城的車票改到天津。我決定去離家鄉更遠的地方,真正離開家,離開爸。
高中畢業後,我沒考上大學,也不想複讀。我問爸怎麽辦?爸說,你想怎麽辦?我說,我想去城裏打工。爸說,去吧。
我就去了。
其實,那時候爸隻要說一句,留在家裏跟我種地吧。我想我一定會留家裏,和爸一起種地。然後過幾年,找個家跟前的姑娘成家,就這麽過一生。
爸的不挽留,讓我變成天上的一朵雲,隨風而動。我收拾行李,和村裏的小夥子們去城裏一家服裝廠裏打工,一個月有兩天的假期。
每月放假的這兩天,我都回鄉和父母團聚。每次回家,爸和媽不是在地裏忙活,就是在田裏。我走的時候,爸也隻是拍電報般從嘴裏按出兩個字,去吧。如果我想爸送我到村口,那一定是我想多了。
回到城裏,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集體宿舍裏看著天花板想:我是不是爸的親生兒子。若不是爸的親生兒子,眉眼裏又分明有他的影子;若是爸的親生兒子,他為何對我如此冷淡?
後來,我把一個月回家一趟,改為兩個月回家一趟,再改為三個月、半年……無論我多長時間回家一趟,爸的態度永遠是那樣,我回來,爸不迎接,也不欣喜;我走,爸不送,也不留戀。
一氣之下,我辭掉廠裏的工作,跑到離家較遠的省城,在省城找了一個新工作。新工作充滿了挑戰,新的環境經常讓沒有方向感的我迷路,這時候我特別想念爸媽,尤其想念媽做的飯菜。在省城工作的那一年裏,我拚命克製住想念家的情緒,一次都沒回過家,我想把離開家的時間拉長一點,這樣興許爸就會想念與牽掛我了。
結果這次的精心設計,又是我想多了。
到天津後,我徹底斷了回家的念頭,也很少打電話回去。
眨眼間,我在天津五六年了。每次放假同事們都回老家看望父母,我因為斷了回家的念頭,同事們回家探親,我主動跟公司申請加班。領導看我對工作負責,提拔、加薪,我成了公司的骨幹。
今年年底我的業績好,公司獎勵了我一輛車和一套房子。拿著兩把鑰匙,爸的影子在我眼前不斷地晃,心中百般苦澀與甜蜜,以前對爸的種種怨恨沒了,甚至有些感謝他那麽冷淡地對我,不然,哪有今天的我。
公司放年假,我打電話給爸,要回家看他們。我想五六年沒回家,爸聽到這個消息會很欣喜。然而,爸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你在外麵忙你的,回家路上也挺費錢的,我和你媽好好的,家裏不用你掛念。放下電話,淚崩。
真的不想回家,但看到同事們個個都回家,我還是簡單收拾下行李,訂了回家的機票。
站在家門口,爸看到我回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你這孩子!不是告訴你家裏沒啥事,讓你忙你的,這回來一趟要浪費多少車費啊。
一定要家裏有事我才能回嗎?這是我的家,我回來看看不行嗎?憋在心裏多年的火,這一刻,徹底從心裏噴出來了。
那一晚,我沒理爸。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站在廊簷上,看見爸端著一碗剛煮好的米線,送給在村口擺攤的一個小攤販吃,還和那個小攤販有說有笑。
我問媽怎麽回事?
媽說,沒啥事,你爸說外地人,不容易。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六天那個小販沒來,爸才沒去送。
我納悶地問媽,村口擺攤的外地人很多,為什麽爸隻送給那個人呢?
媽歎口氣說,因為他是賣天津大麻花的。這不,都快五年了,你爸隻要看見那賣天津大麻花的人,就送米線給人家吃,賣麻花的就和他說說天津的事,其實那人也不是天津人,連天津都沒去過。
摸著口袋裏那兩把給我帶來榮耀的鑰匙,瞬間,我讀懂了爸這麽多年對我的冷淡。原來爸不是不牽掛我,爸是不想讓親情折斷我飛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