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關三老兩口,年輕的時候當過賊,後來洗手不幹了,隱居淶陽。
關三用偷來的錢財買了宅院,還開了一個綢緞莊,紅紅火火地過起了小日子。30年後,就成了淶陽城首屈一指的富戶。
令人想不到的是,已成富紳的關三卻不忘本,經常偷偷練習他那偷盜的本事,手指從煤火爐裏夾燒紅的煤塊,開水裏夾肥皂。關三這樣做有他的理由。他說誰能保證富貴一輩子?萬一將來落魄了怎麽辦?找不到活路,沒準還去當賊。勤學苦練的那些絕活,怎麽就隨便荒廢呢!夫人笑話他:“你就是想過賊癮。”關三撇嘴“嗤”一聲,吧嗒抽口煙:“還有,技癢。”
關三是大戶,自然被賊惦記。當然,一些賊在行竊的時候就被家丁們逮個正著。抓到這些賊,關三不打不罵,更不把他們送到官衙,而是讓這些賊為他表演偷技,等把賊人的“藝兒”掏完了,便摸出幾個大洋,很禮貌地把賊送出門。靠這種方法,關三也見到了一些他從沒見過的玩意。
每見識一門新本領,關三就練習。關三博采眾長,海納百川,偷技很是提高了不少。
一次,他們又抓到一個賊,這個賊看上去已有七老八十,瘦成了一把骨頭。
關三親自給老賊鬆了綁,說:“老哥,偌大年紀了,還做賊?一準是真的遇到了難處。”老賊微閉著眼睛,並不直視關三,隻是點點頭。關三說:“本該把你送大堂,但見你一把年紀了,我也就做回好人。”關三捏起一個“袁大頭”扔過去,老賊穩穩地接住了,毫無表情地望望關三。“這個給你。”關三就又捏起兩塊,“老哥若不想無功受祿,小弟倒想讓老哥把你的偷技表演一下,算是讓我們大家開開眼。哄得我高興了,錢還加。”手指頭撮撮大洋,掂掂,扔過去。老賊伸手,三個大洋“當啷”砸在一起。老賊臉上竟依舊看不出什麽表情,眼睛依舊微閉著,半天,說:“真的?不送我見官?還給我錢?”關三夫人答了話:“我們老頭子就喜歡過賊癮,當然是真的。”
老賊低頭不語,點頭,站起身,說:“老爺,謝您!我給你點支煙。”說罷湊上前,點完煙。老賊張開手,亮出掌心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老爺,您的玩意,請收好。”這時,關三已隱約感覺到,這老賊一定是賊道頂尖高手。剛才摘他戒指的利索勁兒,就在自己之上。還有,那蔫皮虱子般木然的表情,微閉的雙眼……如此超乎尋常!他想,這老賊一定還有更高的偷技。關三緩緩站起身,搓搓手,說:“也罷。看你病懨懨的可憐勁兒,老關我就積積德。”說著就叫管家托出十塊大洋。關三接過那盤大洋,朝老賊一晃。然後走出大門,把洋錢朝天一撒,大洋“當啷當啷”落了一地。關三扭頭對老賊說:“老哥若不嫌棄,就把這銀錢拿走!”
老賊低頭思索半天,說:“老爺說的可當真?”
“當真!”
老賊忽然長歎一聲:“唉!若不是得了這該死的癆病需錢診治。我這手藝是不會輕易露的。”此時老賊那原本微閉的雙眼忽然睜大,放射出別樣的光芒。他甩掉兩隻鞋子,光著腳丫子走了出去。
關三心裏暗叫一聲:“來了——”雙眼竟興奮得放光。
眾人一起隨老賊走了出去。
此時雲霧正隱了那彎新月。燈籠把院子照得影影綽綽。老賊在院子裏伸伸腰,腰板就變得溜直。幾個家丁圍院牆站了一圈,防止他逃脫。老賊開始悠閑地在院中散步,旁若無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時而舉頭望月,時而低頭沉思,像一個憂傷的詩人。老賊似乎有意避嫌,腰都不貓一下。偶爾彎了下腰,眾人的眼珠子就睜大了一倍,誰知他隻是用手在後背撓撓癢,咳嗽一陣,就又挺直了腰。眾人一臉茫然。這時,老賊忽然雙腳一擺,踏了一陣急急風,開始雜亂無章地遊走,靈動似八卦,柔軟似太極,且越走越疾,如一枚陀螺左轉右旋,飄東飄西,忽南忽北,院中就鼓蕩起一股輕風,爽爽地一撩一撩地撲人臉頰。眾人驚愕,竟不知所以然地叫出好來。旋即,老賊步子卻又緩了下來,飄飄蕩蕩如一片落葉……
關三早已癡呆了雙眼。
這時候老賊倏地停下來,不說話,隻直直朝回走,眾人忙閃開一條道路。老賊重回客廳,站定,再挪腳窩去尋鞋,眾人一見他剛才站過的地方,個個目瞪口呆——地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兩摞大洋。
關三一下子把那老賊按在椅子上,抄起他兩腳一看——老賊每個腳板上,各有一個“肉窩。”
“腳盜——這就是傳說中的腳盜啊!”關三興奮地雙眼放光。
是啊,腳盜!世上獨一無二的神偷絕技。關三在學徒的時候,就聽師傅說世界上有這門手藝,號稱賊道上的絕技之巔。但一直無緣見到。剛才,他覺出老賊是賊道高手,腦子裏不知怎麽就忽地蹦出“腳盜”兩個字。
把那十塊大洋拋出去,自然是想引出這門絕技。但關三知道,要想尋到這門絕技,無異於大海撈針。如今,這“針”竟被他撈著了。
關三懇求老賊教他腳盜。
老賊最後點頭答應了。
……
關三掌握了習練腳盜的方法,如獲至寶。自此便廢寢忘食地苦練這門絕技。
一年後,關三腳盜練成,然而,樂極生悲,那一刻由於興奮過度,竟一命嗚呼了。
夫人趴在關三身體上大哭:“既然改邪歸正,就不該老回頭想那‘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