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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聖誕老人的倒黴童話

　　宋石男

　　老人今天很生氣，胡子翹起來，眼睛瞪得像羚羊，下巴搭在肚子上。

　　一出門，他就被霧霾弄得喉嚨痛，咳個不停；駕駛鹿車降落時，又被交警逮住違章，扣6分，罰款200元；像小偷一樣溜進人家，卻被卡在狹窄的煙囪裏，靠壁爐噴湧上來的煙氣才得以脫身；再後來又被一個調皮小鬼安放在床前的老鼠夾弄傷了手，出門還摔了個大跟頭，躺在雪地裏，也沒人來扶。

　　而現在，更有消費者投訴他送的禮物是三無產品，工商局給他打電話，要他帶上營業執照，過幾天去局裏接受處理。

　　老人感覺身心疲憊，送了幾千年東西，自己沒得到過任何禮物，每月工資隻有一瓶威士忌、三十塊麵包和兩箱凍肉，沒有社保、沒有醫保、沒有帶薪休假，也沒有年終獎。付出甚多，所得甚微，還經常遭遇倒黴事故。

　　他打算辭職，每到歲末，人總是想要辭職，老人也不例外。

　　他給上帝發微信，怒不可遏地打了五個字：“老子不幹了。”想了想，把“老子”改成“我”，發了出去。跟著又用語音說了一段客氣話：“賴主洪恩仰主威信，我便卸去肩頭重擔。靜候再逢禱告良辰，阿門。”

　　他從沒見過上帝，也沒聽過上帝的聲音。洪水時期之後他們就開始合作了。最初，他們靠心靈感應聯係，後來用繩子，再後是書信，跟著用電報、電話，然後是電子郵件、短信、MSN，如今也與時俱進用起了微信。

　　上帝隻回了兩個字：“好吧。”跟著也用語音說了一段：“種子播於美好田，比人聽道信心堅。聖靈果子時常結，心裏平安日增添。”

　　老人有點悵然若失，眼睛澀澀的，嘴裏苦苦的，心裏酸酸的。正準備摘掉假胡子，取下紅帽子，脫下製服。忽然上帝又發來一條微信：“辭職之前，你可不可以再送最後一次禮物？”

　　“今年的禮物已經送光了，怎麽送？”老人噘起嘴巴，回複道。

　　“沒事，你隻需要送出你的凝視就可以了。去吧，找最近一戶人家，看看那個沉睡的孩子，你的目光就是你送出的最後禮物。”上帝回複說，附帶了一個微笑。

　　“OK。”老人決定善始善終。

　　老人重新駕上鹿車，小心翼翼躲開單行道、禁止左轉和不許掉頭等交通陷阱，來到鄰近一戶人家。

　　從煙囪中摔進來，咕嚕嚕滾過客廳，撞開臥室房門，老人滾到孩子床前。站起身來，他看到一個沉睡的孩子，眼睫毛長長地搭在安詳輕閉的眼睛上，均勻的呼吸猶如清晨的微風，掠過玫瑰樣紅潤的嘴唇。甜美飽滿的雙頰上有著聖潔的光芒，而那露在被子外、放在枕頭兩邊、活像在投降的雙手，肥嘟嘟、白白淨淨，讓人忍不住想親吻一下。

　　看著熟睡的孩子，有股溫暖的情感從老人心裏流出來，平時隻顧送禮物，他還不曾仔細看過任何一個孩子。他忍不住俯下身子，親吻孩子的額頭——讓我用眼睛來清潔你，你就無比幹淨；讓我用親吻來洗滌你，你就比雪還白。

　　一瞬間，孩子頭上忽然放出大光芒，照徹昏暗的房間，並且穿透屋頂，直射天空。全世界都被這光芒照耀，亮如白晝，不，比有史以來出現過的任何一個白晝更加亮堂。

　　這種光芒老人從未見過，但他知道，這是隻有上帝才擁有的光芒。

　　他呆住了，眼淚滑落，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世界就從每一個毛孔中湧進來，讓他與光芒融為一體。

　　光芒中有道無聲的命令，催促他動身去往下一戶人家。

　　在那戶人家的孩子頭上，他看到了同樣的光芒。

　　於是他去往下一家，再一家，直到走遍全世界所有有孩子的人家。

　　在每一個孩子的頭上，他都看到了同樣的光芒。

　　歡喜、訝異、疑惑，充滿老人的內心。除了打鹿飛奔，他還能幹什麽？

　　他不知道去往何方，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

　　鹿車如利箭劈開道路，直通向冰雪覆蓋的世界盡頭。

　　站在世界盡頭，巨人用肩膀頂起天穹的地方，老人舉目四眺，茫茫一片，空無一物，卻又似有無數樹木從暮靄中生長而出。

　　忽然收到新微信提示。

　　打開一看，有兩條。

　　“是的，我就是他們，他們就是我。”

　　“你也曾經是，現在是，而且將來仍然是，一個孩子。”

　　上帝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