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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子母玉

　　餘顯斌

　　玉也能成精。

　　玉成精，也能托夢。那晚，一個女孩走進他的夢中，淚光瑩瑩道：“先生，救救我。”女孩淚珠滑下，似雨打芭蕉，讓人心疼。

　　他忙說：“姑娘是誰啊？咋救？”

　　女孩說，自己是一塊玉石，在後山溫、寒二泉間，明天，有人進山拉石，會把自己當成石頭，砸碎拉走，到時，請他把自己留下。他聽了，覺得很簡單，點頭答應了。

　　女孩非常高興，盈盈下拜，繼而回眸一笑，衣衫飄飄，消失在月光下。

　　他一驚。醒了，窗外月色如霜，鳥鳴如露。

　　他開門，走出去，一地薄霜，上有一行腳印，走向遠方。自從科舉失敗，他一氣之下，到此隱居，從來無人造訪。

　　他相信，剛才不是夢，是真的。

　　第二天，果然有人進山拉石。他按女孩夜裏夢中所說，到了山後兩泉邊：一泉熱水，冒出縷縷熱氣；另一泉在旁邊，則寒氣逼人，中間有一石，拉石人拿起鐵錘，準備砸。他忙擋住，告訴對方，這塊石頭，自己很喜歡，想留下。

　　拉石人說，憑什麽？

　　他一笑，手一翻，亮出幾枚銅錢。

　　拉石人拿了錢，眉開眼笑，轉身走了。石仍放在兩泉間。他仔細看了，並不顯眼，搖頭一笑，也走了。

　　晚上，他坐在茅屋裏，就見月光下，一個女孩款款起來，正是那個女孩。到了麵前，女孩一身白衣，盈盈下拜。他忙去拉，四手相握，四目相對，蕩漾起一縷脈脈柔情。

　　女孩羞紅了臉，低著頭，弄著衣帶。

　　他的心，也一地春草，蝴蝶飄飛。

　　倆人就這麽好上了。

　　女孩夜夜天黑而來，半夜離去，來去如雲。來後，總會嘰嘰咯咯，有說有笑。他寂寞的茅屋中，一片鳥語花香，一片詩意。

　　一夜，女孩再來，不笑，卻流著淚。他大驚，問是怎麽了。女孩告訴他，自己已懷了身孕。他一喜，懷孕是好事啊，自己快當爹了，女孩卻憂傷地告訴他，自己汲取日月精華已經千年，明天午時，如有一人去，用溫泉的水澆灌自己，自己就會變成一個孕婦；如用寒泉的水澆灌，自己就會和腹中胎兒，化為玉石。

　　她說，她想成人，不想成玉。

　　她說，她想為人妻，為人母，不想成為絕世之璧。

　　他安撫，放心。明天午時，自己一準按時趕到，一個溫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起回到茅屋，享受天倫之樂。女孩聽了，望著他，含淚而笑道：“相公，遇著你，是我和孩子福分。”說完，“嘖”的一聲，在他臉上親吻一下，然後，微微一笑，衣衫飄飄走了，消失在月光下，可那快樂的笑聲仍繚繞不散。

　　那夜，他沒睡著。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山後泉邊。兩池水，一池寒氣滲骨，一池熱氣騰騰。

　　到了午時，他來到溫泉旁，舀了勺水，定了一會兒神，突然一咬牙，倒回池中。轉身，舀了一勺寒泉，幾步走到石旁，眼一閉，倒了下去。

　　石頭吱吱作響，冒了一股煙，歸於沉寂。

　　他跪下，流著淚，磕了幾個頭，抱起石頭，轉身離開，當天下了山，請玉匠開鑿。石頭鑿開，大家一聲驚歎，裏麵是一塊純玉，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嬰兒，天然形成，纖毫畢現，栩栩如生：母親眼中含淚，低頭撫兒，滿眼絕望；嬰兒張著嘴，好像在哭，在喊。

　　這是一塊罕見的玉，玉匠斷定，可與和氏璧媲美。

　　他一聽，大喜，抱著玉離開，再未出現。不久，人們在葦叢中發現了他的屍體，背上插了一刀，玉已不見。

　　後來，世間再也無人看見子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