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衛國
十年的精神勞役中,仿佛總有一雙怨恨的眼睛在每時每刻透視著可可,如利劍穿心,芒刺在背。她不願做永遠的心囚,終於又回到那個令她難忘的城市。
下了火車,可可來到這個讓她銘記了十年的鳳凰路107號。站在門外,她舉步不前,一瞬間,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再次曆曆在目。
十五歲的可可下了晚自習,獨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突然,一隻粗壯的胳膊從背後緊緊地扼住她的脖子……眼看一個花季少女就要失去清白,在這緊要關頭正巧有人路過,可可被他奮力地救下來。可可脫離歹徒的控製後,拚命跑回家。
第二天,媒體傳來消息:歹徒致命的一刀奪去了見義勇為者的生命。因此,媒體呼籲被救少女勇敢地站出來,為英雄冠以烈士的稱謂。然而,媽媽寧死不讓女兒站出來。在女兒一生的清白名聲與正義之間,自私的媽媽選擇了前者。隨後,全家搬遷到一個遙遠的城市。
剛參加工作的可可有了自己的獨立生活,但這十年的精神枷鎖卻一直沉重地套在她純真的靈魂上,抹之不掉,揮之不去。經過深思熟慮後,她對父母謊稱要長期出差,其實是要看望一下牽腸掛肚了十年的恩人的家人。
門緩緩地打開了,一位憔悴的中年婦女出現在可可的麵前。詢問得知,眼前的王阿姨就是恩人的遺孀。可可沒有勇氣說明自己的身份,她說自己從小就是孤兒,長大後做了記者,在資料室裏翻閱到當年的那篇報道,好奇與職業的嗅覺驅使她來了解英雄身後的故事。可可終於如願地在廳堂中瞻仰到了恩人的遺容。
說到傷心事,王阿姨頓時淚流滿麵,她告訴可可自己在丈夫身亡的前幾天剛在單位下了崗。丈夫不幸後,由於被救少女沒有為丈夫爭取到烈士待遇,這個原本捉襟見肘的家庭頓時失去了經濟來源。她隻好每天天不亮就去街頭打掃衛生,日落時,則到菜市場撿一些爛菜葉子回家下鍋,省下微薄的資金來供正讀初三的兒子,胡雪峰。
兒子三年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本城一所大學,然而高昂的學費讓媽媽一籌莫展,徹夜難眠。兒子在反複親吻了錄取通知單後,悄悄地撕碎了,大學之夢終究隨風飄散。第二天,兒子瞪起三輪車加入了為居民送煤炭的隊伍中。
說到這兒,可可愧疚的淚水止不住地掉下來,打濕了本來用以掩飾身份的采訪記錄本。善良的王阿姨望著眼前這個充滿愛心的記者,止住了話題。這時,灰頭土臉的兒子推門進來了,可可慢慢地站了起來,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恩人之子,她思緒萬千。
隨後,可可同王阿姨有些心不在焉地談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可可總是出現在胡雪峰爬坡時三輪車的後麵;出現在他大汗淋漓的身旁,遞上毛巾;出現在王阿姨清早掃過的街頭,收起一堆紙屑……可可與胡雪峰漸漸地日久生情。此刻,可可已經由探望恩人的初衷改為進一步的報恩計劃。
可可提出要與胡雪峰結為夫妻。王阿姨連聲拒絕,她不想讓這個可愛的姑娘跟著兒子受苦一生。但經過可可的再三請求,王阿姨猶豫著答應了。
吉日已定,胡雪峰和可可商量著準備再多送幾趟煤炭,為結婚多籌備一些資金。然而,不幸正悄悄地再一次降臨在這個命運多舛的家庭。
可可和胡雪峰的三輪車再一次來到每次必經的坡道上。由於勞累過度,三輪車爬到中間時,胡雪峰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花,從三輪車上掉了下來。三輪車頓時往後溜,後麵推車的可可就遭殃了,身單力薄的她被幾百斤的三輪車壓住了。胡雪峰突然清醒,趕緊推開三輪車抱起可可。
這時,一輛貨車從上麵突然冒了出來,轉眼就到了他們倆的跟前。胡雪峰趕緊把可可推向一旁,自己卻來不及躲避,被貨車無情地碾過,當場斃命。可可抱著他的屍體放聲大哭。
王阿姨聞訊趕來,望著地上那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哭得死去活來。
可可把胡雪峰和他父親的遺像並排放在一起。她把兩張相片看了又看,擦了又擦,眼淚簌簌而下。
報恩未成,卻又一次為恩人帶來災難,她開始懷疑自己與這個家庭的相克。可可萬念俱灰,她欠這個家庭實在是太多了!看來,她永遠也無法擺脫良心上的譴責,隻有永遠地做個心囚!
可可不明白,究竟是悲劇導演了她,還是她在導演著悲劇?她隻有痛苦地搖著頭,走出鳳凰路10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