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易成
很久以前有個國家叫樂土國。有一年,皇宮裏忽然發生了政變,皇帝與皇後被殺害了,幸虧他們不到兩歲的兒子欽銘被大臣傅卿帶著死裏逃生。後來傅卿聯絡了一些忠義之士終於又殺了回來,平定了政變,並把兩歲的欽銘扶上王位,自己在一旁輔佐。
這天中午,負責禦膳的奉禦長官過來說:“陛下,您該吃飯了。”欽銘聽了一頭霧水。奉禦長官又重複一下:“陛下,您該吃飯了。”欽銘還是莫名其妙,撇撇嘴要哭。傅卿趕緊過來幫忙一起哄,柔聲說:“陛下,您該吃飯飯了。”
“吃飯飯。”欽銘跟著念叨了一下,咧嘴笑了,然後自己從王位上滑了下來,由宮女牽著,退朝吃飯去了。
於是,朝中議事時,不管大臣們是二三十歲的後起之秀,或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精英,還是年過六十的數朝元老,為了和欽銘皇帝更好地對話,都需要改變自己的說話方式。比如戶部尚書會過來稟告:“陛下,今年的錢錢還是夠花的。”司農卿主管說的則是:“陛下,今年種果果的農民沒有受災。”就連發生了爭執,他們也會下意識地用皇上能聽懂的說話方式:“現在的稅稅不改革肯定是不行的。”往往話沒說完,對方聽到“稅稅”就會忍不住“撲哧”一笑,爭執也爭不起來了,於是雙方便互相做了些讓步,很快也就達成了共識。
很快,欽銘就不再安分地每天待在龍椅上了,退朝時,他指著文武百官退出去的皇宮大門跟傅卿說:“我要出去。”
傅卿一聽,慌了,出了皇宮,可就全是黎民百姓了,這一出去,自然就免不了跟百姓們打打招呼啊,可皇宮外的老百姓哪知道陛下平時說話的習慣啊,萬一說兩句把陛下惹哭了,那治不治人家的罪呢?治吧,人家肯定有點冤;不治吧,又有損一國之君的尊嚴——法令上可是有明文規定的。
傅卿隻好連夜起草了一份告示,叫來相關人員層層分發下去,並吩咐務必當夜傳達到每一戶百姓家裏。對於老百姓來說,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法令,但是若不遵照執行,後果會和違反其他律令一樣嚴重。所以,沒用多長時間,人們都因為這個隻有兩歲的皇帝而改變了他們說話的方式。
最不適應的怕是那些遊手好閑的街頭小混混,平日裏大法不犯,小勾當常幹,看到拎包的單身女子,冷不丁跑上去奪了包就跑。等人家回過神來,在後麵跺著腳哭著喊:“你還我的包包!還我的包包!”常常就因為這句“還我的包包”,小混混不管當時已跑出多遠,就再也邁不出步,猶豫一下,又折回身來,把搶來的包放到失主前麵不遠的地方,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小混混好歹也隻是個例,那些街坊鄰居、婆媳夫妻間居家過日子才是最為普遍,那些性子暴烈的男人們,或是積怨已深的鄰裏們,懾於法令不可侵犯的威嚴,平日也隻好改了習慣依法說話了。“你這娘們,連豬豬都喂不好,娶你有什麽用?”放在以前,被自己丈夫這麽一吼,妻子早嚇得渾身發抖,但如今丈夫說出“豬豬”時,不但不抖,反而咯咯笑了起來,丈夫也覺得尷尬,本來要抄家夥揍人的大手也隻好摸摸後腦勺就此作罷。
鄰裏之間的扯皮也常常因此扯不下去了,“喂,你家的狗狗咬傷了我兒子的手手!”這本來是帶著氣找上門來的,一說完,就變成兩家子趕緊出去采些草藥來敷孩子受傷的小手了。
不過,沒過多久,官裏負責教皇帝讀書的老師就過來找傅卿商量:“傅大人,陛下眼看就三歲了,開始教他讀些書了,可他這樣說話?”
傅卿一下沒反應過來:“說話?”
老師說:“比方說‘吃飯飯’、‘睡覺覺’這些需要改過來嗎?他終歸是要長大的。”
傅卿琢磨了一下,說:“不必。”並吩咐老師,對欽銘皇帝的啟蒙教育就繼續照著“吃飯飯”、“睡覺覺”的方式來,那道法令也繼續施行。
後來,隨著欽銘漸漸長大,慢慢也學會了很多治國之道,樂土國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犯罪率很低,老百姓也普遍心態樂觀,健康長壽。
又過了一百年左右,一個遠方來的國家靠武力占領了他們的土地。侵略者發現這裏的人們說話幼稚,勒令他們統統改過來,三歲以下的小孩除外。這些老百姓,也就是當初欽銘治理下的百姓們的後代,隻要過了三歲,就必須要適應著用一種在他們看來不幼稚的方式說話。隻有很少一部分人,因為念及欽銘的恩澤,仍在心裏默默地和自己用那種方式說話,並一代代地傳下來。即便是到了今天,你看看你的周圍,如果有誰區別於其他人,他們善良、單純,並且開朗、健康,他就是當初樂土國人民的後人,不管他用什麽方式和你交流,他們心裏其實一直在用另一種方式說話,那是他們內心堅持的一種語言,這種語言就叫“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