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曉熠
他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樣被關進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囚禁了他。他猜測對方製伏他時打傷了他的頭部,讓他的記憶有些殘缺。
囚牢常年光線陰暗,四壁冰冷。最奇怪的是,囚牢沒有門,隻有一個小洞,每天會有人給他送飯。
剛被關進囚牢的時候,他曾研究過出去的方法。他對著冰冷黑暗的鐵壁重重地敲擊,試圖發現什麽機關。忽然,他愣住了。
他感到牆壁在給他回應。
“咚咚。”他敲出節奏。
“咚咚。”牆壁也回應他一個節奏。
他頭皮一麻:對麵有人。
他飛快地跑到北側的牆壁旁,再次重重地敲了幾聲:“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東側和南側也是這樣。
四麵都有人!他首先感到的是無盡的恐怖,感覺自己被包圍了。
冷靜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了一個更加有可能的答案:他們與自己一樣,被關在這個囚牢裏。這個監獄規模有多大?還有其他獄友嗎?得想辦法問問這些人。
牆壁隔音,隻能靠敲動的震動交流。半年裏,他們都在艱難地練習摩斯密碼。現在已經能熟練地通過敲擊和對方對話了。
他們匯合出的信息非常有限。監獄比他預期的小,四個獄友都對他說,各自的囚牢裏隻住著自己一個人,也隻有麵對他的一麵牆有回應——也就是說這個監獄裏隻有五個人。
交流是從東側的老婦人開始的。她從一開始就會用摩斯密碼,花了很大的工夫耐心地教給了他。老婦人的話很實在,有一種踏踏實實的力量。她在敲打的時候,他就安靜地聽。最初很絕望的一段時間,是老婦人的鼓勵讓他堅持下來的。
同樣是老人,南側的老爺子脾氣則沒那麽好,他來到囚牢的時間最長,從他那兒能得到不少有用的建議。比如敲碎裝飯的碗,取一塊小瓷片在牆上做標記,記錄自己被囚禁的時間。比如堅持麵朝一個方向睡覺,保持方向感能夠在無形中增強人的心理防線。時間久了,他覺得老爺子也是個固執可愛的人。
經過數月的聊天,他才確信牆後確實是一個小女孩。她年齡太小,無論數字還是詞語都是半吊子,一開始交流得非常辛苦。他時常回憶自己兒時聽過的益智故事,慢慢地敲給她聽。漸漸地,他能感到她對他的依賴。
西側的女人是他最好的敲友。畢竟因為年齡相仿,他們可以聊的東西也很多。從個頭到長相,從戀愛經曆到談論朋友,無話不談。
有一天他對她敲道:“我發明了一個遊戲。”
她敲道:“怎麽玩?”
他敲道:“你聽。”然後用指背輕輕地敲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對麵重複了一遍,愣了很久很久,用摩斯密碼敲來回答:“仿佛如同一場夢,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好有默契。他閉上眼睛,一邊繼續用手打著節奏,一邊輕輕地唱了起來。她一定也在對麵的囚牢裏唱著同一首歌吧,他想。
平靜的監獄生活在第二年即將結束時發生了變故,某天早上例行向四人說早安時,老爺子那麵牆沒有回應。
後麵的兩天,也都沒有。
那幾日大家都很沉靜,尤其是老婦人,她的話少了很多。大概她知道,她也會像老爺子一樣,莫名其妙地老死在這裏吧。
在那之後不久,老婦人那麵牆也永遠安靜了下來。
“突然就這麽去世了,真是難受。”他敲給女人聽。
女人那邊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敲道:“你覺得……他們真是自然去世的嗎?”
他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可能,他們開始行動了。”女人敲道。
女人的猜測在北側小女孩的聲音也無故消失後得到了證實。老爺子、老婦人、小女孩,七天一人。按照逆時針的順序,他們開始了對犯人的處理。
是殺死,是轉移,還是放走?
他和女人都不相信會有什麽好的轉機。
最後一天之前的夜晚,女人說:“再來唱一遍那首歌吧。”
他說:“好。”然後準備打起節拍。
女人說:“等等……我想,抱著你唱……可以麽?”
他歎了口氣,說:“好。”
“謝謝。”女人說,然後安靜了很久才繼續敲道,“我貼上來了,你也貼上來,我們就能擁抱了。”
男人不禁輕聲笑了出來,然後也張開四肢,像個蛤蟆一樣趴在牆上,右手敲道:“我也貼好了。”
女人便開始了歌曲的節奏。隨著敲擊聲,男人也低沉地唱起來:“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唱完之後很久,男人仍舊保持著可笑的姿勢。他感到這樣,自己真的更溫暖一點兒。
女人敲的最後一句話是:“不想和你分開。”
他仿佛聽到了女人的哭聲,猛然攥起拳頭,全力捶打著麵前冰冷的牆壁。
“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對麵再沒傳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筋疲力盡的時候,囚牢似乎出現了一扇門,三個身穿白色長袍的人走了進來。
帶頭的人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沉穩地說:“潘先生,恭喜,您終於醒過來了。”
“不知道您的記憶恢複得如何。雖然您曾經有可觀的個人資產,但上次車禍之後,您公司的股份也縮水得厲害。不過您放心,您的合夥人提供了全部的醫療費,也承擔了您四位親人的喪葬費用,您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病。”
金絲眼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理解您的痛苦,但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很長時間之後,他艱難地站起身,緩緩地行走,用手撫摸著病房四麵的牆壁。
他走到房間的西側,輕輕地敲了兩聲:“咚咚。”
他的眼眶慢慢變得濕潤,繼而淚水洶湧而出。他大張著嘴巴,像要嘔出自己的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