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十一章 單位

  畢勝

  這個詞,是在早晨散步時想到的。

  一早匆匆出門,夏日流火,單衣薄衫,例行到單位大院裏快步奔走。不巧在門口因換衣後沒帶出入證被攔,本來就厭煩這個三十年出入次次都得掏的證件,而這次又忘記了。門衛還挺較真,非得到傳達室登記,報你的部門,從內網上查,搞得嫌疑人似的,一股激情全然消失,了無興致,沒走多會兒就打道而歸。又回到進來時的那個門口,想起剛才的事,就覺得,一個人的自由在一天或者一生中被減損了多少是沒法計算的啊!這查看證件,於主事者來說,也許不無必要,為了安全計,或者顯示氣派,現如今這樣戒備森嚴的還真不少。可是,哪有那麽多的恐怖者,防得了小人嗎?看別人的指令而行,處處設防,讓你感到了人的被動與渺小。於是,就想到這個進進出出幾十年的地方,是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消磨的場所,人為地阻隔一些方便,心裏不是滋味。大約是2008年,曾在粵西雲浮市看到那個幾套政府班子的辦公樓四無遮擋,人們可以隨意出入,令人敬佩也感慨,那不也是一個相當級別的單位嗎?而眼下,越是大地方大機關越是森嚴壁壘。這些個名為單位的地方,讓每個單位人都有多少糾結、迷惑以至不悅的事發生過。單位,在現代人眼裏,究竟是什麽?於是,就有了這文章的題目。

  眼下,你隨便走到哪個城市哪條街道,單位是個矚目的所在。那些掛著白底黑字或紅字牌牌的地方,讓人有種種莫名感覺,是敬畏、好奇、親切,還是厭煩、不屑?人各有感,人心各異。無論如何,眼前你麵對的就是,這門牌,這大院深宅,這道杆橫陳、警衛守護的地方,就是這個名稱的具體場所。在你的不經意過往中,就可能遇見某個或大或小或顯或藏的、稱之為單位的地方。

  單位,一個人人耳熟能詳、大多數國人離不了的詞。一個人人麵對,然人人都並不一定能說明白搞清楚的詞。

  顧名思義,單,單元,或個人;位,座位或位子。字麵上解釋,一個人和一個座位,單位也(辭典上解釋為:位,原指佛教僧堂中僧人坐禪的座位。後指計算事物數量的標準,又稱某一工作部門為單位)。可簡單的望文生義怎麽能同“單位”這個眾人雜處、眾聲喧鬧、熙熙攘攘、利害相較的地方有關係呢?據說,這並非古也非中,而是個外來語,究竟是東洋出產還是來自西歐,還是地道的國貨,不太清楚(佛教書《敕修百丈清規》曾有:“昏鍾鳴,須先歸單位坐禪”)。可是國外哪有這單位一說?至少,美國隻有部門或者某學校某公司的說法。如此,這又是典型的國粹。二十多年前,作家劉震雲寫過一篇小說叫《單位》,還拍成電影,說是“新寫實”的一個大收獲。小說把大都市一個外來尋夢者的心理寫得活靈活現,那是體製內的誘惑帶給尋夢者的無奈與尷尬,那是單位人或者公家人那一時期最為形象的人生求索和心理軌跡。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人生的選擇相當有限。計劃經濟時期,單位就是人的工作和生存的全部依靠。進了好一點的單位,衣食無虞,就安身立命了,如同嫁人一樣,自感幸福,從一而終。即使並非理想的選擇,也多是安於現狀,那樣的狀態延續有年。單位於人是一種得到某些利益的場合,說白了與個人是雇傭關係,大多是一種被動的選擇。所以,即使有這樣那樣的困擾,有不快和不滿,有遺憾,為了少許的利益,人們往往願意置身單位或體製內的管束中,擁擠在哪怕是一個利與弊交錯的困局中。單位,這時如同一張有形與無形的網,製約和規範著人的行為身心,如果你進入了或可無以逃遁。

  人是單位的細胞。人與單位的關係,說不盡道不明。有時能讓你的潛能實現和你的理想展示。有時候,也隻是在對你的欲望和權益的限製與誘惑中,進行著改造與消磨。是的,過盡千帆皆不是,我們所依憑的一種評價體係和價值標準,難以從活生生的現實找出答案。這單位,你說它是塊蛋糕,是一個戲台,或者是一個大雜院,一個世俗的小社會,都不無道理。在單一的體製模式下,單位強勢,人無所選擇,更多的時候,單位成為一個人的恃護,為你準備了所有可以滿足的東西。於是,你虔誠地為它執守、聽指令行事,躺在它的肌體上坐享其成。這樣的情形,是幾十年來的基本麵貌。人依賴單位,單位也對人進行著改造,有釋放,也有桎梏。那年月,計劃經濟的日子簡單,卻也安適。單位除了人數規模的不同,級別稍稍區別外,基本是入了單位就有鐵飯碗,在體製內待遇簡單得沒有多少區別。無論是事業的還是產業的,是體力勞動者還是腦力勞動的,在人的心中,它如一座神廟,人進入後成了半仙,有了單位可能有了底氣和身份。

  我什麽時候成為單位的人,自己也說不清,而簡單的一生也隻有三兩個單位。早在十七八歲時,特殊年代的特殊情況,就上了班,那並不算吃國家序列的工資飯,但是,有幾個人就是一個集合的組織,比如,有人管做飯,到時候還得開會、匯報,這是最早的單位的約束和單位的享受了。而今,我填工齡,從那時開始算起。最為明顯的,成為單位的受益者,或知曉單位這個龐大老邁的機體上那麽多的是是非非,那麽多的累贅與沉垢,是後來一直待下去的地方。而且,一待就會老死於斯。其實,單位於我,更多的是從中看到時代與社會變化後的駁雜世相,其利其弊,或清或濁,亦明亦晦,不是在說大話,確實有些心得。

  有時候,想象單位是一個人,或者像人一樣有秉性脾氣,有它的成長變化軌跡。想當年,單位一詞是那樣的單純。人們對工作和單位的態度,是最能體現出時代特色的,那時的單位就是人一生所托付和依賴的。而單位的頭頭腦腦們,一個個多麽了得,或有堅定思想,或過往的令人敬仰的資曆背景、學曆才識。總之,膽識與才學加人品,使那些個領導者成為單位影響廣遠的引擎。而這時候,你的參加,是多麽的幸運。想想,你一個年輕人,既沒成家也沒立業的毛頭小夥,有幸成為一分子。那單位的名頭讓你有點自得自足,特別是那一個個都是老師輩的人物,無論是年齡還是資曆,或者在業界的影響,把你當作小孩,稱呼你為小某,即使吩咐你幹這幹那,你會覺得看得起你,也是抬舉了你,你的全力付出和無私融入都是應當的。而那細小的關懷,熱情的關照,比如,對你的生活關心,對你的學業的提攜,還關懷你的家庭,你的身體、愛好,都不是虛與委蛇的客套,那是一種標準式的單位的人際關係,在一個大單位裏更為難得。這單位的清新好風,單純有如家庭式的,你可能沒有想到一個大機關還有這樣的清正。當然,也許這樣的風氣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表現出來的,或者說,這些你的同事,多是些清正的知識分子,多是經曆了社會人生的大起大落的變化,經曆了人文的洗禮。革命情懷的熏陶,善良與正直,熱情與透明,責任與付出等等,是他們最顯著的特征,抑或是單位在那一時期最為典型的精神特征。

  單位,就這樣把一個最常見、最為明澈、最為單純的關係擺在你麵前,讓一個新來的、涉世不深的年輕後輩,感受到單位的溫暖和單位的細致。記得早些時候常聽到的一句話是革命友誼,家庭溫暖,這個概括是那一時期最為明白的一種價值指向。而從中也體味到一個單位的本色。那單位的深度和厚實,也是從這些具體的人身行為上見出。也許你置身的地方,是一個有點級別和規格的場所。是的,同事中有延安時期參加革命的,有建國前就從事地下黨的文化工作的,更有曾經影響中國文化事件的當事人,單位的名頭是同這些人物的影響相關的。而那樣的名頭下,人際關係卻也是單純平常,和諧活潑。如同偉大領袖當年概括的: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沒有後來那些森嚴的級別劃分,庸俗的吹拍之風,低俗的官腔官味,無聊的江湖氣。這簡單而活潑的氣氛,讓一個單位的精神形象成為多年後人們的懷念和記憶。這取決於那些有點身份的人們的修為,也與那個時代的風氣正派相關。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見到這些個如今看來是大腕級的文化人物時,一個狹窄長條的辦公室(也就是十五六米大,如今這房子還在)從裏到外的三張桌子上前後三人伏案於此,三人的級別和名氣,讓這個小小的逼仄空間看起來,著實是對文化的一個挑戰。那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時候的當事人或許認為這樣子很平常。我當時的印象隻是覺得,這裏的工作條件也太擁擠了,而這個單位的人是太有涵養了。所以,我自己加入後,是在一個六七人的大辦公室,支起一張小桌子,開始了這個新單位的新工作。那時條件簡陋得隻有紙和筆,還是自己打掃衛生,物質條件有限,大家克己奉公,其樂融融。還有,幾位如老大姐阿姨輩的人細心和悉心的照護,你麵前的一切,你和這個社會的聯係就是一種自然的清純的和諧的關係,一種實實在在的同誌與同事的人際關係,沒有什麽多餘的計謀與欲望。你可能的那些私心和算計,都被這些正直的簡單的氣氛消解融化了,實實在在的也是最為珍貴的。所以,在個人的單位詞典裏,記憶中,它是讓人長正氣的地方。當年的加入,沒有這個培訓那個教育,你說曆史他講大道理、官話套話的學習!而是用最直觀的身教,卻讓你學會自重,領略風氣,見長本事,敢於擔當,薪火相傳,受用一生。

  單位的肌體中,哪個部位最為敏感呢,或許是人際關係,是領導者或者有點身份的人的做派行為的影響。在良好的氛圍下,置身於此,你麵對偌大曆史氣場的單位,你會謹慎自己的行為,你會從好的方麵規範人生的目標,你會為有那些善良親和的人際關係而自豪,或許你會潛移默化地讓自己傳承著這種風習和傳統。你會從長長的走道裏看到這個地方的深藏和實力,你會從寬大的圖書閱覽室裏感受到它的品位和潛能,你會從那些過往的故事中感受單位的曆史分量和文化的厚重,你可能會在廁所或飯堂裏見到最高上司和單位掌舵人,隨意說說幾近為平常事。還有那些好心真率的同事,那樣親和的大頭小頭,以及那清正和善的人際關係。你對在這樣一個環境、這樣的單位裏工作不覺得是一種幸運和幸福嗎?

  也許這樣一種背景深厚、而單純向上的人際關係,讓你覺得,這大與小,專業與行政,不論何樣的單位,都應當是頭兒們有能力、有儀範,也有人格魅力,而基本群眾芸芸眾生者,無論是年長年少,多是潛心工作,熱情友善,學有所成。幾位在業界的名號也是相當了得,關鍵是,那上麵的風氣正派,上者行正,而下者為效,藹然一派文化單位的君子之風。尤其是在有了強烈的對比體驗後,更是覺得那些清正純樸的可貴與難得。或許是早年這個隊伍的基本班底來自解放區。比如,那時候,單位的房子還是1950年代仿照蘇聯的機關樣式,高大敞亮,走道都很長,但人員多,平均下來也很是狹小的。也好,上下級,諸多部門,都在一個鄰居式的地方辦公,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就更是一種自律式的對領導者的要求。那時候,除了樓層的位置高好一些外,領導的辦公地也寬大不了多少,沒有秘書前麵擋駕,也沒有什麽官職的叫法,像部隊一樣某長某副長稱呼,並不流行。一張報紙出來,當天就在樓下的公告地方,有朱紅大字對其評點,多是說不足,用語直率,不留情麵,對事不對人,切磋研討,吸引大家參與,成為辦公樓的一道迷人風景。常也有這樣的鏡頭,主審官也是單位最高領導層,可以一手拿著報樣,一手舉著眼鏡,跑到你的辦公桌前,還哈哈大笑幾句,說你們再看看,我改的也許不對,你們再看看啊。說話時的那個眼神是真誠的,不像有些人說話時那個飄忽而難以捉摸的神情。總覺得那不同之處在於,其出身背景不同,學曆知識儲備不同,而底氣和實力的支撐點也不同。前者一類的問候,可能隻是今天天氣哈哈哈,而後者出言不拘,赤忱為懷,或可能說,你小子馬虎不得,得負責啊。也許,門衛森嚴的地方,大院深深,而當事人,尤甚是那個沒有受到官場庸俗風氣汙染的年代裏,單位的名頭也燦然,有如光環,也是廣告,而單位內部的也許不以為然。因為,那時人員也單純質樸,知識分子是主體,業務上進是晉升的唯一通道,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光環下去漁利所獲,而也沒有什麽可以成為謀利的資本。何況那些幹事者們對於所做的事情之外多無考慮,真君子自清正。更何況,那時候人員來源多是清一色的學校背景,起點高的文化學曆,不是後來的幹訓班黨校,或者子弟接班、團隊接收的知識背景所能望其項背的。

  即使這樣幾近清高的單位感受,在急變的社會現實中,也有些不能自持。如今,對於事業性的單位,究竟屬哪類性質的,是專業部門還是行政口,不免讓人迷惑,也難分清。經常是,機構越來越臃腫,衙門式的管理,或者,行政化的味道,單位的性質越發不明確了。即使如此,單位的名頭仍成為人們評價的標準,在近二十年內還被逐漸放大。如果到一個地方公幹,上級的一個小兵就比下級的一個頭兒受到重視,因為那是實權部門的大員。所以在有些地方,看重的是你來自哪個單位,為哪方神聖,單位的上下大小就是一盤不同的菜。權力崇拜,是見慣不怪的。你是有身份的某教授專家,或者曾經的榮譽稱號獲得者,沒用,你與那個權力部門的某位有實權的人物一起,就可能成為附屬、配菜。無論是主人們的安排還是那些習慣接受了這種安排的人們,都可能把這樣的場合當作一個習慣。某次與我所尊敬的一位大學名教授參加一個活動,也有上級某部門的一個年輕處長同往。最後,無論是會上發言,還是席間座次,都是老教授叨陪末座,盡管那年輕人幾句官腔走板式的敷衍,並沒有影響他成為主人們畢恭畢敬的座上仙,而且,每項活動都被打印出手冊,名頭順序,食住行如此,讓人認可其安排的合理性。從資曆和名氣以至年齡上,是兩輩人、兩個層次的區別。當然,人家是一個文化推介活動,其重點就是讓上級主管單位的人,為他們的效益得到幫助。這樣的場麵經曆得太多,也曾多次被經曆過,而單位的名頭往往也被同行者說道。我有時候也表現出不快,覺得自己也是老大不小的,在圈中也江湖了多年,至於非得要什麽牌子嗎?可是一想,是啊,你這個外在的光環不就是一種行來走去的名片嗎?也可能是善意的利用,但卻是管用的,你不也從中嚐到些許甜頭嗎?名頭利用,尤其是單位的,甚至地區的名頭,都可以成為收獲好處的招牌。你不服行嗎?你是抱怨這些人的勢利,還是去較真這時風的不清?或許,這些不傷大雅還略微愜意的流俗,讓哥們兒都有點身陷其中,說好說壞都難以較真。

  可是,這積重難返,最後受害的是誰,也許是個很滑稽的問題。長期以來,某些社會評價愛把一個人的單位當作對這個人的形象評價。有時候因為某些利益,對直接管理的領導部門俗稱為上麵的人,高看一眼。這種特殊心態下的單位崇拜,讓那些深宅大院工作過的人,滋生無限的優越感和自負心。曾聽到有人說到誰是“海裏的人”“院裏的人”,起初不明白是什麽話,後來解釋說是“某某海”“某某院”的人,意思是那個地方離權力中心最近,那些人可能就不一樣,單位的熏陶和曆練使他或她有所成就,台階高聳讓他們有優勢。另一方麵,他們獲取也可能多些。可是,見到過所謂高門檻大台階某部某局工作背景的人,來勢不凡,趾高氣揚,讓你覺得在扭曲心態下的虛妄狂放症。這類人,被單位光環刺激和體製內慣養,自以為是,眼高手低,一旦放養基層,就不太適應。直接點說,一旦在往上爬的路上稍有不順,或者,個人欲望沒有立馬滿足,這類人就會怨天尤人,患上多疑症,廢為人生殘疾。

  如今,人們的認同體係和價值判斷頗受世俗化浸染。一所大學,人們關心的不是學校的學術地位,而是副省級還是什麽級;本來那些名頭不凡的教授,那術業專攻的專業,才是學校的魂,才是學校的立足根本。單位也一樣,不是說你的中央級別,你的身份歸屬就高或貴,往往看一個單位的實力,是否藏龍臥虎,名人大家輩出,而評價標準也多為同行和業界認可。同在一個城市,有些單位級別也因其所依賴的背景不一而有區別。就拿文化界來說,市級的出版社、雜誌社顯然低於部委級中央級的,雖不太合理,卻也是現實。而這些雜誌報紙也並非因級別低就沒有實力,相反也許更為強勁和強勢。從社會角度來說,你的單位性質、名頭,各種淵源,都可能被拔高,可能有誤讀,不是曾有“作協”被當成“做鞋”的笑談嗎?而最為實際的是,一個單位領導者的風度才學以及治下的能力,是人們所關注的。有時候,單位頭頭的名氣,他的學曆背景,他的才學識見,也許他的來曆背景,都可能成為人們評價單位形象的角度和看點。越是為人們矚目的單位,越可能成為敏感問題。因而,現如今人們對那些本當是學養可嘉,人格魅力可稱道的單位領導,葆有敬重和期待,然而,事實並不都如此。

  單位的聲名,其實多是曆史的積澱,是幾代人的奮鬥所成。從曆史背景看,容易成為評判單位現實的最好參照。我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職員,但對於這個供職的單位,我傾了心力,自認為是有苦勞的。凡幾十年,與國家和時代一道,經曆了大大小小的風波。當然也是不平凡的時代和曆史提供了眾多的參照係,以一個旁觀者和當事人的多重視角,或許可以在比較中看得清晰。比如,領導者的素質和口碑,比方,清正廉明,勤政公平;比如,對於各種利益訴求的落實;比如,事關大眾生活與利益的現實問題的解決等等。這也許是每一個單位人評價和認知自己權益的基點。如果對單位現狀進行觀察,一個很好也很實用的角度就是,從過去的相關背景中看取,從曆史的角度去對比。比方,同樣是對於人事關係,會以過去優良傳統,用人以德才,不搞親疏,舉賢避親,不以派係畫線,不因為常有走動跑官要官而獲利的諸多標準,衡量一些人的作法。比如,可能從當年領導者的膽識,敢於負責,大會上點名批評不良的行為,不護短,更不搞吹吹拍拍,庸俗的表揚與自我表揚,而以為這在時下是多麽的可貴。比如,敬佩那些無官腔沒有架子,吃飯與民同樂,上下關係通達,不虛偽有真意的領導,比照時下一些人的特權作風,覺得有些做法已是倒退。比如,作為文化事業單位,作為專業部門,應當具備的德能之外是讀書好學,說內行話,承續文化的血脈,注重文化素養積累,不是搞形式在行,空頭政治盛行……也許,如今社會風氣之下,像以上種種的單位亂象已相當普遍,而作為一個有曆史傳統、曾經的優良風氣為群眾所稱道的單位部門,如果在你所經曆的這個時間裏,缺失了丟棄了斷脈了,你難道不覺得痛心而不甘嗎?或許因為你的愛,你自己也覺得人人都有不可推諉的責任,或者你可以找出大環境大氣候等等諸多客觀理由來。有時候,單位的曆史可能就是一個包袱,成為觀察當下社會現實不一定被認同的標尺。而看到那些本不應該失去的恰恰丟掉了,看看那些人文精神最為核心的誠信棄之如敝屣,想想這曆史的包袱其實也誤人啊。

  社會的轉型期價值觀的變化,大浪淘沙,魚龍混雜。1990年代後,單位在商品經濟大勢的衝擊下,難有矜持。文化單位的人文精神、人文情懷在不經意中消解變異,在急劇的世事變幻中,經常的人員更迭,名利的膨脹,價值觀認同的失位,單位的純潔與清正已成了難能的持守和期望。這不是危言聳聽,僅從單位裏最為平常、最能體現公正的兩件事——職務和職稱上,即可看出其清濁良莠。時下,這是單位最熱鬧的景觀。平心而論,這也有兩可之說,一是客觀環境的大勢造成,另一方麵也與當事者公平正直與否有關。文化事業單位,這類事體多是上麵給政策,而下麵執行得好壞與否完全在於單位的覺悟。諸如評職、榮譽稱號、特殊津貼等等,有些單位是按部門、其實是按職務來分配的。雖有所謂的評審製度,參與者們可能既是運動員——因為這類稱號和職級是有好處的,少有人主動地讓賢——而又是裁判員,因為有關評委的組成也是在這些職位人士中挑選或認定,而且最終的決定也是由單位最高權力者劃定,想想這也算是中國特色的一景吧。評職稱,是單位的基本群眾特別是專業人士改善待遇條件的一個重要途徑,也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單位最為頭痛的事,至少文化事業單位如此。起初並不是這樣子,開始評職稱,約在三十年前,那時很注重基層的意見,看重其社會知名度以及學識能力,領導者也很謙讓。記得第一批新聞文化的職稱大約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有不少人都是沒有職務的。而輪到我們稍晚一輩為職稱考慮時,那時候,沒有手機,資訊不發達,人都還是謙謙君子,也沒有多少人焦慮於這個名額有限而好處不多的事。記得在1987年“五一”節,我去湘西張家界開會,回來才聽說我的副高職稱通過,就很平常地成了有高級職稱的人。而如今,職務與職稱,弄得人各有高招,各顯其態,有時候為之生出不少罅隙。事件還沒有開啟,就已風雨滿樓。單位越古老,壓的人越多。五十多歲的人還在為副高而奔波,看到有的人竟那麽容易,就心不平衡。單位名頭級別高,容易讓各懷心事的人有所行動。某年,春節期間接到比平常年份多得多的拜年信息,我有點納悶,覺得這些人平時熟悉,同事數年幾乎天天見,春節從沒有過這樣的熱絡之舉,而且,發類似信息的還有?更有點蹊蹺了。不久,單位在小範圍內搞了民主推薦,才明白這些弟兄是未雨綢繆,好像真有在這個機會中升級的。管不管用,得沒得益,不得而知,但願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人。

  有心人事半功倍,也說明競爭技巧無處不在。其他幾次也類似,諸如評正高職稱,那是“十選一”的難度,也是信息不斷,從未聯係的人也有。因這所謂的“評二級”為職稱中最高級職,又是海選,有資格投票的達百十多人,那你顧得過來嗎?就想,何苦啊,你關係好,你條件夠,還用得著去發信息(幸虧有了手機啊),去打招呼嗎?你從來沒有與某位老兄聯係過,你從大老遠(有人是外派工作)來信息,你知道他就認了你這一個電話或信息搞定了嗎?還有,你反躬自問:你本來就是對這類東西有一搭沒一搭,不是清高,是因為你看得太清楚了,你平時裏又對那些人、那地方冷淡得幾可謂無動於衷,你不去為自己找什麽人,按世俗的潛規則拜碼頭,這時候做這臨時抱佛腳的事,不合你的脾性、你的處世原則。可是,你會為那些急切的也可能嚐過此類甜頭的人著想。是啊,僧多粥少,競爭激烈,生存不易,也得有這種本事,他抱一下佛腳不犯規越法,不一定合情卻合理吧,何況大家都這樣,人清高了就可能在起步線上矮人一級。而從單位本身來說,沒有嚴密可行的措施,讓公平公正不易落實,讓守法者不放心,讓庸俗成為平常。外單位的一位朋友也說過,他們單位最頭痛的是職稱。人在單位,職務職稱兩件事最不好說。倒不是非要那個身外之物,可是,人一到那個年齡,大家排排坐,你不去使勁,你的臉麵何以掛得住啊!職務多是上麵的事,內部的事,說是暗箱操作不一定準確,但不會像職稱那樣的張揚。那時候沒有什麽公示,職稱評定名額有限,標準不一,公平難得,就有了托請和私下說項的內幕。也有朋友說,單位評職稱是一場無聲的戰爭,也是一個關係深淺的較量,或者一個利益分配的均衡,這都是公開的秘密。如果單位名頭大、級別高,可以自己主評,那事就更多。於是,大院裏,信息電話,托請之事,煩不堪言。而這也成為一些單位常有景象。現如今,這種不端之風,最受影響的是那些老大不小的人。因評職評級,為了那一票,他或她就到你的辦公室送材料,其實也是公文式的,無非是認了門,給個印象,想當然可能會有你這一票,這多半也是在一個大院而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人,可事後也許沒有當屆評上,或者評上了就是過了河,即使在電梯間再見了,好像不認識似的。這樣說並不要去找答謝,隻是看出人在單位的生存法則(潛規則)多麽的殘酷,身在其中的他或她,其心理需要有多大承受力。特別是那些年輕當然也不太年輕的人們,時間不允許他們有絲毫的馬虎,那樣著急上火也許是其本能,但實屬正常,要理解他和她。有時候,想想,經可能是一本好經,出於對廣大民生的考慮,可是被念歪了的經,其影響和作用就打了折扣,誤了人,也為人詬病。在利益的一潭渾水麵前,單位是一個總閥門,它的公正與公正,有多麽的重要!

  是的,我們應當是樂觀主義者,我們應當看到單位發展變化的主流,曆史不會因某個人的缺失,某個時段的晦暗,而倒退。單位如同一個人,其生存是有規則規範的。隨著製度的完善,公正民主的落實,這類關乎個人利益的事,逐漸會在正常的軌道下開展。比如考核晉級,比如榮譽名稱,比如民意考察,比如人事公示,讓人覺得公正公平進步。可是,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讓單位的大眾滿意得到認同,恐怕不是一日之功。但人人心中有杆秤,群眾才是單位成色最有資格的評判者。單位,就個人來說,是社會福利的分配與共享的場所,作為一級組織,又是行政意誌和社會權益的實現者。然而,單位最為活躍的因子是人,而引領者是單位的頭兒,是主政者。所以,社會對於吏治的嚴酷,已有了相當的規則。

  盡管有愛或怨,出發點不一,有的單位成了社會的名利場,利益的競技場,是不爭的事實。在一個訴求多元、利益博弈的社會,人生發展,群體進步,單位還要存在。單位變得如此複雜、繁雜,不好言說,是因為進步陣痛的必然。如今單位屬性不一,事業的、企業的、個體的、體製內外的,林林總總,難有一個合適的定義規範。它可以有宏大的理想主義目標,完成行政的意誌,也可以有個人私密性計劃的實現,表現為對個體生命的尊重。對於個體的渺小,它是強勢;對於社會的龐大,它又是弱者。單位,就是這樣,讓你走進與走近,而它可以有承諾,但不會總是承諾,也許會讓你在曾經滄海、千帆看盡後,有一個生命和身心的新體驗,或許僅僅是一個不太滿足的認知。在時下這個轉型期,許多規則被潛規則化,如果你保有一身清醒純正的話,無論麵對的是什麽樣的現狀,清者自清,自得其樂,自適其閑。

  單位,是社會的縮影,對它也許不能有多大的要求和苛求。它也是人生之驛站,一個生命勞作的停駐點而已,或者,是觀察人生和世道的一個窗口,從這裏找尋世道人心的斑駁景象。如此,對於它,也許該用平常心態看待,若有若無,或近或遠,草色遙看近卻無。或者,麵對單位的種種,麵對如此紛繁的單位世象,你何不學一回李白的豪放: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原載《散文選刊》2014年第7期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