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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說社會

　　張建雲

　　此題無解

　　據說，戰國時期的楚國有一道難題：“誰能把大象裝進冰箱？”回答上來者可以升官晉職、免於一死。

　　屈原受累、受辱、受懷疑、受排擠，被判罪後流放到遠方。走到江邊，披散著頭發沿著水邊走邊吟唱。臉色憔悴，形體和容貌都如枯樹一般。

　　一漁翁見屈原，問，您不是三閭大夫嗎？為什麽來到這裏？

　　屈原哀歎，詞不達意，此題無解，此題無解！

　　漁翁了解清楚後，試圖幫助屈原解題，說，不就是“把大象裝進冰箱裏嗎”？方法有四。

　　一、抓一隻貓，讓貓在強大的攻勢下承認自己是大象。

　　二、公布計劃，生產一種能裝進大象的冰箱，動員國民捐款，實際上並不生產。

　　三、收買證人，證明大象已經被裝進冰箱裏。

　　四、利用媒體反複強調“貓是大象的祖先”這一理論，以防後患。

　　屈原搖頭，他不願做違良心、悖道義的答案。

　　他說：全世渾濁卻隻有我一人清白，大家都醉了卻隻有我一人清醒。可如今，我被放逐了。

　　漁翁說：全世界的人都瘋了，隻有你一個人不瘋，那你就是瘋子。聰明賢哲的人，不被事物所拘束，而能順隨世俗的變化。全世上都渾濁，為什麽不順著潮流推波助瀾？眾人都醉了，為什麽不一同吃那酒糟、喝那薄酒？為什麽要保持高尚的節操誌向，卻使自己被放逐呢？

　　屈原說：我聽說，剛洗過頭的人一定要用手彈去冠上的灰塵，剛洗過澡的人一定會抖掉衣服上的塵土。一個人，誰又能用清淨潔白的身體，去受髒物的汙染呢？我寧願跳入水中，葬身魚腹，又怎能用高尚純結的品德，去蒙受世上的塵垢呢？

　　他知道自己是詩人，是心憂天下的政治家，而不是毫無原則的政客。不能苟且偷安，不能隨波逐流，不能同流合汙。他說，我本來就知道正直敢言會成為禍患，但還是忍耐著而不能停止，始終“忍而不能舍也”。

　　誠信而被懷疑，盡忠卻被誹謗。屈原可以不死，可以卑微地活著。但他不，於汨羅江懷石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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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節是屈原的忌日。用悲慘換偉大，供後人懷念、瞻仰的肅穆之日。

　　怎能如此輕鬆地說“節日快樂”？怎能喜形於色地講“端午吉祥”？

　　能聽到屈原的聲音嗎？

　　他說，時光匆匆而過不久留，春去秋來更替時序，時間過得太快，轉眼就已兩千多年。但，隻要合乎我心中美好的理想，縱然再死掉九回我也不會懊喪。

　　他在唱：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我們在玩、在吃、在縱情。淪為“吃貨”“情種”的社會人聽到屈原的聲音了嗎？

　　他說，時光飛快，我似乎要趕不上啊，心裏總怕歲月流逝不把我等待。他在呼喚：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過節，就是放假，就是旅遊，就是歡聚，就是無所顧忌、放蕩不羈嗎？

　　過節，就是消費？就是以品牌為噱頭，以時尚為藥效，將人卷入無休止的購買與淘汰的惡性循環中，戀物成癮嗎？

　　幸好，沒有人說“清明節快樂”。

　　幸好，屈原投江日，“神十”上天時。

　　幸好，汨羅江中下遊，還有30萬人保留著傳統的過節方式。

　　路漫漫確實修遠兮，還不上下而求索？

　　那麽，你，一定是瘋了。

　　窮富，都是社會

　　一咖啡廳。

　　坐在我旁邊桌子的一位先生叫服務生：兩杯咖啡，一杯貼牆上。

　　這種點咖啡的方式新奇。

　　我注意到隻有一杯咖啡被端了上來，但他卻付了兩杯的錢。他剛走，服務生就把一張紙貼在牆上，上麵寫著：一杯咖啡。

　　這時，又進來兩個人，點了三杯咖啡，兩杯放在桌子上，一杯貼在牆上。他們喝了兩杯，但付了三杯的錢，然後離開。

　　服務生又像剛才那樣再牆上貼了張紙，上麵寫著：一杯咖啡。

　　似乎這種方式是這裏的常規，令我感到新奇和不解。不過由於事不關己，喝咖啡，付錢，離開。

　　幾天後。

　　又去這家咖啡店消費。正享受咖啡濃鬱氣息時，進來一個人，此人衣著與這家咖啡店的檔次和氛圍都極不協調，一看就是個窮人。他坐下來，看著牆上，然後說：牆上的一杯咖啡。

　　服務生以慣有的姿態恭敬地給他端上咖啡。

　　那人喝完咖啡沒結賬就走。我驚奇地看著這一切，隻見服務生從牆上揭下一張紙，扔進了紙簍。

　　真相大白！

　　當地居民對窮人的尊敬讓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顯然，咖啡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當我們享受美好東西時，是否也應該想到別人。有些人也喜歡這樣的東西，但卻無力支付。

　　服務生為窮人服務時一直都是麵帶笑容。而那位窮人，他進來時無須降低自己的尊嚴討要一杯免費的咖啡，他隻需看看牆上。

　　應該記住那麵牆，人們提前買了咖啡，讓付不起的人享受溫暖。

　　最近才知道。

　　原來中國晚期癌症病人可以憑檢驗結果領取免費的止痛藥，如杜冷丁。而這個之所以能免費，並非是國家醫保提供的，而是因為有李嘉誠基金會的全盤買單。

　　想起陳光標。

　　到2010年10月已經捐獻款物約14億元人民幣，自費在《紐約時報》登廣告宣示釣魚島主權，好像中國的大小事兒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很認可“中國首善”的稱謂，說不服你和我爭？並宣布死後捐出全部財產。無論人家說“暴力慈善”、“虛偽慈善”還是沽名釣譽，他都認。不爭，不辯。繼續做。

　　大愛存心，還懼別人微詞？是呀，不服的和說閑話的就比捐贈，比助人。

　　《大學》說：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

　　懂得仁道的人自然會運用財富充盈自身、回報社會，不懂仁道的人用自身賺取財富、隻顧眼前利益。

　　郭美美在微博中炫其奢華生活，搞得紅十字會亂了好一陣，新浪微博也因為實名認證失職向社會道歉。

　　追求錢，卻不顧社會責任，是擁有財富還是被財富擁有呢？

　　房地產商也跟著起哄，廣告詞裏盡是“奢華”、“世家”、“公館”、“皇家”、“至尊”、“豪宅典範”、“上流人家”等誘引富尊榮的花花炫富之語。

　　原來社會人喜歡財富，鄙夷貧窮。

　　所以就以錢為中心，以錢為中心人們就容易迷失方向，喪失尊嚴。

　　於是——

　　有人自作聰明、鋌而走險、作奸犯科。搞商業賄賂，牟取非法利益，生產或銷售非法食品、藥品大發橫財。

　　違法亂紀、以權謀私算得上智慧和本事嗎？從近年來揭露的腐敗案件看，還不是一人作奸，全家坐監；家破人亡，臭名昭著。

　　孔子的學生子貢問老師：貧窮不諂媚，富貴也不驕傲怎麽樣？孔子說好呀，但不如貧窮還快樂，富貴也能彬彬有禮，回報社會。

　　錢，少的時候是自己的。多了，就是人民的。所以叫人民幣嗎。

　　一個既尊重財富，也尊重道德；既尊重富人，還尊重窮人的社會才是文明的社會。向“富而好禮”和“貧而安樂”的人致敬！

　　漢字通《聊齋》

　　北大國學課堂。

　　一漂亮女同學對我說：你真悶騷。

　　我嚇壞了。臉嚇白了。沒有性騷擾呀，隻不過是多看了她兩眼。難道她讀出我的意淫？

　　課後壯著膽子、紅著臉問：我，我傷害你了？

　　她一頭霧水：你挺好的？怎麽了！

　　你說我悶騷，我騷在哪裏呀，哪裏得罪了你？我問。

　　她笑了。笑得花枝震顫、肆無忌憚。

　　笑後靜靜地說：我是誇獎你淳樸善良，合情合理。中規中矩，嚴肅內向。不經意展露內心的狂野和感性。你智商高，因為藏九分露一分比統統露要難得多。你很自我，因為你懂得個性保存，不在他人麵前表演或爭寵。悶騷是東方美學精神的體現。若隱若現，欲說還休。追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原來如此，我心安穩許多。

　　她繼續說：悶騷好比女人的裙子一點不短、領口係得緊緊，但出眾的身材和優雅的底蘊，叫男人對這女人所有被遮蓋住的美麗與靈魂都遐想無窮。春光乍泄式的令人驚鴻一瞥久久難忘。

　　那風騷是什麽呢？我問。

　　風騷好比是熱情女郎上身唯一掩體的文胸，讓人想到的隻是尺寸的大小，三兩肉還是半斤肉的問題。風騷的人大多生活層次不高，隻求溫飽，沒什麽追求。即便物質滿盈，也改不了暴發戶底子裏的窮苦。而悶騷就不同，是一種境界，代表了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的共同進步。

　　我驚呆了，良久無語。

　　悶騷就悶騷吧，雖受人誇獎心裏也感覺有點賤。

　　那你是什麽呢？我問。

　　我嘛，就簡單了。屌絲一個！她很輕鬆，很隨意地回答。

　　屌？我蒙了。這是男人生殖器的意思。屌絲，不就是男性下陰陰毛嗎？是大多地區民間表示埋怨或憤怒時的粗口。“屌絲”應是“屌毛”之意，是一根細小、羞恥的毛發。“屌”，在老舍的《茶館》裏出現過，意圖打劫茶館的大兵有句著名的罵人台詞：屌！揍他個小舅子！

　　我讀不懂。看著眼前長發清純、性感風韻的美女，手裏拿著《論語》與我討論“屌”的問題。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你又在瞎想了。屌絲是自謙的說法，對自己不精通世事的戲稱。自我嘲諷，又不自暴自棄。相當於你們文人表示謙恭的“末學”和“一介寒儒”之意。

　　我開始佩服她博古通今、上通下達的理解。

　　她又給我列舉了一些網絡詞語，並說我幫你普及一下吧，不然你就奧特了。如“雷”、“囧”、“打醬油”、“俯臥撐”、“舌尖上的××”、“杜甫很忙”、“元芳，你怎麽看？”、“甄嬛體”、“維修性拆除”、“最炫民族風”、“高富帥”、“白富美”、“親！熬夜不好噢！”、“親！包郵噢！”。

　　她滿臉正色地說：一個小學文化的趙本山都可以創造出“忽悠”、“馬甲”等詞，我們新時代的大學生咋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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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事多年文學創作，知道有些漢字是具有特順含義的：廿（niàn）指二十，卅（sà）指三十，卌（xì）指四十，圩（xū）指五十，圓（yuán）指六十，進（jìn）指七十，枯（kū），指八十。

　　但，如此迅速膨脹的網絡詞匯一下子接受起來還真有點費勁。

　　思考。

　　追溯世界文明古國所有的象形文字。如巴比倫的楔形文字、美索不達米亞的丁頭文字、埃及的象形文字、印度的象形文字，雖然都曾輝煌過幾千年，然而最終都消亡在中世紀，成為曆史的陳跡。唯有中國的漢字，曆經滄海桑田、朝代頻繁更迭，甚至外族入主中原，卻始終不見漢字的消亡。

　　聽說漢字通《易經》。因為漢字不僅是記錄漢語的文字符號，而且是負載著古代科學知識和文化觀念的全息標誌。

　　若按照中國現狀的詞匯發展，恐怕要漢字通《聊齋》了。

　　不知你是誰，但知你怨誰

　　一段時間裏城管經常打人。或打傷，或打死。

　　有人讓我擇吉日。我說看網上新聞，哪天沒有城管打人的消息，出行、動土、搬家、結婚、開業，均可。

　　好不容易城管不打人了，或打人我們也不知道了。社會又開始流行摔孩子。

　　一個多月前，北京大興發生車位摩擦。駕車男子怒摔對方嬰兒。我們還在恨那混蛋的凶狠，還在怨孩子母親脾氣毛躁，還在思念孩子可憐，幾乎沒看清世界，就在一場沒有征兆的紛爭之中失了小命。

　　扼腕歎殘暴，怒自心頭生。

　　正在疼痛時，河南林州一個有著三十年警齡的警察，酒後當街搶過別人七個月大的孩子，高舉頭頂，猛摔於地。

　　更令人恐怖的是，當地政府的刻意隱瞞，一度悄無聲息。製造這幕血腥的警察，隻受了關禁閉的處理。政府寂寞無聲，為千方百計躲避媒體嗎？

　　還沒來得及罵街。

　　河南安陽市年僅24歲的周江波，於8月19日下午，在公交車上持刀搶劫殺人，車上33名乘客，15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3人在途中和救治中死亡。這3名遇難者均未成年。

　　又是公交車。6月份不是剛剛在廈門被人爆炸，死傷六十來人嗎？

　　老百姓還怎麽活！

　　聽說行凶者都是因為心理障礙、糾紛無果、上訪無門，於是，便把氣、把恨撒在最弱小、最無辜的百姓身上了。

　　人，何時變得這樣惡毒？

　　人性，何時轉成了獸性？

　　那日，於大街上看公狗和母狗毫不避人、得意洋洋地交配。晚上，就在網上欣賞了一情婦舉報男人的交歡豔照。二人親昵和縱情，與女人舉報的怒罵，如狗屎與鮮花樣般的紮眼。

　　次日早晨上班。車剛開半路，就被眾多行人堵住。是人們在仰頭看7樓一準備輕生的小夥子。聽說是老板不發薪，日子沒法過。已經站在樓頂一個多小時了。

　　人們紛紛張望、議論。

　　一老大姐抬起頭喊：喂！小夥子，你要是想跳就趕緊跳。我們都還要上班，誰跟你比得了？

　　原來，人們寧可不上班，也要送小夥子走完最後一程。像看電視連續劇，這集沒完，寢食難安。

　　看來，這些上班即將遲到的人們是讓小夥子死定了。

　　聽說，“我爸是李剛”案子有些蹊蹺。

　　李啟銘撞完人之後害怕被打。於是，趴到一個警察耳邊輕聲說：我爸是李剛。一石激起千層浪，網上說那小子撞完人態度囂張，口出狂言，還說他爸是李剛。

　　網民們不怕事多，不怕事大。輕敲鍵盤，巧移鼠標。在微博轉了，在論壇發了，在博客罵了。

　　不弄死你，還叫中國網民！

　　實在搞不懂中國人的自相殘殺。誰害了你，你就去殺誰，你就去炸誰。為什麽把仇恨都放在老百姓身上？

　　還是比較佩服上海人。被法官欺侮了忍著。任憑法官把法律、尊嚴、公正塞進褲襠。我讓你怎麽塞怎麽進就怎麽拔出來！於是，暗訪明查，取證跟蹤，拍攝視頻，上報組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下，再嬌生慣養的孩子也得管了。因為捅婁子了，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似乎，這叫冤有頭債有主。

　　但，這仇，這債，如何結下？像殺人、炸車、摔孩子的獸性之徒，怎麽就出現了？

　　莫非，真正可怕的不是大灰狼，而是我們身邊的同胞？

　　中國曆來講究安分守己，逆來順受。寧可忍辱偷生，也不願鋌而走險。從小就被教育得規規矩矩，大大方方。唯家長、老師、領導、上司的意誌為尊，不敢越雷池半步。以致造成“理解的要執行，理解不了的也要執行”。

　　如今，怎麽一下子就亂了。一下子就從人變狗，從人變獸，從人變鬼？

　　記得在部隊訓練的時候，一個戰友犯錯誤，以至全排一晚上被拉了八次緊急集合。排長訓話時，已是拂曉。迎著即將到來的朝霞說，為什麽要折磨大家？因為我們組織裏有個人目無領導、目無紀律。如果你們怨，就怨這毫無團隊意識的家夥吧！

　　到現在我也弄不明白，身體、心理受挫，該怨排長體罰，還是怨那戰友影響大局。

　　原載《北京文學》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