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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甲午一百二十年祭

  張飆

  甲午戰爭,中國人心中永遠的痛。

  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中國失敗之慘烈、喪權辱國之沉痛,深深紮根在民族的心中。

  120年前的那場戰爭,改變了亞洲格局。120年前,中日兩國各自走在自己的十字路口,戰爭改變了雙方的曆史。《馬關條約》讓中國徹底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把中華民族推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而日本憑借從中國勒索的巨額賠款,迅速擴張軍事實力,一躍躋身世界列強。

  甲午戰爭的結果是:中國沒落,日本崛起。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120年後的今天,寫下本文,權當捧一杯酒、捧一杯淚,祭奠當年為國捐軀的忠魂,祭奠當年被殘殺的冤魂,祭奠當年所有為中國奮鬥過的人們。

  祭奠仇恨,是為仇恨不再新生。

  祭奠曆史,是為曆史不再重演。

  祭奠國恥,是為不再蒙受恥辱。

  祭奠失敗,是為不再被人擊敗。

  一、國恥民辱祭

  兵法雲,“勝敗乃兵家常事”。中國曆史上,也多次遭遇侵略,勝敗常有。為什麽甲午戰爭帶給中華民族的,是這樣刻骨銘心的恥辱?

  因為,敗得實在不合規律,敗得實在不合常識,敗得實在出人意料;更因為失敗帶來的巨大後果!

  恥之一:大敗於小。

  1894年的中國,國土疆域東起大海,西至蔥嶺,南達曾母暗沙,北跨外興安嶺,西北到巴爾喀什湖,東北到庫頁島,總麵積約1300萬平方公裏。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泱泱大國。而日本的國土麵積約38萬平方公裏,僅僅是中國的三十分之一。

  在當時世界的認知上,中國依然是一個大國。現在能夠查到的文獻中,日、俄、法等國當時稱大清為“如此大邦”。而且,中國當時仍有自己的(至少在名義上)藩屬國,如朝鮮、越南、琉球等。

  戰前,大清對日本充滿鄙視。中國士大夫普遍以“天朝”自居,認為“倭不度德量力,敢與上國抗衡,實已螳臂當車,以中國臨之,直如摧枯拉朽”!

  然而,“天朝”敗了!

  恥之二:多敗於少。

  當時的人口:大清約43610萬人,日本約6700萬人。當時的軍隊,大清約100萬人,日本約24萬人。戰爭中,中國投入的兵力63萬多人,是日本的3倍。

  兩國投入海軍的經費:日本政府從1868年到1894年26年間,每年投入海軍經費合計白銀230萬兩,相當於同期清政府對海軍經費投入的60%。

  到1893年,日本擁有軍艦55艘,排水量6.1萬噸,與中國海軍主力北洋艦隊相當,但中國還有廣東、福建水師。有資料顯示,當時日本軍艦的總排水量相當於大清的七成。

  而且,北洋艦隊的裝甲艦數量和質量都超過了日本艦隊。北洋艦隊的定遠、鎮遠兩艘鐵甲艦是當時亞洲最令人生畏的堡式鐵甲軍艦,在世界上也處於領先水平。甲午海戰後,西方軍事技術人員對定遠和鎮遠艦進行了詳細的分析,認為這種類型的設計是成功的,並且鐵甲艦的設計成為其後的主導。

  然而,“天朝”敗了!

  恥之三:強敗於弱。

  據史料記載,1870年,中國的經濟總量占世界經濟總量的17.2%,僅次於英國,是世界第二。直到甲午開戰的第二年1895年,經濟總量才被美國超過。

  當時中國的鋼鐵、煤、銅、煤油、機器製造的產量都比日本高得多。除了進口量與中國相當外,日本的工業資本、銀行資本、年進口額、年出口額和年財政收入都低於中國。

  然而,“天朝”敗了!

  恥之四:師敗於生。

  曾經,日本對中國文化頂禮膜拜,幾乎對中國的一切都處處模仿。無論是社會、文化、文字、禮教乃至生活習慣。中國對日本的影響之大,全世界有目共睹。

  怎能設想,這樣一個亦步亦趨的學生,敢和先生開戰?

  然而,“天朝”敗了!

  恥之大成:《馬關條約》。

  《馬關條約》是近代史上中國人民受到的極為慘痛的一次宰割,是近代所有不平等條約中最惡毒的一個。巨額戰爭賠款相當於全國3年的財政收入,清政府隻能以海關、稅收、財政的管理權作抵押,向英法德俄借高利貸,中國經濟陷於崩潰。台灣被日本割占,導致帝國主義國家掀起掠奪瓜分中國的狂潮。戰後的幾年裏,外國紛紛在中國劃分勢力範圍。長城以北屬俄,長江流域十省屬英,山東屬德,雲南、兩廣屬法,福建屬日。朝鮮淪為日本的殖民地,成為日本對外擴張的跳板,中國東北部的安全受到嚴重威脅。

  《馬關條約》帶給中國的是:大廈將傾,國家將亡!

  一家愁苦一家樂。

  日本收獲了他們自己在戰前都沒有想到的勝利甜果。2億3千萬兩白銀的賠款,加上價值1億兩白銀的戰利品,相當於日本當時7年的財政收入。日本朝野歡欣鼓舞,外相陸奧宗光興高采烈地說:“在這筆賠款之前,根本沒有料到會有這麽多。本國全部收入隻有8千萬日元,一想到現在會有3億5千萬滾滾而來,無論政府和私人都覺得無比的富裕!”

  甲午戰爭後,日本憑借從中國勒索的這筆巨大的賠款完成了軍事現代化,一躍躋身世界列強,堅定不移地走上了軍國主義道路,同時也為其在上世紀30年代大舉侵華創造了條件。

  民辱:被打敗國家的人民是屈辱悲慘的,特別是如果被日本這樣的國家打敗,人民會十倍地屈辱悲慘。當時中國人民的境遇,在這裏隻舉兩例:

  震驚世界的“旅順慘案”

  國人人人知道“南京大屠殺”。但是有許多人不知道,早在1894年11月,還發生過“旅順大屠殺”。

  1894年11月18日,日軍進攻旅順,3天後旅順陷落。接著,日軍就在旅順城內進行了4天3夜的搶劫、屠殺和強奸,屠殺中國同胞1.8萬餘人,隻有埋屍的36人幸免於難。

  雲林大屠殺

  《馬關條約》把台灣和澎湖列島割讓給日本。為了鎮壓台灣人民的抗日鬥爭,1896年6月20日至23日,日軍第二旅團集結重兵進攻雲林,焚毀村社,屠殺人民,婦女幼兒也在殘殺之列。民房被燒4925戶,被殘殺人數已無法統計確切,各種記載在6000人至3萬人之間。

  曆史是一麵鏡子。我們從中看到,無法在戰場上取勝的國家,就無法保護自己的主權,更無力保證人民不受悲慘的屈辱。

  二、將士忠魂祭

  中華民族的曆史上,從來不缺少奮勇衝鋒陷陣、為國慷慨捐軀的猛士。在這一場大敗仗中,中國軍隊的將士們勇敢戰鬥,奮不顧身,3萬多中華兒男為國捐軀。每一個抗擊外來侵略而犧牲的烈士,都不應該被遺忘。

  鄧世昌:“致遠”號巡洋艦艦長。

  千秋壯言:“我立誌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為!”

  1894年9月17日,日本艦隊突然襲擊中國艦隊,史稱黃海“大東溝海戰”的甲午海戰打響。戰中,擔任指揮的旗艦被擊傷,大旗被擊落,鄧世昌立即下令在自己的艦上升起旗幟,吸引住敵艦。致遠號前後火炮一齊開火,連連擊中日艦。後在日艦圍攻下,致遠艦多處受傷,全艦燃起大火,船身傾斜。鄧世昌鼓勵全艦官兵道:“吾輩從軍衛國,早置生死於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倭艦專恃吉野,苟沉此艦,足以奪其氣而成事。”毅然駕艦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艦吉野號右舷,決意與敵同歸於盡。日艦官兵集中炮火向致遠射擊,一發炮彈擊中致遠艦的魚雷發射管,管內魚雷發生爆炸導致致遠艦沉沒。鄧世昌墜落海中後,其隨從以救生圈相救,被他拒絕,他說:“我立誌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為!”鄧的愛犬遊到鄧世昌身旁,用嘴銜鄧的胳膊相救,鄧世昌毅然按犬首入水,和自己一同沉沒於波濤之中。

  鄧世昌犧牲後舉國震動,光緒帝垂淚撰聯“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致遠官兵除7人生還外,全艦250餘人壯烈殉國。

  生碎倭敵膽,死稱大海雄。至今思致遠,滿艦盡豪英!

  左寶貴:總兵、記名提督,平壤戰役指揮者之一。

  千秋壯言:“若輩惜死可自去,此城為吾塚矣!”

  左寶貴是甲午戰爭中血戰疆場,壯烈犧牲的第一位清朝高級將領。

  1894年7月25日夜,日本陸軍向駐守牙山的清軍進攻,戰爭爆發。清政府急調集左寶貴率軍入駐平壤。左寶貴到達平壤後,主張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敵人。但另一位主帥葉誌超怯弱無能,企圖棄城逃跑。左寶貴誓與平壤共存亡,慷慨陳詞說:“若輩惜死可自去,此城為吾塚矣!”

  9月15日清晨,日軍對平壤發起總攻。左寶貴率部防守城北牡丹台、玄武門一線。日軍7000多人分幾路強攻牡丹台,左寶貴抱定必死的決心,指揮部下奮力反擊。他穿上黃馬褂戴上頂戴,立於城頭,親自督戰。部下勸他脫下黃馬褂和頂戴,以免引起敵人注意。左寶貴堅定地回答:“我穿朝服,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我已經決心戰死在這裏。難道還怕敵人看見嗎?”他親自點燃大炮轟擊敵人。部下見主帥臨危不懼,均奮力搏戰,拚死抗敵,給日軍以重大殺傷。戰鬥從黎明打到午後,持續了十幾個鍾頭。這時,日軍調來野炮轟擊玄武門城樓。一顆炮彈在左寶貴身邊爆炸。左寶貴壯烈犧牲。

  林履中:“揚威”號巡洋艦艦長。

  千秋壯舉:登台一望,奮然蹈海。

  “大東溝海戰”中,揚威艦處於右翼陣腳最外側。揚威艦是北洋水師中艦齡較老,作戰和防衛能力較弱的老艦,海戰中和超勇艦一起,遭到日本吉野等四艦的猛攻。揚威艦中彈起火,正在此時,濟遠艦竟然轉舵逃跑,逃跑中又撞到揚威艦的舵葉,揚威艦航行速度更慢,敵彈射入機艙,艙內彈炸火起。危急時刻,林履中親率千總三副曾宗鞏等發炮攻敵不止。但揚威首尾各炮已不能轉動,艦身漸沉於海。林履中登台一望,奮然蹈海。大副鄭文超和二副鄭景清同時落水。當時,左一魚雷艇駛至,投長繩相援,林履中拒絕救援,沉波殉國。

  黃建勳:“超勇”號巡洋艦艦長。

  千秋壯舉:推而不就,隨波而沒。

  “大東溝海戰”中,日本海軍以四艘戰艦攻擊北洋水師“揚威”“超勇”兩艘弱艦。在黃建勳指揮下,超勇全艦官兵誓死作戰,但艦齡十餘年的老艦,敵不過日本的四艘主力艦,激戰中超勇艦中彈甚多,特別是一敵彈擊穿艙內,引起大火,刹那間超勇全艦被黑煙籠罩,最終被烈火焚沒。黃建勳落水後,左一魚雷艇駛近相救,拋長繩援之,黃建勳推而不就,隨波而沒。

  翁守瑜:“超勇”號巡洋艦大副。

  千秋壯言:“全船既沒,吾何生為?”

  “超勇”中彈引起火災,翁守瑜協助黃建勳指揮全艦官兵,一麵救火,一麵抗敵。在烈焰升騰,船體嚴重右傾的危急關頭,仍發炮攻擊敵艦不止,表現了與敵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不久,日本艦隊本隊六艘軍艦又至,合力聚攻。超勇火發船毀,黃建勳蹈海殉國。翁守瑜竭力調遣施救,但已無可挽回,船將沉沒,翁守瑜也準備投水。左右來救援相勸,翁守瑜說:“全船既沒,吾何生為?”掙脫左右,一躍而逝。

  林永升:“經遠”號巡洋艦艦長。

  千秋壯言:“盡去船艙木梯,將龍旗懸於桅頭。”

  戰爭爆發前,林永升就以大義曉喻部下,聞者都為之感動。“大東溝海戰”開戰,林永升下令“盡去船艙木梯”,“將龍旗懸於桅頭”,以示誓死奮戰。炮戰兩小時後,其右側的超勇、揚威中彈焚沒,日艦又專力圍攻經遠,並將其逼出陣外。林永升指揮全艦,奮力摧敵,發炮攻敵。激水以救火,依然井井有條。當他發現一敵艦中彈受傷,便下令“鼓輪追之,欲擊使沉”,日艦急發排炮攔阻,林永升不幸突中炮彈,腦裂陣亡。其艦大副、二副亦先後犧牲。經遠在烈焰中沉沒。

  林泰曾:左翼總兵兼“鎮遠”號鐵甲艦艦長。

  千秋壯言:“艦存與存,艦亡與亡。”

  “大東溝海戰”臨戰,林泰曾下令卸除艦上的舢板,以示“艦存與存,艦亡與亡”。海戰中,林泰曾指揮鎮遠沉著應戰,與旗艦定遠緊密配合,重創日艦西京丸。下午3時左右,定遠艦中彈起火,並遭受日本四艦的圍攻,形勢異常危急。林泰曾急令鎮遠上前掩護,使定遠得以撲滅大火,轉危為安。下午3時20分以後,戰場上隻剩下定遠、鎮遠兩艦與日本本隊五艦廝殺。在日艦炮火的猛烈攻擊下,鎮遠致傷上千處,但仍一麵救火,一麵抵敵。由於鎮遠與定遠配合默契,最終頂住了五艘日艦的圍攻,並將日本旗艦鬆島擊成重傷,使之完全喪失指揮和戰鬥能力。下午5時30分,日本艦隊首先撤離戰場,海戰結束。

  10月16日,北洋艦隊自旅順撤往威海,艦隊在進入威海港時,鎮遠不慎擦傷。大戰之際,巨艦受損,林泰曾極為憂憤,引咎自責,當晚服毒身亡。

  楊用霖:繼任左翼總兵,代理“鎮遠”號鐵甲艦艦長。

  千秋壯言:“時至矣!吾將以死報國。”

  “大東溝海戰”打響後,楊用霖對部下說:“戰不必捷,然此海即餘死所!”又說:“時至矣!吾將以死報國”。部下激動地說:“公死,吾輩何以為生?赴湯蹈火,惟公所命!”海戰中,楊用霖協助林泰曾,指揮全艦將士奮力鏖戰。在旗艦定遠中彈起火、烈焰向全艦蔓延的危急關頭,楊用霖突轉鎮遠之舵,擋在定遠之前,並向敵艦發起攻擊,使定遠得以及時撲滅大火,從容應敵。

  林泰曾自殺後,楊用霖升護理左翼總兵兼署鎮遠管帶。當時旅順已經失陷,鎮遠無法進塢修理,楊用霖帶領人員想盡辦法,日夜趕修,終於將艦底補好。1895年2月11日,困守劉公島、拒絕投降的丁汝昌和劉步蟾先後自殺。北洋水師威海營務處提調牛昶昞等投降派,脅迫推舉楊用霖出麵與日軍接洽投降。楊用霖嚴詞拒絕。回艙後,他口吟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詩句,用槍從口內自擊,壯烈殉國。

  張文宣:劉公島護軍統領。

  千秋壯言:“先用力,後用命。”

  1887年,張文宣被調率軍駐劉公島,先後修築五座炮台、地阱炮一座。同時督率士兵加練新式陸操,使劉公島成為海防重鎮。

  “大東溝海戰”後,日本海軍多次到劉公島外擾襲,均被張文宣指揮各炮台擊退。對於劉公島上日本奸細的活動,張文宣很警惕,他先後帶人抓到七個日本奸細,均在劉公島上斬首。

  1895年1月30日至2月2日,日軍占領了威海衛城及南北兩幫炮台,劉公島成為孤島。張文宣致電登萊青道劉含芳說:“劉公島孤懸海中,文宣誓同隊勇先用力,後用命。”此後,日本海陸兩路猛轟劉公島,先後發起八次進攻,都被張文宣率部配合北洋水師擊退。

  在海軍部分人鼓噪投降之際,張文宣誓與炮台共存亡,在外無援軍,內無糧藥的情況下,率領北洋護軍將士孤軍奮戰,堅持阻擊日軍,身上多處受傷。

  丁汝昌自殺後,張文宣知大局已不可挽回,服毒自盡,壯烈殉國。

  劉步蟾:右翼總兵兼“定遠”號鐵甲艦艦長。

  千秋壯言:“苟喪艦,將自裁。”

  中日正式宣戰當天,劉步蟾鄭重立下了“苟喪艦,將自裁”的誓言。黃海大海戰交戰初始,定遠艦的瞭望台被震塌,提督丁汝昌從瞭望台墜落到甲板上受傷,劉步蟾立即代行艦隊指揮之職,指揮定遠艦衝在北洋艦隊橫隊的最前麵,將日軍由六艘軍艦組成的本隊攔腰截斷,予以猛烈炮擊。

  困守劉公島後,劉步蟾指揮定遠艦配合炮台,先後打退了日軍的8次進攻。

  2月10日,彈盡糧絕,外援無望的北洋艦隊上,一些官兵逼迫丁汝昌和劉步蟾率軍投降。劉步蟾堅辭拒降,但也深感自己無力挽回大局。為免軍艦落在日本人手裏,他忍痛下令炸沉了由自己在德國監造並一直駕駛的定遠艦。當天深夜,劉步蟾服毒自殺,實踐了他生前“苟喪艦,將自裁”的諾言。

  丁汝昌:海軍提督,甲午海戰總指揮。

  千秋壯言:“汝等可殺我,我必先死,斷不能坐睹此事!”

  海戰失利,丁汝昌率眾困守劉公島,內無彈藥、外無援軍,仍率領上下士卒先後擊退日軍十多次進攻。麵對日本人送來的勸降書,丁汝昌說:“汝等可殺我,我必先死,斷不能坐睹此事!”

  1895年2月8日,在牛昶昞等投降派煽動下,島上軍民百姓共近千人到海軍公所門前,向丁汝昌求生路。丁汝昌許下諾言,如果等到2月11日還沒有援軍到來,那時自會給大家一條生路。

  據時人回憶,2月10日,丁汝昌望著威海陸地方向,渴盼著援軍,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樣!

  2月11日,沒有援軍來。丁汝昌召集會議,下令尚存各艦一齊出動撞擊敵艦,爭取突圍;突圍不成,同歸於盡,但投降派們不同意。寧死也不願背叛自己的國家,又不忍心讓全島軍兵隨自己赴死,在全然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丁汝昌在深夜吞下鴉片,以身殉國。

  1895年2月17日下午3時,載著丁汝昌等人靈柩的軍艦汽笛長鳴,離開劉公島碼頭。當時美國《紐約時報》的報道這樣說:“三名中國海軍將領,北洋艦隊司令丁汝昌將軍、右翼總兵兼定遠艦艦長劉步蟾將軍和張(張文宣)將軍,在目前的戰爭中表現出了比他們的同胞更加堅貞的愛國精神和更高尚的民族氣節,他們值得中國的人民引為驕傲。他們是通過一種令人哀傷的、悲劇性的方式——自殺,來表現出這種可貴品質的。但是,看來他們也不能找到比這更好的方式來表達情操了。的確,他們被日本人打敗了,但他們在戰敗時不苟且偷生,而是在給上司留下信件後自殺殉國。那些信件無疑非常引人注目,但我們很難指望它們能公之於眾。不管這些軍官在他們的平時生活中是否像他們離開時表現的那樣,但至少他們在展現一個中國人的愛國精神方麵作出了貢獻,他們向世人展示:在四萬萬中國人中,至少有三個人認為世界上還有一些別的什麽東西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

  有人說,他們的死,並沒有挽救國家的失敗,他們充其量是悲劇英雄。我說,悲劇英雄同樣也是英雄,同樣值得我們歌頌。他們沒有逃跑,沒有投降,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們選擇了與自己的軍艦一同走向大海。這些英勇獻身的烈士,已經化入中華民族的永恒。

  失敗留給活著的人們,光輝獻給為國犧牲的勇士。

  三、君臣官民祭

  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很多、很複雜。最高決策者、實際戰鬥者、新聞輿論、國民情緒等等,都會對戰爭結果有影響。本文隻在幾個“節點”上簡單對比和一敘。

  明治天皇:一個心願,開拓萬裏海疆,布國威於四方。

  1868年的明治維新,把近1000年來由幕府掌握著的日本,交還給了天皇。當時的日本天皇和中國的皇權一樣至高無上。

  明治天皇掌權伊始,就頒布了這樣的《禦筆信》:“朕與百官諸侯相誓,意欲繼承列祖偉業。不問一身艱難,親營四方,安撫汝等億兆。開拓萬裏海疆,布國威於四方。”

  這個掌握著日本至高無上權力的人,用什麽來“拓海疆、布國威”呢?1887年7月,明治天皇發布諭令:朕以為在建國事務中,加強海防是一日也不可放鬆之事。而從國庫歲入中尚難以立即撥出巨款供海防之用,故朕深感不安。茲決定從內庫中提取30萬元,聊以資助,望諸大臣深明朕意。

  諭令一發,舉國富豪競相效仿天皇,解囊捐款,不到三個月,海防捐款總額竟達103萬之多。日本學者井上清說:“在天皇製的最初十年中,軍事費恐怕要占全部經費的百分之八十以上。”1893年,明治天皇又決定此後六年,每年從內庫中拿出30萬元帑銀,用於海軍建設。而這,已經超過了皇室開支的十分之一。此舉再次帶動了日本政府和議員主動獻出四分之一薪俸用作造艦。

  到甲午戰爭前,據說明治天皇甚至幹脆用餓肚皮的方法,給他的文臣武將起“帶頭作用”。前線那些饑寒交加的日本軍人,得知天皇每天隻吃一餐飯的時候,人人涕淚橫流,呼號喧囂之聲滿營。

  這是什麽樣的士氣?

  慈禧太後:一門心思,慶祝六十大壽。

  當時,中國的實際最高領導是慈禧太後。光緒帝雖然名義上已經“親政”,“然當甲午戰事進行中,一切大計,仍由慈禧操之”。

  1894年,將是慈禧的六十壽辰。清政府早就作出安排,“在頤和園受賀,仿康熙、乾隆年間成例,自大內至園,路所經,設彩棚經壇,舉行慶典”。錢哪來?挪海軍經費,繕修頤和園。

  戰爭前,從日本回來的中國人帶回的日本天皇每天隻吃一頓飯、省下錢來建設海軍的見聞,在京城裏被傳為笑談。人們說:“畢竟是東洋小夷,這麽幹,也不怕讓人笑話!”

  戰爭爆發,有人建議停止頤和園工程,移回作軍費,慈禧太後非常生氣,說:“今日令吾不歡者,吾亦將令彼終身不歡。”直到朝鮮戰場失利,北洋海軍嚴重受挫,慈禧太後才不得不宣布慶辰典禮在宮中舉行。

  到1894年9月26日,清軍敗退抵鴨綠江以北的中國境內,朝鮮全境為日本所控時,李鴻章上折要求提取從1888年起打著海軍名義籌備、實際一直被中央扣在手裏生息以建頤和園的260萬兩銀,才獲得150萬兩緊急軍費。而這時黃海大海戰已經打完,北洋艦隊損失慘重。

  1894年農曆十月初十,慈禧太後在寧壽宮慶祝她的60歲生日,紫禁城內聽戲三天,諸事一概延擱不辦。就在群臣匍匐在地恭頌“老佛爺”萬壽無疆的時候,日本軍隊攻占了大連。

  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李鴻章:任命了膽小鬼,製定了壞原則。

  時任大清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是甲午戰爭的實際戰略指揮者。

  1894年7月25日夜,日軍向駐朝鮮牙山的清軍發動進攻。剛一開戰,牙山清軍主將葉誌超就棄守牙山奔逃平壤。

  荒唐的是,這位善於逃跑的葉誌超,因是李鴻章的淮軍嫡係,又被任命為朝鮮駐軍和平壤戰役的總指揮。

  9月15日,大東溝海戰前兩天,日軍大舉進攻平壤,葉誌超這次又想棄城而逃,但被將領左寶貴用親兵強行扣押,嚴密看管,防止他乘機逃跑。我們現在很難想象左寶貴當時的心情。打仗打到要用親兵拘押自己的頂頭上司以免他逃跑的份上,是不是也是戰爭史上的奇景呢?左寶貴犧牲後,葉誌超上演了千裏大潰退,一路狂奔,越過鴨綠江。

  後人評論說,當時的中國軍隊在平壤隻要能堅守幾個月,就可以扭轉整個局勢。當時,中國守軍子彈、糧食堆積如山,而日軍糧食少,子彈少,傷亡也比清軍多。日軍已經開始在議論還要不要進攻平壤。最後決定,再攻一天攻不下,就撤軍。可就是在這時,葉誌超逃跑了!

  在葉大帥的帶頭逃跑下,清軍潰不成軍。在日本人眼裏,“中國軍隊就像一群被人逐殺的豬”!

  由於葉誌超在朝鮮戰場的潰敗,戰火很快就燒到了中國本土。

  大連灣炮台位於黃海要衝,地形險要,為兵家必爭之地。該炮台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軍工技術和式樣,被稱為北洋精華。

  10月24日,同樣是淮軍嫡係的大連灣守將趙懷業,得知日軍日漸逼近,萬分驚恐,不思加緊備戰,反而派人把軍糧、軍服運到煙台,換成白銀,化成私財,連同家眷運往煙台。

  11月6日,他聞訊日軍即將來戰,膽子嚇破,竟沒放一槍一炮,丟棄大連灣炮台群,慌慌張張逃向旅順。

  負責進攻的日軍第一師團長山地元治中將曾認為攻占大連灣必然是非常困難的一場惡戰。為了減少傷亡,他要日本聯合艦隊助戰,以海陸夾擊的方式摧毀大連灣的炮台群。不想在11月7日開始進攻時,清軍隻有少數軍兵遙放幾炮,便悉數逃走。日軍輕取大連灣炮台,獲得火炮100多門、炮彈246萬發、德國新式步槍600多支、子彈3380多萬發,還有馬匹、行帳、糧食以及沒有啟封的快炮等。這些裝備都成為日軍日後攻占旅順的物資保障。

  更有甚者,趙懷業逃跑時,連清軍的水雷分布圖都沒帶走,使得日軍輕鬆地照圖清除了大連灣中的水雷。於是,從11月9日起,大連灣碼頭成為日軍進攻旅順的後勤補給轉運站。

  李鴻章在大東溝海戰後,給丁汝昌下了一條荒唐“原則”:“責令汝昌嚴守鎮遠、定遠兩鐵艦勿損傷”。在大東溝海戰後,鎮遠和定遠兩艘主力艦還有很大的戰鬥力,如果主動出擊,去同敵人殊死搏殺,戰爭結果也還難料。遺憾的是,丁汝昌很僵硬地理解了這條原則,沒有讓艦隊出海巡航、決戰,於是所有的軍艦都成了停在岸邊挨打的固定目標。最後,北洋艦隊所剩艦隻全被日軍掠走,成了日本軍艦。

  寫文至此,忍不住為鎮遠、定遠一哭!

  慈禧太後和李鴻章的共同幻想:列強調停。

  朝鮮戰場失利,黃海大海戰失利,雖然造成了一定的被動,其實還沒有影響全局。日本人是傾全國之力一擊,後勤等等都有很大問題。以當時中國的實力,堅持一段時間,兩方的形勢就會發生變化。

  可惜,慈禧太後、李鴻章等都有一個幻想:認為“列強”會站在中國一邊來“調停”。從戰爭開始到失敗投降,他們一直致力於依賴外交斡旋,爭取英俄德法美等國家的調停。李鴻章說,“列強必有區處,必有收場”,命令部下“靜守勿動”,“保艦勿失”,結果是貽誤了軍機,影響了士氣。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些列強實際上已和日本人背後達成了交易,這些早對中國虎視眈眈、垂涎三尺的家夥們,已經在磨刀霍霍了!

  軍官:無戰爭準備的將領們。

  前文講述了不少海軍將領在激戰時壯烈殉國、令人感動、可歌可泣的事跡。但是也不能否認,他們在戰爭之前,確實也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

  史料中有這樣的記述:

  關於丁汝昌:“雖為海軍統帥,而平日宿娼聚賭,並不在營中居住。”“有某西人偶登其船,見海軍提督正與巡兵團同坐鬥竹牌也”。

  關於內部團結:“左右翼總兵林泰曾、劉步蟾,輕其(丁汝昌)為人,不服調度”。

  關於官兵:“所有官兵都攜帶家眷住在陸上,把兵艦當作一個衙門,點卯應糧”。“每北洋封凍,海軍歲例巡南洋,率淫賭於香港、上海。識者早憂之”,“鎮遠、定遠艦上的士兵,常在艦炮上張曬衣褲”。

  關於軍艦的“多種經營”:1891年,“中國炮艦和運煤船從事旅客運輸業務”以謀利,1892年,“大批軍艦定期運送旅客”。

  關於弄虛作假:按慣例,李鴻章每三年檢閱一次海防,“每逢此時,北洋艦隊所有的船艦和大炮都被粉飾油漆得煥然一新”。“真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關於軍艦:“1888年原本預訂購入300箱炮,後因為軍費不足,北洋海軍隻購入了3發炮”,“從前撥定北洋經費號稱二百萬兩,近年停解者多,歲僅收五六十萬”。“中國水雷船排列海邊,無人掌管,外則鐵鏽堆積,內則穢汙狼藉,業已無可駛用”。

  關於軍備後勤:擔任天津軍械局總辦、負責軍需供應的張士珩是李鴻章的外甥,供給海軍的彈藥不合格。梁啟超評論說:“槍或苦窳,彈或贗物,槍不對彈,藥不隨械,謂從前管軍械之人廉明,誰能信之?”

  平時不備戰,戰時必被動。在大東溝海戰中,雖然北洋海軍各主力艦都裝備有魚雷管3-4具,除福龍號對西京丸號攻擊未成外,其餘各艦都不曾實施魚雷攻擊。還有資料說,一幹管帶也全用錯了炮彈,用了穿甲彈甚至訓練彈。

  依靠這樣的軍官,這樣的軍隊,這樣的軍備,這樣的軍艦,我們能指望打勝仗嗎?

  中日兩國的媒體:

  日本媒體:拚命鼓動戰爭比政府更激進。

  甲午戰爭發動之前,在對外關係上,媒體比政府更激進,認為政府應該對中國和朝鮮動武。政府猶豫不決時,媒體就不斷地抨擊政府,甚至鼓動彈劾。《國民新聞》就很尖銳地提出,如果政府屈服於中國的話,則國民將趨於“反動”,乃至大大的“反動”。激進的媒體,是導致日本國策由穩健轉向激進的重要推動力之一。

  中國媒體:偽造新聞失去公信力。

  當時中國的不少報刊把清軍在朝鮮牙山的大敗說成“牙山大勝”,其實是假新聞。路透社沒核實,直接轉發,結果淪為行內的醜聞,公眾信用也受到極大挫傷。假新聞多了,對中國的形象也造成傷害,後來當“旅順大屠殺”報道出來時,很多外國人首先是不相信。連李鴻章戰後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都說,中國辦有報紙,但遺憾的是,中國的編輯們在講真話時十分吝嗇,隻講部分真事。

  中日兩國外交官和外交手段:

  日本駐國外的所有外交官,都精通當地語言,寫作能力大多好到可在報刊發表的程度。在戰爭過程中,很多日本外交官自己寫東西。駐美國公使栗野慎一郎,還專門組織在美日本外交人員和學者積極寫稿,解釋日本為什麽這麽幹、日本代表了文明進步、中國威脅論等等,試圖影響美國輿論,效果很明顯。

  大清國派駐海外的外交官們,多數不認識ABC,在溝通中都存在問題,寫稿更是困難。甲午戰爭期間的《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大報,幾乎沒有一篇由中國官方或者個人主動提供給美國公眾閱讀的文章。

  1894年7月,《舊金山早報》記者采訪清國駐當地領事,由於領事英文不好,他轉而采訪領事的秘書王先生。此君無論美國報紙如何刊登戰況,都不相信清日之間發生了戰爭,每次提到2000名清國海軍官兵因遭日軍炮擊溺水身亡時,他都會發笑。記者評論說,這個人從來也沒有想過去核實,並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麽。

  當時很多西方媒體向中日兩國提交隨軍采訪申請,日本軍方同意西方媒體隨軍,隨軍記者達114名之多,還有11名現場素描記者、4名攝影記者。日本在戰爭中,也做了很多新聞策劃,比如讓西方媒體看到日軍怎麽優待俘虜,如何照顧戰地的百姓等,通過歐美記者傳播到全世界。

  中國不僅不允許隨軍采訪,還有兩個西方記者因為錯走到中方陣線,而被砍了頭,搞出很多風波。

  顯而易見,甲午戰爭中的外國輿論,一定對中國極為不利。

  中日兩國的國民:

  據史料記載,日本人民並非被裹脅而參加戰爭。實際上在當時的日本當權者的煽動下,侵略中國已是家喻戶曉的國策,成為民心所向。親人上戰場,家人和國民揮舞著太陽旗、唱著軍國主義歌曲歡送,是常見的景象。梁啟超曾經在日本親眼目睹了日本國民踴躍參軍的場麵:“親友宗族把送迎兵卒出入營房當作莫大的光榮”,“那光榮的程度,中國人中舉人進士不過如此”。對於日本軍人的“祈禱戰死”,連梁啟超都“矍然肅立,流連而不能去”!

  甲午戰爭爆發時,著名人物馮玉祥正在保定當兵。他記錄下了當所在部隊奉命調往大沽口防禦日軍時的情景:“官兵們駭得失神失色”,“部隊開拔時淒慘一片”,“男女老幼奇哭怪號聲震雲霄”,“不明底蘊的人以為誰家大出殯,驚動了這麽多人哭送,絕對想不到這是軍隊開拔去抵禦敵人。為民族爭生存、為國家爭榮耀,所謂國家觀念、民族意識在他們是淡薄到等於沒有的。”

  戰爭時,《舊金山早報》記者采訪了在舊金山經商或做苦力的華人,他們都不關心戰爭,對2000名清國海軍官兵死亡更是無動於衷。該記者說,這與日本僑民戰爭期間的全民動員、踴躍捐款迥然相異。

  四、思維文化祭

  1894年8月1日,中日兩國同時宣戰。

  光緒皇帝的宣戰詔書說:朝鮮是我們的藩屬,現在有內亂,它請中國出兵平息內亂,這是中國和朝鮮內部的事情,與別國無關,日本不應出兵。

  也就是說,我又沒有惹你日本,你來打我,完全沒有道理。

  明治天皇的宣戰詔書說,朝鮮是一個獨立國家,現在中國侵犯了朝鮮的獨立,所以我出兵幫助朝鮮鞏固獨立;其次,對中國宣戰是為了保護朝鮮改革開放的成果;第三,不斷地強調東亞和平、世界和平。

  也就是說,你確實沒惹我,但是我覺得你該打,所以我就打你。

  仔細看看當時的這些文件,能夠看出兩國深層次的文化、道德的不同。中國文化與日本文化的最大差別之一,在於處理國際關係的思維方式。

  中國方麵:

  理論上:堅持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彰我朝曆來寬宏仁厚之心。

  行動上:絕不打第一槍,隻防禦,不進攻。

  這些不能算錯。如果你有世界第一的戰鬥力,提出以上原則,會受到全世界的歡迎。隻是當時的統治者們,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日本人已經定下了“侵略中國為日本崛起的必經之路”的基本國策,而且已經舉全國之力向你殺來,你還渾渾噩噩對它寬宏仁厚,不被動挨打還有什麽?在國家之間關係是弱肉強食的時候,和平共處,互不侵犯,隻是一廂情願。你隻有具備擊退來犯之敵的能力,才有資格談“和平共處,互不侵犯”。

  日本方麵:

  理論上:國際關係自古以來都由武力決定,“禽獸相接,互欲吞噬”,吞食他人者是文明國,被人吞食者是落後國。

  行動上:隻要對自己有利就幹,不管什麽國際規則,不管他人受何種災難。

  1872年日本單方麵吞並琉球,就是明顯的例證。

  1984年11月,日本銀行發行的新1萬日元幣上,印上了福澤喻吉的肖像。這位明治維新時代的思想家,被日本人奉為新思想的先驅、日本文化的靈魂。他的著作中,提出了“百卷萬國公法不如數門大炮,數冊親善條約不如一筐彈藥”的理論。福澤認為,國際關係自古以來都由武力決定,“禽獸相接,互欲吞噬”,吞食他人者是文明國,被人吞食者是落後國,日本也是禽獸中的一國,“應加入吞食者行列,與文明人一起尋求良餌”。良餌者,誰也?

  1884年10月,福澤發表文章提出,15年後中國將被歐洲列強和日本瓜分,日本將理所當然地占據台灣全島和福建的一半,並野心勃勃地刊載了一份瓜分中國的預想圖《支那帝國分割之圖》。這些,成為日本當權者的指導思想。

  1887年,日本政府製定了《清國征討方略》,決定在1892年前完成對華作戰的準備,進攻的方向是朝鮮、遼東半島、山東半島、澎湖列島、台灣、舟山群島。7年後,日本正是按照這個時間表和路線圖發動侵略戰爭,並幾乎達到了全部目的。

  甲午戰爭前,日本首相山縣有朋在國會演講時把朝鮮和中國東北、台灣等地說成是日本的生命線,甲午戰爭中他親自擔任第一軍司令,率軍入侵朝鮮。

  兩國的戰略思想影響著海軍的指導思想。

  清政府沒有海權思想,北洋艦隊當然也就沒有在海權思想指導下的戰略理論以及戰略戰役指揮體係。中國海軍把海洋看成防禦的屏障,把海軍看成運輸船隊、運兵船的護航力量和陸地防守的一種輔助力量。所以,盡量避免和日軍發生衝突。

  北洋艦隊是為了海防而建。所以大多是主炮口徑較大、舷側副炮較少的軍艦,更適合做近岸防禦。

  日本把大海看成是通往中國內地的橋梁,把爭奪製海權作為掌握對中國作戰的主動權,所以一直在主動尋求同北洋海軍的戰略決戰的機會。

  日本艦隊是為了侵略而建。所以大多數軍艦主炮較小,而舷側副炮較多,而且大多數是速射炮,有利於艦隊作戰。

  一方渾渾噩噩,一方處心積慮;一方坐而論道,一方開槍發炮。還沒開戰,就已經勝負可判了。

  中國方麵對內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和對外“寬宏仁厚”相反,當時清廷內對海軍將領多方指摘、斥責。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朝廷下旨撤了丁汝昌海軍總司令的職,後又讓他複職戴罪立功。現在看來,不啻是自己幹擾自己的部隊。

  在開戰的第一個月內,丁汝昌就受到了至少12次的彈劾和嚴飭。彈劾是由朝廷裏那些“目不辨粟麥,亦成日深居高拱,聲色盈前,進則專事奉應揣摩予奪,出則高車駟馬宴飲相酬,置時局於不問不聞,夜郎自大”的言官們提出的。他們沒提出一條克敵製勝的方法,隻是大叫:“日本不過蕞爾跳梁小國,無足輕重,以堂堂中國奮練海軍經今十餘載,豈不足一戰也。”

  嚴飭是皇帝下的斥責。言官們的這些言論盡管可笑,卻能影響最高領導的情緒。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後方聲色犬馬的家夥們“彈劾嚴飭”。這叫將士們作如何想?史料說,“對丁汝昌等人來說,這些指責比日本人的炮彈對他們的危害更大”,我相信。

  一發沒爆炸的炮彈牽出體製的腐敗,戰爭沒有偶然。

  豐島海戰中,日本吉野號被濟遠艦150毫米口徑火炮擊中右舷,炮彈擊毀舢板數隻,穿透鋼甲,擊壞發電機,墜入機艙的防護鋼板上,然後又轉入機艙裏。吉野是日本速度最快、機動能力最強、戰鬥力最強的軍艦,如果這枚炮彈爆炸,吉野必沉無疑。真的這樣,後來的大東溝海戰會不會發生還很難說。可惜,炮彈沒炸,吉野得以死裏逃生。

  炮彈沒炸的原因是彈頭裏麵未裝炸藥。當時在鎮遠艦上協助作戰的美國人麥吉芬說,吉野號能逃脫,是因為所中炮彈隻是固體彈頭的穿甲彈。

  為什麽不用開花彈,而用穿甲彈?

  因為沒有開花彈。堂堂北洋艦隊,為什麽沒有開花彈?

  在戰爭前兩年,北洋艦隊的洋顧問已經提議,應該大量購進德國造的優質大開花炮彈。李鴻章三次簽發了命令購買,卻沒買成。因為沒有錢,因為錢被挪用“修園子”了。

  戰爭沒有偶然,一發沒有爆炸的炮彈,能夠牽出整個體製的腐敗。

  史料記載,黃海海戰中,北洋海軍發射的炮彈有的彈藥中“實有泥沙”,有的引信中“僅實煤灰,故彈中敵船而不能裂”。據統計,在定遠和鎮遠發射的305毫米口徑炮彈中,半數是固體彈頭的穿甲彈,而不是爆破彈頭的開花彈。就是這樣的炮彈也不可思議地出現了不夠用的狀況,隻打了5個小時的海戰,定遠和鎮遠的主炮炮彈全部用光。

  為什麽炮彈不夠用?國家給艦隊的錢都到那裏去了?

  1875年,清廷決定,400萬兩海防專款全部交北洋使用。史料載:“這400萬是從東南幾省的關稅中抽取的。而地方政府出錢時都極不情願,皆需經李鴻章屢次催促才能籌集出大部分資金。而在此過程中,經手官員要吃掉部分回扣,貪汙挪用部分款項,等到了李鴻章手裏,基本上就隻剩總額的一半了。剩下的錢拿出去采購時,經辦人員又要吃掉一部分回扣,到底有多少錢真正用於海軍,可想而知。”

  讀史至此,已經欲哭無淚!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如果遭受了巨大失敗,卻不知道為什麽會失敗,這樣的民族,還會遭受更大的失敗;如果遭受了失敗,也知道為什麽會失敗,但卻不去變革,這樣的民族注定會滅亡。

  祭奠曆史,是為了現在,更是為了將來。

  原載《科技日報》2014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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