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四章 色與空手記B卷

  海男

  天暗下來了,吻我吧

  這是生活,一切事物都有從明亮到灰暗的時刻

  吻我吧,我青春已逝

  我伸直了腰,在一切灰暗的角落

  我需要愛情,猶如泉水淋濕了周身

  天暗下來了,吻我吧

  天暗下來了,所有的時間都已變黑

  就連你伸出的手臂也開始幽暗

  鹽巴也變暗,啤酒也在變暗

  措詞也在暗中滑落在身體下

  天暗下來了,吻我吧

  恰好有一隻黑色蝙蝠來了

  吻我吧,在黑蝙蝠的翅翼下

  在一切灰暗的結果中,吻我吧

  1

  又將開始的局麵是這樣的,我的目光在開始的晨光中遇上了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的這些詩句:“在身體的大海裏,前浪和後浪各不相同,每一排都是獨一無二。”是的,在身體的光陰裏,新一天始終是要降臨的。不久前,我麵對高黎貢山和中國遠征軍的史跡時曾寫道:一個人隻有在光陰中虛度過——並虛度完真正的青春年華以後,才會愛上布滿疤痕的身體;愛上苦難和遭遇黑暗統治的歲月;愛上灑滿鮮血的玫瑰與刺;愛上複述在生與死摧殘中升起的偉大而遼闊的時間。我就是這樣的人。

  一天開始,你的生命又迎來的這些晨光,它迎向你胸部,感受著你的心跳。翻開烏拉圭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的《鏡子》(照出你看不見的世界史),這是一本奇異之書,從開本到文本都誘惑著我,作家說:“我是一個希望為搶救記憶作貢獻的作家,搶救整個美洲被劫持的記憶,尤其是拉丁美洲——這塊我深愛著而被人歧視的土地——被劫持的記憶。我為那些不能讀我的作品的人寫作,為那些底層人,那些幾個世紀以來排在曆史尾巴的人,那些不識字或者沒有辦法識字的人寫作。”他在書中寫道:“鏡子裏裝滿了人。不為人知的人,望著我們。被人遺忘的人,記著我們。我們看到自己,也看到了他們。我們離去之時,他們是否會離去?”

  新的一個篇章是為了取自身體中微暗之火,那些火焰以自己的溫度為標準,是為了融入他人的光芒之中去。每一團火焰在開始燃燒以後,是為了更深入地照見自己心靈中那片幽暗的長廊。此刻的我,將完成的這些片斷,是一年中開始的一些萌芽,我的空氣中拂過了一些來曆不明的味道……啊,味道。談論味道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情,那些已被我們忽略忘卻的味道,現在到底在哪裏飄蕩呢?如果讓我回憶花香的味道,我當然會回到我的兒時,那時候我們隨農藝師的母親下鄉,長久棲居於永勝縣的金官小鎮,啊,身體,首先是我的身體出場,每當想到身體時我就會想起曼德爾斯坦姆的名詩:

  我被賦予了身體,我當何作為?

  麵對這唯一屬於我的身體?

  為了已有的呼吸和生活的

  寧靜歡樂,我該向誰表達感激?

  我是園丁,也是一朵花

  在世界的牢獄中我並不孤單

  永恒的窗玻璃上,留下了

  我的氣息,以及我體內的熱能。

  那上麵留下一道花紋

  在它變得模糊不清以前。

  但願從凝聚中流逝的瞬間

  不會抹去心愛的花紋。

  我身體中最初保留的花香之味——來自金官小鎮的那兩棵紫薇樹和三棵石榴樹。這些花香已不止一次地被我寫進小說、詩歌,寫進了詞語的深處。語詞這個器皿,足可以收藏盡我一生所曆經的時間,至於花香它是必定要注入進去的,在我兒時,它們就開始攪亂了我的心緒,當我以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去嗅那些滿樹身的粉紅紫薇花、燃燒中的石榴花冠時,它們已隨同那些濕潤或幹燥的空氣,已隨我的身體不規則地雀躍進入了我兒時的記憶。那些滿樹的花以及滿地的落英,不知道為什麽被我一次次地進入或回首,它們主宰了我對花香的一切意識形態。味道,數年以前陷入熱戀時嗅到了男友衣領上的味道,仿佛是一個男性王國的味道,它使我想象出了男人們的競技場,想象出了力量的搏鬥。玫瑰的暗香降臨時,我已經喪失了大好的青春時光,那是九十年代的開始,我喜歡上了花瓶中的玫瑰,這是窮盡我一生也難以舍去的紅玫瑰,直到如今,它的暗香仍可以在書房裏主宰我靈魂中那些遊移的氣味。一個女人,一生中如果沒有喜歡上一種花朵,那麽這個女人又如何去呼吸來自屬於自我身體中的味道,很多女人活夠了一生也沒有完全確定,自己與哪一種花朵是靈息相通的。我也是這樣,在之前,可以愛上許多花朵,但直到我遇上了生命中的玫瑰,我才完全證實了在我書桌前盛放的那一束束玫瑰,就是我呼吸中的玫瑰。

  幻燈片無銀幕,漆黑之夜是巨大的屏障,無影無幻葬送著人生的荒涼。

  2

  很多人在過年前開始撤離開這座城市,很多人都要去看父母,去看故土,這已經成為一種習俗。我仍留在這座城市,陪伴我的母親。過年又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小時候,每當過年時,父親就會扛著甘蔗回來,同時也會給我們帶回來過年穿的衣服。那個年代甘蔗的甜是唯一的甜,過年穿的新衣服也是唯一的新衣服。這些屬於唯一的記憶在過年前夕,似乎也是我唯一的回憶。

  今天,打掃衛生。我從不請家政打掃衛生,都是自己來。自己有效的勞動會改變房間裏的一切,女人大都喜歡親自動手改變這一切,我亦如此,握住拖把,抹布將灰屑帶走——從本質上講這是為自我創建一個幹淨而明亮的空間。我從不為拖地清掃一切有害物而煩心,凡是獨自可以麵對的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所有煩心的事均來自我們生活的背景,以及與他人的無法真正溝通而又變得簡潔起來的關係。我是一個做事簡潔的人,除了沉浸於寫作時的那種複雜之外,我麵對生活處理事情永遠是簡單的。因為簡單,我贏得了大量的時間。

  我喜歡時間已經很久,這樣說顯得很含糊,事實上時間就在我們穿衣、睡眠、夢遊、走路、吃飯的任何空間裏,縈繞在我們周圍,時間無時不在,時時刻刻相伴我們。而我體會的時間,是那種被我意識到的從感念深處慢慢滲透過來的時間,這樣一來,我充分感受到了時間的無常時刻在改變我們個體的命運,它就像雲南原始森林地帶上那些螞蟥,以不可思議的潛在力量,鑽進了我們的肌膚上,以此吮吸我們的血液。盡管如此,我喜歡上時間已經很久很久。就像我此刻默默地注視中的百合的那種深玫色,我知道它是為我而盛放的那種紅,觀賞花瓶中的鮮花,從花骨朵開始期待,時間在替它複述一朵花一束花從淩晨到下午的命運,我在早晨觀賞它時,也感覺到了它想張開花瓣時的那種熱烈的渴望,下午,在不經意間,它們就集體式的怒放了。整個過程,充滿了夢一般的鏈接,時間是萬能的。唯有時間可以改變我們身體中那些堅固的東西,那些金屬的、石頭般的幻念,隻要遇上時間,比如遇上了觸摸和擁抱——因為觸摸可以讓金屬和石頭留下新的理念和痕跡,而擁抱可以讓堅硬的心變得柔軟。時間,親愛的時間,在流水中生成的時間,滿世界滋長仁慈、芥蒂的時間與我們心底的時間有什麽樣的區別?

  我就在這些時間中沉淪著。回望我的過去,仿佛理想主義的精神在不眠之夜遠行著。遠行,永遠是我生活的主題,更多時刻當然是在寫作之中遠行著,我的語詞負載著我這一生不可能完全用生活來再現的理想主義的精神,同時也負載著我對這一世以及來世的思索和穿越,並引領我生活在遠方之中。

  3

  憂鬱,談論憂鬱似乎也是可恥的,因為天空那麽藍。雲南的天空之藍讓我失去了去外地生活的可能性,很多年前,完全可能在外省或京城寫作,但是因為雲南天空的藍我回來了,之後,就再也無心結去雲南之外的版圖之中去生活。是的,雲南之天空,於我來說是幻境中最湛藍之戀,這種藍是我在別的外省和異域無法尋找到的,比如京城,那麽多人躋身於其中擇機而奮鬥,從而讓自己出人頭地的京城的天空在我有限的記憶深處總是浮載著太多的灰,那是一種被沉重而漫長之曆史承載的灰藍色,除此外,還有京城的大風中裹挾的沙粒也是我難以適從的。雲南天空之藍養育著我的眼神,人之所以有眼眸,是為了與世界相遇。每天觀雲是從早晨開始的,天空中的藍也會變幻,雲朵總是像棉花和白色的巨浪相互簇擁。而對我來說,每每仰望天空之藍時,談論憂鬱確實是可恥的。然而,憂鬱就在這天穹下環繞著地心引力,我的憂鬱總又像不同的種子,隻要落在塵埃深處總會長出不同的植物和果實。更多時刻,我觀賞一棵樹一朵花一片果園,無疑是因為看見了自己,我在一棵早年看見的石榴花冠中看到了我自己的瘋狂,所以,之後我寫下了《瘋狂的石榴樹》。萬物可以映現出我自己,是因為萬物具有巨大的神性,滋養眾生的靈魂。

  談論憂鬱是可恥的。因為純粹的憂鬱是無法談論的。純粹的憂鬱,它們像光影移動在植物和流水的輪回中,或者像我們身體的血液中隻為了那些日夜不舍的循環而低吟。談論憂鬱是可恥的,天空那麽藍,流水那麽清澈,花朵那麽絢麗……談論憂鬱是可恥的,所以,我今天要將憂鬱這種情結埋在土裏。真正的天堂應該在泥土裏,隻有它可以容納我們塵世間疲憊不堪的肉體,隻有它可以收藏我們的憂鬱。當憂鬱開花結果時,它們是什麽花?什麽果?對我而言,最憂鬱的花應該是玫瑰,最憂鬱的果應該是紫葡萄了。

  4

  對我而言,最深的秘密也不是愛情,而是未寫的文字,未寫下的那下一首詩,未寫作出的那下一部長篇小說。愛情是短命的,沒有一種愛情可以從生到死,從而伴隨人的一生。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取自於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中升起的背景或帷幕,缺少它們,就不可能發生愛情,比如在沙漠上,那裏麵有《英國病人》中展現的愛情故事,而沙漠就是他們相愛而分離的背景。我的長篇小說《碧色寨之戀》就是一部以碧色寨為背景的長篇小說,以一個法國少女和一個中國男人演奏而出的琴弦,終有一刻會折斷。愛情中的所有背景,都是我們生於其中的俗世,它們像利刃和剪刀掌控著置身於愛情中的男女,利刃可以讓相愛者遍體受傷,而剪刀則可以在特定的刹那剪斷那一團迷霧和流水之戀。愛情永遠都是短命的,這是一個出自身體的哲學關係,你試一試吧!

  米蘭·昆德拉說,機遇,隻有機遇才給我們啟示那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預期的事情,日日重複的事情,總是無言無語,隻有機遇能對我們說話。我們讀出其中含義,就如吉卜賽人從沉入杯底的咖啡渣裏讀出幻象。

  我們的生是圍繞一場又一場的機遇而展開的事件,當我此刻靜坐在這裏,則是為了等待。守候等待,並不意味著無事可做,相反,所謂等待就是前去麵對風雲變幻,一條魚在水裏旅行,遇上的急流險灘,數之不盡的萬裏征途變幻出了它們的水中風雲,一條魚要被撞傷多少次才能看見大海?而一個人的風雲變幻就像咒語般無窮無盡的滾動,它改變了我們的笑臉和初衷,改變了我們的意誌力和造夢的圖像,改變了我們修行的路線和目的地。即使是這樣,我也不再害怕那在路上等待我的一切。啊,這一切難道又是精神支撐著一切嗎?精神實際上同樣是一個空洞的詞匯,是人的存在或幻念賦予了精神以更廣袤的空間,在每一次出發之前,是幻念在先,然後才產生了精神,當我前去攀越高黎貢山時,我的幻念已越過枕頭和黎明,而此刻,很有必要將我《國有殤》散文集中的序文放在這裏,讓我回望幻念是怎樣與精神結合的。下麵就是這篇序文:

  我不知道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來到滇西抗戰的主戰場騰衝,我曾兩次攀越過高黎貢山。第一次穿越高黎貢山時,我們沿著怒江而上,看見了江岸上一束又一束木棉花。我從小在金沙江畔的滇西長大,並不是第一次看見木棉花,然而,那年春天,我卻用目光迎著江岸以上那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木棉樹而上,我的目光在那一頃刻間逢著了那碩大的花冠,那些紅的花冠之上似乎還浸潤早露。突然間,一朵木棉花落了下來了,這是一番怎樣的場景啊,我用雙手捧住了那朵花冠。我並不知道那朵紅色的木棉花為什麽要落下來,盡管花總是要開的,也總是要變成落英的。我的目光有些哀傷,在我用雙手捧住那朵木棉花時,怒江的兩岸是祥和而平靜的村莊。不遠處就是惠通橋的遺址。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冥冥之中,有一種糾結我的東西已經降臨了我。從我手捧一朵紅色木棉花到惠通橋,我們一直在怒江岸行走,直到我們來到了偉大的高黎貢山腳下,就這樣,對我來說一場漫長的糾結開始了。詩人作家們的一生,都被無數言之不盡的故事所糾結著,每一次糾結,都是一次夢的觸須,都是通向一首詩歌一本書的開始。

  我第一次從山腳下仰頭看高黎貢山時,那一場鋪天蓋地的霧正在沿高黎貢山層層疊疊的海拔前行。在雲南,每座山巒、每條峽穀和盆地上都深藏著神秘的海拔。我每每與海拔相遇,都會聆聽到生靈們在地上奔跑和天上飛翔的不同聲音。沿著高黎貢山而上,我仿佛被候鳥牽引著靈翼,這裏是世界級的物種自然遺產保護區,當我們越往上走,那場漫天飛舞的霧露突然間消失了蹤影。太陽的光熱頓然間在我們視野中的高黎貢山變得如此燦爛,那些從眼簾下蕩滌出去的茫茫無際的繁花啊,就是我們內心的錦繡。

  突然間,我的腳已經踏上了南方絲綢之路高黎貢山段的石板路,那些渾圓的馬蹄印下不僅僅完整地保留著南方絲綢古道的遺跡,還在替代流逝的曆史吟誦著那述說不盡的悲慟。除此之外,在一隻鳥的翅翼震顫之下,我突然發現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高黎貢山的遺跡,跟隨著那隻黑色的鳥飛行而去,我就能尋找高黎貢山上遺留的戰壕。在一座戰壕前,我佇立著,雲就在我頭頂自由地飄蕩著,而我正在尋訪那場雲層上的戰爭。一座又一座日軍戰壕出現了,這些已經被植物和花冠年複一年編織過的戰壕,早已失去了雲上戰爭的血腥之味。盡管如此,我仍在芬芳四溢的植物花冠深處嗅到了殺戮的血漫遍了山野,漫遍了整座高黎貢山的海拔深處。

  那一夜,我們夜宿南齋公房,這是春天三月的靜夜。我們在火塘邊講完了該講的人間故事以後,鑽進了睡袋。那晚上,沒有酒,然而,我是那麽的需要一杯酒和一場醉意。從心底升起的傷懷如此的空曠,漫無邊際的哀鳴緊緊地盤旋於內心,我鑽出了睡袋,我走出了南齋公房,那一夜,我看到了被黑夜所完全籠罩著的高黎貢山的靈魂走向,那一夜,我傾聽到了戰爭安魂曲的旋律。

  5

  我想起了曆次戰亂以後,每寸焦土上都蜷曲著療傷的人們憂傷的眼神;我想起了水在壺裏沸騰後必須進入另一容器保溫的常識;我想起了劍鋒以後隨同佩劍者曆盡隱或露的所有時光;我想起了書寫者在不經意間將自己出賣後的一種敗局,或者借助謊言來親自消滅自我的一種幻念;我想起了一滴水直奔大海的旅程,以及它在汪洋中的哀鳴和癡念;我想起了展翅高飛者與守望者不相同的慶典,以及他們等待的煙花在遠天四散後所麵臨的茫茫長夜。

  他說,每個人都在不斷地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借助鏡子,這鏡子是他人,是曆史,是環境,是跳出三界外,是不在五行中,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看到演變的過程,這需要智慧,還需要勇氣,快樂的時刻就是給世界重新命名的時刻。

  好好陪你身邊的最愛吧!幸福是屬於你的。

  請別相信我語言中的謊言,世界在加速沙漠化的同時,也在加速謊言的力度。

  他說,我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一切。

  他說,傻丫頭,別這麽說,我早已是個流浪的舞者了,星星知我心,好好吃飯,別胡想,你說過,世界就是沙漠,你我就是相互陪伴做夢的人。

  他說,沒有你,我無法去創造。給我力量,為我消災增福,讓世界明白,一切皆有可能。

  6

  勇氣在今天顯得尤其珍貴了。直到如今我仍然喜歡幾年前為自己的存在或不在寫下的那首詩:

  我的曆史就像沙粒一樣擋在眼前

  沙粒累積起我所呼吸之中的一種霧

  它像翅膀一樣載動著我從低處

  往高處盤旋,所以,我看見了巍峨的山脈

  我的翻身刹那間會覆蓋我的曆史

  在我身體之下是溫熱的一隻隻土豆

  在土豆下麵是根莖彼此纏繞不休

  我的曆史在中間顫抖,除了為幸福而叫喊

  我的曆史從不喊叫,因為喊叫是無效的

  我用鏡子的圓平息了尖銳的語詞

  我的曆史今天在雲南的一隻蝴蝶下麵隱遁

  它滑翔而去,從不喊叫,因為喊叫是無效的

  7

  醒來得很早,每天如此。不洗冷水澡是不可能的,因為整個身心都需要它,冷水從水龍頭中輻射體外肌膚時,新的一天垂臨了。冷水澡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哪怕是在德欽,梅裏雪山外的旅館裏,在屬於雲南最冷的地方,冷水澡依然進行著,我洗冷水澡快近二十年時間,冷水經過肌膚的時候,血管得到了暢流式的循環。血管需要體操式的鍛煉,而洗冷水將無疑是最佳的方式。冷水澡之後,身心就無比的純淨,純淨而將體溫保持到鮮活後的狀態。女詩人藍藍說:把一個人從抽象的絞索上救下的是你的體溫。

  是的,體溫。我還喜歡藍藍的另一句詩:寧靜,多麽廣大,在死後和生前。

  在德欽的旅館裏洗冷水澡跟任何地方都不一樣。從管道裏流出的水,純粹的冰山雪水,從臉上淋下來,從鎖骨淋下來,從乳溝裏淋下來,從雙肋淋下來,再從足踝淋下來。我難以言說那種被冰山雪水洗沐之後的身體,從頭到腳的冷之後,是迅速的熱度流通了全身的血管。我就是這樣日複一日的活下來的,任何人都無法替代我去這樣活。在德欽,洗完冷水澡以後去朝聖雪山,那些雪一樣的晶瑩仿佛是你前世就擁有過的靈魂,你在此地隻不過是再次尋找到它而已。那一次次朝聖,我的熱淚就那樣一直在眼眶中旋轉著。之後,沿著瀾滄江,我喜歡仰頭將目光重疊在江岸之上,此生一直想寫三部江水的傳記,它們就是《瀾滄江傳》《怒江傳》《金沙江傳》,這是我生命中一部分難以舍下的文字,可以用散文或詩歌的形式記載它們的流程。終有一天,這些水曆經的沿途村莊,都將留下我的足跡。

  我此生最難以忘卻的記憶之一,就是麵朝梅裏雪山之下的瀾滄江岸,將目光朝著江岸深淵的空曠朝上仰望和朝下俯瞰的場景,也就是在這片神秘的地區,我理解了偉大的詩人但丁源自《神曲》中的寫作抱負和內心所經曆的苦難。仰望深藍色的石崖上那些被風雨銘刻的線條,再凝眸湍急的江水在深淵中回蕩起伏,這是兩種令你靈魂幾乎完全窒息的場景之一。

  啊,回憶,仿佛被行將焚盡的煙蒂烙傷的手,現在,那些蒼茫時空的回憶將我帶到了哪裏?而我的手,在此伸出去,是否可以就此撫摸到那些致命的憂傷,它們在我身體的疆域中千回百轉,隻有在它們遇上劍一樣逼近的山巒江流,它們才會通靈於那些忍不住的吟唱。

  原載《黃河文學》2014年第1期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