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上洋
在西藏的林芝境內,有一座著名的雪山,這就是南迦巴瓦峰。
最初看到這座雪峰的姿容是在林芝地委的一個會議室裏,那是一幅放大了的攝影作品,掛在正麵牆上的中間,絢麗而又醒目。畫麵上,冰雪覆蓋的南迦巴瓦峰巍峨高峻,猶如一個晶瑩剔透的巨大白色筆架,橫空擺放在藍天白雲之中,那中間突兀挺起的最高一架,便是它的主峰。在皚皚雪峰之下,是由高山冷杉等塗成的一片墨綠,再往下,是各種落葉不落葉的喬木及灌木雜草抹出的一片五彩繽紛,底部則是蜿蜒奔騰的雅魯藏布江。看得出,這是南迦巴瓦峰秋天特有的景色。也隻有這時,南迦巴瓦峰才顯得最為美麗迷人。
而我們去觀看這座雪峰的時候,卻是炎熱多雨的盛夏。
那天,我們從米林縣城出發,沿著雅魯藏布江岸的公路而行,一路風光奇麗。林芝不愧為西藏的江南,不像拉薩、日喀則等地的山都是光禿禿的,這裏的每一座山都淌著綠,流著翠,空氣好像過了濾似的,清新得沒有一點雜質。雅魯藏布江在這裏也顯得分外平緩寬闊,因泥沙沉積而形成的大片灘塗上長著一棵棵的楊柳樹,那婀娜多姿的神態,讓人想起傳說中的一位位雅江仙女。大概是無拘無束的浪漫性格使然,有時江水分成幾股支流在灘塗間隨意地纏繞,用優美的曲線勾勒出一幅幅怡人的圖案,有時放任的支流又重新嬉戲在一起,再次匯成滾滾的巨流向前奔去。偶爾在江流中間浮著一個樹木繁密的狹長小島,那仿佛就是鑲嵌在江中的一塊巨大翡翠。更使人驚歎的是雅魯藏布江和尼洋河的匯合處。因為雨季雅江的水是渾黃的,而從林芝方向流過來的尼洋河水是清澈的,所以匯流後呈現出一種一江兩色、涇渭分明的奇觀。這時你會從中深深地體會到什麽叫清濁。不過,這種現象十分短暫,由於雅江的水量大得多,很快就將尼洋河的清澈吞沒了,江水重又變得渾黃一色。這時你又會深深地領悟到什麽叫清不壓濁、同流合汙了。我們的祖先真是智慧極了,他們所創造的許多反映社會現象的詞匯,原本都是自然界的體現,都可以從多姿多彩的大自然中找到答案。
大家被青藏高原這瑰特的畫山秀水陶醉著,心裏也格外美滋滋的。不知什麽時候,雅魯藏布江兩邊的山突然變得陡峻起來。寬闊的江麵也猛然束身收緊變成了一條細長的哈達。車子喘著粗氣爬著坡,在經過了一個叫派鎮的村莊後在一塊平地上停了下來。陪同的人員用手朝前指了指說,這裏是雅魯藏布江大峽穀的起點,也是南迦巴瓦峰的最佳觀賞點。順眼望去,雅魯藏布江果然在這裏拐了一個直角形大彎,然後在深達近5000米的兩山之間穀底向下咆哮奔騰了500公裏,一條獨一無二的世界上最長最深的河流型大峽穀就這樣鐫刻在地球之巔。然而,無論我們怎麽瞪大眼睛搜尋,就是不見南迦巴瓦峰的影子。說來也真是有些奇怪,別的地方都是太陽高照,晴空萬裏,唯獨南迦巴瓦峰上空覆蓋著厚厚的雲層,硬是不讓我們看到它的真麵目。
大家的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因為來之前,許多人都說南迦巴瓦峰是世界上最美的雪山,它雖然隻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海拔7782米,但卻像一個巨大的感歎號垂天而立,使自西向東雄偉綿延了2400多公裏的喜馬拉雅山到此戛然而止。不僅如此,由於處在雅魯藏布江這個印度洋向北輸送水汽的通道上,因而南迦巴瓦峰又多了許多的靈氣和斑斕。在別的雪峰,即使是珠穆朗瑪這樣的世界第一高峰,除了峰頂的冰雪晶瑩玉潔銀光閃耀外,其他部分都是亂石崢嶸一片荒涼,而南迦巴瓦峰卻不是如此,它就像一位英俊漂亮的高貴王子,頭上戴著白色的王冠,肩上披著綠色的大氅,身上穿著華麗的彩衣,腳下盤繞著長長的巨龍。另外,還有數不清的珍禽異獸陪伴左右,不用挪動一步,它就跨越地球的寒溫熱三極,擁有世界上最豐富的氣候;不需任何描繪,它就盡攬地球的赤白綠黃青藍紫,擁有世界上最瑰麗的色彩。是老天爺給了南迦巴瓦這樣特別的寵愛,使他在無數雪山中脫穎而出,成了大自然的驕子。
然而,沒有想到這樣一座美麗至極的雪山,還有一段不光彩甚至是醜惡的曆史。據說,很久很久以前,南迦巴瓦不是山峰,他和他的弟弟加拉白壘都是天宮的將領。有一天,天帝派他們兄弟倆下到凡間鎮守青藏高原的東南方。弟弟加拉白壘由於勤奮好學,不僅武功日益高強,而且長得也越來越魁梧,這使哥哥南迦巴瓦十分嫉妒,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將弟弟殺害,並割下他的頭顱丟在了雅魯藏布江邊。不久,加拉白壘的頭顱便化作了一座高達7294米有著圓圓峰頂的雪山。天帝為了懲罰南迦巴瓦的罪過,也讓他變成了一座雪山永遠站立在雅魯藏布江邊,與弟弟加拉白壘遙遙相對,以使他時時地懺悔自己。這當然是一個神話,雖然神話不是現實,但卻是現實的反映。倘若人類一旦像南迦巴瓦那樣有了嫉妒心,就會邪惡叢生,刀槍相向,哪怕在親人之間,也會拚個你死我活,殺個血流成河。給一座如此美好的山峰加上一個如此罪惡的故事,大概是要警醒人們改惡從善,不要去做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吧?
由於來一場很不容易,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雲層散去,等待著南迦巴瓦峰的出現。人們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是不容易看到的就越是希望看到。也許是天公有意,這時雲層在緩緩地移動,漸漸地,南迦巴瓦峰露出了一角,大家不由得驚喜和騷動起來,匆忙拿起相機對準焦距,準備攝下這難忘的一瞬。然而,過了許久,那雲層非但沒有移開,反而又倒回來把南迦巴瓦峰重新遮住了。就這樣像捉迷藏似的,南迦巴瓦峰時而掀開一點麵紗,時而又把麵紗蓋上,反反複複,斷斷續續。我們心裏也隨之時而充滿希望,又時而變得失望,世界上再沒有比在希望即將出現時又迅速破滅更為失望的了。真沒想到要看見南迦巴瓦峰有如此之難,怪不得當地人把它叫做羞女峰,原來在一年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它都躲在白雲的後麵,就像一個待在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閨房裏的大家閨秀羞於見人,使許許多多仰慕她的人高興而來掃興而歸。殊不知,這羞澀的背後,也是一種不善解人意的無情表現。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變化的緣故,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隨著雲層的擴大和增厚,南迦巴瓦峰幹脆就再也不露麵了。我們隻好極不情願地離開了。沒有看到南迦巴瓦峰固然十分遺憾,但轉念一想,留下了遺憾也就留下了想象的空間,留下了回頭再來的願望,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遺憾本來就是人生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一個人來說,沒有遺憾的人生絕不是完整和完美的人生。
在世界上所有7000米以上的高峰中,南迦巴瓦峰是攀登難度最大的一座高峰。這不僅因為它十分陡峭險峻,而且因為全山的數十條冰川都屬於海洋型冰川,運動很快,穩定性差,冰崩雪崩非常頻繁,加上氣候變化無常,這就使它比其他雪山增加了許多不可預測的因素。也許就是由於南迦巴瓦極具挑戰性,所以征服這座高峰一直是全世界登山者的共同目標和願望。早在1960年11月,剛成立不久的我國西藏登山隊就派出了十幾個人的隊伍開始了對南迦巴瓦峰的攀登,但沒有取得成功。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期,中日兩國組織了聯合登山隊,再次向南迦巴瓦峰發起進攻。途中在被暴風雪等惡劣天氣幾次逼退的情形下,終於經過50多天的艱險攀登,好不容易把人類的腳印踏上了這座全球最高的處女峰。
這是人類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登上南迦巴瓦峰。雖然此後也有許多的登山者試圖登頂,但都以失敗告終。其中一些人盡管屢登屢敗,卻屢敗屢登,大有一種不到長城非好漢、不登峰頂不罷休的倔強勁兒。人類的天性就是如此,對於高峰,總是一味地強調不斷攀登和征服,今天攀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峰,明天又開始去攀登另一座新的高峰;今天征服了一個新的高峰,明天又開始去征服另一座新的高峰。其實,我們應當明白,有些高峰是不能去攀登的,也是不需要去征服的。這不僅因為攀登和征服這些高峰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會作出一些無謂的犧牲,會破壞本來很好的原始生態環境,更因為人類對有些高峰應當永遠保持一種敬畏的態度,應當永遠讓這些高峰成為一種不為人知的秘境。倘若人類毫無節製,一意孤行,那所有的高峰征服之日,也就是人類的滅亡之時。
南迦巴瓦,難以見到的美。
南迦巴瓦,不可攀登的美。
阿裏紅柳
西藏的阿裏地區,被稱為人類生命的禁區。
這裏,地處海拔4300多米,不僅空氣稀薄,含氧量低,而且幹旱少雨,氣候惡劣,大風常年刮個不斷,冬季漫長而又寒冷,到處一片冰天雪地,最低溫度可達攝氏零下41度,一般的生命很難在這裏存活。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片不毛之地上,卻奇跡般地生長著一種樹,這就是紅柳。它們像一個個綠色的使者,挺立在河灘、地頭、山腳和路旁,矮的兩三米,高的則達四五米,有時一株獨立,有時幾株並肩,有時成片成林。它們為高原撐起了一片春色,為大地增添了蓬勃生機。如果再細心一點的話,你還會發現,在這些紅柳中,有不少雖被狂風攔腰斬斷,被嚴寒凍掉樹頭,但依然頑強地活著。在它們的斷裂傷痕處,又生長出許多新的枝條,蔚成了一種百折不死、屢殺不絕、生生不息、枝繁葉茂的綠色生命奇觀。
同紅柳一樣牽動人眼球的,還有這裏的特殊地貌和風景。在西藏乃至尼泊爾和印度的北部地區,阿裏自古以來就被尊為宗教聖地。這不僅因為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和喀喇昆侖山在這裏相匯而被稱為“萬山之祖”,而且因為這裏是雅魯藏布江、恒河和印度河的發源地而被稱為“百川之源”。也許就是這個緣故,地處這三山之中的雪山岡仁波齊被尊之為神山,由這三山雪水融匯的瑪旁雍錯被尊之為神湖。每年從春末到秋初,都有一批又一批的國內外佛教徒不辭辛苦,甚至一步一叩來到這裏轉山或轉湖,以讓心中的最高神靈洗盡自身的罪孽,求得超脫輪回。與神山神湖相映的是土林。過去,我們隻知道有石林,有雅丹地貌,沒想到土也能成林,而且是無比巨大的土林!走進其中,就像走進了一座沒有邊際的天然雕塑藝術館。你看,那各種各樣的形狀,有的像巍峨宮殿,有的像碉樓古堡,有的像逶迤長城,有的像亭台塔柱,有的像巨輪航行,有的像長龍盤舞,有的像獅虎出山,有的像萬馬奔騰,有的像雄鷹展翅,有的像仙女出浴,有的像孩童嬉戲,有的像智者沉思,有的像夫妻相擁。千姿百態,惟妙惟肖,方圓幾百平方公裏,極盡萬千氣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是這樣展現著無窮的魔力。更讓人感歎的是,在這片土林深處,還隱藏著一個古老的王國,這就是吐蕃政權瓦解後由其王室後裔在公元10世紀時建立的古格王朝。也許是為了防禦敵人的進攻,也許是為了顯示國王至高無上的權力,古格王宮修建在一座陡峭的山頭上,雖然漫長的曆史和歲月風雨使它變為了一片廢墟,隻剩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洞窟和山頂的幾間殿宇以及裏麵的佛像和壁畫,但從其自下而上、依山疊砌的布局中依稀可見當年直逼長空的恢弘氣勢。在高原陽光的逼射下,滿山的斷壁殘垣和莽莽的土林顏色融為一體,使整個王宮遺址呈現出一種少有的殘缺美和滄桑美。
在土林的一角,有一個村莊,一棟棟藏式小樓整齊地排列著。這個村莊叫劄布讓,共36戶186人。我們順便來到了一個名叫次珠德吉的藏胞家裏。一進庭院,大家的眼睛為之一亮,院內紅柳繁茂,鮮花怒放,一片柳綠花紅,真可謂不似花園勝似花園。房子裏也是絢麗多彩,美輪美奐。牆上、屋頂上和廳堂的長條矮櫃上,都繪滿了五顏六色的美麗花紋,矮櫃後麵的長椅上麵放著繡有彩色圖案的墊毯,正麵牆上中間掛著毛澤東等領袖畫像。藏族人民對毛主席的感情特別深厚。沒有毛主席,就沒有他們的翻身解放,就沒有他們的幸福生活。所以毛主席也就成為他們心中最大的佛。看見我們來了,主人連忙迎了上來,熱情地請大家落座,並為每人端上了一杯香噴噴的酥油茶。在閑聊中,我們得知次珠德吉今年43歲,夫妻倆一個小孩,現在的新房是2007年蓋的,建築麵積550平方米,造價17萬元。一個三口之家享用這麽大的房子,我們一方麵為他們感到高興,另一方麵又不免覺得有些奢侈和浪費。大概是看出了我們的疑惑,主人解釋說,房子建得大一些主要是為了能多接待客人。原來,隨著近些年來旅遊的興起,來西藏旅遊觀光的人逐年增多,去年就達到250多萬人,其中徒步和自駕遊的就有2萬多人。神奇的土林和神秘的古格王朝宮殿自然也就變得熱鬧起來。於是,次珠德吉便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商機,辦起了家庭旅館,34個床位,一年接待遊客1700多人,收入10萬多元,在他的帶動下,劄布讓村有32戶也開辦了家庭旅館,擁有床位500多張,總收入近80萬元。一個昔日荒涼貧瘠的小村就這樣依靠旅遊走上了致富的康莊大道。隨後,次珠德吉領著我們參觀了他的旅館客房,一個房間四張床,白色的被子,花色的床單,既整齊又幹淨,連同那洗刷、淋浴和抽水馬桶等設備一應俱全的衛生間,著實讓我們吃了一驚。萬萬沒有想到在阿裏這樣一個十分偏僻的地方,竟然有這樣漂亮的家庭旅館。旅遊,讓這裏不再荒涼,不再孤寂。旅遊,讓這裏變得現代,讓這裏與世界融在了一起。
離開劄布讓村,我們又到了獅泉河鎮。這裏是阿裏地委和行署的所在地。50年前,這裏還是一片寸草不生、沒有人煙的荒漠。也許是天公的有意安排,1965年,因原址交通不便,地委行署決定另覓新址。有關人員看見這裏地勢平坦,背靠高山,由新疆至拉薩的交通大動脈新藏公路又經過這裏,而更為難得的是這裏還有一條靜靜流淌的獅泉河。於是,便在這裏安營紮寨,建設新城。那時可不像現在,一切都靠白手起家,一切都靠自力更生。就這樣經過幾年的頑強拚搏,一座新的城市在荒漠上拔地而起。如今的獅泉河鎮,不僅街道整潔,樓房林立,而且車水馬龍,人氣很旺。特別是街邊那些迎風搖曳的紅柳,更使這座已有2萬多常住人口的小城市顯得春意盎然、婀娜多姿。在新興城市的建設上,人們常常把讚美獻給深圳,而不會把頌歌唱給獅泉河,這是因為比起深圳來,獅泉河鎮太過遙遠,太過陌生,區區幾平方公裏的規模也實在太小,太不起眼,太微不足道。殊不知,若是論其建設的艱巨程度,可以說深圳要遜色得多。深圳是用現代化設備、用全國人民的智慧和力量,乃至用國外境外的資本建起來的,而獅泉河鎮是阿裏人民在高寒缺氧連基本生存條件都不具備的惡劣環境下用肩扛手提建起來的。這是一場對人體極限的挑戰,其中的艱難與困苦,其中的付出與犧牲,都是一般人所無法想象和承受的。
在獅泉河鎮的前麵,還有一片2萬多畝的人工紅柳林。能在荒漠上用雙手撐起偌大的鬱鬱蔥蔥,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據說紅柳的生命力極強。為了汲取水分,它的主根可深入地下10多米,而側根最長可達30多米,其體量是地上的好幾倍。正是這十分發達和龐大的地下根係,使得紅柳不懼嚴寒和幹旱而頑強地生長。由此我想到了阿裏人,他們不就像這一株株的紅柳麽?記得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批進藏的內地人員曾和藏族同胞一道,鑄就了一種“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創業、特別能奉獻”的老西藏精神。如果說,這種老西藏精神是阿裏人的根的話,那麽發生在阿裏大地上的翻天覆地變化則是由這種精神生發出來的。可見強大的精神之根,永遠都是枝繁葉茂大樹的深厚基礎和不竭源泉。
紅柳,阿裏人的象征!
紅柳,阿裏人的驕傲!
沒有一棵樹的城市
如果聽說一個城市沒有一棵樹,人們一定會驚愕地瞪大不相信的眼睛。
作為人類聚居的城市,怎麽能離得開樹呢?就是迪拜這樣建在沙漠上的城市,還要不惜一切代價植樹造林,讓其變得綠意濃濃。
樹是人類的氧吧,是生命的象征。沒有一棵樹的城市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在西藏自治區的那曲,全城就看不到一棵樹。
帶著一種好奇和困惑,去年9月中旬,我們踏上了前往那曲的征程。
天蒼蒼,野茫茫。火車沿著天路從拉薩向北風馳電掣般奔馳。在過了一條峽穀之後,進入了一片寬闊的草原。時值初秋,草原展現出耀眼的金黃,一直鋪向巍峨的念青唐古拉山腳下,同山頂的皚皚白雪遙相輝映,勾勒出一幅壯觀的雪山草原圖。一群群的犛牛和綿羊在低頭吃草,那專注的神情似乎忘記了周邊的一切。間或有清澈的小河彎曲在草原上,看上去就像巨幅金黃綢緞上繡出的藍色哈達。一些藏族村落或房屋稀疏地撒落在草原上,給這偌大的空曠平添了幾分充實。原以為在列車的呼嘯聲中這片草原會很快被拋向身後,然而整整一個上午,極目之處,除了金黃還是金黃,而且越往前麵,這金黃就越寬,越伸越遠,直到兩邊的群山在天際線消失了為止。這時,金色的草原和湛藍的天空融在了一起,讓人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博大無窮,人類的任何偉大在這裏都變得十分渺小。也就在這時,你也會不知不覺地感到自己在進行著一場無拘無束野性十足的心靈放牧。
這草原,便是著名的藏北羌塘大草原。
列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不一會停在了一個不大但很精致的車站裏。原來是到那曲了。
這是一個約有2.5萬人的小城市。若是在內地,隻能算是一個規模較小的縣城,但在地廣人稀的西藏,就是一個比較大的城市了。它既是那曲地委和行署的所在地,又是那曲縣的縣城。果然是這樣,無論是在大街小巷,還是在機關宅院,我們都沒有看到過一棵樹,整座城市就像一片水泥森林孤零零地豎立在茫茫的草原上。
真是好一座名副其實的裸城!
那麽,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那曲連一棵樹都不能生長呢?是因為這裏海拔太高,還是因為這裏氣候太冷?也許是的。那曲不僅海拔高達4500米,而且冬天經常遭受暴風雪的襲擊,氣溫有時降至攝氏零下40度,氧氣也隻有內地的50%,屬於典型的高寒缺氧地區。在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地方隻能長草,連灌木都無法生長,更不用說是樹了。但仔細想想也不完全是如此,因為在同那曲地理環境相似的西藏其他地方,隻要有人居住,也可生長少許的樹木。如果是一座人口相對集中設施相對較好的城鎮,那樹木就更加可觀了。據說,為了讓那曲有一片綠蔭,當地的幹部群眾曾經多次試著在城裏植樹,盡管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最後無一成功。沒想到栽活一棵樹是如此的艱難,竟然成了那曲人永遠實現不了的一種美好願望。
原來,那曲不能生長樹木,根子是地下的凍土層在作怪。別看這裏的地麵青草茵茵,無邊無際,但在距離地麵1.5米至3米以下的地方,全是一片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任何樹木一栽下去,起初枝繁葉茂,然而當主根一深入到冰雪層,馬上就被凍死,這樣整棵樹也就枯萎了。據介紹,這隱藏在地下的凍土層,不僅是樹木的無情殺手,也是地上建築的無形陷阱。特別是一些負重很大的建築,如果把基礎打在了凍土層上,那無異於冰山上的樓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轟然一聲坍塌,以至造成十分可怕的悲劇。正因為如此,前些年在修建青藏鐵路的時候,有關部門就曾組織若幹專家進行技術攻關,終於解決了凍土層這個隱患,使列車能夠在這條世界屋脊的天路上安全順利地飛馳。
我們原以為,在這樣一個連一棵樹都長不了的地方,一定是缺乏生機的,一定是非常貧困落後的。但沒想到的是,那曲人卻以頑強的意誌,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在這片沒有樹的草原上,描繪了一幅蓬勃發展的動人圖景。
那曲城郊的歐瑪亭嘎村就是這樣一個縮影。這裏的110多戶人家,過去他們的祖祖輩輩過的都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哪裏有水草就把牛羊趕到哪裏,他們的帳篷也就搭到哪裏。一頂頂夏不遮雨、冬不避寒的破爛帳篷,就是他們的棲身之所。如今,由於黨和政府實施牧民定居工程,家家戶戶都建起了寬敞明亮的新房。同以前相比,這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村裏,我們同一個名叫索朗紮西的牧民進行了親切的交談。他今年28歲,全家4口人,夫妻倆帶兩個小孩。高原的陽光雖然把他曬得黑乎乎的,但目光中卻透露著一股年輕人的朝氣。他的新房麵積115平方米,總計花了6萬元,其中政府資助了1.5萬元。房子裏麵布置得十分漂亮,不僅梁柱和四麵牆上都繪滿了五顏六色的吉祥圖案,而且還擺放著冰箱、彩電等家用電器。而更讓索朗紮西自豪的,是他現在共養了33頭犛牛,按目前市場行情,每頭犛牛的價值至少在1萬元以上,再加上每年還有近萬元的奶製品收入,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因為在西藏有個傳統,就是衡量一戶人家富不富,不是像內地那樣看有多少土地,而是看有多少牛羊。哪家的牛羊多就說明哪家富,也就越受到大家的敬重。所以過去在藏區有些地方,幾個同胞兄弟共娶一個妻子,目的就是為了不分家而不減少牛羊的數量。我們邊喝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酥油茶邊聊著,都為索朗紮西家發生的嶄新變化而感到十分的高興。近些年來,在那曲縣共有16000多戶遊牧民像他這樣建房定居,過上了安定和美的生活。有些家庭還辦起了小商店、小茶館、小飯館和小旅館,使廣袤的草原又汩汩流淌著現代商業氣息。
在那曲地區現代草原畜牧業示範基地,我們又親眼目睹了那曲人在長不了樹的草原上發展生態經濟的生動實踐。這個占地3450畝的基地,分為現代高效養殖示範場、高寒草地科技生態園和放牧實驗示範地等三個區域,主要從事犛牛和綿羊的良種選育和推廣、天然草地的保護、優質牧草的種植以及草地放牧的承載強度的科學研究。緊靠示範基地旁邊,是西藏牧工貿有限公司,這是一家生產和銷售牛羊奶產品的企業,年產酸奶2000多噸,這種酸奶外表看起來有點像內地的豆腐,又有點像國外的奶酪,如果加上一點白糖,吃起來香甜可口。這兩家單位,就像兩個龍頭,一個為牧民培育輸送良種牛羊並指導他們科學放牧,一個將牧民的牛羊鮮奶收購上來進行加工,這樣既延長了產業鏈,又充分利用和保護了草原,還從上下兩頭解除了牧民的後顧之憂,為草原牧業的發展開辟了一條嶄新的大道。
在回到那曲城裏的時候,已是下午4點,然而由於時差關係,太陽還剛剛偏西不久。雖然陽光有些火辣,但街上依然人來人往。人們或戴著藏式氈帽,或戴著各式太陽帽,其中不少人還戴著墨鏡,在街邊盡情地逛著。特別是在一些擺滿當地草原特色產品或佛教飾品的小店和小攤前就更為熱鬧,許多人都在精心地挑選和購買自己喜愛的商品,也有一些年輕人在裝修華麗的飲食店裏悠閑地喝著咖啡和酥油茶。看得出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外地來的。地區的同誌告訴我們,自從通了鐵路那曲被確定為西藏開放旅遊區以後,來這裏旅遊觀光的人與日俱增,尤其在一年一度的賽馬節期間,每天的遊客有近萬人。旅遊這門“無煙工業”正在成為那曲發展最快、最具潛力的新型產業。望著這一派繁榮興旺的圖景,大家又情不自禁地談起了這次那曲之行的感受。談著談著,大家的心裏忽然一亮:誰說那曲沒有一棵樹?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難道不就是在那曲這塊大地上一棵棵蓬勃生長的樹麽?而且這是一棵棵可持續發展的樹。隻要不斷地科學澆水和施肥,這些樹最終會匯成一片鬱鬱蔥蔥的大森林。
原載《百花洲》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