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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兒子上樹

  女真

  兒子苗壯爬樹了。

  爬上了一棵大柳樹。

  接到陳老師告狀電話時,再開一會兒就到虎石台了。乘客是一家三口,大包小裹。孩子去職教城信息工程學校上學。一般情況下,去虎石台的客人她是拒絕的,那地方偏,再給一腳油兒,到大城市鐵嶺了,回程通常空跑,拉不到乘客,白耗油,劃不來。從城區到虎石台,中間經過大片莊稼地,雖然馬路寬綽,不堵車,城郊交接處莊稼地綠色養眼睛,對一個身單力薄的女司機,卻顯而易見暗藏殺機。出租車公然拒載會被投訴,每一次她總還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通常她會焦急地說:“不好意思,忽然接到學校老師電話,孩子在學校惹禍了,老師讓趕緊過去。”

  一個需要開出租車養家糊口的女司機,孩子還不省心,也許這是她從來沒被投訴拒載的理由吧。大多數人還是善良啊。

  下午兩點多,她在火車站南廣場郵政中心附近,看到了招手的一家三口。靠邊停車,搖下窗戶,聽見他們說去虎石台職教城。猶豫的當口,一家三口就上了車。她不好再說什麽,一邊起車一邊尋思著是什麽讓自己破了規矩。是那個孩子長得跟兒子有些像嗎?都是黑黑瘦瘦的那種類型。還是他們的遼東老家口音?她家曾經有一大堆遼東岫岩山區的親戚,那些來城裏求學、治病、找工作,然後不屈不撓要到家裏串門,或者住上一陣、依依不舍地離開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姐堂弟,是從前家裏父母經常鬧矛盾的重要起因。在街上又聽到岫岩老家的口音,她的心莫名顫動了一下。其實,父母都已經離去好幾年了,但他們的鄉音,她永遠懷念。如果,他們還能活著,她願意聽他們曾經讓她在鄰居麵前抬不起頭來、夾雜著髒話的謾罵和爭吵。

  來自她老家的這三口人顯然不熟識路——虎石台在沈陽城的北麵,認識路的,會走火車站北出口而不是南出口。明顯的南轅北轍呀。關好車門,摁下計時器,起車拐向北陵大街,到中醫藥大學路口上崇山東路,又從鴨綠江街往北拐。剩下的路,基本不用拐彎,一直開下去就差不多了,比較省心。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該跟夜班交車了,她心裏估算了一下,這個白天,她已經拉出二百多塊錢。如果從虎石台回來能捎上客人,今天收三百沒問題。鴨綠江北街是城市向北新延伸出去的街道,路寬車少,她開到了將近七十邁。大白天的,在擁擠的城市裏,這個速度是不敢想象的,也是要被拍照罰款的。開快車省油,感覺也爽。

  手機鈴聲,就在她剛有了一點爽的感覺時響起來了。她手機裏存著陳老師的號。看來電顯示,心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一定是兒子又淘氣了。

  她的預感準確得讓她傷心又著急,身子氣得要哆嗦。兒子又淘氣了!淘得簡直沒邊了!淘得太有想象力了!陳老師在電話裏聲音焦急:“苗壯媽媽,你趕快到學校來吧,你兒子躥大柳樹上了,誰喊都不下來!我們都不敢再勸了,怕他一不小心掉下來!”

  陳老師年輕,還不到三十歲,長一張嫩白娃娃臉,看上去隻有二十五六,說是在讀大學生都有人信。關婷婷聽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能夠想象得出她的表情,再想到兒子這會兒正懸在大樹上,隨時可能掉下來摔個頭破血流胳膊折腿斷,一個急刹車,她把車靠邊停下,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了:“對不起,你們下車吧,我兒子上樹了,我得回去救他!不收你們錢了!”

  車上的三口人,顯然沒有精神準備。他們坐著不動。男的問:“這是什麽地方?”女的不高興:“你把乘客這麽扔在半路,你不怕我們投訴你呀?”小孩兒臉上明顯興奮:“姨,你兒子幾歲了?”

  客人不肯下車,讓她冷靜了些。心裏估算一下,到職教城,頂多還有五分鍾的車程。她停車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公交車的影兒都沒有,更別提出租車。把客人這麽扔下,確實有些過分。而且白跑了這麽遠的路,白搭油錢,有被投訴的風險,還可能有巨額罰款跟著呢。她咽口唾沫,用手背使勁揩幹眼淚,重新掛了一擋:“對不起,我太著急了,馬上到了,我還是送你們過去吧。”

  因為她的妥協讓步,三口人一改剛才車上的沉悶,開始說話。小孩兒說:“姨,爬樹一點不危險!我最愛爬樹了!”女人嗔斥他:“還有臉說呢,不好好學習,就知道淘氣爬樹掏鳥兒蛋,現在的孩子哪有像你這樣的?你要知道努力,能考個重點高中,咱們還用拋家舍業跑這麽遠路來學修理電梯嗎?咱將來考大學,考公務員、當科學家好不好?”

  三口人嘰嘰喳喳,五分鍾一眨眼就到。收錢時,男人給了她一張五十元紙幣。她準備找零,男人說:“妹子,算了吧,你也不容易,謝謝你沒把我們扔下。在你之前,我們攔了兩輛車,一聽說來虎石台,都趕緊跑了,隻有你停了。你是好人哪。回去慢點開,別太著急。小孩子輕巧,上個樹什麽的,摔不下來,沒事兒。”

  她沒心情聽寬慰的話,開車往回蹽,很快掛上四擋。客氣話好說,誰著急誰知道。敢情不是你們家孩子。她在心裏嘟囔。兒子淘氣不假,極富創意地爬樹卻是頭一次。這會兒他沒事吧?萬一從樹上摔下來,有個好歹,她沒法活了!

  離婚時,男人是要兒子的。她沒給。舍不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兒子那時才三歲,咿咿呀呀喊媽媽,奶聲奶氣。男人早晚得再找女人,她不能讓兒子受後媽的氣。

  車到學校門口,已經三點多了。勉強擠了個位置泊車,鎖了車門趕緊往學校門口跑。離放學還有一會兒,學校大門、小門緊閉。她走小門,衝門衛師傅喊:“我兒子爬樹了!”

  再不用二話,電動門馬上閃開一條縫兒。一個應該上課的孩子不進教室,上了學校最高的那棵大柳樹,這是校園裏的爆炸新聞,門衛哪能不知道?何況還開進來一輛消防車,門衛正勾著腦袋往那個方向張望呢。進了校門,她就看到學校最裏邊靠近廁所二層小樓的地方,停了一輛紅色的消防車,樹底下已經鋪上了氣墊子,幾個老師模樣的人,還有戴頭盔的消防隊員,都在樹底下站著,仰頭往上麵看。她心跳加速,堵到嗓子眼兒了。看來兒子確實爬樹了。看來兒子還在樹上,目前還算安全,沒摔下來。她急著往樹底下跑,坡跟鞋跑著不利索,腳崴了一下,差點摔個跟頭。趔趄了一下,接著往前跑。她看到了消防隊員、校領導、陳老師,還有校醫。王校醫她認識,有一次兒子跟同學打鬧,胳膊扭傷了,就是王校醫給包紮的,那次也是她到學校領的兒子。陳老師衝她擺了下手,娃娃臉通紅,臉蛋畫渾兒,明顯哭過:“就等你了!我們說話都不好使,他說什麽不下來!你再不來,校長準備請消防隊員站梯子上去了!”

  氣喘未定,站到氣墊的邊緣,仰頭往樹上看。樹很高,樹葉正濃,但她能看見兒子。兒子還是早晨離家那身,藍運動校服,白球鞋。樹有多高?十米?二十米?她估計不準。兩層以上的樓高肯定有的。大柳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是校園裏最老的一棵,樹幹粗實,但是到了兒子棲身的樹頂,從下往上看,樹枝很細,頂多也就拖把杆那樣吧。兒子是樹枝上很小的一團兒,那小團兒身子不動,兩條腿偶爾晃蕩一下,他晃蕩一下樹枝也跟著忽悠一下,馬上就要折了的樣子,她的心跟著就往嗓子眼兒外麵拱一下。兒子隨時可能掉下來。兒子像樹上掛著一隻不老實的穿了衣服的小猴子。那麽高的樹,他怎麽上去的?她從來不知道兒子還會爬樹。她小的時候,很多孩子會爬樹,她雖然是個女孩子,也跟著起過哄。山梨長在大樹上,爬上去才能夠著,誰夠著算誰的呀。在岫岩老家,她跟著老家的孩子們爬樹摘山梨,還跟著打棗、打核桃、掏鳥蛋。那時候她不知道爬樹危險,也真沒眼見身邊哪個孩子從樹上掉下來。老家的大人,對小孩子上樹,好像並不阻攔。跟現在城市裏的家長大不一樣。現在城市裏的孩子,還有會爬樹的嗎?會爬也沒用,也沒有樹給你爬呀,城市拓展先砍樹,大樹砍得差不多了,路邊的樹經常是為了湊綠化的數剛剛栽上的,陰涼沒有鍋蓋大,胳膊粗的樹,不禁爬,也確實沒看到過有人爬;公園裏的樹,是禁止攀爬的。但就算有了可以讓人爬的樹,家長敢讓孩子上去比量嗎?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高價雇來的小阿姨,不錯眼珠地盯著,從小到大,走出視線都不敢吧,還能讓孩子冒風險爬高?不可能的事兒。站在樹底下,大人還怕樹葉、鳥屎掉下來把寶貝兒砸了呢。這個淘氣的兒子苗壯,他什麽時候學會爬樹了?這是第一次嗎?他為什麽要爬樹呢?跟同學打仗,躲到樹上去了,還是跟哪個同學打賭鬧著玩?

  她站在樹下,清了清嗓子,仰頭看上麵,想了一會兒,隻憋出一句:“壯壯,你晚上想吃什麽?”

  樹上的兩條腿不動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腦袋瓜往下探。

  兒子的聲音聽上去很小,像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媽媽,真是你呀?你交車了?”

  “還沒呢,待會兒交。”

  “吉野家雙拚套飯行不?”

  “行。”

  “再加一杯飲料。要醒目。”

  “行。”

  “媽媽我想自己下來。”

  “你行嗎?”

  “行。但得把那個墊子撤掉。”

  兒子,你可真逞能,像你那個不爭氣的爸一樣!她在心裏恨恨地罵著,無奈地把目光投向身邊的那些人。

  商量的結果是,可以把氣墊撤掉,但大人們要站在樹下,萬一孩子掉下來,保證能夠接住。安全第一!

  氣墊撤掉了,她的心也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感覺自己站不住了,馬上就要癱到地上。

  眾人矚目之下,一隻穿著校服的小猴子,從樹上噌噌噌就出溜下來了。

  身手靈巧、輕盈,從樹上到樹下,一氣嗬成,中間沒有停頓,落地也很穩。吊在嗓子眼兒的心一下子落下去了,她第一時間衝上去,一把將兒子拽到麵前,手伸出去了,想狠狠扇他一記耳光,卻在碰到兒子的臉時,變成了不太溫柔的撫摸。

  兒子笑嘻嘻的:“媽,說話算數,吃吉野家去吧!”

  好像他沒闖禍,是個有功之臣。

  不行,你得先跟老師們道歉,還得謝謝叔叔們!

  道歉。感謝。保證。那些在學校犯了嚴重錯誤、闖了禍的孩子和家長應該做的一係列事情,關婷婷和兒子一起又操練了一遍。

  從學校出來,離交車還有一會兒。她開車,帶著兒子,就近又拉了一位客人。出租車人歇車不歇,她開白班,夜班車主老邱自己開。老邱是個嚴謹的人,丁是丁卯是卯,每天的交接班時間前後不差五分鍾,她不想破了規矩。他們交接車的地方,在長途客運站老邱家附近,離樂購超市不遠。吉野家就在超市一樓。她到鴨綠江街,在中石油加滿油,把車開到老地方停下,等老邱時,順手撣著車上的灰。她是個幹淨人,願意看車清清爽爽。她最看不上去那些渾身是灰、泥猴似的出租車。人整天在那種車裏待著,能舒服嗎?三分鍾之後,老邱出現,看見苗壯在車邊站著,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兩隻大手把苗壯拎起來,使勁拋向空中,接住了,又狠狠撴地上:“兒子,是提前放學,還是又淘氣啦?”

  老邱有女兒沒兒子,見到男孩兒總願意捉弄一會兒,有時直接就把孩子整哭了。他把苗壯拋向空中的那一刻,她的心忽悠一下,又吊到嗓子眼兒了。

  兒子安好無損,在地上站穩了。關婷婷臉上擠出來一個笑,把差一點湧出來的眼淚憋了回去:“邱哥,我們走啦,油加上了,明天見。”

  坐在吉野家,看對麵兒子有滋有味吃雙拚套飯,苗婷婷牙疼,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真想馬上弄明白,兒子為什麽要爬樹。兒子很饞,但平時都是吃她做的飯,很少有機會到外麵。能吃吉野家,對他來說就是一頓了不起的盛宴。看兒子貪婪的吃相,她的嘴幾次張開又閉上。她怕自己忍不住發火。公共場合發火,總歸不文明、不體麵。她見過那種當眾教訓孩子的家長,大人吼、孩子哭,很丟臉,很沒意思。關婷婷是一個愛麵子的女人,為了麵子,她甚至可以忍著,不去催男人拖延的撫養費,寧可自己多開車受累。

  他們一起回家。兒子拉著她的手。在陌生人眼裏,他們是多麽幸福的母子!媽媽年輕,長得不醜;兒子背著大書包,小呀麽小兒郎,背著書包上學堂,正是在學校讀書、無憂無慮的好時光。她多麽不想張嘴問兒子為什麽,多麽想把這種看上去很幸福的時光無限延長。

  可她畢竟還得張嘴問。不能這麽糊了巴塗地就放過他。萬一從樹上摔下來,輕則殘疾,嚴重了可能要命,怎麽能這麽虎呢?多大啦?十歲啦,四年級啦,什麽小!

  一定得問!

  像往常一樣,他們拉著的手,直到上樓也沒鬆開。是兒子先把她手放開了,他習慣掏鑰匙親自開門。進了家門,看兒子換完鞋,把書包放下,她把臉一繃,厲聲喊一句:“跪下!”

  兒子哆嗦了一下,扭頭,驚恐地看著她,聽話地跪下了。

  就是不說為什麽。同學打你了嗎?老師懲罰你了嗎?爬樹好玩嗎?知不知道危險?

  兒子一句話不說。既不說為什麽,也不說不為什麽。反正就是不說話。我可以跪下,但我也可以不說話。苗壯同學就是這麽一個倔脾氣的不愛說話的孩子。平時,除了跟她交流吃食,他很少主動跟她說什麽。這孩子言語太金貴。剛上學時,她私下裏問過老師兒子上課表現如何,老師說:“挺好的,有時候做點小動作,課堂上絕對不說話,當然也從不主動發言。”

  如果他能說出來為什麽爬樹,現在,她寧願他上課亂講話。

  晚上十點多,苗壯同學還是不說為什麽爬樹,也不跟她求饒。她去廁所兩分鍾,回來,發現兒子歪在地上,已經睡著了,哈喇子淌到地板上。把兒子抱起來,放床上,眼睛潮乎乎的。她在心裏發誓,以後萬一不得不拒載時,再也不能拿兒子闖禍搪塞了。她甚至自責——兒子這麽淘氣,是不是讓自己撒謊咒的?

  漫漫長夜,頭半夜她睡不著,思緒萬千。後半夜睡得還算踏實。覺是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沒有過不去的坎。白天還得開車呢,不睡好覺怎麽成?

  夜晚過去,白天到來。太陽照常升起。走路送兒子去上學。接老邱的車,拉了一個去航空航天大學的活兒。然後,開車向東,直奔虎石台。早晨接車時,老邱打開後備箱讓她看,裏麵有一個捆紮結實的行李包。她一眼認出來,是那個去職教城小男孩兒的行李。昨天她著急往兒子學校趕,小男孩兒的父母,一定也是被她的焦急感染了,下車時竟然把後備箱的行李忘記了。她記得那個小男孩兒剛剛十五歲,初中畢業。這麽大的孩子,非常可能是頭一次獨自離家生活,那行李,當父母的行前不知道精心準備了多少天吧?下車時三口人沒跟她要發票,如果她不去找他們,他們是很難找到她的。將心比心,她得最快時間把東西給人家還回去。

  塑膠跑道上,穿校服的學生們正在軍訓走正步。她到學生處,把行李的事情說了。學生處的老師打開電腦,幫她查老家岫岩的新生,查出來有個男孩兒叫關穎達,跟她一個姓。廣播了一會兒,關穎達怯生生走進來,穿著灰黑色的校服,人顯得更黑、更瘦了。看見關婷婷,男孩兒愣怔一下,迅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姨,我跟我爸媽說你是好人,肯定能把行李送回來,我說對了!”

  關婷婷著急拉活兒,沒空扯閑篇兒,放下行李就走了。但她給關穎達留了電話。孩子再三請求:“姨,我爸媽說了,如果你能把行李送回來,讓我一定要一個你的電話。他們說還會再來沈陽辦事,用車的話,提前給你打電話。姨,你真是好人,謝謝你。”

  空車往城裏開。在魯迅美術學院附中那兒,來活了——四個年輕人,文藝青年的範兒,倆男倆女,男的紮小辮兒、打耳釘,女的穿布鞋、套寬寬大大紮染花布衫。他們要去工業博物館看攝影展。那地方在鐵西,北一馬路呢,距離不近,是個好活兒。

  又一天的忙碌開始啦,她很快就把那個小男孩兒忘記了。但她不能忘記自己的兒子。兒子是她的心頭肉。昨晚跪了那麽長時間,早晨起來,兒子好像把頭一天的事情全忘了,好像他沒爬過樹,媽媽也沒罰他跪。上廁所,洗臉,吃麵包,喝牛奶,背好書包,站在門口,等她鎖門,一起下樓。她家離學校,走路十分鍾。兒子可以自己走著去,她不放心,每天陪到學校門口,風雨無阻。兒子學習一般。這是跟淘氣一樣讓她著急的事。男孩子懂事晚。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盼著兒子能早一天懂事,在學習上更用功。

  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七天之後,苗壯同學又上樹了!

  這次,爬的是鬆樹。

  那天晚上他應該在補習班學英語。苗壯同學英語不好,期末隻考了79分,班裏倒數第一。她著急,聽陳老師建議,在中醫藥大學附近找了個補習班,每周兩個晚上去上課。兒子上課兩小時,她去北陵公園走路。天天在出租車裏窩著,腿腳活動不開,肚子見長。北陵正門神道上,每天晚上七點開始都有人結隊暴走。暴走的隊伍有十幾個,速度不一,放音樂,喊口號,颯爽英姿,是北陵公園的一景。她沒有時間天天跟著走,一周最多走兩個晚上,也算對自己有個安慰,是她生活中難得的奢侈。看著兒子進了教室,她轉身往北陵公園走。九月中旬,沈陽的夜晚已經涼爽了,正是走路的好時候。

  憑感覺,已經走了半小時。身上出汗,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在皇太極廣場那兒,她主動掉隊,放慢速度往北走消汗。她準備慢走到神水橋邊,再往回走。她要回去接兒子。每次她都是提前二十分鍾到教室門口,等兒子放學出來時,她的汗也消得差不多了。這個晚上,慢走的路上,她看見路旁的一棵大鬆樹下,圍著一大圈兒人。一年四季,晚飯後的北陵公園裏,人不是一般的多,烏泱泱,走路、遊泳、放風箏、打太極拳、跳舞的,到處是人,但通常情況下,沒有人會圍著一棵大鬆樹。那棵樹雖然很高大,也是編了數字序號、入了名冊的古鬆,卻不像北陵後身那些拴滿紅繩有人叩拜的觀音樹、夫妻樹、大神樹那麽有名,平時不會有人關注。一棵沒有名氣的大樹突然被人關注了,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她踮起腳往人堆裏看,沒看出什麽。左右看客們都在仰頭往上看,她也跟著往上看。樹上有什麽可看的呢?經常來北陵公園,她知道這棵樹上沒有鬆鼠。北陵公園有鬆鼠,一般都在陵後,尤其大神樹下的鬆鼠,每天早早起來等待遊人喂食,也是北陵公園的一景。這麽晚了,鬆鼠該休息了,難道鬆鼠也有淘氣不肯睡覺的嗎?

  她在樹下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門道。想走,卻聽旁邊一位喊:“動彈了!我看到他動彈一下!”

  她問:“什麽動彈了?”

  “樹上有個小孩兒,剛才有人看見他爬上去的。”

  原來這個城市裏還有跟她兒子一樣愛好的孩子,有機會認識了,可以讓他跟苗壯會會呢。關婷婷抽身準備往回走,想了想,又站住了,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誰看見樹上小孩兒多大?長什麽樣?”

  “十來歲,黑瘦瘦的。”熱心人告訴她。

  她的心怦怦怦怦怦怦……又快從嗓子眼兒裏出來啦!不對呀,他這會兒應該在教室裏上課呀,怎麽能跑出來呢?

  她往人堆裏擠,再抻脖子努力往樹上看。三百多年的大鬆樹,樹幹筆直,又粗又壯,樹冠寬大,直上雲霄,像掛在人頭頂上的一把巨傘。大鬆樹下,個子再高的人也顯得非常渺小。北陵公園裏的鬆樹,冬天下雪的時候最好看。那時候鬆枝上掛滿了雪或者冰淩,遠遠看去,像一朵朵銀色的巨傘,是人們雪後拍照留念的最美麗的背景。可是,這會兒,關婷婷希望公園裏沒有任何樹,包括大鬆樹——假如北陵公園沒有樹,也就不會有人爬了,也就不會讓她擔驚受怕了!

  站在樹下,她仰起頭,往上看。天黑透了,雖然有路燈,樹上也是黑乎乎的,除了黑暗和樹的輪廓,基本看不見什麽。她不甘心,把手攏在嘴邊,試著努力往樹上喊:“壯壯,是你嗎?”

  因為她的呼喊,圍觀的人一陣騷亂,既而又都安靜下來。有人看她,有人專注看樹。突然,人群騷亂起來,原來是樹上移下來一個影子。起先是鬆鼠那麽大,影影綽綽,然後像一隻小猴子,然後,看出來是一個人的孩子。大樹底下圍觀的人,忽啦啦湧到樹底下,堆成了人牆,許多人伸出了胳膊。關婷婷臉頰上有熱流,但她的手也努力向上伸著,沒有空去抹。從樹幹上出溜下來的孩子,在人群裏居然能夠準確找到喊他的那個人。關婷婷把他擁在懷裏,不知道拿他怎麽辦!

  鬆樹和柳樹不同。苗壯同學的手黏糊糊的,能把她的手粘上。鬆樹有油脂,有柳樹沒有的芳香,是鬆鼠們的家園。這是他爬鬆樹的理由嗎?

  回家。這一次,關婷婷沒有罰他跪下。像第一次爬樹一樣,苗壯同學仍舊不肯說為什麽要從課堂上逃出來,為什麽要爬上北陵公園的大鬆樹。關婷婷不知道拿他怎麽辦。如果再罰他跪下,他給你來個離家出走怎麽辦?她隻能在心裏無數次感歎:這麽淘氣的孩子,怎麽就讓我攤上了呢?

  大自然最美麗的秋天,一晃兒就過去了。

  漫長的冬天,說來就來了。

  沈陽的冬天,不是一般的冷啊。

  冷也得上路。一個女出租車司機每天的生活,周而複始。

  車輪上的生活。她可能是城市裏每天跑路最多的女人。從繁華同時也經常堵車的太原街、中街,到嶄新的鐵西、渾南、沈北新區,到一般人叫不出名的無名街巷、不起眼兒的小胡同。出租車司機的生活既單調又新鮮。耳邊永遠是發動機的嗡嗡響,車輪與地麵的摩擦聲。你不知道今天都會去哪兒、碰到什麽樣的人。眼睛裏是街邊隨時可能招手的乘客,心裏想著乘客要去的地方怎麽走便捷,怎麽走不堵。她不怕累。累意味著你有錢可掙。累還意味著身體好。她記得媽媽還在的時候,常說:“我不怕幹活,能幹活意味著身體還好。”現在,她就是媽媽說的那種能幹活意味著身體還好的女人。

  但是,她怕手機鈴聲。尤其白天。她的手機鈴聲很少響。偶爾有熟人打電話叫車,再就是陳老師。攤上一個淘氣的兒子,你就得時刻準備著接老師的告狀電話。小孩子打架動個手,頂多皮肉傷,沒什麽大不了的,抹點藥水、道個歉、賠個三百兩百。她怕兒子再上樹。萬一從樹上掉下來,不是殘疾,就是死亡。那是要她命的事。她開車在城市裏走,眼睛裏是路邊招手的乘客、車前車後車左車右的車輛,還有路邊的各種樹。新栽的小樹,細枝嫩幹地在路邊站著。偶爾還能看到一兩棵大樹,在那些還沒來得及拆遷的老街老巷。偶爾想到兒子上樹,每次都是念頭剛一閃現,她就趕緊掐滅,好像兒子上樹是她的念頭引起的。有時,她會想象兒子將來從事什麽職業。出租車就不讓他開了,兒子總歸應該比她更有出息吧?像那個小老鄉關穎達去學修電梯?兒子敢上樹,至少說明他沒有恐高症。她弟有恐高症,怕坐飛機,人去澳洲,移民了,多少年不回來一次。人活在世上,大概都是有病的。愛上樹也許就是一種病。據說人是猴子變的,本來都應該會爬樹。那些會爬樹,能從樹上摘果子吃的祖先,肯定比不會爬樹的老祖宗更容易活下來。也或者,隻會爬樹摘果子,但不會在樹下討生活的祖先都早夭沒留下後代,所以現在會爬樹的人才越來越少了?一邊開車一邊聽廣播,有一天她聽新聞裏說,南方的一所大學,開了一門課,專門教大學生爬樹。好像是廈門大學?廈門大學是在福建吧?她沒念過大學,對大學沒有研究,但她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準備教學生爬樹的大學。說明這個大學認為爬樹也是本事吧。她準備有時間研究一下,鼓勵兒子考那裏。當然,她不會跟兒子明說爬樹的事情。不能提醒他。

  萬一,他從此改了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好像隻要你一想,本不該發生的也發生了。苗壯同學三個月沒爬樹了。就在關婷婷認為兒子可能把上樹這件事忘記了的時候,苗壯同學老毛病又犯了。

  苗壯同學真的太有創意了。

  這一次,他爬上一棵聖誕樹。

  這一次,不是陳老師打電話。

  那會兒她正在鐵西拉活兒。下雪了,路不好走,她開著廣播,聽交通台介紹路況。漫天大雪把城市攪得一塌糊塗。到處堵車。街上的人比平時多。聖誕節商場打折促銷,多少人紮堆兒這一天進商場。馬路兩邊的街道或者商場的櫥窗裏,聖誕樹披掛彩燈,沒到夜幕降臨,就已經五彩斑斕。聖誕節上街的人舍得花錢,從早晨接車,活兒沒斷過。但她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日子。馬路上雪還沒來得及掃,路滑,車跑不起來,走走停停,費油,實際收入並不比平時多。路況不好,肇事的風險比平時更大。從早晨接車,她已經看見好幾起追尾事故。

  小心開車,認真聽路況介紹。繞開堵車的路段,對乘客、對她自己都是必須的。中街還行,太原街、中華路一帶嚴重堵車,沒有三個綠燈通不過。她不明白同是商業街,為什麽中街不堵太原街堵,有什麽特殊情況?難道中街的商場不促銷,去的人少嗎?不太可能。她在司機群裏自言自語隨便嘟囔幾句,群裏很快有回應:“太原街那邊堵車,聽說有人爬上聖誕樹,消防車過去解圍,逛街的人看熱鬧,路過的車也靠邊看熱鬧,就把路堵死了。”她回說:“不會是農民工出來討工錢吧?聽說有爬煙囪、爬樓頂上準備跳樓討工錢的。”又有人接她話:“好像不是,聽說是倆小孩兒。”

  倆小孩兒。她在心裏笑了一聲。誰家的孩子這麽淘氣,比她兒子還能耐?大聖誕節的竟然軋夥兒爬樹玩,還是什麽聖誕樹。肯定不會是兒子苗壯。兒子今天上學了,她親自送他到校門口,看著他進去的,他怎麽可能去太原街?那會兒車不動地方,她看下表,應該是下課時間,便掏出手機,給陳老師打電話,想問問兒子近況。陳老師老半天才接電話,不知道在什麽場合,周圍鬧哄哄。問她:“苗壯媽媽,您有事嗎?苗壯到家了吧?”關婷婷不解:“苗壯不是在學校上課嗎?”陳老師說:“今天半天學,苗壯沒告訴您嗎?中午就放學了呀!”

  學校今天半天學,苗壯竟然沒告訴她。她往家裏打電話。沒人接。苗壯同學放學不在家好好待著,去哪兒了呢?不會去太原街爬樹了吧?聖誕樹是什麽做的?在她的印象裏,那就是長長短短的木頭杆甚至塑料杆上加點裝飾,做成樹狀,哪裏是什麽真正的樹!哪有那麽多真正的樹讓你砍!結不結實呀?誰家的孩子怎麽就會想到去爬聖誕樹?冰天雪地,地上硬邦邦,真要掉下來,那還有好?

  乘客到地方,她收了錢,急忙調頭往太原街跑,慶幸自己這會兒在鐵西而不是更遠。路邊多少人招手,她視而不見。過了沈陽站,眼見著路開始堵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都是車,進不得退不得,她恨得手拍方向盤,喇叭聲起,前麵車以為是摁它,喇叭比後車還響還衝,一時間喇叭聲一片,比夏天的蛙塘喧鬧得多,讓人沒事也心慌。

  街上亂套了。車走不動。再往家裏打電話,還是沒人接。看來有必要給兒子也配個手機。兒子要過手機,她沒答應。真想馬上下車,把車門一鎖,跑步去太原街。還有一站的距離,跑步五分鍾,走路十分鍾。但車怎麽辦呢?車如果是她自己的而不是老邱的,她真就把車扔下不管了。車終於能動彈了,拐了挺遠的一個地方才把車泊下。她鎖了車門,往太原街跑。自從離婚,她沒逛過太原街。太原街東西貴,不是她消費的地方。她買東西都去五愛市場,那地方批發,零售也比大商場便宜。不逛太原街的另一個理由,是苗壯的爸在這裏上班。就不願意進他的氣場。太原街是步行街,有很多促銷的攤位,隻有行人沒有車。她在太原街上跑,從南頭跑到北頭,又從北頭折回來,速度不慢。她在體校練過短跑,有童子功。看到幾棵高大的聖誕樹,卻沒見圍觀的人群,沒看見聖誕樹上有小孩兒,沒看見紅色的消防車。她的心慢慢放下了。看來,群裏消息不實。會不會有人知道她家兒子爬過樹,故意跟她開玩笑?

  這個玩笑開得有點狠。

  她但願這是個玩笑。

  但是,爬聖誕樹這事兒,還真不是個玩笑。

  她從太原街離開,回到泊車位,正準備繼續拉活兒,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裏麵的聲音,卻是兒子的:“媽,我在派出所,警察叔叔讓你馬上過來一趟。”

  兒子的聲音很淡定,她卻毛了,不知道兒子在派出所裏什麽情況。戴手銬了嗎?挨打了嗎?會不會抓起來進管教所?兒子的淡定讓她摸不著底,她寧可聽見他的聲音裏帶著害怕,帶著哭音。她去派出所,還得跑!

  兒子在。兒子的爸在。還有一個男孩子,關穎達,居然也在。

  兒子沒戴手銬。關穎達也沒戴手銬。倆人在派出所也不老實,狗扯羊皮,你扯我一下,我瞪你一眼,讓她看著心煩,恨不得馬上把兒子扯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狠揍他一頓!

  這兩個不省心的孩子,他們怎麽聯係上的?她回家是說過有個念信息學校的叫關穎達的男孩也愛爬樹,那是拿他教育兒子呀——如果光想著爬樹,不好好學習,最後連個像樣的高中都上不了。他們居然能聯係上。真是神奇呀。真是一丘之貉呀。還一起上了聖誕樹。

  他們怎麽想的?

  事情鬧大了,連派出所都進了。

  最近一次跟派出所打交道,那還是好多年前了——跟苗壯爸離婚,給他往外遷戶口。

  被訓得狗血淋頭。當著兩個孩子的麵,和不在一個戶口簿、挺長時間沒見過麵的前夫。“現在什麽形勢知道不?聖誕節呀!我們維穩累得沒空睡覺!你們作為監護人,怎麽當的?這叫擾亂公共秩序,知道不?你們自己管不好孩子,可以找地方幫你們管!”中年警察眼睛通紅,不知道是缺乏睡眠累的,還是讓兩個孩子氣的。怒氣衝天。

  從小到大,關婷婷沒聽過這麽重的話。錯在自家孩子,她無話可說,無地自容,隻盼警察放兒子回家。

  她心裏怕警察真的送兒子去少管所,也怕前夫借機跟她爭奪監護權——如果他真動了這個念頭,形勢對她不利呀:瞧瞧你把孩子帶什麽樣兒了,警察都可以作證!

  關婷婷跟老邱請了假。她得在家休息。血壓高。頭暈,迷糊。看不得街邊的樹。

  苗壯的爸,把欠下的撫養費,一次打她銀行卡裏了。

  她躺床上,學校王校醫,給她打電話,耗盡她一塊電池。話委婉,關婷婷卻聽得懂。苗壯同學屢次三番上樹,班主任有壓力,校長有壓力,學校有壓力,教委都有壓力了。孩子淘到這份上,對學校的聲譽有影響,有可能影響今後的招生吧。校長本來有可能競聘教委主任的。出於對苗壯同學健康成長的責任,作為校醫,她建議關婷婷帶孩子去看心理醫生。

  愛上樹真的是一種病,需要看心理醫生嗎?

  除了醫生,她還能求助誰?

  兩個孩子,她都不懂。

  她不懂關穎達。那天從派出所出來,她開車把關穎達拉到自己家,跟關穎達的爸再次通話,告訴他孩子自己領回來了,讓他放心。剛才警察也讓關穎達給家長打了電話,關大哥太遠,趕不過來,在電話裏把兒子托付給一麵之識的關婷婷。回家的路上,她聽關穎達給他爸打電話:“爸,太原街人老多了,我和苗壯比誰爬得快,苗壯比我爬得還快呀,沒想到!我倆上樹以後,那麽多人都不逛街了,都來看我們倆。爸,我告訴你在聖誕樹上看太原街什麽感覺吧——你會覺得下麵的那些人都非常小,哈哈!”

  這孩子,他學修電梯,是不是想著站高樓大廈頂上,把下麵的人都看小?

  苗壯同學怎麽想的?她想知道,也仍舊問不出。他在派出所裏並不畏懼,警察虎著一臉橫肉大人孩子一起訓,關婷婷哭的心有,人家跟關穎達在一起嘻哈玩鬧,沒事兒人一樣,也根本不在乎很長時間沒見麵的親爸臉色鐵青、眼睛瞪得老大。

  從來沒見他跟另外一個孩子在一起這麽快樂,這麽投緣,行動一致,有說不完的話。

  愛上樹真的是病?也許真的應該帶他去醫院,聽醫生怎麽講?

  躺在床上,她又想,或許應該帶兒子去檢查遺傳?她自己就是一個曾經上過樹的孩子,是不是她這個當娘的把愛上樹的基因遺傳給兒子了?

  她從來沒跟兒子說過自己也曾爬過樹。她聽說有些病是父傳女、娘傳兒的。想到是自己把愛上樹的毛病傳給了兒子,她感到無比內疚。

  盼著兒子快長大。

  活到她這個歲數,沒看見誰還有閑心想著上樹!

  (原載《長江文藝》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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