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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城裏鄉下

  1

  又到了野菊花漫山遍野開的時候。丁老漢挑擔籮筐,站在村頭高坡上,望著自己滿田綻放的棉花,心裏盤算:今年的棉花好,都拿去壓皮棉,給城裏的崽哩們打幾床被絮……

  “老頭子,崽打電話來了,過幾天就接我們進城!”大娘的大嗓門像個廣播筒,田間地頭的鄉鄰圍攏過來。

  “老哥,要進城了?好哦!”

  “村長,崽哩真孝順!明年俺華崽大學畢業,要是能留城裏,將來我也去享福!”

  “崽哩,你聽見唄?輝煌叔要接爺爺奶奶進城了。你呀,要爭氣,好好讀書,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苦啊!”

  村裏人在羨慕之餘,總會趁機教導自家的娃,在自己心裏寄存一份希望。

  進城像一個結,結住了丁老漢所有的鬱悶。一大早,雨後的秋涼絲絲的。丁老漢蹲在自家門口的麻石條上,手裏掂一隻竹煙棍,密集的竹節猶如他青筋暴突的手指,煙鍋像一個獅子頭,窩在手心裏的那個裝煙絲的黑夾子被摸得白晃晃的,煙夾子裏總會藏著幾根竹簽和一個耳勺子。煙棍是他從背後竹巒裏精選出來的,竹巒是他當生產隊長時號召大家種的,煙夾是大哥去世前送給他的。崽哩們出息了,一條條高級香煙往家搬,可丁老漢依舊吸著那黃煙棍,想要他扔掉煙棍就像要他命一樣。

  丁老漢吸旱煙過癮,像要把煙油子都吸到肺裏去。吸完一袋,啪啪啪在麻石上磕煙鍋,石條上都磕出了一幅畫。磕罷煙鍋,他背著手踱著方步滿村晃悠,就像他當小隊長時一樣視察,順腳就邁進喜福家。他用竹煙棍磕著床沿:“喜崽哩,太陽照著你猴子P股了,還睡?”

  喜福一骨碌坐起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喜福就敬畏丁老漢。“大爺進城後,再也嘮叨不到你了。你呀,看看咱村誰家沒蓋樓房,這破瓦房還是人待的地嗎?連個豬窩都不如!都奔四的人了,不要整天耗在麻將桌上,也該正經處家!”

  訓完喜福,又去村東四泉家。還未進門就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臘梅撞了個滿懷,臘梅一見村長就慌筋。丁老漢把竹煙棍倒插在褲腰帶上,“女崽哩,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整天在外瘋。你家四泉拚死幹活,賺兩個錢不容易。外麵搖錢樹,家裏聚寶盆,你不要看四泉老實,人怕傷心,樹怕傷根,安穩過日子好哇!”

  在海生家出來,丁老漢還不忘去看望村頭那伴他七十載的老香樟樹。他默數著打小父親教他數數的那條麻石台階,信步轉到那土磚砌的牛欄邊。大牯牛是田地到戶時,他和他大哥用五鬥米在鄰村換來的小牛犢。他摸著大牯牛的牛角,自言自語:“老兄啊,你說我該不該進城呀!都說葉落歸根,這把老骨頭還要去城裏蹭?唉,你就乖乖跟著二侄,別犯倔,會多挨鞭子啊!”

  朝霞映在門口塘裏,漾得肥嫩的雞油鴨油五彩斑斕。浣洗的媳婦們嘰嘰喳喳笑著:“大娘,又殺雞,又宰鴨,麽時進城呀?”

  “今朝,大崽哩開車來接!”大娘滿臉的皺褶彎出了心底的快樂,“他大嬸,趕明兒俺倆老倌進城了,幫忙照看房子哈!大妹子,俺柴房裏還有很多劈好了的板柴,可以拿去熬糖!他大姑,下回進城買年貨就不要上飯館了,去俺家吃飯啦!”

  日頭剛過門檻,大兒子輝煌就開著一輛小卡車來了。丁老漢靠著竹椅,猛吸著黃煙,嘟囔著:“還真想把整個家搬走呀!”

  車子剛停住,鄉鄰們都圍過來了。

  村長,這是今年剛收的花生帶去給城裏的孫子們吃。

  大娘,這是去年存下的糯米粉,還有豆豉,香著哩!

  大爺,這是俺昨兒搖落的桂花,嗆著糖,新鮮呢!

  小卡車裝滿了大山的樸實,扔下丁老漢無限眷戀和牽掛,緩緩轉過山頭,往城裏開去……

  2

  小卡車七轉八拐,一樣的高樓,一樣的街道,弄得丁老漢像進入了迷宮。“城裏的彎彎腸子真是多,還是俺們村好,我站村頭高坡上喊一聲,全村都能聽見。”丁老漢摸摸竹煙棍忍不住又想抽。

  高樓四牆綴滿了閃爍的霓虹燈,五彩斑斕在流轉。

  “城裏真是好,夜上比俺村的白天還亮!”大娘由衷讚歎。

  “照這麽亮,怕鬼啊?”丁老漢很不滿意這樣的浪費,邊嘟囔邊想著:村裏雖然家家都裝了電燈,可用的都是十來瓦的燈泡。為了省電,莊稼人都早早收工,早早上床,看個電視,也要把燈關了。

  丁老漢把摸出的竹煙棍又插入褲腰,板著臉,怎麽看這城裏怎麽不順眼。小卡車停在小區裏,小區進進出出的人誰也不拿正眼瞧一瞧,更別說上前搭把手。城裏人怎麽都這樣?上車時,鄉鄰可是搶著來幫忙!

  外公外婆進城,外孫女芷婼像個小麻雀,跳上跳下,嘰嘰喳喳。見著外婆,上去就繞著脖子親得叭叭響,弄得外婆像個小媳婦,害羞了。

  “外公、外婆,去我家住吧!我家房子大著呢,樓上樓下,方便,還可以跟我爺爺奶奶作伴!”芷婼心裏純淨得像山泉。

  “好,輪流住,先在兩個舅舅家住,再去你家住。”外婆笑得合不攏嘴。

  大兒子輝煌當年考上大學,丁老漢殺豬宰雞擺了十幾桌酒慶祝,還放了通宵電影。兒子終於飛黃騰達了,當多大的官,丁老漢不知道,隻知道在家很難見著他,想見得在電視裏找。大兒媳豔萍前幾年下崗了,夫榮妻貴,現在也安排進了非常不錯的單位。寶貝孫子佳晉秉承了父親的書性,上了重點高中。

  家裏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住的是高檔小區,房子是典雅的複式樓,推開朱紅閃亮的雙層防盜門,毛絨絨的拖鞋一溜排開。清一色的紅木家具,旋轉式的木扶手樓梯,耀眼的水晶燈懸在立體式的客廳正中,電視機居然比家裏的八仙桌還要大,米黃色的真皮沙發上鋪著繡花的毯子。最讓大娘眼前一亮的是那盆米蘭,且不說那濃鬱的花香,單是那描繪得栩栩如生的大青花瓷盆,就值不少錢。

  媳婦豔萍領著倆老進了客房。落地式玻璃窗,藍色綢緞刺繡窗簾用蝴蝶結挽起,微風拂起,吹動著那薄如蟬翼的白紗,兩盞小巧別致的蘭花壁燈,把房間照得溫馨極了。這席夢思床真夠大,大娘忍不住用手摸摸床上的被子,軟乎乎的,跟蠶絲樣滑溜。客房都是如此的豪華,媳婦房間肯定更好!大娘探頭發現媳婦房間門關著。嗨,城裏就是城裏,哪像鄉下人那麽隨便,別說房門不關,就是大門都不上鎖。

  “爸、媽,床上是蠶絲被,如果晚上覺得冷可以在衣櫃裏再拿一床擱上麵。”豔萍不是很樂意接他們來,既怕他們不愛幹淨,又擔心他們嘮叨,但她不敢小瞧鄉下出身的丈夫,自己的工作是丈夫給的,丈夫的父母不能得罪。

  丁老漢和大娘相視無語。大娘想的是,千層底的布拖鞋哪能進得了這家的門。丁老漢想,棉花田裏的棉花看來是用不上了!莫名的失落在這對鄉下來的老頭、老太太心裏趕也趕不走。

  丁老漢倆對這媳婦一直很愧。兩口子結婚,別說三金二銀,就是買張床的錢都給不起,媳婦生孩子,家裏農活丟不開,全靠媳婦娘照看。現在進城了,得好好讓媳婦輕鬆輕鬆。倆老躺在軟綿綿的席夢思床上便分好了工,丁老漢負責買菜,大娘做飯洗衣服拖地板。

  家有老,是個寶。豔萍的日子過得像皇後,下班回到家,飯菜已上桌,吃完飯,碗一推,就可以開始燙電話煲,燙完一兩小時的電話煲,就開始梳洗打扮,說是去減肥,其實就是去跳舞。丁老漢很看不慣那些扭腰擺姿的女人,可兒子不反對,他這個做公公的自然不好言語。

  丁老漢沒事可做,電視看多了也膩,躺在軟軟的沙發上,閉著眼就是那山背後的竹巒,還有那條老水牯,趕不走,揮不去。一塵不染的家讓他憋息,他揣著竹煙棍,背著手,到小區裏晃悠。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張熟識的麵孔,喧囂的車流,聽不見一聲熟悉的問候。悵然若失的他靠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忍不住摸出竹煙棍,狠狠地吸著旱煙。吸夠了,看看頭上小得可憐的藍天,小聲嘟囔著:“他媽的,這哪是來享福,簡直是進了監獄,明天我就回鄉下去。”

  “佳晉,去哪家網吧?”一群學生騎著車子一陣風刮過。

  佳晉!是俺家的佳晉嗎?丁老漢急忙抬起頭尋找,可哪兒還能看見身影。“上網?這可糟糕,電視上說上網跟抽鴉片一樣,上癮後就等於廢了一個人,他夫妻倆隻知道忙各自的事業,俺可不能糊塗,得摸清這鬼崽子的底細。”

  丁老漢頓時覺得有了一份責任,回鄉下的念頭全沒了。飯桌上,他故意問:“佳晉,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一定要超過你老子,考個好大學啊!”

  沒等丁老漢把話說完,佳晉就把碗啪地放在桌上:“沒胃口,不吃了!”

  “你這個死老倌,嘮叨什麽呀?”大娘一見,趕忙出來圓場,“寶貝,你吃飯,奶奶燉的板鴨可好吃!”

  “滾,滾回鄉下去!”

  好心變成驢肝肺,大娘受不了孫子的吼叫,真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李老漢拉住她:“一個孩子的話你還較真?要走也得等崽哩回來再走,還可以去老細家住住!”

  “你等崽回來,俺走!上午細媳婦玉琴打電話說老細去進貨了,聽她口氣想俺去幫幾天忙。”一向順著老伴的丁老漢隻好看著大娘提著包出門了。

  3

  進城這麽些時日,隻字不識的大娘居然學會了打的。過了幾個紅綠燈,就到了細崽輝鬆居住的馨香小區。細仔哩似乎有先知先覺,上次看娘時就留下一套鑰匙,說在哥那兒住膩了就來這住。

  推開門,李大娘嚇了一跳,以為老細家裏進小偷了。隻見沙發上、茶幾上,甚至床上全都是衣服,拎起來一看才明白是兒子店裏賣的新衣,再看陽台的水池裏還浸泡著一大盆髒衣服。整潔慣了的大娘放下手裏提包,挽起袖子就清洗起衣服來,邊洗邊嘀咕著:“這個渾婆,鄉下女人都不會把內褲襪子揉在一起……”

  那年,弟弟輝鬆中考失利,姐姐文英考上了大學。是讓兒子重讀初三,還是送女兒上大學?家裏實在湊不攏兩個孩子的學費。丁老漢愁起來煙癮更重,越咳嗽越抽,越抽越咳嗽,整晚磕煙窩,床前的踏板都積滿了一層煙灰。

  睡在穀倉上的輝鬆暗暗抹眼淚。第二天,輝鬆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跟著二堂哥去汕頭做泥工。那年,輝鬆才十四歲啊!這麽小的孩子就得外出打工,哪個父母不心疼!大娘在灶堂前哭,丁老漢蹲在門口的石墩上抽得肺都快咳出來了。

  輝鬆先是每月幾十元,後來每月幾百元往家寄錢,說是給姐湊點學費,給父母貼補點家用。大娘把那錢放床上一張一張鋪平,似乎在撫摸著兒子凍傷的手:“天又冷了,整天泡在水泥漿裏的手又凍腫了吧?在家裏,娘可以灌個熱鹽水瓶給你捂捂,可你在千裏之外,娘想給你暖暖都夠不著了!這錢娘給你攢著!”大娘抹著眼淚,把平整好的錢放在樟木箱底,加上了小洋鎖。

  那年,大娘胃出血,箱底的錢也舍不得動用分文,硬是撐著用鄉下人的土方子醫治。攢到三十萬時,丁老漢不再讓輝鬆做泥工了,說:“崽哩,拿這錢去城裏盤個店吧,然後再娶個媳婦!”

  輝鬆把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店鋪有一間變成兩間。蓬頭垢麵的農村娃也成了英俊瀟灑的小夥子,還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城裏姑娘。

  漂亮當不了飯吃。眼前這亂糟糟的家還真讓大娘看不慣。輝鬆進貨回來後,看見老媽在家,忙裏忙外張羅著弄吃的,心裏高興,可惜細崽哩言語短,笑了,便忙自己的去了。

  玉琴從店裏回來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等飯吃,大娘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故意拿個抹布在媳婦麵前晃來晃去,用斜眼瞪她。唉,真得讓兒子帶她下鄉住段時間,看看鄉下的媳婦是怎麽做的!俺結婚四十年了,從來沒有讓他爹進過廚房。

  大娘是越抹越來氣,“砰”,桌上剛泡好的參茶打翻了,滾燙的水濺到大娘腳上,也灑到媳婦腿上。玉琴一蹦三尺高,“眼睛瞎了?沒人讓你做事,裝什麽樣子!”

  憋了幾天,大娘也忍不住了,大罵:“變個女人鑽出世,不做飯,不洗衣,擺作誰?”

  媳婦的話就是聖旨,輝鬆從來不敢不聽。今天居然被奚落,玉琴揚起手就要打大娘。輝鬆趕忙跑過來,攔住玉琴,不滿地瞪著娘,“為什麽呀?”

  “你個白眼狼,娶了媳婦忘了娘!娘罵她是心疼你!”大娘一P股坐沙發上,撩起褲腿,看著還紅腫的腳背,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這兒不是俺待的地方,還能去哪?大娘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輝煌家是不好意思回去,老頭子固執地想要管教佳晉,一個人回鄉下,村裏人會怎麽看我?唉,還是去女兒文英家吧!都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媳婦畢竟是從別人肚子裏鑽出來的。

  4

  文英是山村雞窩窩裏飛出的金鳳凰,是村裏頭一個女大學生,不僅長得俊秀而且聰明能幹,畢業留在城裏,婆家是領導幹部家庭。迎娶的場麵當時轟動了小山村,九部桑塔納排成了一條長龍。那時隻有縣長才有桑塔納坐啊,前麵還有兩輛嶄新摩托車開道,那氣勢不亞於省長出巡。

  丁老漢是個實在人,不喜歡那麽張揚,送孩子讀書已經掏空了家底,他拿不出很多的嫁妝。親家母秀梅說:“女兒現在是麻雀跌進米籮裏,不愁吃不愁穿,嫁妝不要置辦,彩禮我們也不給。弄那麽多婚車也隻是裝麵子,多派些人過來就好,我們定了全城最好的酒店,準備了四十八桌酒席,酒店的總統間一般人是定不到的!”親家母說話很現實。親家公忠平說了一句實話:“送女兒讀書是最好的嫁妝!”

  話雖這麽說,可大娘擔心城裏人會看扁女兒,也怕拌嘴時婆婆會溜話。大娘糊布蠟,剪鞋圈,納鞋底,整整做了十二雙鞋子,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每人都是兩雙,還東拚西湊弄了幾床棉絮,買了水仙牌落地風扇,蝴蝶牌的縫紉機……

  鄉下嫁女兒作興哭嫁,哭發哭發,哭得越好女兒家越會興旺發達。文英是大娘唯一的女兒,自然是心頭肉,大娘哭是真哭,十幾年積攢的眼淚一夜流盡了。大娘邊哭邊教女人怎樣做個好媳婦:“囡呀,明天你就是孫家的人了,要孝順公婆,要照顧姑子,要體貼丈夫,不要跟公婆頂撞……”

  轉眼間,女兒已嫁到孫家十五年了。雖然女兒多次要老兩口來住些日子,可大娘沒在女兒家住過一晚。不是不想,而是覺得女兒跟公婆在一起生活,公婆都是領導幹部,退下來了,還有領導架子,大娘最怕擺架子的城裏人。

  今兒不是真沒地方可去,大娘不會投奔女兒。女兒家蓋的是三層小別墅,滿園的花紅柳綠,香氣撲鼻,身影剛到門口,裏麵的狗就在拚命狂叫。進去還是不進去,大娘猶豫了。

  “誰呀?芷婼外婆來了!快,快進來!”女兒的婆婆秀梅笑眯眯地拉開了門。秀梅跟大娘一般年紀,卻保養得非常好,看上去要年輕二十歲,白皙的胖臉蛋上沒有一點皺紋,一身藍底碎花套裙,黃金手鐲和著高跟鞋叮當作響,一雙手像蓮藕一樣白嫩,一看便知道是不做家務的。

  大娘早知道家務活全是女兒做,倆老退休後也不幫把手,家裏的飯菜非要等到女兒下班來做。女兒有時會跟娘發發牢騷,大娘是明白人,娶個鄉下媳婦聽話,會伺候人。麻雀不是跌到米籮裏享福,而是趴到灶台掌巴鏟。大娘是鄉下人,鄉下人總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棒槌抱著走。娘開導女兒,不會累死人,隻會氣死人,敬老得天地!

  大娘看著親家母虛偽的笑容,想縮回邁進去的腳,但還是問了一句,“文英在嗎?俺身體不舒服,想在這住幾天。”大娘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找這樣的借口。

  “好呀,女兒家就是您家,文英在廚房。您坐會兒,我去喊她出來。”看著紅腫眼睛的媳婦她娘,秀梅盤算開了,該不會真得了什麽嚴重的病吧?是不是兒媳婦擔心她拖累,把她趕到女兒家來了?這可不行,我家房子還是新的,可不能把不吉利帶到我家,更不能扛這個包袱!

  秀梅把在客廳看電視的忠平拉到房間,小聲嘀咕:“她娘病了,我剛才笑臉迎她,不好再趕她,我唱紅臉,你唱黑臉,想辦法把她攆走!”忠平管什麽紅臉黑臉,板起臉對大娘說:“有病去醫院,我這不是醫院!”

  大娘臉上掛不住了,站起來想分辯,話到嘴邊又了咽回去。誰長嘴巴不會說話?手一叉腳一跺,那架勢大娘也會。可大娘明白,如果還嘴必然會撕破臉皮,撕破臉皮大娘不怕,可怕苦了女兒!她隻好強忍著讓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提起包出門了。想到進了女兒的門,見不到女兒的麵,大娘眼淚再也忍不住往下流。

  文英從廚房窗台看見母親的背影,納悶:娘來了怎麽不告訴我,怎麽又急匆匆走了?

  文英趕忙關了煤氣追出來,“媽,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了?您哭了?”

  大娘淚眼望著一串疑惑的女兒,用衣袖擦幹眼淚,強笑著說:“沒事,是一粒沙子進去了。你去弄飯吧,菜糊了,你大哥還等著俺去吃飯。”

  文英呆呆地看著母親很快消失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麽。

  5

  大娘黯然回到輝煌家,丁老漢趕快接過提包,高興地衝書房喊:“崽哩,你娘回來了!”

  結婚四十多年,丁老漢對老伴的了解比對自己還清楚。心善卻藏不住事,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自尊心特強。他不想點破,心裏卻在罵:哪個鬼崽子給她氣受了?等我知道一定要用竹煙棍敲破他腦殼!吃飯長大的還是吃屎長大的?

  關緊房門,躺床上。丁老漢說:“現在可以說了。”大娘說:“說可以,你也隻能放在肚裏。”丁老漢笑道:“半截身子都埋進土了,還不相信俺?”大娘絮絮叨叨把幾天的氣抖落出來。媳婦的氣沒有什麽,媳婦是別人的肉,女兒是自己的心頭肉,原來女兒說在婆家為傭為仆,自己不信,現在自己被她公婆趕出門,才清楚女兒過的是什麽日子。城裏人怎麽就瞧不起鄉下人?

  丁老漢翻身起床,從枕頭底下翻出竹煙棍,猛抽起來,滿房的煙霧,濃得化不開。

  丁老漢想起一年前的一次吵架。

  女兒在學校開會,一點多到家。一進家門,看見老公蹺著個二郎腿在看報紙。二樓大廳,倆老吃著零食,眉飛色舞在看電視,一副悠然自得等飯吃的樣子。女兒有點窩火,但沒言語,脫下外套圍起圍裙進了廚房。清早,買好的菜依舊擱案板上,電飯煲裏還是生米。文英是邊洗菜邊嘮叨,這麽晚了,怎麽就沒有一個人進廚房呢!哪怕是把電飯煲插上,把菜洗下也好呀!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保姆……

  公公闖進廚房,突然吼起來:“唧噥什麽?你不服侍我們,難道要兩老倌服侍你?不願意就滾出去!”

  女兒沒吭聲,刀切著砧板咚咚響。

  “不服氣?反了你不成!”公公沒有放過的想法,倒有繼續升級的意思。似乎是沒有絕對的順服就沒有絕對的權威。

  “你要造反?”婆婆張牙舞爪衝進廚房,拿起案板上的筷子朝女兒頭上砸來。

  女兒順手拿起盤子去擋,啪的一聲,盤子碎了,飛濺起來的碎片,不偏不倚在婆婆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騎慣了高頭馬的婆婆咆哮起來,上前一把抓住女兒的頭發就往外拽。

  丈夫聽見動靜也闖進來,看到母親臉上流著血,一巴掌甩到女兒臉上,女兒臉上同樣浮現四道血指印。

  兩老倌似乎還不解恨,一個鄉下來的媳婦居然敢爬上頭,這還得了!婆婆不去處理傷口,又故意弄亂頭發,穿上一件破了的舊襯衣,拉著公公就出了門。

  婆婆在女兒學校撒起潑來,教導主任、年級組長全過來勸,她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你們瞧瞧,文英在家打公罵婆,好吃懶做,我臉上的血痕就是她用刀劃的……”

  聽的人都直搖頭。女兒無顏在學校待,一氣之下回到娘家。女兒隻能對娘訴苦:“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送婆婆去醫院,她卻跑到我學校去鬧。”

  丁老漢猛地一拍竹煙棍,吼道:“欺人太甚!”

  第二天,老公賠著笑臉來接女兒。娘勸女兒:“都當爹娘的人了,接你就回去吧!”

  丁老漢心一軟,便讓女兒回去了。這回可不一樣,不把鄉下的爹娘放在眼裏,樹洞裏鑽出來的不成?

  6

  第二天,丁老漢喊住準備上班的兒子:“崽哩,今晚早點回來,記得給你細佬弟打電話,讓他帶老婆也過來。叫你妹妹也過來!”

  “有事明天再說,晚上我要開會。”輝煌沒有在意,說完便要出門。

  “你家事都處理不好,何來談國事?”丁老漢烏著臉冷笑。

  爹的這張臉輝煌見得太多,他從來就沒有擰贏過這張臉色。他苦笑說:“好吧,我請假。”

  玉琴過來是十二分的不樂意。

  “你們忙得很,但一些事不說,你們還認為爹娘跟你們討飯來了。”丁老漢拉過一把高背木椅,掃視著一周自己這根藤上的兒女說,“老爹老娘是被你們風風光光接進了城,來享福!”

  輝煌是丈二和尚,拉拉老婆豔萍的衣角,豔萍也不知唱的是哪出,茫然搖搖頭。輝鬆耷拉著腦袋,玉琴嘴一撇,滿不在乎。

  輝煌打斷說:“爹,有話您就直說。接您二老進城是我提出的,輝鬆也很讚成。您二老為我們吃了一輩子苦,接進城當然是來享福。”

  丁老漢說:“說得好!俺當然要說。你問問你娘,這幾天她受了哪些氣!”

  兒女們都看著娘。

  大娘苦笑著說:“莫聽你爹,俺受了什麽氣!”

  丁老漢說:“要你說你不說,在房裏對俺抹眼淚做麽得?不說是吧?那你們說!”

  客廳裏靜得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清脆的叮當聲。

  丁老漢心裏的怒火往外竄,說:“你們不說是吧,俺說了。玉琴,聽說你的手揚上了娘的頭?”

  玉琴唧噥:“沒人要娘做事,做就做唄,嘮叨不夠,還把一杯水打翻在我腿上,到現在還痛。”

  丁老漢冷笑問:“這就是你要打娘的理由?”

  輝鬆趕忙為玉琴解圍,說:“也沒打到娘,至於這樣興師動眾?”

  丁老漢站起來,掄起巴掌重重打在輝鬆的臉上,罵道:“俺打你這個沒有骨氣的東西。俺與你娘結婚幾十年,指頭都沒有搖上你娘的頭。你就這樣寵老婆?娘的腳燙傷了你不管,抱著老婆的大腿哈氣!”

  輝煌和文英趕緊上前攔住爹,勸爹:“莫氣,自己的崽您還不清楚?”

  丁老漢瞪著輝煌和文英:“你們的事俺等會兒再說,這樣的門風整不好,俺一頭撞死在你們的褲襠裏!”

  玉琴拎起包,含著眼淚就往外走。

  大娘流著淚拉住媳婦說:“你莫跟你牛脾氣爹一樣。”

  丁老漢吼道:“讓她走!俺明天就去她家,問問她爹娘,是不是教她打公罵婆,如果是,俺丁家不稀罕。”

  玉琴見丁老漢這樣說,停住了腳步。

  輝煌眼看難以收拾,爹的脾氣他知道,認死理。再說,爹是對的。父母對子女總是全心全意,子女對父母又有幾個真正在乎了?更何況是婆媳。父母年紀大了,過去吃了苦,現在還能讓雙親受氣麽!自己是長兄,不站起來維護爹,一個家族就散了。

  輝煌沒有去拉誰,也沒有去勸誰,而是大聲說道:“爹什麽時候說錯過?丁家的規矩還是爹說了算!”

  老大表了態,丁老漢眼睛盯著輝鬆。輝鬆手摸著火辣辣的臉,含著眼淚輕聲說:“爹就說咋辦吧!”

  丁老漢這時氣稍微順了些,用平常口氣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饑。爹娘能做得動不要你們管,做不動了,你們乖乖伺候著。特別是你娘,更得尊重點。進了丁家的門,就是丁家的人,媳婦也是一樣。都是俺和你娘身上的肉,多跟你娘學,彼此尊重,勤儉持家,管好子女。佳晉叫奶奶滾回鄉下去,小孩還不懂事,輝煌和豔萍要管教好,丁家出了不肖子孫,俺唯父母是問。”丁老漢眼睛一直看著玉琴。

  玉琴人不笨,趁機挽著娘的胳膊,說:“媳婦年輕不懂事,娘以後多教教!”

  丁老漢看在眼裏,心裏暗自高興,繼續說:“俺和你娘好胳臂好腿,在家太閑著會悶出病來的,想回鄉下,又怕掃了你們的顏麵,老大給俺找個看門的事做做。”

  “要錢我們給,看什麽門,讓人恥笑!”輝煌笑道。

  “看門很低賤嗎?那就回鄉下好了!”

  “好吧!我找找看。”輝煌有些無奈,來了個緩兵之計。

  丁老漢倒是沒有深想輝煌的態度,嗓門又大了起來:“文英的事今天也非解決不可!”

  輝鬆悶葫蘆裏冒出一句:“文英也有什麽事?”

  丁老漢瞪了輝鬆一眼,罵道:“你個混賬東西,就知道過自己的小日子。文英在婆家受夠了氣,你們誰知道?今兒個連你娘也給攆出來了!自從盤古開天地,別說俺丁家沒出過這樣的事,今古奇觀上也不載!俺現在就去會會她公婆,看看是城裏人有這樣的門風,還是做領導幹部的有這樣愛好?”

  輝煌趕緊攔住爹:“家裏的事您怎樣說都行,別人家的事我們管不合適。您讓文英今後怎麽相處?”

  丁老漢怒衝衝說:“你妹妹是別人?天下也逃不脫一個理字!”

  兩個兒子見攔不住,隻好跟著。文英悶不作聲,自己還有何麵目攔住爹?

  7

  文英婆婆一看丁家來了這麽多人,趕忙起身,嘴裏的乖巧話正要出口,見丁老漢沒有理她,又縮了回去。丁老漢衝著女婿嚷嚷:“打電話叫你隔壁母舅過來。”

  文英老公站起身來,笑著問:“外公來了!叫母舅有事嗎?”

  丁老漢冷冷地說:“當然有事!”

  母舅從隔壁匆匆趕來,簡單寒暄之後,丁老漢開腔了:“當初你們說俺囡麻雀跌到米籮裏,俺不知道俺囡享了什麽福?俺囡上課一站就是兩個小時,回到家還得洗菜做飯。俺囡關節不好,痛得搬個凳子坐在灶台忙活,你們有誰搭過一把手?你們在台子上時,要忙工作,俺理解,可你們退下來了,臭架子還放不下嗎?”

  文英公公冷笑道:“親家這是什麽話?晚輩做些家務,用得著你上門大動肝火!”

  “你們太不把俺女兒當人看!”大娘一肚子的話想倒出來,最後就出來這麽一句。

  文英婆婆緩過神來,把桌子一拍:“真是一群鄉巴佬,蠻不講理!你以為文英是什麽金枝玉葉呀,當初想進我家門的排著一大串,不就是看中你鄉下人聽話會做事,不樂意呀?不樂意就領回家去!”

  “城裏人是人,鄉下人就是駱駝?”大娘怨恨地問。

  “俺是鄉巴佬,文英也不是金枝玉葉,好,俺現在就把文英領回家。不過我得把囡十幾年的委屈討回來!”丁老漢說著操起桌上的杯子摔得粉碎。

  “你摔誰?”公公噌地站起來,全然沒有斯文的樣子,“打電話報警。”

  “報哇,不是說俺是鄉巴佬嗎?你過去當領導就是這樣對待老百姓?”丁老漢冷笑著說,“輝鬆,打電話叫電視台來,也讓這一家作威作福的東西曬曬太陽。”

  他娘舅見這陣勢,趕緊攔住丁老漢:“消消火,他外公,給我點麵子,有事好好說。”

  “他母舅,你不知道,他一家與過去的地主老財有什麽兩樣,把俺囡當使喚丫頭不說,特瞧不起俺鄉下人。鄉下人說娘屋裏親家是上親家,俺不說這個,單憑她娘一把年紀,前天來女兒家串門,硬是攆了出門!進城才幾天?你老子不就是個鄉巴佬!”丁老漢手裏還捏了個花瓶,不是母舅攔著,也摔了。

  輝煌早看不慣妹妹一家人勢利相,見父親大動肝火,不得不裝出勸和的姿態,說:“妹夫一家都是高素質,響鼓不用重錘,您就少說幾句。”

  “這叫高素質?鄉下三歲孩童也不會如此。”丁老漢瞪了輝煌一眼。

  文英公婆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那母舅一邊使勁朝他姐姐眨眼睛,一邊說:“他外公,別生氣,這事我姐姐做得不對,我賠不是。”

  文英婆婆一向是見風使舵,今天要和這鄉下倔老頭鬧,丟不起臉,也撈不著好,畢竟自己理虧。於是,趕忙倒上一杯茶遞上去,說:“對不起,親家公,親家母!喝杯熱茶消消火!”

  大娘心善,見文英婆婆轉了臉,也扯扯丁老漢的衣角:“給女兒留點麵子。”

  丁老漢看著眼裏含淚珠的女兒,火氣漸漸消了下去,但要走出這個門總要有一個說法,又不好再教訓親家,畢竟是同輩,便轉頭對女婿說:“崽哩,今天我把話丟在這裏,大丈夫要保妻賢子孝,靠的是德行,靠的是做出榜樣。人沒有貴賤,隻有時運,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俺不死總能看到!”

  母舅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趕緊圓場:“尊老愛幼,古今同理。姐和姐夫也該多些寬容,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閑來多動手,病痛繞道走!”

  文英公婆婆不停點頭。一天的烏雲散了。

  8

  幾天後,丁老漢去了商務局看門。每天就是收發報紙文件,開關大門,住的是門衛室,一房一廳一廚一廁,方便又清靜。閑暇時光,也學著城裏人侍弄花花草草一樣,把大大小小的盆缽種上蔬菜,自得其樂。

  外孫女芷婼考上了重點大學,要擺謝師宴。大娘是真不想再見到芷婼的爺爺奶奶。丁老漢開導她,鄉下人活在天大地大的山水之間,心胸應該比海還要大!丁老漢其實也不知道海有多大。

  從芷婼開始記事起,爺爺奶奶從來沒有抱過她,更別說帶她睡覺,不知道是嫌棄她是個女娃,還是覺得帶孩子是她媽媽的事。每次看著爺爺奶奶收拾得光鮮出門,回來又買來一大袋東西,她總想去翻找有沒有買給她的東西,但每次都是失望。

  “奶奶,我就要離開了,您會想我嗎?”芷婼舉著酒杯,湊到奶奶身邊,總想觸摸那份丟失已久的慈愛。

  “想,寶貝孫女為我們家爭了光!”奶奶臉上綻若桃花。

  芷婼試探著說:“奶奶給我買台手提電腦,好不好?”

  “找你爸媽要去呀!”奶奶的笑臉倏地不見了,芷婼觸摸的依然是一座冰山。

  芷婼無精打采得把頭靠在大娘肩上,大娘粗糙的手摩挲著芷婼的頭發:“孩子,不要生你爺爺奶奶的氣,無論你將來在哪,他們都是你最親的人。”

  大娘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紅布包:“外公外婆沒有工資,拿不出更多的錢,這些拿去買電腦,也不知夠不夠?”

  “五千?夠!”芷婼高興地蹦起來,一手拉著外婆,一手拉著外公。滿手的老繭雖然生硬生硬,卻是無限溫暖。

  看著芷婼跟外公外婆的親熱勁,芷婼奶奶覺得孤零零的,便過來湊熱鬧。

  芷婼見奶奶過來,便要借故離開。芷婼奶奶嗔笑道:“鬼丫頭,奶奶還不如外婆親!”

  大娘說:“親家母多心。孫女外孫女都一樣,分了就不親。世上隻有藤牽子,藤老了,不就是指望子金黃飽滿?”

  芷婼奶奶愣了半天,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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