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很好寫,所以很多人都在寫;散文不好寫,所以難得看到幾篇心動的文章。
在鄱陽湖邊上土生土長的一個女孩,她那張臉長得很稚嫩,皮膚很白皙,身材也很豐滿勻稱,與她真實年齡有些不相符,也與我印象中風吹日曬的鄱陽湖女人不相符。不過,我在她臉上仔細尋找,還是能找到她的眉宇間幾縷憂鬱的年輪。鄱陽湖很美,這個寫鄱陽湖女人的女人也很美。鄱陽湖是我心中的女神,是江西人心中的女神,當她成為最後一湖清水時,一定也是地球人心中的女神。
江西境內除北部較為平坦外,東西南部三麵環山,中部丘陵起伏,是一個整體向鄱陽湖地區傾斜的巨大盆地。鄱陽湖古稱彭蠡,匯贛、撫、信、饒、修五河之水,聚江西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大川溪流,青山如黛,綠水如綢,勢如流雲,形同大海。酈道元的《水經注·贛水》寫道:“其水總納十川,同臻一瀆,俱注於彭蠡也。”古彭蠡其實還吞吐長江。這樣一個風水寶地,足以讓飽受霧霾禍害的北方人垂涎,也足以讓甚囂塵上的城裏人流連忘返。
這樣一個世外桃源,再加上作者李冬鳳筆下的一群鄱陽湖的女人,豈不是人間仙境!
有了這樣一些情愫,閱讀就變成了悅讀。展開散文集,就像是展開了一幅畫,人在景中,景在天大地大的山水之間。景隨四季變換,人閱百年滄桑。有人之初的天真無邪,有涉世未深的淺妝淡眉,有為人母的慈顏悅色。作者把風景當女人去寫,把女人當風景去寫,信手拈來,娓娓動人。亞當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她為女人。”骨中骨、肉中肉的女人從宗教起源中就處於從屬地位,而中國的女人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禁錮中,飽受屈辱。作者以鄱陽湖的女人為觀照,用細膩的筆觸探尋女性心靈鄉土的關懷與堅守,看後無不讓人心動。這種關懷與堅守正是一個作家應有的態度。
《牯父牛母》中記錄了作者兒時一個神奇的故事。一個咿呀學步的女孩與一頭發狂的水牯在小巷狹路相逢,誰都認為小女孩會被踩成一堆肉泥,然而水牯卻小心翼翼跨過摔倒地上的女孩。小女孩因此拜牯為父,以牛為母。神奇的故事帶給世故的成年人是人性的拷問。《青春二十年祭》是一群人到中年的女人穿越二十年的時空對青春進行的一次祭禮。雖然有“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憂傷,留給讀者更多的卻是心靈不可缺失的真情。在《鄱陽湖與女人》這篇散文中,我看到了真正的風吹日曬的鄱陽湖女人,皮膚黝黑,風風火火,大聲說話,大碗喝酒,風趣率真。鄱陽湖的女人成了鄱陽湖又一道風景。作者讓外人對鄱陽湖又多了一層了解:男人的胸懷,女人的性格。男人承受的苦難女人要承受,男人不要承受的苦難女人還要承受。《第一道風景》和《生命之源》就是講述女人的苦難。女人生孩子延續生命,人們看到的是快樂,其實每一個呱呱降地的生命都是女人在鬼門關搶回來的。作者用魔幻的寫作手法,舉重若輕地述說女人的承載和人性變異。《篁竹峰,母親心中的山》則告訴你,女人心中都有一座山,這座山叫愛,叫慈悲。女人為攀緣這座山而生,為攀緣這座山而死。
一個女人最感傷的是容顏老去,但在作者的筆下,女人像酒,越陳越香。《小腳外婆》是一位百歲老嫗,“鶴發雞皮,佝僂著背,嘴巴因為沒有牙齒而凹成扁平,一雙三寸金蓮支撐她那瘦小的身軀總像是搖搖欲墜”。這樣一位經曆了一個世紀風霜的老人卻被作者寫得風韻迷人。外婆的風韻不在外表,而是她內心深厚的人生積澱。外婆最寶貴的財富也不是她的人生積澱,而是子孫滿堂,是以她的愛為主幹支撐起來的生命繁衍之樹,是一個女人完美的生死輪回。在《二外婆》、《大娘》、《青瓷》身上,我們能看到發生在女人身上太多的苦難和悲劇。女人正因為承受著這樣的苦難和悲劇,才成就了她生命的堅韌和偉岸。
女人最美的不是她的肉體,而是她的魂魄。這是《鄱陽湖與女人》這本散文集讓我心動的一閃念。作者是閱盡鄱陽湖邊上一群女人的軀體之後,招引其靈魂,成就其文字。
散文不是靠文字發光,也不是靠一物一景、一人一事發光,而是靠燃燒其生命而發光。生命燃燒,魂魄就會在烈焰中升騰,就會給另一個生命帶來震撼。
是為序。
姚雪雪
2014年12月於南昌
§§第一輯 春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