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在明代得到比較全麵的發展。據淩景埏等編《全明散曲》統計,明代有名可考的散曲作家達四百多人,共有小令一萬零五百多首;散套二千餘篇,作家作品數量大大超過元代。明散曲通俗易懂,節奏優美,貼近心靈,為世俗平民所喜聞樂見,在藝術成就、藝術創造力、影響力和傳播方麵都呈現了不同於元散曲的精神麵貌。本文試分析沈仕、常倫兩人作品十一篇,以了解明散曲之一斑。
沈仕
沈仕(1488?——1565?),字懋學,號野筠、子登(或作子澄)、青門山人,別號東海迷花浪仙。仁和(今浙江杭州)人。生於官宦之家,卻不屑仕進。一生浪遊山水,足跡北至燕薊,南至閩越。工詩善畫,著有《沈青門詩集》。他的散曲以“冶豔”聞名,號為“青門體”,開明代“香奩”一派。原著《唾窗絨》散曲集已佚,近人任中敏加以重輯,得小令七十四首、套數十二套。
南“南呂·懶畫眉”
春日閨中即事
東風吹粉釀梨花,幾日相思悶轉加。偶聞人語隔窗紗,不覺猛地渾身乍,卻原來是架上鸚哥不是他。
此曲堪稱沈仕小令的代表作,開卷微吟,春風撲麵,綺麗典雅,餘韻未盡,讓讀者有欲罷未休之感。作者以女子一刹那的錯覺來表現對心上人銘心刻骨的相思之情,言簡文豐,意內言外,把一個懷春少女的情思惟妙惟肖地刻畫出來,可謂是典型的“沈青門體”風格。
讓我們來通讀全曲:東風勁吹,梨花飄香,我們的女主人公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和心上的人相會了。鶯歌燕舞,駘蕩春光,不禁引起多情少女的綿綿相思。於是,這姑娘的相思之情頓時轉化為鬱悶之情。突然,隔著窗紗,她仿佛聽到有人在說話——“不覺猛地渾身乍”!聽到人語,姑娘渾身上下都顫抖起來!剛才的百無聊賴,頃刻間被這話語吹得煙消雲散!那種驚喜、亢奮的感覺如同雲開霧散,雨過天晴。姑娘馬上打開窗紗一看,又頓時傻呆了:原來是架子上的鸚鵡在說話,而不是她的心上人來找她。
這無疑是一個特寫鏡頭,很像影片中亟待搶拍的“蒙太奇”。作者抓住閨中少女偶然間聽到鸚哥學語,誤以為情人到來的情感的表現,十分傳神地描摹出熱戀中少女的心靈衝動。“不覺猛地渾身乍”一語最為傳神,是全曲警句及精髓所在。翻遍唐詩宋詞元曲,沒有那首能像此曲一樣,把一個少女的熱戀之情寫得如此激切、如此透明、如此淳厚。她錯把鸚鵡學舌當作情人之語,實在是愛得太深、太傻、太癡、太苦了。
到了清代,曹雪芹也寫了一隻鸚鵡讓一個癡情少女淚如雨下的故事,這個女孩就是林黛玉。在《紅樓夢》中,瀟湘館裏那隻鸚哥能學舌:“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便讓林黛玉“那眼淚如斷線之珠直滾下來”。未知曹公是否受了沈仕的啟迪?
我們再回過頭來細細品味沈仕筆下這位少女的這份真誠、癡心、呆氣的愛。“卻原來是架上鸚哥不是他”,怎會把鸚哥當成他呢?自然是因為鸚哥摹仿了他的語言和聲調。由此可見,這個“他”曾與女主人公朝夕相處、關係密切,甚至連鸚鵡都已熟悉並模仿他的聲音。可是,眼下的少女聽到的隻是鸚哥的聲音——鸚哥尚且不能忘記他的言語,女主人公自然更加難以脫卸這相思之苦了!
用簡潔的口頭語言表現綿密細賦的情致,構思精巧而不乏情趣,是這首小令沁人心脾、膾炙人口的重要原因。
南“商調·黃鶯兒”
暮春閨思
鶯懶罷調簧,柳成陰日漸長,春歸有個人惆悵。詩閑錦囊,針停繡床,相思暗把濃愁釀。最心傷,隨風數點,紅雨靜敲窗。
在明代散曲作家中,沈仕是一位以男女豔情為主要描寫對象的名家。在他的現有作品中,十之七八寫的是男女戀情。這首小令抒寫的就是一位少女的暮春愁緒。
“鶯懶罷調簧,柳成陰日漸長。”曲中首先出現在讀者麵前的是一派暮春的氣氛。鶯鳥鳴叫是春天最鮮明的象征,所謂“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唐孟浩然《春曉》)。時值暮春,連鶯鳥都叫累了,故曰“懶罷調簧”。寫春光、春意,一般人總離不開桃紅柳綠、蝶舞蜂喧,作者在這裏選取的卻是柳樹,“成陰日漸長”,可見確實是暮春了。寥寥二語,把春天的景致刻畫得細膩而又傳神。“春歸有個人惆悵”句承上啟下,點出了曲中的女主人公,即閨閣中的少女,她“惆悵”的是什麽呢?
於是,由“春歸”而引出後半首,這後半首寫的便是“惆悵”的具體內容。
“詩閑錦囊,針停繡床,相思暗把濃愁釀。”錦囊指專盛詩稿的口袋。唐李商隱《李長吉小傳》雲李賀常騎驢,背一錦囊,遇有所得,即書之投囊中。閨中少女大概也寫了不少詩吧,她想寄給誰呢?自然是相思之人了。“針停繡床”說的是針線活沒做完被拋在一邊,她既沒有心思做也懶得去做,她此時的心境是“暗把濃愁釀”。她“相思”的是誰?“愁”的是什麽?這裏都未明說,但讀者仍可以從字裏行間感覺到。春意撩亂,春情難譴,暮春相思,百無聊賴,對景呆坐,暗自神傷,曲中之語把少女相思刻畫得惟妙惟肖。
“最心傷,隨風數點,紅雨靜敲窗。”最後三句,一種纏綿憂傷的意緒充溢紙上。趙義山《明清散曲史》評價道:“沈仕)曲中女性,仿佛都是些柔情似水的美貌佳人,雖然錦衣玉食,置身華屋,但卻如籠中小鳥,麵對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她們隻有一人獨處的淒涼,滿懷傷春的情緒,十分難耐的寂寞與閑愁。……你分明感到一個個美貌嬋娟,卻似水流年,麵對這些薄命佳人,不能不令人產生惜玉憐香的悲憫之情。”
這首小令前半部分深婉曲折,後半部分率直顯豁,既體現文人創作的特點,又不失散曲通俗生動的本色,文中有俗,俗中有雅,這也是典型的“沈青門體”的藝術風格。
南“仙呂·八聲甘州”
托雁傳情
“八聲甘州”如醉如癡,這悶懷深似,滄海無底。煙波迢遞,青鳥斷絕消息。傷情最怕日傍晚,聽幽砌蛩吟苦韻悲。故人,尚離隔萬山千水。
“前腔換頭”無奈,遣芳心似織。把雨情雲態,何日重會。鴛衾鸞枕,一旦頓成拋棄。相思最苦成病也,料人在天涯猶未歸。此情,仗誰人傳於消息。
“賺”萬種葳蕤,一度思量一度悲。尋思起,多應別處戀著誰。老天知,你若虧心報應伊,我果忘恩天鑒之。天鑒之,焚香拜告天和地,悶懷不已。
“解三酲”幾曾受這般滋味,到黃昏轉添岑寂。燈兒照著形憔悴,奈隻影鎮相隨。謾自沉吟空歎息,直捱到燭燼香消入翠幃。朦朧睡,忽聽得雁聲兒,叫過樓西。
“孤雁飛”南來雁兒聲嘹唳,一個個聲聲,似傳怨億。聽得心兒碎,教我悶懷堆積。
“油核桃”告得雁兒雁兒,略停雲翅;雁兒,奴家有封書寄。
“解三酲”此封書煩伊轉遞,相煩你帶將前去,見他道我多傳語,問他道幾時歸?當初共他如魚水,撇得我長夜如年無盡期。相煩你,把千言萬語,說向他知。
“油核桃”告得雁兒雁兒,這離情那人急知。雁兒,那樓上有個人人似你無二。
“解三酲”此封書再說個詳細,切莫要與奴差寄。那人住在天涯際,門前有粉牆的,青山傍著一帶溪,正住在流水橋邊略轉西。相煩你,把千言萬語,說向他知。
“尾聲”離牙床,披衣起,相煩雁足寄音書。唳唳嘹嘹,卻原是失群的雁兒。
沈仕的作品,大多為南曲,幾乎篇篇美人,曲曲閨怨,不出男女豔情的範圍。這篇《托雁傳情》寫的也是曠夫怨女離別相思之情。
全套散曲由八支曲子組成。先看第一曲[八聲甘州]。開篇三句“如醉如癡,這悶懷深似,滄海無底”,作者便把閨人離愁似海的意緒和盤托出。明初寧獻王朱權在總結散曲內容時,曾概括出“香奩”一體,除一些吟詠婦女姿態者外,多數作品還是以正當的情辭抒寫閨情閨怨的。閨怨題材產生的背景,是古代男子或因遊宦、經商、行役、戍邊,加之交通不便,夫妻長期不能團聚,於是外曠內怨,寓之於歌詩,翻新出奇,表達離別之苦、相思之恨。本曲說,由於心上人遠去,“煙波迢遞,青鳥斷絕消息”,而閨中人“傷情最怕日傍晚,聽幽砌蛩吟苦韻悲”。
“明曲的特點,就是曲中的主人公心太軟,情太癡。而且,曲作家仿佛是在使用顯微鏡觀察每一寸的生活,品味每一分的情感。”(裴鈺《明朝那些曲》)[前腔換頭]一曲,作者便極寫女子對夫妻重逢的期盼,對情懷難寄的感傷。想當日夫君在家時,“鴛衾鸞枕”、“雨情雲態”,何等歡暢。而如今,“頓成拋棄”、“天涯猶未歸”、“相思最苦”。而此“斷腸”之情,“仗誰人傳於消息”呢?
[賺]一曲中“萬種葳蕤,一度思量一度悲。尋思起,多應別處戀著誰”,是寫閨婦對心上人的猜度和尋思。“葳蕤”,本指草木茂盛枝葉下垂貌,此指眾多之意。在中國古代,隨著男權的強化,棄婦的現象日趨普遍,棄婦的命運尤其令人悲哀。此時此刻,婦人的萬種擔憂不時湧上心頭,“悶懷不已”:是否一旦分別,“頓成拋棄”?是否他“多應別處戀著誰”?“你若虧心報應伊,我果忘恩天鑒之。天鑒之,焚香拜告天和地。”女子是最癡情的,但同時也是倔強的。他告知蒼天:願天地保佑我們的愛情和婚姻吧!
[解三酲]一曲,作者著力描摹閨中思婦的離愁相思。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日暮黃昏到“燭燼香消”,她隻有“沉吟歎息”,獨處淒涼。末句“忽聽得雁聲兒、叫過樓西”,作者筆鋒一轉,讓婦人托雁兒傳書,引入本篇套數對大雁的描寫。
大雁是候鳥,每年春分以後往北方飛,秋分以後又飛回南方。古來的文人墨客寫過許多歌詠大雁的詩篇。因為雁聲淒楚,動人愁思,很容易引起人們對淒涼孤寂境遇的聯想和感慨,勾起人們對親人故土的憶戀和向往。[孤雁飛]一曲雲:“南來雁兒聲嘹唳,一個個聲聲,似傳怨憶。聽得心兒碎,教我悶懷堆積。”“嘹唳”,形容響亮而漫長的聲音。這支曲子和以下[油核桃][解三酲]四支曲子反複表現該女子的思念之愁,並委托大雁寄信傳情。
[尾聲]道“離牙床,披衣起,相煩雁足寄音書。唳唳嘹嘹,卻原是失群的雁兒”,與宋李易安《聲聲慢》詞“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寫法何其相似!作者小令《懶畫眉·春日閨中即事》末句:“不覺猛地渾身乍,卻原來架上鸚哥不是他。”看來,沈仕對這種寫法是極為得意的,故而反複運用。
讀這首套曲,極易聯想到唐金昌緒《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的詩句。唐詩以對象物與抒情主人公之間的強烈反差表現閨怨;而套曲則是通過物我的融匯傳達相思。曲作者注重於托物言誌、以物傳情。曲中似乎處處著筆於大雁的描繪,但句句都灌注著女主人公的思想感情。這種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寫法,不僅筆墨精煉,而且使得這首套曲的思想意義得到了升華,令人讀來委婉情深,含蓄有味。
都說沈仕散曲開“香奩體”一派,但這首套曲卻多用口語白描,不賴用典,寫得自然樸素,讀之如聞天籟,不見絲毫斧鑿痕跡。這種富有民歌色彩的作品,自然會以其濃鬱的生活氣息,獲得讀者的珍愛。
南“南呂·梁州新郎”
月夜遊湖
“梁州新郎”長空如洗,平波如掌,兩岸青山相向。畫船簫鼓,偏宜老去疏狂。隻見青凝丹鏡,影徹冰壺,涼透鮫綃帳。乘風來去也,泝流光,碎擊空明桂棹長。銀海眩,碧波漾,看瓊樓玉宇高千丈。須縱飲,莫虛放。
“前腔”停杯相向,騎鯨欲往,脫落形骸豪宕,恩袍宮錦,曾依尺五清光。隻見山河如舊,湖海飄零,風景添悽愴。廣寒何處是?舞霓裳,遙隔銀河一水長。(合前)
“前腔換頭”歎世情反掌無常,又何必官居卿相?縱繁華今日,豈無興喪?隻見吳宮花草,晉代衣冠,俯仰皆榛莽。清時難屢得,且徜徉,莫待愁添白發長。(合前)
“前腔”看橫江白露瀼瀼,忽風來涼生仙掌。聽高樓何處,笛聲嘹亮。隻見孤舟嫠婦,千裏佳人,極目空惆悵。故園鬆菊也,已荒涼,一水牽愁萬裏長。(合前)
“節節高”深潭倒玉幢,倚蘭槳,賦詩橫槊風雲狀。靈槎傍,鬥牛旁,星河上,九天零露仙衣爽,紫雲玉樹何足尚!百歲人生幾何時?不必世途空勞攘。
“前腔”高歌窈窕章,倚新腔,光搖琥柏翻紅浪。開新釀,飛羽觴,休推讓,猛拚一飲千鍾量,醉搖環珮傳清響。凡事區區豈由人,富貴倘來從天降。
“尾聲”乾坤萬裏空凝望,且開懷一醉何妨,鬥轉參橫夜未央。
沈仕的這首套曲通過作者月夜遊湖對湖光水景的描畫,表達了曠達樂觀的處世態度。全曲曲詞華美,音韻和諧,猶如一幅淡雅的寫意山水畫,令人心馳神往。
全曲圍繞一個“遊”字展開,由“遊”起興,由景生情,由情入理。作者從容為之,舒徐用墨,顯得遊刃有餘,手筆舒展,逐步渡渠過道,瀉入題旨的深潭。
先看第一支曲子[梁州新郎]。“長空如洗,平波如掌,兩岸青山相向。”作者首先展示了一幅浩瀚的月夜湖色圖,帶領我們乘舟遊湖:“畫船簫鼓,偏宜老去疏狂。隻見青凝丹鏡,影徹冰壺,冷透鮫綃帳。”由眼前景激發出胸中情,作者的主觀感情初現端倪。“偏宜老去疏狂”,著一“狂”字,實即統攝全曲精神。“老”者,作者自謂。宋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首句亦雲:“老夫聊發少年狂。”“青凝丹鏡,影徹冰壺”,極寫月光下湖水清澈可見。
以下幾曲,作者一邊“縱飲”、一邊“虛放”,抒情脈絡十分清晰:由月夜冷舟的舒暢,到懷古傷今的悲咽,再到超脫人生的歡快。整個情緒的轉換由喜轉悲入樂。這條線索的起伏形成整首套曲的波瀾,而波瀾的跌宕帶出了全曲的基調和境界的轉換。
“停杯相向,騎鯨欲往,脫落形骸豪宕,恩袍宮錦,曾依尺五清光。”《康熙浙江通誌》雲沈仕“弱冠有才名,一夕夢遊青門山,念邵平隱於此,歎曰:‘吾其隱乎?’遂棄去舉子業,芒鞵野服,自稱青門山人”。從沈仕一生看,其乃恣情詩翰、放浪形骸之人。以上五句亦其自我寫照。沈仕生於官宦之家,卻不屑仕進,他自號“東海迷花浪仙”,遨遊五嶽,追求的是虛無縹緲的境界:“隻見山河如舊,湖海飄零,風景添悽愴。廣寒何處是?舞霓裳,遙隔銀河一水長。”此六句係由上一曲“看瓊樓玉宇高千丈”聯想而來。在現實世界中,入世不易,出世亦難,“出世”、“入世”的雙重矛盾心理時時讓沈仕這樣的文人徘徊困惑。“高千丈”是對高深莫測的官宦仕途的一種比喻,也潛藏著作者對封建秩序的些微抵觸懷疑情緒。
不是嗎?“歎世情反掌無常,又何必官居卿相?縱繁華今日,豈無興衰?”於是,作者發思古之幽情:“隻見吳宮花草,晉代衣冠,俯仰皆榛莽。”前二句語出唐李白《登金陵鳳凰台》:“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榛莽”,指蕪雜叢生的草木。正所謂“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元張養浩《山坡羊·潼關懷古》)。不如在山水消遙中及時行樂:“清時難屢得,且徜徉,莫待愁添白發長。”
[節節高]一曲,作者由憑吊曆史人物,引出感慨現實:人生短促,齎誌難伸。“靈雲槎”以下五句說的是自然界宇宙之無窮。“靈槎”,神話謂乘之可上天的木排,事見張華《博物誌》。
“開新釀,飛羽觴,休推讓,猛拚一飲千鍾量,醉搖環佩傳清響。”這支曲子無疑再次呼應開篇“須縱飲,莫虛放”句。“凡事區區豈由人,寶貴倘來從天降”,讓悲苦和怨艾這些區區小事該過去就過去吧,還是讓我們來享受富貴、享受人生吧!讀到此處,我們似乎進一步觸摸到作者曠達的情懷,也了解了他以酒樂山水排遣苦悶,消極頹放的另一個內心世界。
[尾聲]三句,“乾坤萬裏空凝望,且開懷一醉何妨,鬥轉參橫夜未央”,與宋蘇軾《前赤壁賦》文末“洗盞更酌,……不知東方之既白”意同。“鬥轉參橫”,指天色將明。《宋史·樂誌》:“鬥轉參橫將旦。”“未央”,未盡。
自蘇軾《赤壁賦》和《赤壁懷古》問世以來,因其高度的思想藝術成就,古往今來多少讀者為之傾倒。自宋迄元,陸遊、辛棄疾、劉過、劉克莊、文天祥、元好問等都有仿作和續作。而以散曲的形式,與蘇軾的賦作、詞作相媲美的,就是沈仕的這篇《月下遊湖》了。從以上分析看,曲中襲用蘇子詞語隨處可見,意境、主旨也同出一轍。
與《前赤壁賦》一樣,《月夜遊湖》詩意、畫意、哲理三者兼備。就景而言,有月色、湖水;就情而言,有悲苦、有歡樂。時而月下泛舟,時而暢言哲理。縱觀沈仕的散曲,題材多為冶豔之作,但這篇套曲卻妙造自如,掉轉靈活,像行雲流水,輕輕地把讀者送過一程又一程,使讀者獲得極度的藝術享受。
常倫
常倫(1493-1526),字明卿,號樓居子,山西沁水人。明正德六年(1511)進士,官至大理寺評事。嘉靖三年(1524)因罪罷官回鄉。喜黃、老之學,又愛騎射擊劍,因酒醉馳馬墮水死。其散曲有《寫情集》一卷,包括小令一百五十餘首,套數九套。內容除有宣揚煉丹求仙和閨情、景物外,前期作品主要表現奮發向上的用世之心和躊躇滿誌的勃勃之氣;後期作品主要表現人生遭遇的不幸和厭惡官場而走向山林的避世思想。散曲風格多樣,既有豪雄恣肆者,也有清逸朗麗者。
“中呂·謁金門”
愛閑的沒權,攬權的不閑,兩件兒曾經慣。煙波名利大家難,更險似連雲棧。灑淚江州,行吟澤畔,笑黃犬東門歎。總不如掛冠住山,到大來無災患。
歎世與歸隱的題材,元明二代幾乎每個散曲作家都寫過,常倫也不例外。
與詩詞不同,散曲多用白描直說手法,即使寫人寫物,作者也往往站出來直接表態,加以批評詠歎,或發表議論。
曲子開頭三句,“愛閑的沒權,攬權的不閑,兩件兒曾經慣”,一開始便把“愛閑的”和“攬權的”加以鮮明的對比,前者“沒權”,後者“不閑”,這兩件事(“愛閑”即歸隱,“攬權”即作官)都是作者曾經經曆過的,所以說“兩件兒曾經慣”。
從常倫的一生看,他十四歲即能文,作《筆山賦》,論者比之唐杜牧《阿房宮賦》。十九歲舉鄉試第二,翌年登進士第,授大理寺評事。以酣狂謫壽州判,複庭詈禦史,棄官而歸。常醉衣緋衫,舞刀躍馬,馳騁平林,頗多北方健兒氣概。有司起為寧羌知州,不赴。後以亂流濟河,馬驚落水而死,年僅三十三歲。
這首小令顯然寫於常倫棄官歸隱以後,呈現出奔放與豪邁的風格。此時他的創作豪爽恣肆,嬉笑怒罵,較少顧忌,這顯然與他任俠使氣、性格恣縱,“喜跅馳,不可羈勒”的品質有關。
“煙波名利大家難,更險似連雲棧。”宦海風波、官場名利的爭奪,對於像常倫這樣的古代知識分子來說便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見李白《蜀道難》)“連雲棧”為古棧道名,在陝西漢中地區,為川、陝間的通道,全長有四百七十裏。元查德卿散曲[仙呂·寄生草]《感歎》:“如今淩煙閣一層一個鬼關,長安道一步一個連雲棧。”此處顯然以“連雲棧”比喻官場的險惡。
“灑淚江州,行吟澤畔,笑黃犬東門歎。”作者一連用了三個人物典故,從而使自己的觀點更具有形象性,更具有說明力。第一個說的是白居易。白居易貶官江州司馬,在送客湓浦口時,聽到舟中有女子夜彈琵琶,遂作《琵琶行》,以抒其“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詩末雲:“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灑淚江州”當用此事。第二個寫的是屈原。楚國三閭大夫屈原忠貞被讒,不被楚懷王所用,遭放逐,“遊於江潭,行吟澤畔”(《楚辭·漁父》),最後自沉汩羅江。第三個典出《史記·李斯列傳》:李斯在臨刑前,“顧謂其中子曰:‘吾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作者在此顯然通過白居易、屈原和李斯的遭遇,進一步說明官場“更險似連雲棧”,從而點明與肯定了他的結論:“總不如掛冠住山,到大來無災患。”從而去追求屬於他的自由自在的狂放生活。
描寫歎世與歸隱,是前人寫作的傳統主題,但此曲對比鮮明,用事恰切,詞語俊朗,仍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南“中呂·駐雲飛”
窗外青山,一段風光畫裏看。野景情無限,野處身無患。嗏,倦馬已知還,幽穀清閑。雲本無心,風度西溪畔。已矣,人間行路難!
這首小令應該是常倫被黜後的作品,寫自己去職之後歸隱田園的山林之樂和閑適之情。
說到歸隱田園,我們馬上聯想到陶淵明。陶淵明無疑是中國古代第一位隱逸詩人,他的大量詩賦作品描寫了他辭官歸隱時的愉快心情、歸田後的悠然自得的樂趣,抒發了對宇宙和人生的感想。一千多年後的常倫正是受了陶淵明的影響與感染,寫下這首小令即景抒情,表達自己對世事艱難、倦馬知返,欲歸隱林泉的感慨。
作者在曲中寫道:“窗外青山,一段風光畫裏看。野景情無限,野處身無患。”是啊,放眼窗外,一派風光如畫,這在喧鬧的都市所看不到的山村野景,既可讓詩人盡情欣賞,又免去了官場爾虞我詐、人事糾紛的騷擾侵害,確保身家平安。這樣的境遇和心情,恰似陶淵明的掛冠去職,歸隱田園,於是作者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寫下了以下四句:“倦馬已知還,幽穀清閑。雲本無心,風度西溪畔。”
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中有“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二句。常倫以“鳥倦飛”、“雲無心”以自況來表明自己的心境。《歸去來兮辭》是陶淵明辭去彭澤縣令後初歸家時所作,表達了他對惡濁現實的不滿,描敘了擺脫官場束縛、遠道歸來的喜悅心情和向往淳樸的田園生活的高潔情趣。此處常倫借陶賦來喻己應該說是恰到好處了。隻不過在陶賦中是“倦鳥”,但在常曲中卻改為“倦馬”了。
常倫早年慷慨任俠,喜愛馳馬擊劍,本欲大展鴻圖,不料中途遭折,被黜而歸,猶如馬放南山,隻得落寞林下。此處易“鳥”為“馬”,很說明常倫的性格誌趣,亦表明他與陶淵明有同亦有異。
曲末雲:“已矣,人間行路難!”漢魏六朝樂府民歌《雜曲歌辭》中有《行路難》篇目,內容多寫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情。此處指人心險惡,世道艱難,做人不易。作者在此感歎人生,顯然是他經曆了宦海風波後有感而發,並表達了自己杜門謝客、絕意仕進、終老田園的決心。
南“商調·山坡羊”
沒來由卞和閑恨,最知音逢萌安分,傷今吊古歎人海魚龍混。懶鑽頭桃李門,且抽身桑柘村。才非王佐敢指望黃金印,野處山居也,樂田家牢瓦盆。醺醺,多多酒入唇;紛紛,紜紜耳不聞。
此為常倫[南商調·山坡羊]九首組曲第一首,有總括全曲之意。
常倫少年得誌,十九歲即中進士,官大理評事,但因其性情狂放,難容於時,在官場混得並不得意,後棄官而歸,難免心裏憋著些怨氣。因此在他的散曲中,憤世嫉俗發牢騷,謳歌閑適之樂的作品占了七成以上。本首小令即為其一。
“沒來由卞和閑恨,最知音逢萌安分。傷今吊古歎人海魚龍混。”開篇三句可說是作者對爾虞我詐、蠅營狗苟的官場總結。作者以楚人卞和自比,在魚龍混雜的官場,他自然難以有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隻有安分守己力保平安。接下來的兩句是:“懶鑽頭桃李門,且抽身桑柘村。”常倫曾這樣評價自己:“少好遊俠,談兵擊劍,有古豪士風。甫弱冠則折節讀書,好治百家言,尤邃黃、老。”(《樓居先生傳讚》)作為一個疏狂之人,他頗自知,他自然無法鑽營於桃李之門,“須要退步抽身早”!
曲的後半部分:“才非王佐敢指望黃金印,野處山居也,樂田家牢瓦盆。”作者又以南宋紹興年間官至寶文閣直學士的王佐自比,從常倫一生看,他先是以酣狂謫壽州判,又因為得罪禦史,終於棄官而歸,“野處山居也,樂田家牢瓦盆”。他自罷官後,益縱酒自放,居恒從歌伎,酒間變新聲,故曲末雲:“醺醺,多多酒入唇;紛紛,紜紜耳不聞。”“一旦走向避世之路,其散曲創作又很自然地歸向樂隱樂閑的傳統窠臼。”(趙義山《明清散曲史》)
李昌集《中國古代散曲史》在論明中葉北派散曲家時雲:“常倫及壯而卒,才未盡展,然觀其散曲,頗見其磊落豪爽之胸懷和富贍盈溢之才情。若論豪放中見沉穩,其不及康對山(康海);若論曠放中透鬱深,其不及王碧山(王九思),然若論任真放逸,則樓居又自領風騷。”這幾首南[商調·山坡羊]都可作如是觀。
南“商調·山坡羊”
悶葫蘆一摔個粉碎,臭皮囊一挫個蟬蛻,鴉兒守定兔兒窩中睡。曲江邊混一回,鵲橋邊撞一回。來來往往,無酒兒三分醉。空攢下個銅鬥兒家緣也,單買那明珠大似椎。恢恢,試問青天我是誰;飛飛,上的青霄咱讓誰?
此曲為常倫豪雄恣肆風格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一開始的三句就表現了作者灑脫不羈、無所顧忌的情懷:“悶葫蘆一摔個粉碎,臭皮囊一挫個蟬蛻,鴉兒守定兔兒窩中睡。”“悶葫蘆”指沒有打開蓋的葫蘆,在此比喻難以猜透的世事;“臭皮囊”指人的軀殼和肉體;“蟬蛻”本指蚱蟬所脫之殼,此喻解脫。“鴉兒守定兔兒窩中睡”,意為一天到晚沉睡不醒。此處鴉、兔分別指太陽、月亮,白天、黑夜。作者在這裏告訴我們說:世間一切看不透的東西其實都用不著費猜詳,世間一切束縛自己的東西都應當盡力掙脫掉,還是讓我們沉睡不醒吧。
中間三句具體形象地描寫所他所求的縱酒貪歡、逍遙自在的生活方式,塑造了一個幹淨利落、任俠使氣、憤慨滿懷的人物形象。“曲江邊混一回,鵲橋邊撞一回,來來往往無酒兒三分醉。”“曲江”即曲江池,唐代長安的遊覽勝地,此處泛指娛樂場所。“鵲橋”本神話傳說,每年七月七夕牛郎、織女相會,以群鵲銜接為橋渡銀河。故“鵲橋”比喻男女相會之地。這裏寫出了作者性格恣縱、無所羈絆的自由生活,表現其看破紅塵、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
以下五句純為作者的抒情。“空攢下個銅鬥兒家緣也,單買那明珠大似椎。”“銅鬥兒家緣”即銅鬥兒家私,喻巨大的家財。這兩句揭破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的真相。“恢恢,試問青天我是誰;飛飛,上的青霄咱讓誰?”作者在這裏堅定地表明了自己的處世態度:我要衝出俗世,到廣闊無邊的宇宙中自由自在地遨遊。頗有《莊子·逍遙遊》中的境界與韻味,似乎表現出橫掃一切的英雄氣概,帶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讓人讀來有振聾發聵之力。任中敏評雲:“集中餘最好[山坡羊]第四首(即此曲)雲……亦憤慨,亦解脫,若顛若狂,的是樓居一生行徑也。”(《曲諧》卷三)
從藝術上看,本曲也極富特色。作品大量使用襯字,駕輕就熟,隨心所欲。如“悶葫蘆”、“臭皮囊”,通俗生動;“一摔個”、“一挫個”,嘎嘣作響。三處用典,信手拈來。末四句用兩個二、七言句式,飄逸豪放。整首曲子樸實自然、渾灑自如,口語化、本色化的特點在此曲中得到很好的表現,顯示了常倫駕馭語言的高超技巧。
南“商調·山坡羊”
二十個春秋冬夏,數十場酸鹹苦辣,些娘世事,海來樣胸襟大。青白眼一任他,雌黃口盡說咱。藏諸韞櫝,珍重連城價。攘攘青蠅也,漫沾法半點睱。喧嘩,笑兒曹花木瓜;撐達,看先生海上槎。
這首小令的風格偏於豪放,是常倫憤世嫉俗之作。
常倫隻活了三十多年,但卻經曆了人世間二十來年的酸鹹苦辣,他居官十餘年,卻對當時社會上的種種醜惡現象感受很深。作者的可貴之處在於,他已全然看破了人世浮沉,根本不把這些區區小事放在心上,而能以大海般的寬闊的胸襟來對待宦海沉浮和人世艱辛,所以開篇就雲:“二十個春秋冬夏,數十場酸鹹苦辣,些娘世事,海來樣胸襟大。”
正由於作者有了這種博大的胸懷,所以他能把人生的一切都看成是身外之物,也就不會為那些世俗的幹擾所動,始終保持自己潔白無瑕的情操。中間六句就具體描寫了他的處世態度:“青白眼一任他,雌黃口盡說咱。藏諸韞櫝,珍重連城價。攘攘青蠅也,漫沾法半點瑕。”作者在這裏告訴我們:任憑別人對自己如何信口雌黃、百般詆毀,我自巋然不動,照樣砥礪品行、潔身自好,出汙泥而不染。南宋陸放翁《卜算子·詠梅》雲:“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此處常倫之心態和陸遊是相通的。唐《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劉禹錫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在那班蠅營狗苟無恥之徒的嗤笑圍攻下,作者依然我行我素,遺世獨立,不受任何幹擾牽累,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神仙般生活。
曲末四句雲:“喧嘩,笑兒曹花木瓜;撐達,看先生海上槎。”這是常倫“古豪士風”式性情的真實表達,充溢著一股清高豪邁的爽朗之氣,表現了作者豪邁不羈的性格和蔑視世俗的氣概。
南“商調·山坡羊”
山和水水和山廝環廝輳,醉而醒醒而醉閑迤閑逗,無邊光景天付與咱情受。崢嶸萬戶侯,包藏萬古愁,無榮無辱免使得雙眉皺。試看那感歎華亭也,便宜殺範蠡舟。悠悠,人心無盡頭;休休,人生有盡頭。
常倫性格恣縱,博藝多才,一生隻活了三十三年,故其散曲多作於青壯之時,他大多作品爽朗有生氣,怒則怒之,放則放之,憂則鳴咽,樂則狂歌,與其“喜跅馳”而“不可羈勒”的氣質頗為相契。這首小令也是他放曠主題的代表作之一,亦從中映現了常倫從躊躇滿誌到遭受挫折後,厭惡官場而走向“隱逸”的心理流程。
“山和水水和山廝環廝輳,醉而醒醒而醉閑迤閑逗,無邊光景天付與咱情受。”作者表麵上徜徉於互相環抱、互相交集的山水勝景,閑逛閑停,時走時息,盡情享受這美好的大自然與現實人生,但這顯然隻是一種表麵現象。緊接下來的三句就刻畫了他此時的心境:“崢嶸萬戶侯,包藏萬古愁,無榮無辱免使得雙眉皺。”常倫似乎消極避世,參透世情,以放曠不羈的麵貌出現於世人麵前,但字裏行間隱隱透露出的,乃是鉛刀一割的胸懷,糞土萬戶侯,酒銷萬古愁。唐李白《將進酒》詩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常倫與李白一樣,大概也隻能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見李白《將進酒》),無怪乎他“無榮無辱免使得雙眉皺”了。
“試看那感歎華亭也,便宜殺範蠡舟。”這裏連用兩個典故,先說的是陸機。西晉時華亭人陸機出仕前曾在家中養有一對鶴,後去洛陽,為成都王司馬穎的後將軍、河北大都督,在與長沙王司馬乂交戰時敗於河橋,被盧誌進讒而遭司馬穎殺害,臨刑前歎息道:“欲聞華亭鶴唳,可複得乎!”後說的是範蠡。春秋時越國大夫範蠡,在協助越王勾踐滅吳王夫差後,功成身退,棄官乘舟泛於五湖。作者在此借用兩個典故,先是喟歎陸機的向慕榮名而被殺,繼而稱揚範蠡的激流勇退而保身,追求的是一種無榮無辱散淡逍遙的自由自在的生活。這種意氣風神,與李白因壯誌難酬而寄情於神仙醇醪如出一轍。翻開《寫情集》,巡視常倫散曲的內容,除描寫閨情、景物外,亦有宣揚煉丹求仙之作,看來常倫之心與李白是相通的。
曲末四句雲:“悠悠,人心無盡頭;休休,人生有盡頭。”作者於此發出人生有限而欲望無窮的感慨,任真放逸,自領風騷,極富人生哲理,很值得玩味深思。
南“商調·黃鶯兒”
金勒玉驄驕,嚲絲鞭過小橋,青莎芳草平沙道。綠搖著柳條,紅映著小桃,山光嵐氣紗籠罩。賞東郊,少年行樂,最稱意是春朝。
這首小令寫一男於春遊時的歡快、輕鬆的心情。他滿懷喜悅,一馬平川。一路上,隻見春光明媚,芳草萋萋,柳條輕搖,桃花盛開,山光嵐氣,美不勝收。曲文充滿春天的勃勃生機和歡樂氣氛,曲調舒暢和諧,在歡快中似乎透露出作者的政治抱負。
讀完全曲,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幅春郊行樂圖。字裏行間洋溢著青年人的活力與朝氣。草長鶯飛的季節,意氣風發的年齡,滿懷憧憬的希望,該是多麽美麗的人生畫卷!“賞東郊,少年行樂,最稱意是春朝。”讓人感覺到一種青春撲麵的清新氣息。此時此刻,作者與讀者都忘卻人世間的煩惱了。
常倫為人疏狂自傲,其散曲風格與性格相稱,時人王世貞評為“雖詞氣豪逸,亦未當家”(《藝苑卮言》);今人趙義山稱常倫“使氣任俠,有‘幽並遊俠兒’氣概。其《寫真集》中之曲,的確真實地表現了他豪放的人生和恣縱的才情”(《明清散曲史》)。
(原載趙義山主編《明代散曲鑒賞辭典》,中華書局,2014年1月,其中《沈仕》部分為2012年11月成都“第十二屆中國散曲及相關文體學術研討會”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