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飆
武夷山的深山密林中曾經有我的家。這裏十天半月不見有人來,日子過得很單調。弟弟八歲時,因上學山高路遠,就閑在家裏玩耍。為了防止野獸侵害,父親從很遠的親戚家抱來一隻小狼狗,整天和弟弟一塊跑來跑去的。小狼狗很機靈,善解人意,嗅覺靈敏。它老遠聽到弟弟走動或嗅到家裏人的氣味就歡躍地迎上來,尾巴豎起來搖擺著,甚至前腿躍起,直立著撲上人肩,伸出舌頭舔人的臉頰,以親吻表示喜愛之情。可是不久這隻小狗失蹤了,弟弟跑到山上許多地方去尋找這隻狼狗。
一天,弟弟興衝衝地跑回家,大嚷著:“狗找到了!狗找到了!”他沒來得及向家人述說詳情,就端起一盆水,揣上幾個蒸饃跑了出去。
我很奇怪,就跟著他來到一座山崖下的石洞裏。弟弟闖入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裏,撥開密集的蒿草,我一看,一大一小兩個渾身沒毛的怪物,很像狗的模樣,全身生滿了水瘡,尾巴上的肉都爛了,白花花的骨頭露了出來。大狗的旁邊趴著一隻小狗,它的前腿很短,後腿長些,可以站起來走路。兩隻狗依偎在一起,痛苦地呻吟著,並用善意的眼神望著我們。這天,我和弟弟守在兩隻狗的身邊,一邊喂它們吃的,一邊用水擦洗它們的傷口。
下午,弟弟執意要將兩隻狗抬回家治療喂養。父親聞訊趕來,他一看便說:“你倆真傻,這哪裏是狗,大的是狼,小的是狽。害了病落難要死了,要不,早傷害你倆了。”說著抄起獵槍,要打死它們。弟弟跪在地上,用身體擋住狼狽,伸開雙手說:“我不要你打死它們!它們並沒有傷人,我要留下養活玩的。”母親這時也趕來了,說:“人不欺弱者,動物和人一樣的,誰有難處也要救的。”弟弟摟著狼的脖子,這時那狼伸出舌頭,朝弟弟的手上舔著。父親見狀,隻好一邊收槍一邊說:“也好,獸之將死,其行也善。我們抬它們回去,裝進鐵籠裏,給它們治好傷。它們若咬人,就送到城裏動物園,城裏人沒有見過狽。這家夥很少見,是稀罕物。”
一個月後,狼和狽的傷都養好了,體力也恢複了。它們在鐵籠裏蹦躥起來,還互相舔著玩呢。見弟弟來了,它們就一齊朝他輕吼起來,撲到籠邊用舌頭舔弟弟。時間久了,狼、狽和我家有了感情,弟弟給狼取名叫“洋洋”,給狽取名叫“貝貝”。
弟弟特別淘氣,翻跟頭時雙手拉著狼的尾巴,狽則跟在弟弟的身後,用頭頂著弟弟的P股,幫他輕輕鬆鬆地翻過去。
一次,弟弟的跟頭翻得太猛,從斜坡上一下滾到石澗的河水裏。這段石洞水流湍急,弟弟一落水即被浪花卷向下遊。這情景被狼看見了,它縱身跳下水洞,追著順流而下的弟弟,一口咬住了弟弟的衣袖,可還是拖不動。這時沿河邊追來的狽也跳下水,用頭頂住弟弟不讓他被水衝走。狼、狽將弟弟推向一個水流平緩的河灘,艱難地上了岸。弟弟已被水淹得昏迷不醒,他的手和臉都被石塊擦破了,流了不少血。
弟弟是被狼和狽送回家的。我們見了大吃一驚,忙從累得氣喘籲籲的狼背上抱下弟弟。父親將弟弟放在門板上,不停地按壓弟弟的胸部。弟弟吐出了河水,哇的一聲哭了,我鬆了一口氣。父親用手拍拍狼和狽的頭。它倆見弟弟醒過來,眼裏露出欣喜的神情,尾巴搖來晃去,圍著弟弟撒著歡兒跑著。
這次狼、狽救弟弟的事,使父親對它們有了好感。他說:“這是天意,善心能感動獸心,兒子救了狼、狽,狼、狽回報兒子,看來一切動物的本性都是善良的。”父親放鬆了對狼、狽要關鐵籠的例行要求。
初秋的一天,父親放牧回來說,秋天狼出窩了,現在武夷山區野狼成群,大白天還敢闖進羊群叼羊,每天放牧得有兩條狗陪牧。一時托人在外邊尋狗不成,急壞了父親。弟弟說:“這狼、狽在家時間長了,也馴服了,讓它倆護羊群吧。”父親起初不肯,在弟弟的一再懇求下,才勉強答應下來。
那天,山裏第一次有暴風雪。下午,羊群突然開始騷動,在山崖下擠成了堆。這時,立在山頭上的狽發出一聲怪叫,隨之狼也躥出來應聲叫著。聽到狼和狽的叫聲,起初父親不知何意,繼而猛然想起可能是狼群來了。不一會兒,狼跑到父親跟前,用頭將父親向另一側頂。父親明白了,忙揮動鞭子,趕著羊群鑽入旁邊的一個山洞。這時隻見狼與狽正奔向另一座山頭,朝著遠處嚎叫起來。
原來真的是狼群來了。幸虧狼、狽及時報信,又機靈地將狼群引向另一個地方去了。要不,這十幾隻狼攻擊羊群,會是一幅血腥的景象和一場慘重的損失。
我家與狼、狽之情發展到最深時,是那年冬天。父親放牧,狽在山頭發現了狼群報警後,幾隻狼不聽“洋洋”的“勸阻”直衝羊群,父親慌忙之中舉槍向狼群打去。不料兩隻黑狼撲倒父親,關鍵時刻,“洋洋”飛身而至,猛撲上去和兩隻黑狼搏鬥,連肚子都被咬破了。這時狽趕來助戰,為父親贏得了時間,幾聲槍響後,狼群丟下兩具屍體落荒而逃。
“洋洋”和“貝貝”救了父親,而“洋洋”自己卻被咬成重傷,狽整日裏蹲在旁邊給它的難兄舔著傷口。
可“洋洋”高燒不退,不吃不喝,弟弟給它灌藥,它也懶得張口。一日清晨,狽“嗚嗚”地叫著,弟弟跟著它到“洋洋”跟前一看,“洋洋”身體僵硬,已臥在地上死了。弟弟“哇”的一聲哭了……
山裏連著落了幾天雪,“貝貝”一直沒有回家,弟弟跑到山坡上,看到狽孤零零地守在黃土堆旁,身上落滿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