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作指疼上)哎也!焚燒十指連心痛,圖得三生見麵圓。小生雖是將種,皮毛上著不得個炮火星兒。今為無邊功德,燒了一個大指頂,到度了檀蘿生天。如今老法師引我三十三天位下,又燒了這一個大指頂,重上天壇,專候我爹爹、公主生天也。(內風起、生驚介)天門開了。(望介)又在說天話了[2]。(內報介)大槐安國軍民螻蟻五萬戶口同時生天。(生喜介)好了,好了,分明說大槐安國軍民螻蟻五萬戶口生天,咱南柯百姓都在了。則不見爹爹和公主的影響[3],苦了這壇功德也。
“香柳娘”謝諸天可憐,謝諸天可憐,則我爺兒不見,又朦朧隔著多嬌麵[4]。展天壇近天,展天壇近天,(拜介)拜的我心虔,有靈須活現。盼雲端悄然[5],盼雲端悄然。好了,好了,那北上有雲煙,似前靈變[6]。
呀。天門又開了。(內風起介,外扮老將上)淳於棼我兒。你父親來了。(生跪哭介)是我的爹。
“前腔”(外)歎遊魂幾年,歎遊魂幾年,你孝心平善[7],果然丁醜重相麵[8]。(生)爹爹,兒子生不能事,死不能葬,罔極之罪也[9]。母親同來麽?(外)你母親久生人世了。則我墳塋蟻穿,我墳塋蟻穿,卻得這因緣,爺兒巧方便[10]。我去也。(生哭介)爹爹,那裏去?(合)喜超生在天,喜超生在天,兩下修行[11],和你人天重見。
(生哭介)親爹,你也下來,待兒子摩你一摩兒[12]。
“前腔”痛親爹幾年,痛親爹幾年,夢魂長見,那些兒孝意頻追薦[13]。(外)我都鑒受了[14]。我兒,你今後作何生活?(生)依然投軍拜將[15]。(外)快不要做他,犯了殺戒。再休題將權,再休題將權,我為將玉皇邊,還怕修羅有征戰[16]。天程有限。我去也。喜超生在天。喜超生在天,兩下修行。和你人天重見。(外下)
(生哭介)(右相、周、田三人如前扮上)淳於公請起,休得苦傷。(生起望介)原來是段相國、周、田二君。(眾)是也。(生)右相,一向讒間小生[17]。卻是為何?(右笑介)淳於公,蟠龍岡風水在那裏?(周)淳於公,我被你氣死也!(生)我廿載威名,都被你所損哩。(田)則我田子華,始終得老堂尊培植[18]。(右笑介)這恩怨都罷了。如今則感淳於公發這大願,我們生天。
“前腔”(右眾)是同朝幾年,是同朝幾年,苦留恩怨,也隻似南柯功德和那檀蘿戰。弄精靈鬼纏,弄精靈鬼纏,識破枉徒然,有何善非善[19]?(內鼓吹介。眾)請了。國王、國母將到。(合)喜超生在天,喜超生在天。兩下修行,和你人天重見。
(生)是國王、國母模樣也。(跪迎介)(王同老旦眾掌扇擁上)
“前腔”立江山幾年,立江山幾年。(見介)(生)前大槐安國左丞相駙馬都尉臣淳於棼叩頭迎駕。(王)淳郎,淳郎。生受你了。(老旦)淳郎,別時曾說來,你若垂情,自有相見之期。那些外甥子通跑上天去了,你可見?(生)不曾見哩。(老旦)都做天男天女了。咱一門良賤[20],為天眷屬非魔眷。(生)敢問此去生天,比大槐宮何如?(王)去三千大千[21],去三千大千,不似小千般,如沙細宮殿。淳郎,我去也。公主和宮眷們後麵來。(合)喜超生在天,喜超生在天。兩下修行,和你人天重見。
(生叩頭送起介)公主將到,小生竦身以俟[22]。算來二十載南柯,許多恩愛。(望介)還不見,怎的?(又望介)雲頭上幾個宮娥彩女來也。(小旦道扮同老旦、貼上)
“前腔”誤煙花幾年[23],誤煙花幾年,寂寥宮院。(生)又不是公主。是上真仙姑靈芝夫人和瓊英姐。(老眾笑介)那淳於郎子風流麵。(見介)(生)三位天仙請了。(老旦歎介)淳郎,淳郎,我四個人滾的正好,被那個國人的狗才[24],打斷了我們的恩愛。(生)那裏是國人?便是那不知趣的右丞相。(小旦)如今這話休題了。(生)三位天仙下來,我有話講哩。(貼)我們是天身了,怎下的來?(老)便下的來,你人身臭,也不中用。最人身可憐,最人身可憐,我天上有好因緣,你癡人怎相纏?(貼)去也。公主來了。(合)喜超生在天,喜超生在天。兩下修行,和你人天重見。(下)
(內風起介。生)這陣風好不香哩!(聽介)你聽,雲霄隱隱環佩之聲,的是公主到也[25]。(拱望三次還歎,風起介)(旦扮公主上)
“北新水令”則那睡龍山高處彩鸞飛[26],這又是一程天地。金蓮雲上踹,寶扇月中移。輾破琉璃,我這裏順天風響霞帔[27]。
(生哭介)兀那天上走動的[28],莫非是我妻瑤芳公主麽?(旦)是我淳郎夫也。久別夫君,奴在這雲端稽首了[29]。我為妻不了誤夫君[30]。(生)廿載南柯恩愛分。(旦)今夕相逢多少恨。(合)萬層心事一層雲。(生叩頭介)公主,感恩不盡了,你去後我受多少磨折,你可不知。(旦)都知道了。
“南步步嬌”(生)受不盡百千段東君氣[31],和你二十載南柯,無端兩拆離,則一答龍岡[32],到把天重會。恰些時弄影彩雲西[33],還隻似瑤台立著多嬌媚。
(生)公主妻嗬,快下來,有話說,(旦)我下不來,(生)怎下不來也?妻。
“北折桂令”(旦)我如今乘坐的是雲車[34],走的是雲程[35],站的是雲堆。則和你雲影相窺,雲頭打話,把雲意相陪,(生)自公主去後,我好不長夜孤淒。(旦)你孤淒麽?可知你一生奇遇,虧了那三女爭夫,我臨終數語因誰?(生)知罪了。公主,也則是一時無奈,結個幹姊妹兒。(旦)你則知道一霎時酒肉上朋情姊妹,早忘了二十載花頭下兒女夫妻。
(生)你如今做了天仙,想這些小事,都也不在懷了。則是我常想你的恩情不盡,還要與你重做夫妻。
“南江兒水”我日夜情如醉,相思再不衰。公主,我怕你生天可去重尋配?你升天可帶我重為贅?你歸天可到這重相會?三件事你端詳傳示。(哭介)你便不然嗬,有甚麽天上希奇,也吊下咱人間為記[36]。
(旦)淳郎,你既有此心,我則在忉利天依舊等你為夫。則要你加意修行。(生)天上夫妻交會,可似人間?(旦)忉利天夫妻[37],就是人間,則是空來,並無雲雨[38]。若到以上幾層天去,那夫妻都不交體了,情起之時,或是抱一抱兒,或笑一笑兒,或嗅一嗅兒。夫嗬,此外便隻是離恨天了[39]。(歎介)天嗬。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但和你蓮花須,坐一回,恰便似線穿珠滾盤內[40]。便做到色界天[41],和你調笑咦。則休把離恨天,胡亂踹。(生)看了芳卿在雲端就是嫦娥,(旦)你不知,嫦娥也就是人間常蟻[42],化作蛾兒,飛上天去。則他在桂樹下,奴家在大槐宮,都一般宮苑不低微。你登科向大槐[43],比應舉攀丹桂[44],都一樣上天梯。(歎介)你便宜[45],見天女無回避。傷悲,怎的俺這俏雲頭漸漸低?
(旦做墜下、生抱介。旦)呀!怎的吊下來?(生)我的妻嗬!(旦)人天氣候不同,靠遠些兒也,哥。(生)你怎生叫我哥?(旦)你也曾在此寺中叫我一聲妹子。(生想介)是曾叫來。(旦)你前說要個表記兒[46],這觀音座下所供金鳳釵、小犀盒兒,此非淳郎一見留情之物乎?(生想介)是也。(旦稽首,佛前取金釵、玉盒與生接介)淳郎,淳郎,記取犀盒、金釵,我去也。(生接釵盒扯旦,跪哭介)
“南僥僥令”我入地裏還尋覓,你升天肯放伊[47]?我扯著你留仙裙帶兒拖到裏,少不得蟻上天時我則央及蟻[48]。
(旦)你還上不的天也,我的夫嗬。(生)我定要跟你上天。(生、旦扯哭介)(淨猛持劍上,砍開,唱“呀”字後,旦急下,生騃跌倒介)
“北望江南”呀!你則道拔地生天是你的妻,猛抬頭在那裏?你說識破他是螻蟻,那討情來[49]?怎生又是這般纏戀?(歎介)你掙著眼大槐宮裏睡多時[50],紙撚兒還不曾打噴。[51]你癡也麽癡,你則看犀合內金釵怎的提[52]?
(生醒起看介)呀!金釵是槐枝,小盒是槐筴子[53]。啐!要他何用?(擲棄釵盒介)我淳於棼這才是醒了。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等為夢境[54]。何處生天?小生一向癡迷也。
“南園林好”咱為人被蟲蟻兒麵欺,一點情千場影戲[55],做的來無明無記[56]。都則是起處起[57],教何處立因依[58]?
(淨)你待怎的?(生)我待怎的?求眾生身不可得,求天身不可得,便是求佛身也不可得,一切皆空了。(淨喝住介)空個甚麽?(生拍手笑介,合掌立定不語介)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淨)眾生佛,無自體,一切相不真實[59],(指生介)馬蟻兒倒是你善知識[60]。你夢醒遲,斷送人生三不歸[61]。可為甚斬眼兒還則癡[62]?有甚的金釵槐葉兒?誰教你孔兒中做下得家資[63]?橫枝兒上立些形勢?早則白鸚哥泄漏天機,從今把夢蝴蝶搯了羽翅[64]。我嗬,也是三生遇奇,還了他當元時塔錐[65],有這些生天蟻兒。呀,要你眾生們看見了普世間因緣如是。
(眾香旛樂器上,同淨大叫介)淳於生立地成佛也。(行介)
“清江引”笑空花眼角無根係[66],夢境將人殢[67]。長夢不多時,短夢無碑記。普天下夢南柯人似蟻。
(眾拜介)萬事無常,一佛圓滿[68]。
春夢無心隻似雲[69],一靈今用戒香熏[70]。
不須看盡魚龍戲[71],浮世紛紛蟻子群[72]。
注釋:
[1]情盡:意指情緣已盡。
[2]天話:空話,大話。明馮夢龍《古今譚概微詞天話》引此條,原注:“吳下謂大言曰天話。”
[3]影響:影子和回聲。多用以形容感應迅捷。《書大禹謨》:“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4]多嬌:十分嬌嬈。唐元稹《鶯鶯傳》:“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
[5]悄然:寂靜貌。唐杜甫《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悄然坐我天姥下,耳邊已似聞清猿。”
[6]靈變:神奇莫測的變化。三國魏阮籍《答伏義書》:“靈變神化者,非局器所能察矣!”
[7]平善:平和善良。清蒲鬆齡《聊齋誌異阿纖》:“此處人情大不平善,孤孀難以過度。”
[8]相麵:彼此見麵;會見。明沈德符《野獲編禁衛鎮撫司刑具》:“家人輩不但不得隨入,亦不許相麵,惟拷問之期,得於堂下遙相望見。”
[9]罔極:無窮盡。《詩小雅何人斯》:“有靦麵目,視人罔極。”
[10]方便:機會,時機。《前漢書平話》卷上:“呂後送高皇回來,常思斬韓信之計,中無方便。”
[11]“兩下修行”句:兩下,雙方;兩方麵。《三國演義》第八回:“貂蟬送酒與布,兩下眉來眼去。”修行,行善積德。《儒林外史》第十三回:“我們公門裏好修行,所以通個信給他,早為料理。”
[12]摩:撫摸。
[13]追薦:誦經禮懺,超度死者。《水滸傳》第六十回:“寨內揚起長旛,請附近寺院僧眾上山做功德,追薦晁天王。”
[14]鑒受:鑒,體察,明察。受,接受。
[15]拜將:被任命為大將。拜,授官;封爵。《漢書爰盎傳》:“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拜將”形容功成名就。
[16]修羅:梵語Asura的譯音,“阿修羅”的省稱。意譯為“不端正”或“非天”,是古印度神話中的一種惡神,住在海底,常與天神戰鬥。佛教采用其名,把它列為天龍八部之一,又列為輪回六道之一。明屠隆《曇花記西來遇魔》:“生平欲怒逞豪雄,貌似修羅氣吐虹。”
[17]饞間:用讒言離間他人。《新唐書苗晉卿傳》:“中傷,則枉直無辨,而讒間之道行。”
[18]培植:培養,扶植。宋陸遊《謝錢參政啟》:“茲蓋伏遇某官培植眾材,主張公論。”
[19]善非:謂以非為善。《呂氏春秋慎大》:“桀愈自賢,矜過善非。”
[20]良賤:良民和賤民。《三國演義》第六五回:“(玄德)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
[21]三千大千:即“三千大千世界”的省稱。
[22]“小生”句:竦身,聳身,縱身向上跳。竦,通“聳”。《淮南子道應訓》:“若士舉臂而竦身,遂入雲中。”俟,等待。《書金滕》:“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
[23]“誤煙花”句:誤,耽誤;妨害。《左傳僖公十五年》:“鄭以救公誤之,遂失秦伯。”煙花,猶風月。指情愛。
[24]狗才:亦作“狗材”。詈詞。意謂不成材者,或卑劣之徒。《儒林外史》第十九回:“你這一班狗才,無事便在我這裏胡鬧!”
[25]的是:確是。宋賀鑄《點絳唇》詞:“掩妝無語,的是銷凝處。”
[26]“則那睡龍”句:睡龍,潛伏水底的蛟龍。宋龔鼎臣《東原錄》:“或曰長津之內,遊舸甚繁,擊鼓鳴榔之下,必起飛鰩而驚睡龍。”彩鸞,即鸞鳥。唐李商隱《寓懷》詩:“彩鸞餐顥氣,威鳳入卿雲。”
[27]霞帔:以雲霞為服。帔,帔肩。宋代以後命婦的禮服。《宋史外戚傳一劉文裕》:“封其母清河郡太夫人,賜翠冠霞帔。”
[28]兀那:指示代詞。猶那,那個。可指人、地或事。元馬致遠《漢宮秋》第一折:“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
[29]稽首:古時一種跪拜禮,叩頭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者。《公羊傳宣公六年》:“靈公望見趙盾,愬而再拜。”
[30]不了:未完;沒完。《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王翁夫妻)雖不知這些情頭,曉得冤債不了,驚怖恍惚成病,不多時,兩個多死了。”
[31]東君:猶東家。對主人的尊稱。明屠隆《彩毫記展叟單騎》:“東君運蹇遭顛沛,願捐軀虎穴探來,英雄抖搜平生概,定要救主回。”
[32]一答:一處;一帶。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五本第三折:“了這件事,好和小姐一答裏下葬去。”
[33]“恰些時”句:些時,片刻,一會兒。明馮夢龍《山歌比》附《勸郎歌》:“奴願團圞到白頭,不作些時別。”弄影,謂物動使影子也隨著搖晃或移動。宋張先《天仙子》詞:“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
[34]雲車:傳說中仙人的車乘。因仙人以雲當車。
[35]雲程:雲的路徑,行程。前蜀韋莊《上行杯》詞:“少年郎,離別容易,迢遞去程千萬裏。”
[36]吊:同“掉”,掉落,跌落。元無名氏《馮玉蘭》第四折:“因向船頭點閘水軍,一時不小心,吊在江中了也。”
[37]忉利天:梵語的音意兼譯。即三十三天。六欲天之一。佛教謂須彌山頂四方各有八天城,合中央帝釋所居天城,共三十三處,故雲。即一般所說的天堂。晉法顯《佛國記》:“佛上忉利天三月,為母說法。”
[38]雲雨:暗喻男女歡會。
[39]離恨天:佛經謂須彌山正中有一天,四方各有八天,共三十三天。民間傳說:三十三天中,最高者是離恨天。後比喻男女生離,抱恨終身的境地。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一本第一折:“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了離恨天。”
[40]“但和你”二句:意思是說隻需和你一起在蓮花上坐一下,就可以像那穿好了線的珠子在盤子裏一起滾動。這裏暗指兩個人可以在一起親熱。
[41]色界天:即色界。唐皎然《溪上月》詩:“秋水月娟娟,初生色界天。”
[42]常蟻:即“常儀”,人名。同“嫦娥”。神話傳說中的奔月者。“儀”與“娥”古同音通用。
[43]登科:科舉時代應考人被錄取。唐裴說《見王貞白》詩:“共賀登科後,明宣入紫宸。”
[44]“比應舉”句:比,介詞。待到;等到。《左傳莊公十二年》:“陳人使婦人飲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應舉,參加科舉考試。唐韓愈《上兵部李侍郎書》:“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丹桂,舊時稱科舉中第為折桂,因以丹桂比喻科第。唐黃滔《寓題》詩:“損生莫若攀丹桂,免俗無過詠紫芝。”
[45]便宜:方便;順當。《紅樓夢》第四二回:“你這會子閑著,把送老老的東西打點了,他明兒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
[46]標記:信物,紀念品。元曾瑞卿《留鞋記》第二折:“我把這香羅帕包著一隻繡鞋兒,放在他懷中,以為表記。”
[47]伊:你。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品藻》:“勿學汝兄,汝兄自不如伊。”此處是避免與第一個“你”字重複。
[48]蟻:此處代指“你”。“蟻”與“你”音近,且公主本屬蟻類。
[49]討情:求情;告饒。《紅樓夢》第七回:“近日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叫女人來討情。”
[50]掙:撐開;脹。元無名氏《陳州糶米》第一折:“你掙著口袋,我量與你麽!”
[51]紙撚:用表芯紙搓成的細紙卷兒,用以點火或吸水煙。又稱紙煤或紙媒。《二刻拍案驚奇》卷一:“老者打個紙撚兒,蘸蘸油點著了,遞與辨悟。”
[52]怎地提:意思是指什麽樣的(東西)。
[53]槐莢子:即指槐樹的果實。
[54]等:等同;同樣。《史記陳涉世家》:“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55]影戲:亦稱“影燈戲”。用紙或皮剪作人物形象,以燈光映於帷布上操作表演的戲劇。宋灌圃耐得翁《都城紀勝瓦舍眾伎》:“凡影戲乃京師人初以素紙雕鏃,後用彩色裝皮為之。”
[56]無記:佛教語。謂事物之本性不可記為善,亦不可記為惡者。《阿毘達磨俱舍論》卷二:“於此所說十有對中,除色及聲餘八無記,謂五色根,香味觸境,不可記為善不善性,故名無記。”
[57]起處:佛教謂事物因緣和合處。事物因緣和合則生起,因緣離散則滅謝。《維摩經》:“應作是念:但以眾法,合成此身,起但法起,滅但法滅。”
[58]因依:原因;原委。《水滸傳》第二二回:“唐牛兒告道:‘小人不知前後因依。’”
[59]相:佛教語。謂一切事物的外觀形狀。南朝梁沈約《佛記序》:“降胎求道,寧止一相。”
[60]善知識:佛教語。梵語意譯。聞名為“知”,見形為“識”,即善友、好伴侶之意。後亦以泛指高僧。《華嚴經十回向品八》:“常樂大願,修習菩提,依善知識,離諂曲心。”
[61]三不歸:無著落;沒辦法。元關漢卿《拜月亭》第二折:“幹戈動地來,橫禍事從天降。爺娘三不歸,家國一時亡。”
[62]斬眼:眨眼。明賈仲明《金安壽》第四折:“人世光陰,如同斬眼。”
[63]家資:亦作“家貲”。亦作“家訾”。家中的財產。《漢書杜周傳》:“始周為廷史,有一馬,及久任事,列三公,而兩子夾河為郡守,家訾累巨萬矣。”顏師古注:“訾與貲同。”
[64]“從今”句:指今後要把夢中的蝴蝶的翅膀掐斷。暗示要從迷夢中醒來。夢蝴蝶,引用莊生夢蝶的典故。掐了翅膀,比喻喚醒迷夢。
[65]“還了”句:意思是了結當初契玄禪師於毗婆塔將燈油注入蟻穴的這段公案。當元,亦作“當原”,當初。明高明《琵琶記兩賢相遘》:“他當原也是沒奈何,被強來,赴選科。”
[66]空花:亦作“空華”。佛教語。隱現於病眼者視覺中的繁花狀虛影。比喻紛繁的妄想和假相。《楞嚴經》卷四:“亦如翳人,見空中華;翳病若除,華於空滅。忽有愚人,於彼空華所滅空地,待華更生;汝觀是人,為愚為慧?”
[67]殢星欏!
[68]圓滿:佛教語。謂佛事完畢。隋煬帝《與釋智顗書》:“功德圓滿,便致荊巫。”
[69]“春夢”句:春夢,喻易逝的榮華和無常的世事。元朱凱《昊天塔》第一折:“想老夫幼年時,南征北討,東蕩西除,到今日都做了一場春夢也。”此句是指富貴像春夢、雲彩一般,很快消逝。
[70]“一靈”句:一靈,謂人的心靈,靈魂。唐韓偓《贈僧》詩:“三接舊承前席遇,一靈今用戒香熏。”戒香,佛教謂戒律能滌除塵世的汙濁,故以“香”喻。亦指所燃之香。南朝齊張公禮《龍藏寺碑》:“戒香恒馥,法輪常轉。”
[71]魚龍戲:古代百戲雜耍節目。唐張說《侍宴隆慶池》詩:“魚龍百戲分容與,鳧鷁雙舟較泝洄。”
[72]“浮世”句:唐高駢《遣興》詩有“浮世忙忙蟻子群,莫嗔頭上雪紛紛”句。浮世,人間,人世。舊時認為人世間是浮沉聚散不定的,故稱。三國魏阮籍《大人先生傳》:“逍遙浮世,與道俱成。”
評析:
此出為全劇的終結,主要敘述淳於棼在天界與劇中亡父、亡妻及南柯諸多人物相見,最終了卻自己的心願。
本出共由十五支曲子組成,再現了圍繞淳於棼所展開的各種“情欲”和“情緣”。第一支“香柳娘”曲寫淳於棼燃指為香,重上天壇,得知槐安國螻蟻五萬戶口生天並虔心等待親人的到來。接著以五支“香柳娘”分別寫淳於棼與其亡父、段功、田子華、周弁、國王、國母、瓊英、上真、靈芝等人相見的情形。“北新水令”以下六曲,寫淳於棼與亡妻瑤芳公主相見的情景。以上內容作者將幻境以浪漫主義手法寫出,尤其十分詳細地敘述淳於棼心中所懷有的深厚的父子、夫妻之情。如寫淳於棼與瑤芳公主彼此之間雖天地兩隔,但“廿載南柯恩愛分”,以致分別後的“長夜孤淒”,“日夜情如醉,相思再不衰”,便自然生出“今夕相逢多少恨”之情感與“重做夫妻”,“日夜情如醉,相思再不衰”之心願。湯顯祖對於淳於棼夫妻情的傾心表述,一方麵企圖以天界的相會消解掉人間的離恨,另一方麵也再一次說明他的“至情”觀,男女之“情感”在他的思想中始終占有極其重要地位。但是,劇終安排淳於棼“立地成佛”,湯顯祖是有深意寄寓其中的。
“北收江南”和“南園林好”二曲寫契玄禪師一劍斬斷淳於棼與公主情絲,使淳於棼從夢中驚醒,“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湯顯祖乃借他人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劇終安排淳於棼“立地成佛”道理也正表現在此處,它是全劇主題思想的抒發。最後“北沽美酒帶太平令”與“北清江引”作者借契玄禪師說法,進一步強化戲劇的主題,警醒世人應從榮華富貴、恩怨利祿的“夢”中解脫出來,與第一出《提世》遙相呼應。
《南柯記》中,作者摻進了許多佛家的說教,概括了由於“我執”而導致的對俗世人生的幾種追求,諸如功名、財富、男女之情。淳於棼經曆了由“夢覺”到“情覺”的變化,兩次夢醒由“情障”到“情覺”,超脫一切而歸於無情境界。“化夢為覺,化情歸性”,“情覺索情,情不可得”,契玄禪師手中的那把寶劍斬斷了淳於棼的癡迷,使他看破紅塵,大徹大悟。湯顯祖說得明白:“世人妄以眷屬富貴影像執為吾想,不知虛空中一大穴也。倏來而去,有何家之可到哉”,“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殊?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等為夢境,何處升天?”
“夢了為覺,情了為佛”,作為一個作家,湯顯祖不像同時代的理學家或禪宗大師那樣把抽象的理念看得比現實本身還重要,他首先從生活實際出發;另一方麵湯顯祖又不同於同時代的戲劇家和小說家,他是一個有濃鬱思想家氣質的藝術家,對於事件不乏理性的思考。在求諸佛老的同時,他已意識到,在現實生活中,無論是積極入世還是超然出世,都沒有出路,“秀才念佛,如秦始皇海上求仙,是英雄末後偶興耳。”說穿了,成佛升天充其量也隻是夢幻一場,這是湯顯祖與同時代思想家相比所顯示的超人之處。也恰是對社會清醒的認識,才造成了他現實人生的悲劇。晚年,他用了巨大的精力從事編戲和教戲,甚至自己也演戲,對於政治,他宣布當“繭翁”,詩中稱“世局隨高手,天機許下觀”。
應當說湯顯祖在後二夢中所表現的“夢了”和“情了”的出世思想,傳達人生如夢的感慨,是漫長的封建社會中許多報國無門、壯誌難酬的文人誌士所表現出的普遍特征。列寧對托爾斯泰有過這樣的評價:“一方麵,是最清醒的現實主義,撕下了一切假麵具;另一方麵,鼓吹世界上最卑鄙齷齪的東西之一,即宗教。”對於評價湯顯祖來說,同樣恰當。他從求仙禮佛中尋找精神的寄托,是無損於他的偉大人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