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記

第三十二章 朝議[1]

　　“小蓬萊”（王引眾上）世界於今幾變，精靈自古如常[2]。槐國為王，柯庭遣將[3]，近事堪惆悵。

　　[集唐]隋朝楊柳映堤稀[4]，台殿雲涼秋色微[5]。聞道王師有轉戰[6]，黃龍戍卒幾時歸[7]。寡人槐安大國，素與檀蘿小仇。近乃公主困圍，僥幸駙馬救解。別遣周弁，往援塹江，捷書未見飛傳，右相必知消息。

　　“前腔”（右相持表文上[8]）儼爾尊為右相[9]，居然翼戴君王[10]。咳，立下朝綱[11]，壞了邊防，奏到星忙上[12]。

　　吾為右相，每念南柯重地，駙馬王親在郡二十餘年，威權太盛。常愁他根深不翦，尾大難搖[13]。偶值公主困圍[14]，塹江失事，得他威名少損，此亦不幸中之幸也。星夜駙馬奏來，請正將軍周弁之罪。俺將表文帶進，相機而行[15]。（見介）臣右相段功見。（王）右相外來，頗知檀蘿用兵勝算乎？（右）駙馬飛傳表文，臣謹奏上。

　　“瑣窗郎”（右）念臣棼誠恐誠惶[16]，塹江城遭寇與攔當。（王）有周弁領兵去。（右）誰料三軍出境，止得一將還鄉。（王）這等，大敗了。（右）臣棼肺腑，理難欺誑[17]。望我王將臣削職隨欽降，還議罪周弁將。

　　（王）論我國家氣勢，得時而羽翼能飛，失水則蛟龍可製[18]。瑣瑣檀蘿[19]，遭其挫敗。咳！駙馬好不老成也。

　　“前腔”倚南柯鎖鑰疆場[20]，那檀蘿多大勢難當。怎提兵數萬，戰死殘傷？這風聲外敵把吾輕相[21]。可惱！可惱！駙馬在中軍帳，怎用的周弁將？

　　“前腔”（右）論邊機失誤非常，則二十年為駙馬也星霜[22]。（王）正是，俺也念駙馬在邊年久，加以公主屢請還朝，止為南柯太守難得其人，因此暫止。（右）駙馬取回，還有田子華在彼。看田生知略[23]，可代淳郎。堪取回公主到京調養。（王）春秋喪師[24]，責在大夫，今日駙馬之過也。（右）妨親礙貴宜包獎[25]，權坐罪周弁將[26]。

　　（王）這等周弁失機應斬。（右）周弁乃駙馬至交，兩次薦舉，斬周弁恐傷駙馬之心，不如免死。立功贖罪。（王）依奏。

　　周弁免死且饒他，接管南柯田子華。

　　公主驚傷同駙馬，即時欽取到京華。

　　注釋：

　　[1]朝議：謂在朝中議政。《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孝景時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侯，諸列侯莫敢與亢禮。”

　　[2]精靈：精靈之氣。古人認為是形成萬物的本原。

　　[3]柯庭：文中指南柯。

　　[4]“隋唐”句：出自李嘉佑《送皇甫冉往安宜》。

　　[5]“台殿”句：唐代盧綸《雜曲歌辭天長地久詞》有“台殿雲深秋色微”之句，湯顯祖恐誤記之。

　　[6]“聞道”句：出自劉長卿《登潤州萬歲樓》。

　　[7]“黃龍”句：出自王涯《從軍詞》詩。黃龍，古城名，即龍城。此指塹江邊塞。

　　[8]表文：上呈帝王的文書。

　　[9]儼爾：真切、逼真貌。宋梅堯臣《傳神悅躬上人》詩：“依然見其質，儼爾恨無音。”

　　[10]翼戴：輔佐擁戴。《左傳昭公九年》：“文之伯也，豈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

　　[11]朝綱：朝廷的綱紀。《後漢書儒林傳論》：“自桓靈之閑，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

　　[12]奏到星忙上：意思是奏章送到朝廷，丞相立刻獻上給國君。星，“星火”的省略。意指急迫。

　　[13]尾大難搖：與“尾大不掉”意同。比喻屬下勢強，不聽從調度指揮。《左傳昭公十一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14]偶值：碰巧遇到。

　　[15]相機：察看機會。《三國演義》第三九回：“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16]誠恐誠惶：封建時代奏章中的套話。表示惶恐不安。王安石《辭同修起居注狀》之六：“臣誠惶誠恐，震怖不知所出。”

　　[17]欺誑：欺騙迷惑。晉葛洪《抱樸子勤求》：“每見此曹欺誑天下以規世利者，遲速皆受殃罰。”

　　[18]“得時”二句：指國力強盛時，猶如添加了翅膀可以上天飛翔。衰落時，如失去水的蛟龍受人控製。

　　[19]瑣瑣：形容平庸，渺小。

　　[20]鎖鑰：喻軍事重鎮；出入要道。明尹耕《紫荊關》詩：“漢家鎖鑰惟玄塞，隘地旌旗見紫荊。”

　　[21]“這風聲”二句：意指戰敗的消息外傳到敵人，他們就會輕視我國。輕相，“相輕”的倒文，看輕。

　　[22]星霜：星晨霜露。謂艱難辛苦。宋範仲淹《上執政書》：“又使少曆星霜，不至驕惰。”

　　[23]知略：智慧與謀略。《漢書伍被傳》：“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

　　[24]春秋喪師：此是借春秋時期之事來說淳於棼戰敗損兵應承擔責任。

　　[25]包獎：包容獎勵。包，容忍，包含。

　　[26]坐罪：治罪；獲罪。《金史陳規傳》：“廣開言路以求至論，雖狂妄失實者亦不坐罪。”

　　評析：

　　本出寫槐安國王接到淳於棼因為兵敗而請求治罪的奏章，與右相段功商議如何處置的情形。

　　全出由五支曲子組成。開頭“小蓬萊”曲及[集唐]句，寫國王惦記塹江戰事，欲朝上詢問右相段功消息。作者假借槐安國國王之口敘事，以承接上出槐安國與檀蘿國交戰以及公主被圍、駙馬解救之事，自然引出本出朝堂上，國王與右相商議如何處置的內容。

　　接下去“小蓬萊”及“瑣窗郎”共四支曲子，作者著力於刻畫右相段功的形象。淳於棼在南柯的“威權”和“威名”，使他忌妒焦慮，“常愁他根深不翦，尾大難搖”，對“公主圍困，塹江失事”致使淳於棼威名大損，他幸災樂禍，認為這是“不幸中之幸”。他嫉賢妒能、陰險虛偽，一麵準備“相機而行”，趁機參倒太守，一麵察顏觀色，為取悅國王而假意偏向駙馬淳於棼，說他“二十年為駙馬也星霜”。最後假借國王“妨親礙貴”的心理，奏請將淳於棼準許從輕發落，調回京城待命，免周弁死罪，令其立功贖罪，右相建議被國王采納，右相終於了卻一塊心病，末尾四句詩，正是這一結果的總結。此外，作為右相陪襯的國王形象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展現，其賢愚不辨，是非不明，受蒙蔽而不知的昏庸，以及隻念親情，不理國事的愚昧性格，都有不同程度的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