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記

第二十六章 啟寇

　　“梨花兒”（醜扮賊太子上[1]）小小的檀蘿生下咱，生下咱太子好那查[2]。沒有了老婆較子傻[3]，嗏[4]，但婆娘好把咱檀郎打[5]。

　　自家檀蘿國王位下四太子是也。小名檀郎，性格風灑。父王分下咱三千赤駁軍[6]，鎮守全蘿西道。日昨喪了房下[7]，急切要尋個填房[8]，恰好一場天大姻緣。那大槐安國金枝公主，嫁了南柯郡守，隨夫之任[9]。怕府裏地方燥熱，單築瑤台城一座在塹江地方，與俺國相近。老天，老天。他那裏是怕熱？是不耐煩，要撇開漢子自由自在，分明天賜我姻緣也，我待點精兵一千[10]，打破瑤台城，搶了公主。則未知他意思如何？早已差小卒兒扮作賣花郎打看去，早晚到來。（貼扮報子花鼓上）報，報，報，好事到。（醜）快說來。

　　“北調脫布衫”（報）小番兒早離了檀蘿，無明夜打聽南柯[11]。做探子的精細無過，橫直著貨郎兒那些貨[12]。

　　好一座瑤台城！（醜）怎見得？

　　“中呂小梁州”（報）真乃是玉砌金裝巧甃羅，繞殿宮娥，珍珠壘就翠銀河。無彈破[13]，一曲錦雲窩。

　　（醜）可到得公主跟前？（報）小的賣花，宮娥引見。

　　“幺”賣花聲斜抹著宮牆過。那穿宮引見俺妝標垛[14]。（醜）公主可要了些花兒？（報）便叫貨郎，有甚妝花名數[15]？小的應說，有，有，有。絨線花，通草花，縷金花，攢翠花，數上百十樣，他府中都有，則留下兩種兒。（醜）那兩種？（報）是寶檀絲粟點香和，小裝窩那翠翦蘿，春纖兩朵，斜插笑鏡兒睃。

　　（醜作昏跌介）妙也！妙也！寶檀花，翠蘿花，正是“檀蘿”二字，公主接下這花，天緣也。報子[16]，還則怕他漢子守著。（報）一個駙馬，回南柯管事去了[17]。（醜）有這等一個鬆駙馬[18]。

　　“耍孩兒三煞”（報）駙馬嗬，他守著個鬧喳喳的畫卯堂著甚科[19]？倒把個翠臻臻畫眉台脫了窩[20]。俺偷風斫砦尋閑貨[21]，則要俺蛇皮鼓再打向花廊過，少不的會溫存的飛虎把河橋坐[22]，少不得怕聒炒的昭君出塞和[23]。是惹起風流禍，為一個觀音菩薩，起三千拚命嘍羅。

　　“尾聲”太子嗬，你先把撞門羊宰了大犒賀[24]，把拖地錦做征旗尾後拖[25]。搶到公主嗬，偏背那撲楞生老淳於幹別煞了他[26]，成就這悄不刺小檀郎快活煞了我。（下）

　　（醜吊場介）好稱心的事兒也。就分一枝兵，蘸住塹江城。俺親自搶公主去。正是：他要伐檀來不得，咱自無媒去伐柯[27]。

　　注釋：

　　[1]賊：邪辟不正。

　　[2]那查：猶口舌。爭吵不休。徐渭《南詞敘錄》：“‘波查，猶言口舌。北音凡語畢必以“波查”助詞，故雲。’”

　　[3]“沒有了老婆”句：意思是沒有了老婆的人差的隻有“傻”而已。較，“差”的意思；子，意思是“隻”。

　　[4]嗏：歎詞。表示提醒或應答等。

　　[5]檀郎：《晉書潘嶽傳》、《世說新語容止》載：晉潘嶽美姿容，嚐乘車出洛陽道，路上婦女慕其豐儀，手挽手圍之，擲果盈車。嶽小字檀奴，後因以“檀郎”為婦女對夫婿或所愛幕的男子的美稱。

　　[6]赤駁：紅色斑駁。

　　[7]“日昨”句：日昨，昨天。房下，內人，妻子。宋蘇軾《致大哥書》：“軾房下四月四日添一男，頗易養。”

　　[8]填房：舊指妻死後續娶的妻。《儒林外史》第五回：“王氏道：‘何不向你爺說，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個填房。’”

　　[9]之任：赴任，上任。明王玉峯《焚香記往任》：“疾忙之任整行裝，即把捷音傳。”

　　[10]待：欲；將要。宋歐陽修《玉樓春》詞：“人心花意待留春，春色無情容易去。”

　　[11]無明夜：即“無明無夜”。猶言不分晝夜。元張國賓《羅李郎》第三折：“出陳州五裏巴堠子，無明夜到京師。”

　　[12]“橫直”句：意思是橫豎依靠貨郎兒那些貨物到瑤台城中去打探。橫直，猶反正，橫豎。表示肯定。貨郎，出售雜貨的流動小商販。宋周密《武林舊事舞隊》：“大小全棚傀儡……散錢行、貨郎。”

　　[13]彈破：也作“彈包”、“彈剝”，猶批評，指摘。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二：“或短或長，或肥或瘦，一個個精神沒彈包。”

　　[14]“那穿宮”句：宮娥向公主引見我這個裝做貨郎的探子。標垛，猶體麵。元睢玄明《耍孩兒詠鼓》套曲：“爭構闌把我來妝標垛，有我時滿棚和氣登時起。”

　　[15]名數：猶名目。唐杜甫《暇日小園散病》詩：“嘉蔬既不一，名數頗具陳。”

　　[16]報子：報告消息的人；探子。明屠隆《彩毫記漁陽顰鼓》：“‘探子’報子叩頭。‘小生’報子勿忙，所說何事？”

　　[17]管事：主管事務；料理事務。

　　[18]鬆：軟弱無用。

　　[19]“他守著”句：意思是駙馬每天在嘈雜的官署有什麽用？畫卯，舊時官署規定卯時（上午五至七時）開始辦公。吏胥差役按時赴官署簽到，聽候差使，稱“畫卯”。著甚，猶言憑什麽，用什麽。宋蘇軾《滿庭芳》詞：“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幹忙。”

　　[20]臻臻：茂盛貌。漢王逸《荔枝賦》：“修幹紛錯，綠葉臻臻。”

　　[21]偷風：指刺探軍情的人。《中國歌謠資料發巡風令》：“將令飄飄誰不尊，盟兄出外把風巡，若有偷風來到此，拿來到此把屍分。”砦：防衛用的柵欄。引申為營壘。《陳書荀朗傳》：“朗據山立砦自守。”

　　[22]飛虎把河橋坐：王實甫《西廂記》第二本第一折孫飛虎出場稱：“自家姓孫，名彪，字飛虎……鎮守河橋。”後孫飛虎帶兵圍普救寺欲強索鶯鶯。此處指檀郎領兵圍瑤台城。

　　[23]少不得：亦作“少不的”。免不掉；少不了。元關漢卿《胡蝶夢》第一折：“再休想跳龍門折桂枝，少不得為親爺遭橫死。”

　　[24]撞門羊：舊時婚禮迎娶時男家所送的羊。亦借指迎親禮物。元戴善夫《風光好》第二折：“我等駟馬車為把定物，五花誥是撞門羊。”

　　[25]拖地錦：女子結婚時的披紅。一說為長裙。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三本第四折：“不圖你甚白璧黃金，隻要你滿頭花，拖地錦。”

　　[26]“偏背那撲楞生”句：讓那能折騰的老淳於幹氣煞。撲楞，猶折騰，掙紮。幹別煞，白白氣煞之意。

　　[27]“咱自無媒”句：意思是雖無媒人，也要去娶南柯的公主。

　　評析：

　　本出寫檀蘿國四太子檀郎喪妻欲尋新人，恰逢公主瑤芳因避暑熱住進瑤台城，其地鄰近檀蘿國，結果招致了檀蘿國王四太子垂涎公主美色，欲率兵攻瑤台奪公主。

　　全出由六支曲子組成。開頭第一支曲子“梨花兒”檀蘿四太子自訴身世，表現他風流、好色，胡作非為，為了滿足一己之私欲，肆意挑釁的性格。中間北調“脫布衫”以下四曲，寫太子差人假扮貨郎到瑤台打探消息，探子歸來報告瑤台城中的虛實，瑤台“玉砌金裝巧甃羅，繞殿宮娥，珍珠壘就翠銀河”的華麗倒引不起他的在意，他所關注的在於探子是否“得到公主跟前”，當其得知公主僅從貨郎兒那買了“寶檀花”、“翠蘿花”，便想入非非，自作聰明地認為他與公主有“大緣也”，更撩撥起心中的欲火。最後一支曲子，寫檀蘿太子迫不及待要分兵去搶公主，照應開頭，與回目相諧。

　　本出筆調多有戲謔和調侃的成份，人物語言與身份相稱，並極富個性化，尤其是大量運用口語、俗語，如“好那查”、“較子傻”、“但婆娘好把咱檀郎打”、“俺親自搶公主去”等語言表現檀蘿四太子粗俗、無賴、缺少教養，與其“風灑”的性格特點吻合；用“報，報，報，好事到”、“無彈破”、“妝標垛”、“鬧喳喳”、“著甚科”、“偷風斫砦尋閑貨”等語摹畫探子的聲口，插科打諢，表現探子精細、機靈，極生動、傳神，也活畫出太子手下這群兵將皆烏合之眾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