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記

第二十四章 風謠

　　“清江引”（紫衣走馬捧經背敕上[1]）紫衣郎走馬南柯下，一軸山如畫。公主性柔佳，駙馬官瀟灑。俺且在這裏整儀容權下馬。

　　事有足差，理有果然。自家紫衣官是也。承國王國母之命，送佛經與公主供養，並加升駙馬官爵門蔭[2]。才入這南柯郡境，則見青山濃翠，綠水淵環[3]。草樹光輝，鳥獸肥潤。但有人家所在，園池整潔，簷宇森齊，何止苟美苟完，且是興仁興讓。街衢平直，男女分行。但是田野相逢[4]，老少交頭一揖。曾遊幾處，近見此邦。且住，待俺借問公主平安，看百姓怎生議論？前麵幾個父老來了。

　　“孝白歌”（眾扮父老捧香上）征徭薄[5]，米穀多。官民易親風景和。老的醉顏酡[6]，後生們鼓腹歌[7]。你道俺捧靈香[8]，因甚麽？（紫前問介）敢問老官人，公主好麽？（父老歎介）（唱前）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下）

　　（紫）這些父老們，歡歡喜喜，唱個甚的？又邀的幾個秀才來了。

　　“前腔”（眾扮秀才捧香上）行鄉約[9]，製雅歌[10]，家尊五倫人四科[11]。因他俺切磋，他將俺琢磨[12]。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紫）敢問秀才，公主好麽？（秀才歎）（唱前）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下）

　　“前腔”（扮村婦女捧香上）多風化，無暴苛[13]，俺婚姻以時歌伐柯[14]。家家老小和，家家男女多。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紫）敢問女娘們，公主好麽？（婦歎介，唱前）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下）

　　“前腔”（扮商人捧香上）平稅課[15]，不起科[16]，商人離家來安樂窩。關津任你過[17]，晝夜總無他。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紫）大哥幾分麵善。（商）俺是京師人，在此生意。（紫）正是。聽見公主可好？（商）俺們正去太爺生祠進香[18]，保祝駙馬公主二人千歲千歲。（紫）你又不是這境內人民，保他則甚[19]？（商）淳於爺到任二十年，人間夜戶不閉[20]，狗足生毛。便是俺們商旅，也往來安樂，知恩報恩。（紫）前麵一夥老的，一夥秀才，一夥婦女，都捧著香往那裏去？唱些甚麽？（商）你是不知，這南柯郡自這太爺到任以來，雨順風調，民安國泰。終年則是遊嬉過日，口裏都是德政歌謠[21]，各鄉村多寫著太爺牌位兒供養。則這是大生祠，祠宇前後九進，堂高三丈。立有一丈五尺高的幾座德政碑，碑上記他行過德政。二十年中，便一日行一件，也有七千二百多條，言之不盡。（紫）想是學霸刁民胡弄的[22]。（商作惱介，唱前）咳，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下）

　　（紫）奇哉！奇哉！真個有這等得民心的官府。

　　二十年事事循良[23]，偏歌謠處處焚香。

　　立生祠字字紀實，詔書中一一端詳。

　　注釋：

　　[1]走馬：騎馬疾走；馳逐。《詩大雅綿》：“古公撣父，來朝走馬。”

　　[2]“並加升”句：官爵，官職和爵位。門蔭，謂憑借祖先的功勳循例做官。《晉書儒林傳範弘之》：“石（謝石）階藉門蔭，屢登崇顯。”

　　[3]淵環：回旋環繞。

　　[4]但是：隻要是，凡是。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酢法》：“諸麵餅，但是燒煿者，皆得投之。”

　　[5]征徭：賦稅與徭役。《後漢書隗囂傳論》：“至使窮廟策，竭征徭，身歿眾解然後定。”

　　[6]酡病？

　　[7]鼓腹：鼓起肚子。謂飽食。

　　[8]靈香：指焚香禮神。唐李商隱《河內詩》之一：“靈香不下兩皇子，孤星直上相風竿。”馮浩箋注：“靈香，焚香禮神也。”

　　[9]鄉約：猶言鄉規民約。適用於本鄉本地的規約。

　　[10]雅歌：風雅的歌吟。

　　[11]“家尊”句：五倫，舊指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間五種倫理關係。也稱五常。四科，孔門四種科目。指德行、言語、政事、文學。

　　[12]“因他”兩句：意謂相互之間切磋探討。

　　[13]暴苛：殘暴苛刻。《宋史陳希亮傳》：“徐州守暴苛，以細過籍民產數十家，獲小盜，使必自誣抵死。”

　　[14]伐柯：《詩豳風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後因以“伐柯”謂作媒。

　　[15]稅課：賦稅。《明史周王橚傳》：“十四年疏辭所賜在城稅課。”

　　[16]起科：謂對農田計畝征收錢糧。

　　[17]關津：水陸要道的關卡。《漢書王莽傳中》：“吏民出入，持布錢以副符傳，不持者，廚傳勿舍，關津苛留。”

　　[18]“俺們”句：太爺，舊時對知府、知縣等官吏的尊稱。生祠，為活人建立的祠廟。《漢書於定國傳》：“其父於公為縣獄史，郡決曹，決獄平。羅文法者於公所決皆不恨。郡中為之生立祠，號曰於公祠。”

　　[19]則甚：猶言怎麽；做什麽。宋黃庭堅《阮郎歸》詞：“夜來算得有歸期，燈花則甚知？

　　[20]夜戶不閉：即“夜不閉戶”，夜間不用關閉門戶睡覺。形容政治清明，盜賊絕跡。語本《禮記禮運》：“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21]德政：舊指有仁德的政治措施或政績。《左傳隱公十一年》：“既無德政，又無威刑。”

　　[22]學霸：謂學界的惡棍。《二刻拍案驚奇》卷四：“其時屬下有個學霸廩生，姓張名寅。”

　　[23]循良：謂官吏奉公守法。《北史孫搴等傳論》：“房謨忠勤之操，始終若一。恭懿循良之風，可謂世有人矣。”

　　評析：

　　本出承接前一出，紫衣官送《血盆經》至南柯郡，標目“風謠”，意指反映風土民情的歌謠，以紫衣官的見聞來寫南柯郡民眾對淳於棼太守二十年來的政績的頌讚。

　　全出共有五支曲子。開頭“清江引”一曲及曲後賓白的敘述，以紫衣官的視角描繪南柯郡的繁榮景象和人民的文明教化，仿佛世外桃源景象，字裏行間充滿了歎賞讚美之情。中間四支“孝白歌”，借父老、村婦、秀才、商人等眾人之口，以百姓歌謠的形式反映了南柯郡政治開明、人民安居樂業的太平景象，“你道俺捧靈香，因甚麽”句式重章疊遝，一詠三歎之中作者充滿感情地頌揚淳於棼治下南柯郡“民安國秦”的政績，與《牡丹亭》第八出《勸農》主題一樣，寄托著湯顯祖的美政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