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克庭
我特意去鳳州市中心醫院住院部看望一位讓我崇敬的老人--朱天幾。
來到住院部,找了幾個房間後,終於看到了朱天幾老人。他臥在病床上,雪白的棉被蓋著他的身子,隻露出一個頭。他的頭發一根也看不到,鼻孔裏插著氧氣輸送管子。
老人的精神很好,睜開眼睛就認出我是誰!這讓我一下輕鬆了許多。
“黃記者,真難得!快請坐!保姆,快泡茶!”朱天幾見到我立刻活絡起來。
經過了解,前幾天天氣變化大,氣溫低,他呼吸困難,就讓他吸氧了。其實,他的健康狀況還是比較好的。
朱天幾笑罵自己:“我現在是越來越沒有用了,沒有人扶,想坐也坐不起來。我隻能躺著跟你說話……”
老人想坐起來跟我聊天,我走到他的麵前,把他扶坐在病床上。三年不見,我驚奇地發現朱天幾老人的身子骨又明顯地縮小了許多!
我笑著對老人說:“你的身子變小了許多,好像跟我差不多了。”話一出口,我馬上有些後悔,生怕刺傷老人的心。
沒有想到,老人挺倔強地對我說:我還是比你高,昨天護士給我洗澡後,量了身高,一米六七,比你多兩厘米吧?
老人說罷,笑嗬嗬地看著我,一副得意的樣子,猶如剛剛領回滿分試卷的學生。
朱天幾青年時期的身高是二米一二,是全市出了名的“高人”,60歲退休,身高變為一米九三,64歲創辦我省第一所民辦中學,84歲“第二次退休”時身高隻有一米七五!
看著朱天幾老人的眼睛,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他的場景。1984年秋,我作為省報的一名見習記者,到鳳州市後塘村采訪我省第一家民辦學校--樹人中學。
3個教室,200多名學生,擠坐在新舊不一、高低不一的凳子上上課。大部分學生是兩個人一張課桌,也有三人共用一張課桌的。上課的教師,都是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
教師的房間是租來的民房,三四個人擠在一間房裏。教師睡覺的床,有的是房東留下的,有的是臨時用門板拚湊的。學生全部睡在樓板上。學生在樓板上走動時,樓板上的灰塵便紛紛往下麵教師的床鋪裏掉。有一位教師竟然用雨傘遮在床上睡覺。當我問哪位是校長時,那位老教師將我領到了正在修建學生廁所、一身泥灰一頭白發的老人麵前:“這就是校長!”因為廁所是學生等著要用的,所以朱天幾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招待我。我觀看了一會兒後,對正在忙活的老師們豎起了大拇指,說:“精神可嘉!”然後拋下了一句沉甸甸的話:“這樣的學校能辦得下去?”真沒想到,朱天幾一直把學校辦了下來,而且三易其址,規模越來越大,在校學生數已經超過一千,成為我省很有影響的一所民辦品牌中學。朱天幾也成為我所崇敬並一直牽掛的老人。老人告訴我,現在他還經常做夢回到樹人中學。我問他做夢的時候在幹什麽?老人爽朗地回答:“造房子!老是做夢造房子!那時,在樹人中學就知道造房子!隻要積下一點錢,就造房子!”我聽了老人的話後,心情真的難以平靜!而今躺在病床上已是89歲的耄耋老人,心裏居然仍牽掛著教育和學校!
看來,老人這輩子還要做很多很多個“造學校房子的夢”。
一個星期後,我再次到醫院看他,卻發現老人已經轉院到紅樓醫院--朱天幾的首屆中學畢業生賈寶玉創辦的省級醫院。
一個月後,我去紅樓醫院。見到朱天幾時,可謂驚喜交加,驚的是朱天幾老人的骨架大大地縮減了--身高隻有一米三六、體重隻有七十斤;喜的是朱天幾老人的氣色仍然很好,還是一眼就認出我了,隻是他不能自理生活。
三個月後,當我在紅樓醫院再次見到朱天幾時,我驚呆了,宛如做夢一般!此時,朱天幾老人身高隻有一米、體重隻有四十七斤,他的學生賈寶玉正抱著他曬太陽哩。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賈寶玉平靜地告訴我:“朱老校長全身器官都已經衰老,最多隻剩40天的壽命了,我無力回天!幸好,我研究的‘抱抱丸’成功了,它讓老校長的全身骨頭真的縮小了許多,能讓我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樣,每天抱抱他……”
原來,賈寶玉當年考高中“馬失前蹄”,萬念俱灰之時,是朱天幾校長親自登門將他“勸進”學校讀書的。後來,賈寶玉考上醫科大學,發憤科研,立誌回報恩師。
如今,賈寶玉終於夢想成真。
我從賈寶玉懷裏接過朱天幾老人,將他抱在胸前,感慨不已。以前,我們隻對兒女嗬護,如今能讓老人接受嗬護,真是欣慰啊!
此時,朱天幾老人雖然神誌已經迷離,認不出我了,但他卻像嬰兒,兩隻眼睛一直注視著我,既不驚也不怕,平靜似水。望著懷裏這個滿頭華發、額頭布滿滄桑皺紋的寧靜老人,我忽然感到一陣幸福!
我決定,明天再去紅樓醫院抱一抱朱天幾老人。然而,我的願望卻再也無法實現--因為,朱天幾的學生們得知老校長已經縮成“孩子樣”、且隻剩40天壽命後,紛紛到醫院來“搶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