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躺在花園街58號院門口的劉二柱,將一把蒲扇蓋在肚子上,鼾聲如水浪般一層層地漫過來。一頂遮陽的碎花傘,徑直向劉二柱靠近。看不到頭和臉,隻見一雙套有黑色絲襪的修長美腿,伴隨著運動的節拍晃悠著,極性感。
當美腿有節奏地踱到劉二柱麵前時,忽然從天上落下一聲炸雷:劉二柱,給錢!300塊!劉二柱被電流擊中似的彈起來,肥碩的軀體顫抖著,身下的躺椅也前前後後焦急地顫抖著。
碎花傘收起來,露出一副大大的墨鏡,而後才是一張俊俏的女孩臉。女孩把巴掌伸到劉二柱麵前,一條美腿如風中的草一樣晃悠著。
劉二柱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紅紅的票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孩的手裏。女孩的手十分堅強,仍然頑固地張著,絲毫沒有退縮畏懼的意思。劉二柱隻得再摳出一張紅紅的票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孩的手裏。躲在屋簷下貪涼的人們馬上就睡醒了,有的人還從窗戶裏麵伸出好奇的腦袋。
女孩轉身離去,隻留下碎花傘下一雙修長的美腿。劉二柱突然沒有由頭地高喊,春天,還來啊!
春天當然來,隻是不以劉二柱的意誌為轉移。春天每次來,都是衝著劉二柱口袋裏紅紅的票子。劉二柱口袋裏的票子,好像就是為春天準備的。
其實這一片是劉二柱的天下。劉二柱擁有這個院子所有房屋的產權,而住在這個院子的人們,都是劉二柱的租客。換句話說,他們必須每月按時向劉二柱畢恭畢敬地交上房租。他們平時稱劉二柱劉老板,有時稱劉哥、二柱哥,偶爾一塊喝多的時候,叫一聲柱哥。
而女孩叫他劉二柱,可見這個女孩非同一般。
隻有劉二柱自己知道,這個女孩從小就非同一般。5歲的時候,媽媽跟一個油頭粉麵的商人跑了,隻留下一個叫劉二柱的爸爸。劉二柱給女孩改了名,叫劉春天。劉二柱似乎對遠去的無情人說,看著吧,好好地看著吧,我劉二柱的春天終究會來的。
可是,劉春天長著長著就變了,變得劉二柱都措手不及。劉春天逃課,上網,甚至吸煙,喝酒,乃至徹夜不歸。失去一個親人的劉二柱太怕失去劉春天了,所以劉春天才能得寸進尺。劉春天向他要錢,大呼小叫他劉二柱理所當然。
劉二柱身上流過汗,眼裏流過淚,心裏流過血。就這,劉春天還時常威脅他要去找親媽。隻要劉春天揚言找親媽,劉二柱的身體就矮下來了,劉春天伸手要三百他就不會給兩百。
劉春天就是劉二柱的命。如果劉春天要割他的肉,他會幫她磨刀,而且一定咬緊牙關絕對不會喊疼的。
那一天,劉春天半夜三更將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帶回家,劉二柱才真正被激怒了。那個男人一米五,瘦得皮包骨,不過七八十斤重。男人長那副德行不說,還當著劉二柱的麵甩了劉春天一巴掌。劉二柱雄獅一般將瘦男人拎起來,毫不留情地順著牆角推出去。瘦男人的眼睛射出鄙夷的光。劉春天發狠地把劉二柱推了個趔趄,跑了出去。
不了解內情的,都誇劉二柱風光。雖說跑了女人,卻留下一大片房產。別說這一輩,就是下一輩也衣食無憂了。了解劉二柱的,不是搖頭就是落淚,可憐的一個人啊!
事故發生在那個早晨,劉二柱躺在柏油馬路中央的血泊中。當警車呼嘯著一路趕來,肇事的無牌車輛已無影無蹤。劉二柱失去了雙腿。
那一天,劉春天來到這個院子,來到劉二柱的麵前,並沒有伸出白白的尖尖的手,隻對劉二柱說,我走了,你要照顧好你自己。
劉二柱半天沒有找著魂,直到劉春天的一雙長腿消失在馬路的盡頭,才殺豬似的號啕大哭。
院子裏的人們,照例一分不少地將房租如期交到劉二柱手裏。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各家各戶還會輪流將劉二柱背出去,放在陽光充足的地方。
又一年的一天,劉二柱躺在輪椅上,一把蒲扇蓋住肚子,鼾聲如水浪一樣一層層漫過來。有人喊,二柱哥,外麵一個叫劉春天的女人找你。
劉二柱猛然想站起來,身下的輪椅卻響得吱吱咯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