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乾
夜,很黑。
她一出門就開始後悔。算了吧,深更半夜的,要是路上遇見壞人怎麽辦?瞎想,這麽冷的天,這麽黑的夜,壞人也不敢出來,要是能遇上,那才叫怪呢!
要是遇上兩條腿的野獸,還好對付。如果真正遇上四條腿的野獸該如何是好。她有些害怕,想折回自己的小屋。
忽然,良心說:你不該折回,救死扶傷是你的天職,你應該明白該怎麽走。
她又停住,耳邊響起了那個熟悉而又讓她憎惡的聲音:我摔了一跤,怕不行了,你過來看看吧!如果再讓我多活兩天,我的事情也就辦完了。
是他!他也有今天,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天總算是開了眼。她正得意時,良心說:別忘了,你是幹什麽的。
她收斂了笑容,背起藥箱出了門。
夜診,這不是第一次。自從三年前醫學院畢業到這個村衛生室裏,她出了多少次夜診,連自己也說不清。她親手接生過的孩子至少有三十多個,還有數十個重危病人在她的手中又活了過來。想想,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可是,那夢魘般的現實總是在心頭縈繞……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很黑的夜晚。她送走最後一個就診的病人,準備休息時,電話響了。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在痛苦地呻吟,說老毛病又犯了。她顧不得多想,就鑽進漆黑的夜晚,翻山越嶺,爬了十幾裏路才趕到西嶺口,順著病人提供的路線摸進了他的家。
她一進門就驚呆了,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根本看不出生病的樣子。他正在喝酒,醉眼蒙朧地盯著她看。她知道是他的惡作劇,返身就往回跑。可是,她還是被他按住了。
那一夜,她失去了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東西。
她想死,可是家裏還有年邁的父母,自己死了,他們會傷心的。
她想去告發,可自己還是黃花閨女,傳出去沒人娶她。她想來個魚死網破,但最終還是打掉牙和著眼淚咽下。她想起了報應,等著他吧,看看他的下場。
沒想到這麽快,報應就來了。從電話裏聽,他傷得不輕。她巴不得那個人立馬從人間消失,可是自己的良心催著她鑽進了黑夜。
山路很難走,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代價,每走一步,她就越恐懼。她怕見到那個男人,但還是在默默的詛咒聲中向那個男人走去。
她忽然發現前麵不遠處有兩束綠色的光在飄忽不定地移動,雖然很微小,但在漆黑的深夜裏,足以讓人毛骨悚然。是鬼?還是狼?對於醫學院畢業的她,鬼倒不怕,但她怕狼,如果是狼,自己的小命難保。
她在恐懼中移動,忽然一個黑影“喵嗚”一聲從她麵前掠過,她嚇得癱軟在地上,原來是一隻貓。
一場虛驚過後,她的膽子忽然大起來,加快了步伐。
兩個小時後,她終於推開了那扇讓自己痛苦的門。她發現他躺在地上,臉色煞白,頭上還在往外滲血。出於職業習慣,她問:怎麽了?他說:跌了一跤,腿折了,頭也破了。聲音很小,像蚊子在叫。她不再說話,立即查看、清洗、止血、包紮、打針,忙了一個多小時才處理停當。根據自己的經驗,如果今晚得不到救治,明天他就是一具屍體。還好,命是保住了,她釋然地出了一口氣,可是立即又後悔了,為什麽救他?為什麽呀?他說:謝謝你!我以為你不會來,讓我懺悔的機會也不給。可是,你來了,我對不起你……她說:別說了,你現在是病人。他說:上次,喝了點酒,是我昏了頭,我後悔。可是,我無法洗刷自己的罪孽。這下好了,報應了,報應啊!她無語,隻是流淚。他說:如果我死不了,隻要能動彈,我就自首去。她給鎮醫院打了一個電話,救護車半個小時就到了,她看著他被抬上車。
他說:等我好了,我會跪在你的麵前,求你……車子駛向黑夜,忽然他號啕一聲,比黑暗中野狼的悲鳴還要淒厲。她站在清冷的夜風中,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