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國散文排行榜

第二十章 向前一步

　　楊瀾

　　那些習慣了一進會議室就自動坐在第二排，即使自有高見，也不主動發言的女性，是時候坐到桌邊來，向前一步，然後，發表自己的意見！

　　今天的我們還需要提男女平等嗎？在中國，女人早已不再裹小腳，幾乎一半的大學生是女性，一半的工薪階層是女性，男人們已經在分擔家務。女人還想怎麽樣？“女人每年還有半天”婦女節“的假呢，是否也該設立男人節？”男人們忍不住問。

　　但是當我們的視線在政府和企業的管理架構圖向上移動，女性在領導和管理層中的比例大幅度下降。年僅18歲的法國環境和交通部長Nathalie Kosciusko-Morizet問我：“既然中國女性如此普遍地參加工作，那麽請告訴我，為什麽我在中國見到的官員中很少看到女性？”這還真難一句兩句說清楚！在中國省部級政府幹部中，女性隻占11%左右。在企業董事會和高層管理中，女性也是鳳毛麟角。美國，也出現同樣的情況，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在結婚生育後離開職場，或在職場的晉級階梯上止步不前。

　　為什麽不能有更多的女性成為領導者？是不能？還是不願？抑或兩者都是？有沒有一種無形的障礙，讓女性在職業的某個時刻自動放棄上升的機會？

　　職業女性究竟能不能兼顧事業和家庭？是我們太貪心了，還是我們的社會沒有準備好？

　　現實是，雖然在法律上男女平等了，但在社會觀念，包括女人對自身的認識上，障礙依然存在。1011年麥肯錫報告裏稱“在職場提升方麵，男人靠潛力，女人靠業績”，也就是說，男人隻要展現未來能做什麽就可以升職了，女人則必須證明已經做成了什麽。當男人成功了，人們分析他內在的才能與品質，而女人成功了，人們首先問“她有什麽靠山？”

　　社會調查顯示，成功的女人不容易受周圍人的歡迎，而男人要受歡迎就要取得成功。如果一個成功的男人離婚了，人們並不因此低估他的成功；如果一個成功的女人離婚了，人們認為她失敗了！事業家庭之間的選擇題似乎是給職業女性特備的。

　　女人們內心的自我定位也讓她們常常經曆煎熬，如果不能做個“好”媽媽，首先跟她們過不去的是她們自己。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萊特說過：“工作的母親有一個名字，叫內疚。”更有趣的是女人也不輕易放過其他女人。“你這麽忙一定沒時間陪孩子吧。會不會很難過？”這樣的提問絕對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的道德審判。

　　在中國，幾千年來，女人因為在家庭中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角色而獲得社會價值，無論是舉案齊眉還是嶽母刺字，女人幾乎沒有獨立的社會價值，她們的價值通過她們的男人實現。社會價值對人的異化並不分男女：一方麵女人被捆綁在“女性”角色裏，另一方麵男人就被捆綁在“男性”角色裏。他們需要進取，拚搏，變得有權有錢有地位，否則就被認為是失敗者，這難道不也是對男人天性的束縛？而今天，如果女性的解放僅僅是做男人能做的事，那麽是否就是把女子從一種異化中解救出來，然後再放入另一種異化？

　　Sheryl Sandberg（謝麗爾桑德伯格）鼓勵更多女性“坐到桌邊來”，並不是要女人去扮演男人，而是，如果女性發現自己確有領導力，就不要害怕彰顯出來。倡導這一主張並不總能被理解和欣賞，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精英背景：哈佛教育，跟隨財長工作的經曆，知名的大企業，優厚的薪酬，都讓她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但她還是決定寫這本書，我認為這就是她的勇氣。她帶來11世紀的女性宣言：突破有形無形，外在內在的束縛，做自己，做更好的自己！她也為女性提供了一些具體建議：做一個18個月的職業規劃，學一門新的技能增加自身的能力，在適當時候向你的上級要求加薪升職，對伴侶和孩子誠實地說出你的困難，等等。而我最欣賞的是，她堅持每天1點半下班，好讓其他男女同事也能準時下班，照顧好家庭。

　　事業與家庭的平衡，是現代男女都應該考慮的平衡，這就是為什麽男人在妻子生育的時候，也應該休產假，因為照顧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僅是責任也是一種享受。事業與家庭的平衡也是一種動態的平衡，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優先考慮，因此不能苛求每時每刻的完美。Sheryl說：“不求完美，隻求完成。”我想加一句：不求完美，隻求完整。無論男女，都值得擁有獨立而完整的人格和自我實現，這是生理的，心理的，事業的，情感的，物質的，精神的積累過程，慢慢地成長起來。就如一棵樹，從一粒種子開始，漸漸擁有發達的根，茁壯的幹，茂盛的枝葉，繁密的果實。四季中它有不同的姿態，歲月裏它有不同的承擔，不能要求它同時擁有花朵和果實，但成長是它不停的追求。正如樹的價值不能隻用打多少家具來衡量，女人不應隻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或社會平等指標裏的數字，她的價值不是看她做到什麽職位，賺了多少錢，生了多少孩子，而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個體，擁有充實豐盈的人生。她應該有不受內在或外在的幹擾，自由選擇的權利，無論這些選擇是當總統還是全職主婦，都值得尊敬和欣賞。

　　我認為真正的平等是，無論男人和女人，都有平等的機會獲得個體自由而全麵的發展。有一天無論女人還是男人，都可以做真正的自己，擁有自由的選擇，實現潛能，創造價值，這一天就是男女共同的節日！

　　原載《新民晚報》2013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