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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酒瘋子

  曉蘇

  1

  八月的一個中午,天上的日頭像是燒化了,直往地下掉火。村裏人都躲在自己家裏不敢出來,生怕把腦殼燙破了。我雜貨鋪的生意差到了極點,整整兩個鍾頭,硬是沒半個人進我的鋪子。我連一包煙也沒賣出去。還好,正感到無球聊兒,媳婦娃子在後頭灶屋裏喊我吃中飯。

  我馬上起身關門。可是,兩扇門剛關了一扇,一輛棗紅色的摩托車突然一溜煙開過來了。我一眼認出了那輛車,是村長黃仁的。在我們油菜坡,摩托車雖說不少,但隻有黃仁的這輛最大,又高又長,像他媽的一匹野馬。我頓時有些納悶兒,不曉得黃仁跑這兒來搞啥名堂。他以往從來沒到我鋪子裏買過東西,連火柴也沒買一包。這些雞巴當官兒的,總嫌老子鋪子的貨差。

  摩托車很快停在了我鋪子門口。我定睛一看,從車上下來的卻不是黃仁,原來是酒瘋子袁作義。

  媽的,我還以為是村長呢!我說。村長死球了!袁作義說。他還開心地笑了一下。我打個哈哈說,你這個酒瘋子,不喝也說酒話。袁作義說,真的,他狗日的不死,我能騎他的摩托車?

  我一下子被袁作義問住了,不曉得如何回答他。黃仁死是肯定沒死的,這我心裏有譜。村裏要是死了人,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起碼也要篩個鑼。袁作義這麽說,毫無疑問是在咒黃仁。可我想不通的是,黃仁的摩托車怎麽會被袁作義騎著呢?如果說是袁作義偷的,那也不可能。袁作義這家夥我了解,別看他的口氣大,其實他的膽子比老鼠子還小。

  袁作義匆匆走進雜貨鋪,一進門就盯住了貨架上的那排酒。我心裏想,這家夥八成兒又是來找我賒酒喝了。但這回我不會再賒給他,即使他喊我叫爹,我也不賒。在這以前,他已經賒了好幾瓶了,欠我的錢一直拖著沒還。我這小本兒生意,經不起他這麽賒賬。

  貨架上有好幾種酒,貴的賤的都有,最差的才五塊錢一瓶。袁作義的兩隻眼睛在那排酒上掃來掃去,好像在找最便宜的。要說起來,袁作義也怪可憐的,不光是窮,還特別怕媳婦娃子。他媳婦娃子人樣子比他強,有點兒欺負他。他們家本來就沒啥錢,卻都被媳婦娃子一手捏著,袁作義平時想用一分錢都難。可這家夥偏偏又好酒,見了酒比見了自己的親媽還親。

  袁作義還在看酒,看過去又看過來。我直截了當地對他說,別看球了,看也是白看,再便宜我也不會賒給你。袁作義回過頭來說,這回付現金。我聽了一愣,打個哈哈說,喲,日頭今天從西邊出了!袁作義說完又扭過去看酒了。我連忙走攏去說,老找個啥?最便宜的五塊。袁作義卻說,我不是找最便宜的。我奇怪地問,那你找啥樣的?袁作義說,度數最高的。我問,為啥?袁作義說,度數越高越過癮,喝了像當神仙的!

  我從貨架上拿了一瓶五十二度的,使勁地放在袁作義眼前說,這瓶度數最高,趕緊喝了當神仙吧。袁作義問,多少錢?我說,二十二。袁作義眨了眨眼問,少兩塊行不行?我冷笑一聲問,為啥?袁作義臉一紅說,我媳婦娃子隻給了我二十。我不由得一驚說,哎呀,你媳婦娃子今天出手好大方啊!

  袁作義沒接我的話茬,又問,少兩塊行不行?我猶豫了一下說,你今天能不能隻買一瓶十塊的,那十塊錢先還賒賬?袁作義慌忙說,求你別這樣,賒的賬改天再說,今天我特別想喝瓶高度酒。他一邊說,一邊雙手合十給我作揖。見他這副熊樣,我的心一下子軟球了,也不好意思再說啥,隻好哭笑不得地答應了他,還給他抹了兩塊錢。

  袁作義付錢時,我又問,你媳婦娃子今天為啥這樣大方?袁作義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說,老子今天過生!我說,難怪呢!

  我剛接過錢,袁作義就用牙齒嘣的一聲咬開了酒瓶蓋,仰頭喝起來。他喝了好大一口,少說也有一兩。我趕緊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你狗日的回家再喝!袁作義難為情地一笑說,好長時間沒沾酒了,我忍不住。

  袁作義雖說好酒,其實酒量不大,喝上一二兩還行,一超過三兩就發酒瘋。這家夥發起酒瘋來像個邪子,又是哭又是笑,有時還扯自己的頭發,扇自己的耳巴子。說實話,我怕他在我鋪子裏喝,一旦發了酒瘋,那我可就麻煩了。我連忙勸他說,你還是趕快回家吧,讓媳婦娃子給你炒兩個菜,一邊吃菜一邊喝酒,那才真的像神仙呢。

  可是,袁作義卻不聽球我的,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我話音還沒落,他狗日的又喝了一口。這一口比剛才的一口還多,估計有一兩半的樣子。我發現他的臉已開始泛紅,好像有了一些醉意。

  幸虧媳婦娃子這時又喊了我一聲,催我快點去吃飯。我便趁機說,對不住,我要關門吃飯了。我說著就雙手一伸,把袁作義推出了鋪子。

  等我關好鋪子從另一個門出來的時候,袁作義已走到摩托車邊上了。摩托車在明晃晃的日頭下紅光直閃,越看越像他媽的一匹野馬。我這個人好奇心有些強,一看見摩托車馬上又想到了村長黃仁。

  我問袁作義,村長到底怎麽啦?他的摩托車為啥會在你手上?袁作義沒立即回答我,又喝了一口酒。我發現一瓶酒差不多已被他消滅了三分之一。把一口酒吞下去後,袁作義才咂著舌頭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死球了!我說,別胡雞巴亂說,我在當真問你呢。袁作義壞笑了一下,改口說,他狗日的貪汙挪用,被上頭捉走了,關在老埡鎮派出所。我有些不高興地說,又扯卵蛋!你能不能說句實話?

  袁作義停了一會兒,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好,我實話告訴你吧,黃仁進城住院了。他怎麽啦?我問。袁作義說,他得了癌症,胃癌,肝癌,肺癌,他一個人都得上了。聽說,他的胃已經穿了孔,肝子上長了十幾個黑瘤,肺爛得像一把米篩子。醫生說他頂多還能活半個月,他媳婦娃子都找人漆棺材了。村裏不可一日無主,鎮上就任命我擔任代理村長,摩托車也就歸我騎了……

  沒等袁作義把話說完,我轉身就朝我灶屋走了。這個酒瘋子已經開始發作了,我不想再聽他胡扯八道。再說,我肚子也餓癟球了。

  2

  灶屋裏支有一張小方桌,平時不來客,我和媳婦娃子就在這裏吃飯。我走進灶屋時,媳婦娃子已把菜端到了桌子上,除了胡椒炒肉絲,還有刀拍黃瓜和油炸花生米。我媳婦娃子雖說人樣子不咋的,可心腸蠻好,見我進門,還連忙給我開了一瓶啤酒。

  我坐到桌子邊上,剛把啤酒瓶子舉起來,一股濃濃的酒氣撲進了我的鼻孔,好像是誰的酒缸破了。同時,灶屋門口的光線也暗了一下。我扭頭一看,竟然是袁作義。他狗日的正握著半瓶酒站在我灶屋的門檻外。

  你怎麽還沒回家?我問。袁作義打了一個很響的酒嗝說,我醉球了,騎不成摩托車了。活該!我說。我沒有請袁作義進門,心裏巴不得他早點滾開。可我媳婦娃子卻說,那你先進來坐會兒吧,等酒醒了再走。這家夥是個賴皮,我媳婦娃子隨口說一句客氣話,他還當真進來了,一P股坐在了我的對麵。

  我沒理球他,隻顧自己喝起啤酒來。我喝一口啤酒吃一口菜,顯得津津有味。袁作義的眼珠子跟著我的筷子轉,不停地吞涎水,還咂舌頭。我看出了袁作義的心思,他肯定也想嚐嚐我的下酒菜。但我沒請他,怕他一吃菜又要喝酒。我媳婦娃子也看出了袁作義的心思,正要伸手給他拿筷子,我急忙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才住手。

  袁作義的臉皮真是厚,我們不請他,他卻自己提出來了。袁作義陰陽怪氣地說,這麽好的菜,也不請我嚐一下?這家夥把話說到這一步,我也就不好再潑他的麵子,隻好讓媳婦娃子給他拿了碗筷。袁作義伸手接筷子的時候,我很嚴肅地說,吃菜可以,不許喝酒。袁作義滿口答應說,好,我隻吃不喝!可是,袁作義自己打自己的嘴,隻吃了兩筷子菜,就開始喝酒了。我很生氣地說,狗日的,你怎麽說話不算話?袁作義馬上說,你媳婦娃子的菜做得太好吃了,我不喝兩口對不住她的手藝。我沒想到袁作義這樣死皮賴臉,就不再管他,任他喝了。

  喝了一會兒,袁作義突然高聲大嗓地說,這是老子擔任代理村長後喝的第一頓酒,真他媽過癮啊!

  我媳婦娃子猛然一愣,扭頭問我,他當代理村長啦?我想給媳婦娃子開個玩笑,就騙她說,是的,昨天鎮上才任命的。媳婦娃子很快把目光轉到了袁作義身上,出神地看了半天說,以前真沒看出來呀!

  袁作義的手機這時響起來。他聽到聲音卻忘了手機放在哪裏,便手忙腳亂四處找。等他好不容易從褲子口袋裏找出來,電話卻掛了。但袁作義還是接了,並裝模作樣與對方說了幾句話。他對著手機一字一頓地說,好,知道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按時到會。

  我故意問,誰的電話?袁作義一臉莊重地說,縣長的。我撲哧一笑說,縣長找你這個酒瘋子搞啥?袁作義瞪了我一下說,你嚴肅點!我媳婦娃子當了真,睜大雙眼問,真是縣長找你?袁作義說,那還有假?縣長通知我明天去城裏開三級幹部會,還要聽我匯報油菜坡新農村建設的具體規劃呢。我媳婦娃子驚叫一聲說,嗚哇,縣長還給你打電話呀!

  袁作義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夾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對我說,如今當個村官兒也要有靠山,光鎮上有還不行,還得在縣裏找。我打算就找縣長當我的靠山,這次進城開會,我正好去巴結一下他。我順著他說,好,這個靠山大,你一定要巴結上。

  這時,袁作義忽然放下筷子,歪著頭問我,第一次去拜訪縣長,必須要有見麵禮,你說,我送點啥玩意兒給他好?我開口就說,送錢。袁作義搖搖頭說,送錢不行,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我沒有。我想了想說,那就送土特產,木耳香菇土雞蛋什麽的。袁作義又搖搖頭說,這些都過時了,縣長看也懶球看的,你前腳送,他後腳扔。

  我皺著眉頭問,那送啥呢?袁作義也埋頭想。想了半天,他陡然一抬頭說,我想到了,送狗子雞巴!我哈哈一笑說,這不好吧?你讓縣長吃狗子雞巴,他還會當你的靠山?袁作義說,這你就不懂了,現在的領導十個有九個腎虛,腎一虛就想壯陽。我聽說,狗子雞巴最壯陽了,特別是我們這裏的土狗子。要是我能搞到十個狗子雞巴送給縣長,那這個靠山肯定能靠上。當然,送去的時候不能說是狗子雞巴,連狗鞭都不能說,應該叫狗寶。隻要縣長吃狗寶壯了陽,快活了,開心了,幸福了,那我的前途就大了,要權有權,要錢有錢。

  我媳婦娃子這時打斷問,你打算怎樣建設新農村?袁作義把酒瓶子對在嘴上,又喝了一口,然後不緊不慢地說,規劃我都想好了,命名為“八九十工程”:修八條水泥路,建九個大型養豬場,辦十戶農家樂餐館。我媳婦娃子說,這可難得辦到。袁作義一揮手說,隻怕想不到,不怕辦不到。關鍵是把計劃報上去,計劃一報上去,就可以找各個部門要錢了。錢一要到手,事情就好辦了。

  我媳婦娃子是個死腦筋,較真地問,我們村總共巴掌大,哪有這麽多路?哪有這麽多豬?餐館就更少了。袁作義斜了我媳婦娃子一眼說,唉,你真是個麻桑木腦袋,隻要有一條路,就能說成八條,隻要有一個豬場,就能說成九個,隻要有一家餐館,就能說成十家。我媳婦娃子問,為啥要說這麽多?袁作義說,隻有往多裏說,才能搞到上麵的撥款。

  我媳婦娃子又問,要是上麵來人檢查呢?袁作義輕微地一笑說,應付檢查太容易了,路嘛,帶他們去看看那條機耕路;養豬場嘛,主要辦一個,修它幾十個豬圈,再把全村的豬都借來臨時養幾天;餐館嘛,在公路邊找幾戶人家,先把房子正麵裝飾一下,裝成外國洋房的樣子,後麵不管它,草棚子也不要緊,然後在門口掛幾個農家樂的牌子就行了。

  聽袁作義這麽幾說,我忽然對他另眼相看了。過了一會兒,我喝了一口啤酒問,上麵撥的款,你打算咋搞?袁作義說,“八九十工程”上多少要用一些,用三分之一吧,另外三分之一留在村裏,好應急。我有點等不及地問,還有三分之一呢?袁作義笑了一下說,還有三分之一嘛,是我的提成。按照規定,村幹部從上麵拉回來的錢,都可以提三分之一作為獎金。我說,難怪呢,你還有提成啊!袁作義說,要是沒提成,誰還去拉錢?拉個卵子毛!

  灶屋的窗戶正對著一片茶山,綠油油的茶樹一層一層地疊著,看上去像一條綠帶子繞山纏了一圈又一圈。這是我們村僅存的集體經濟,歸村裏的茶場管。據我所知,每年茶場的利潤都在十萬以上,到年終每家每戶都能分到一些錢。每年到了采茶的季節,女人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裳去山上采茶,真是好看得不得了。她們還唱《采茶歌》,歌聲能飄到天上去。

  袁作義喝多了酒嘴幹,起身到水池邊找涼水喝時,一眼看到了窗外的茶山。他兩顆眼珠咕嚕一轉對我說,這片茶山,我要把它賣掉!我大吃一驚問,這是村裏的,你怎麽能賣?袁作義說,老子是村長,有啥我不能賣?我暗笑著問,你怎麽賣?袁作義轉眼看著我說,我賣給你,為期十年。我擺頭說,我可買球不起。袁作義說,你別急,我肯定讓你買得起,還能讓你大賺一筆。

  我愣著眼睛問,此話怎講?袁作義說,這片茶山,要是賣給外麵的老板,十年,一百萬,我保證有人搶。但老子先不賣給外麵的人,我要先賣給你。賣給你,我隻收五十萬。你買到手以後,再轉手以一百萬賣給外麵的老板,這樣你就輕飄地賺了五十萬。我有點兒疑惑地問,我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戚,你憑啥要讓我賺五十萬?袁作義狡猾地一笑說,我當然不會讓你賺這麽多,這五十萬,我們兩個家夥六四開。我哦了一聲說,原來如此!停了一下,我又問,哪個六?哪個四?袁作義說,肯定是老子六!

  我隻顧著聽袁作義吹牛,沒注意他手中的酒瓶,突然一看,發現已快喝完了。我說,你不能再喝了!我說著,便伸手要奪他的酒瓶。袁作義把酒瓶提到眼前看了一下,說,隻剩半兩了,老子幹脆把它喝球了!他說完就閃電似的把酒瓶口子插進了自己的喉嚨管,我奪也沒奪贏。

  袁作義喝完最後一口酒,已醉成了一堆爛泥巴。他頭一歪就倒在了地上,接著就嘩嘩啦啦吐起來,吐得一塌糊塗,差點把屎腸子都吐出來了。

  3

  堂屋裏有張竹床。袁作義倒地後,我和我媳婦娃子慌忙把他弄到了竹床上。我們是把他抬去的。我抬頭,媳婦娃子抬腳,像抬一個死人。這家夥躺在竹床上的樣子更像個死人,一動不動,雙眼閉著,臉色白卡卡的。

  袁作義在竹床上睡了半個小時,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一睜眼就開始哭,哭得直吼,淚水像尿汁子一樣從他眼窩裏往外飆。他一邊哭一邊說,我姓袁的命苦呀,窮得兩個卵子響叮當,還怕媳婦娃子啊!我沒理他,冷眼看著他哭。我媳婦娃子心軟,見袁作義哭得這麽傷心,就有點可憐他,於是勸了起來。她說,你別哭了,如今當了代理村長,你的命就會好的。沒想到,我媳婦娃子這樣一勸,袁作義馬上就不哭了,說不哭就不哭了。

  袁作義哭聲剛停,很快又發出了笑聲。哈哈!他笑著對我媳婦娃子說,你說的對,我姓袁的從今往後命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袁作義忽然歪過頭來問我,你曉得我當村長後最大的心願是啥子嗎?我說,曉得,你剛才在我灶屋裏說過,我當然曉得。袁作義擺著頭說,那些都是我說了好玩兒的,我姓袁的怎麽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呢?說個實話,那些都是我最痛恨的事。做那些事的人,都不是人養的!他們是狗日的,騾子靠的,牛雞巴捅的!他們缺八輩子德,生個娃子沒得屁眼,不得好死!

  我有點心急地問,那你最大的心願是啥?袁作義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在村裏找個相好。

  我罵了一句說,你這個狗雜種,還是個代理村長呢,就想著打皮絆!難道當村長不打皮絆會死呀!袁作義噴著酒氣說,你狗日的說話文明點好不好?皮絆多難聽,還是叫相好吧。既然當了村長嘛,不管怎麽說也該有個相好,不然怎麽叫村長呢?要是當村長不找相好,那村長還有個雞巴當頭!

  我笑著問,你瞄上沒有?打算找哪個女人當你的皮絆?噢,是相好。袁作義有點得意地說,不瞞你們說,我心裏早有目標了。相好嘛,首先是要人樣子好,讓人一看就想睡。我把我們村的女人像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選來選去,我最後選中了一個。她的人樣子在油菜坡數第一!

  誰?我和我媳婦娃子同時問。袁作義卻神秘地一笑說,我暫時不告訴你們。這種事情是不能事先聲張的,必須保密。

  我媳婦娃子認真地瞅了瞅袁作義的臉,有點懷疑地說,憑你的人樣子,能把我們村裏樣子最好的女人弄到手?你恐怕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袁作義說,你這心操冤枉了,一個堂堂的村長,沒有搞不到手的女人。實話跟你說吧,我連追相好的步驟都想好了,一共分三步,就像打籃球,三步一定上籃。

  我趕緊問,第一步是啥?你狗雜種快說來聽聽。袁作義說,我先請那小娘兒們吃龍蝦。

  我媳婦娃子連忙問,龍蝦是啥?袁作義說,龍蝦就是陰溝裏長的那種大蝦,有瓷蟲那麽大。我也沒見過,不過我媳婦娃子見過。聽說龍蝦搞成麻辣味特別好吃,蝦肉剛從蝦殼裏扯出來時有紅似白的,又嫩又香,吃起來連涎水都吞不贏。龍蝦吃了還容易上癮,吃了一回就想吃第二回。麻辣龍蝦的特點是又麻又辣,聽說有個人吃後在草上屙了泡尿,羊子吃了那草,竟一下子跳起三尺高來。

  我媳婦娃子忙問,龍蝦哪兒有吃的?袁作義說,與宜昌交界的桃花鎮上有。我馬上問,這麽遠,你相好會跟你去吃嗎?袁作義說,這得稍微用點兒計,我要找一個下午,先把她哄上我的摩托車,就說帶她出去吃點東西。她問多遠,我說不遠。等她上了車,路就遠了,就由不得她了。我把她拖過老埡鎮,一直拖到桃花鎮。一開始她也許還不高興,嘴翹起多高,但把龍蝦一吃,她就高興了。吃的時候,我還要不停地幫她剝殼扯肉,盡量多獻點殷勤。

  我問,吃完龍蝦後呢?難道吃一次龍蝦就能搞上?袁作義說,別急嘛,光吃一次龍蝦肯定是搞不到手的,這隻是鋪墊。不過吃完後可以試探她一下,半真半假地問,我們晚上就在桃花鎮睡一夜咋樣?她肯定不會答應,也許還會罵我不要臉。我就嬉皮笑臉地跟她說,跟你開玩笑呢!

  第二步呢?第二步吃啥子?我問。袁作義說,光吃怎麽行?第二步,我要給那小娘兒們買件羊毛衫。

  我說,羊毛衫有啥稀奇,到處都有賣的,我鋪子裏還掛球一件呢。袁作義說,你鋪子的羊毛衫多少錢?我說,標價八十,可以磨到五十。袁作義冷笑一聲說,五十的也叫羊毛衫?我媳婦娃子說,好多羊毛衫都是假家夥,化纖做的。真家夥至少八百塊一件,摸在手裏的感覺都不同。

  你打算直接買一件送到相好家裏去嗎?我問。袁作義白我一眼說,你真是個憨逼,怎能直接往她家裏送呢?一是怕她的男人正好在家,碰到了不好;二是價錢也不好說,你說八百,她也許以為隻有八十呢。我還是決定把她帶出去,到商場裏當麵給她買。我先找到她,問,還想吃龍蝦嗎?她說,想呀!我就把頭往P股後頭一歪說,快上摩托車吧。她這次坐我的摩托車,與上次就不一樣了,雙手摟著我的腰,胸脯在我背上貼得緊緊的。我媳婦娃子問,上次是怎樣的?袁作義說,上次她的身子總不敢挨近我,偶爾碰一下,她還連忙躲呢。

  我問,你們還是去桃花鎮?袁作義說,對,桃花鎮。去老地方,女人心裏會更踏實一些。到了桃花鎮,我們先去吃龍蝦。吃完龍蝦,我再帶她去商場。轉到賣羊毛衫的地方,我就讓服務員拿一件給她試。她開始會扭著P股說,我不要。我就勸她說,試試吧!她猶豫一會兒就試了,很合身,人樣子顯得更好看了。我馬上說,好,好,像是比著你做的,穿著真洋氣呀,簡直像城裏的女人了!她紅著臉說,是嗎?我說,是的,趕快買了吧。她問服務員,多少錢?服務員說,八百。她嚇一跳說,哎呀,好貴呀!我這時便趕忙付錢,從錢包裏抽出八張紅板遞給服務員,眼皮都不眨一下。

  後來呢?我媳婦娃子好奇地問。袁作義說,從商場出來後,走到人少的地方,我就看著她身上的羊毛衫說,你穿上這身兒,胸脯顯得好高的家夥!她臉不由一紅說,流氓,你眼睛朝哪兒看呐?我吞口涎水說,奶子像柚子啊!我說著就冷不丁在她奶子上摸一把。她裝作有點兒生氣,瞅我一眼說,真是個流氓!我就跟她道歉說,真對不起,我太衝動了。再走一段路,我又試探著問她,今天我們就在桃花鎮過夜好嗎?她猶豫了片刻說,以後吧,太快了不好,涼水泡茶慢慢濃嘛。隻要她這麽說,就說明有戲了,接下來就可以進入第三步了。

  我問,第三步做啥?袁作義說,送那小娘兒們一個能照相的手機。

  袁作義話剛出口,我媳婦娃子就哇了一聲說,我的個乖乖,手機還能照相啊!她說著還把雙手張開來,像一隻母雞要展翅飛到曬席上去吃米。袁作義用異樣的眼神瞅了瞅我媳婦娃子,十分不屑地說,你怎麽跟我媳婦娃子似的,一聽說新鮮玩意兒就大驚小怪!幸虧隻是個能照相的手機呢,要是碰到一頭能下崽的牯牛,你們還不一下子暈過去?女人啊,真是隻有芝麻大點兒出息!

  我問,你還是把相好帶到桃花鎮去買手機嗎?袁作義給我扮個鬼臉說,不,這玩意兒可不能當著她的麵買。我問,那是啥講究?他說,這一回就該展示一下村長的魅力了,手機要事先買好,價格上也要吹個牛,諞個泡,本來是一千塊錢買的,送的時候至少要說價值一千五。最關鍵的是,不能說是自己花錢買的。

  我有些迷糊了,眨巴著眼睛問,你到底啥意思?袁作義說,還是先把她帶到桃花鎮去吃龍蝦,吃到興奮時,我突然掏出一個新手機來。她雙眼一亮說,哎呀,這個手機好漂亮啊!我趁機說,還能照相呢。她驚叫一聲說,天老爺,手機還能照相啊!我馬上對著她照一張,隨即就扒出來給她看,照片上的她正在吃龍蝦呢,紅兮兮的舌頭吊起好長。她驚歎著說,好有意思啊!到了這個時候,我就大大方方地說,送給你吧!她有點不相信,歪過頭問,真的假的?我說,當然是真的!說著就把手機塞給她。她接過手機前前後後看了一會兒問,多少錢?我說,聽說一千五。她渾身一顫說,這麽貴!我馬上說,再貴也不是我出的錢。她一愣問,那是從哪兒來的?我說,是縣裏發的,每個村長都有。她的眼睛頓時就直了,久久地看著我,一下子就真的愛上我了。

  然後呢?我問。袁作義有點激動地說,然後我就咬著她的耳朵問,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住一夜,好不好?她害羞地一笑說,隨你!說著還用她的倒拐子碰了一下我的倒拐子。後麵的事情,我就不消說的了。我不說你們也清楚,說穿了就是男女之間那點子事。

  4

  袁作義雖說把喝進去的酒都吐了,但酒勁卻遲遲沒過去,一直還在發酒瘋。他的手機中間響了好幾次,可他一次也沒聽見,好像耳朵也喝聾球了。

  過了一會,袁作義的手機又響起來。我媳婦娃子提醒他說,你手機響了。他摸出來看了一眼,沒看清就說,又是縣裏打來的,當了村長,真是身不由己啊!我說,快接吧,縣長催你去匯報工作呢。他馬上把手機移到耳朵上,沒按接聽鍵就開始說話。噢,是縣長啊,請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按時赴會!他說完就把手機扔在了竹床上。手機這時也沒電了,不聲不響地躺在那裏,像一隻死老鼠。

  安靜了片刻,袁作義猛然想起了啥,慌忙抓過手機說,我給我的相好打個電話。聽袁作義說要給相好打電話,我和媳婦娃子立刻把耳朵豎了起來,都想看看他選中的皮絆到底是誰。

  袁作義把手機移到嘴邊,也不管有電沒電,開口就與對方說起話來。他說,是黃蕊嗎?我是村長袁作義呀。

  一聽到黃蕊的名字,我和我媳婦娃子立刻都傻掉了。黃蕊是村長黃仁的姑娘,人們都把她看作油菜坡的公主。我在心裏說,狗日的袁作義,你也真是敢想啊!我媳婦娃子愣了半天不說話,臉都烏了。

  不過仔細一想,黃蕊的人樣子在我們村的確數得上第一,沒有第二個女人比得上她。她的臉像個鵝蛋,還有兩個大酒窩窩,窩窩深得很,每個窩裏至少可以裝它半兩酒。她今年二十二歲左右,去年剛結的婚,還沒生娃子,腰還像少女一樣細,不過P股已被她丈夫整大了,看上去像個洗臉盆。她丈夫是鐵廠埡村的,來黃家做了上門女婿,也就是倒插門。

  袁作義放下手機後,喜不自禁地說,小娘兒們已經答應跟我出去吃東西了,等從縣裏開會回來,我馬上開始行動,爭取一個月之內就把她搞到手!

  正午已經過去了。天上的日頭漸漸弱了一點,氣溫也降了一些。我這時朝我的雜貨鋪看了一眼,心想,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買東西了。我又看了看袁作義,希望他能盡快離開這裏。我怕這個酒瘋子會影響我的生意。

  我對袁作義說,酒也醒了,你狗日的快回家吧。我媳婦娃子也說,你是該回去了,出來這麽長時間,你媳婦娃子會擔心你的。我們夫妻這麽一說,袁作義還真是有些緊張了,連忙問我,現在幾點了?我看看牆上的鍾說,快兩點了。袁作義一下子慌了神,翻身跳下竹床,接著就往外麵跑。他一眨眼工夫就跑到了黃仁的摩托車跟前。

  可是,袁作義正要跨上摩托車,卻雙腿一軟歪球了,像門板一樣倒在了地上。我一愣說,完了蛋,他騎不成摩托車了。我媳婦娃子想了一下說,看來隻有你騎摩托車把他送回去了。我猶豫了一會兒說,也隻好這樣了。好在袁作義住的地方離我這裏不是太遠,騎車二十分鍾就能到。

  我和我媳婦娃子很快走到了摩托車邊上。袁作義掙紮著往起爬,可他試了幾次沒爬起來。我伸出一隻手對他說,把鑰匙給我。袁作義一驚說,你要鑰匙搞啥猴兒?我媳婦娃子說,他送你回家。袁作義卻使勁擺頭說,不,我不要你送。我沒聽球他的,一把搶過了他手上的鑰匙。接下來,我和我媳婦娃子就強行把他抬到了摩托車的後座上。後座上正好有一根皮繩子,我們像捆豬似的把袁作義捆在了上麵。

  捆上以後,袁作義還拚命地往下溜,嘴上喊,讓老子下來,我不要你狗日的送,等會兒老子自己回家!但我們把他捆得死死的,他無論怎麽溜也溜不下來,喊也是白喊。

  我騎車送袁作義回家的路上,他沿路都喊球個不停,仿佛我要把他拖到屠宰場去。可是奇怪得很,到了他家門口土場上,他卻突然閉嘴了,一聲不吭了,眼睛也閉上了,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頭死豬。

  袁作義家的大門半開半掩著。我剛把摩托車開到門口,一個五十歲的男人快步從屋裏走了出來。我抬頭一看,居然是村長黃仁。我的眼珠子頓時卡在眼眶裏轉球不動了。屋裏接著又出來一個人,是袁作義的媳婦娃子,穿一件吊帶衫,兩個奶子中間的溝像用犁耕過的。

  黃仁走到摩托車邊上,輕輕地拍著它說,我進門忘了拔鑰匙,再出來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哪個強盜偷了呢,媽的,原來是被袁作義騎跑了!

  袁作義的媳婦娃子連忙對黃仁解釋說,當時一聽到你的摩托車響,我就讓他出去溜達溜達。可他說,出去溜達可以,但必須給他點兒錢。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總是在這種時候找我要錢。我本來隻想給他十塊的,可身上沒零的,就給了他二十,哪想到這個酒瘋子又跑出去喝酒了,還騎走了你的摩托車。

  我這時看了一眼袁作義,他媽的還閉著眼睛,越發像一頭死豬了。我曉得他是在裝死。

  (原載《收獲》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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