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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意外之外

  王宗坤

  鏘--嗒--嗒,鏘--嗒--嗒……樓梯上又響起了那一高兩低的動靜。這是長江一天中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隨著這鼓點般的節奏一陣一陣地逼近,接下來就該是老拽那濃重的喘氣聲了,同時還伴著白亮亮的鑰匙相互撞擊發出來的嘩啦聲。自老太太走了之後,老拽那條老式金屬鏈子上的鑰匙就多了起來,家中各個房間各個櫃子上的,再加上他原來辦公室的,提溜起來足足有很長的一串。本來原辦公室的那幾把鑰匙是要交回公司的,但老拽知道新來的黨委書記會馬上換鎖的,因此在退休交接的時候他沒把鑰匙交出去也沒舍得扔掉,十多年了就這樣一直用那條脫了漆的金屬鏈子拴在腰上。從這麽多的鑰匙中要找到外防盜門的那把顯然得仔細甄別,這樣一來那個嘩啦的聲音就要持久一些。終於聽到那把最大的鑰匙鑽進鎖眼的聲音了,一陣急促的蟋蟋洬洬聲之後房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一般老拽是不忙著進屋的,盡管之前的所有聲音都是為了這一刻所準備,但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老拽卻沉靜了起來。假如午後的太陽足夠亮,就會把帶著紅暈的光亮透過房間的各個窗口播撒在老拽那微紅的臉頰上,在這微弱的金色光芒中老拽往往要把身前的拐杖再鏘鏘地點兩下,兩隻肥厚的手掌重疊著放在拐杖的頂端,花白的腦袋往上挺著長長地出一口氣,同時那雙渾濁的眼球也從鬆散的眼皮下麵綻放出來,朝向房間的最深處撩望。房間本就那麽幾件家什,所以老拽的撩望也就顯得矯情了許多,但這種矯情在老拽的臉上絕對顯現不出來,他此時具有的那種神態是莊重而嚴肅的,仿佛麵對的不是自己居住了二十幾年的家,而是在操練場上檢閱他那曾經有著幾千號人的部隊。

  往日老拽這一係列緊張而遲緩的動作能給長江足夠的時間,那鼓點般的節奏一響起來長江才開始著手關電腦,先是關掉正在瀏覽的頁麵,然後再點擊電腦右下角的菜單,找到打著紅叉的“關閉計算機”,再照著帶有U形標誌的關閉圖標狠狠地摁下去。往往是電腦在出現關機程序之前還會出來很多的提示,比如“您確定要關掉計算機嗎?”比如“這樣您會丟失有關文件的數據”之類的文字,看著這些文字長江就在心裏感歎:電腦真是個精細的家夥,它比自己對老拽周到多了。

  長江是老拽的第二個孩子,不過在七歲之前長江對老拽的印象僅僅是停留在牆上的那個大相框裏。那個大相框的邊棱都是用清漆漆過的,微黃的底色上密布著有規則的花紋,裏麵的玻璃板下壓著無數張大大小小的相片,這些相片差不多隻有一個主人,那是一位英俊的年輕軍人。剛學說話的時候娘就把相框放在長江的麵前,指著相片上的軍人讓他喊爹,所以爹這個概念在長江腦海中一直就不大具體。

  長江七歲那年秋天的一個傍晚,村裏的主幹道上突然開進來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正在村頭玩耍的長江和小夥伴們在飛揚的塵土中追著吉普車的P股聞汽油味兒,沒想到吉普車就在自己大門前停了下來,先是下來一位穿軍裝的年輕小夥子,嘴裏喊著“去去去”地驅趕他們,見到了這麽好的西洋景他們當然不會這樣輕易錯過,就圍著吉普車藏貓貓。嬉鬧間從車上下來的一位中年人及時製止了那位小夥子,這位中年人也穿著一身軍裝,不過他身上的軍裝是四個兜的。那位中年人走到長江跟前俯身和藹地問他是誰家的孩子,當時他就有了某種預感,神態怯怯的不敢回答,轉身就往家門跑,沒成想一頭撲進了身後娘的懷裏,娘是聽到了動靜出來迎接老拽的。娘看到失魂落魄的長江顧不上老拽了,蹲下問怎麽了,經娘這一問,長江心裏突然就充滿了委屈,小嘴巴一撇,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剛才還和藹的老拽看到哭泣的長江也不和藹了,皺著眉頭說:“這可不像我任大器的兒子!”

  此後娘就帶著長江和哥哥長龍跟著老拽來到了部隊,到長江上初中的時候,他們一家又跟著老拽轉業來到了秀水市,老拽被安排在市拖拉機廠幹黨委書記。當時的拖拉機廠非常紅火,長龍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一心去廠裏當工人,娘也跟老拽說了多次,但老拽一直說不符合政策,後來長龍就一氣之下當了兵。走的頭天晚上老拽破例讓長龍喝了一大江子白酒,長龍喝完後就醉了,麵對老拽那些保家衛國之類的冠冕堂皇的囑托,第一次把自己的不屑表現了出來,大著舌頭說:“你老人家就在這裏臭拽吧!現在都什麽時代了還講這個!我以後就不叫你爹了就叫你老拽。”

  長江現在想來,哥哥長龍真是有先見之明,老拽自從得了腦溢血之後就拄起了拐杖,走路的時候左邊的半個身子一起往外撇,整個看起來就是一拽一拽的。

  老拽是娘走的第二年病倒的,長江打電話告訴長龍說老拽病了,長龍推說工作忙沒有回來,長龍在部隊幹到連職就轉業了,他沒有回秀水,而是在一個叫黔西的地方謀到了一個職位。長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後來查了地圖才知道這個地方屬於貴州的畢節地區,是一個很小的縣城。長江知道長龍對老拽的那根筋一直沒有扭過來,之所以寧願選擇這麽一個偏僻地方也不回秀水就是一種示威。不過長龍也沒有太絕情,過後不久就匯過來五千塊錢。長江知道這五千塊錢對身處邊窮地區的長龍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本想再給長龍匯回去,但這時的長江確實太需要錢了。

  相比較長龍,長江是得老拽恩澤最多的一個孩子,技校畢業之後就進了拖拉機廠的噴漆車間,但這時的拖拉機廠已經奄奄一息了。廠子雖然不景氣了,但畢竟還是有了個單位,解決了這個基本的問題,對象也很快就解決了,是拖拉機廠下屬服務公司的,兩人本來是技校同學,上學的時候還沒有這個意思,來到一個單位就覺得親近了許多,後來就越走越近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沒有什麽大的波折。兩人要結婚的時候向廠裏申請,廠辦在老廠區給了他們兩間平房,這事長江事先沒有叫老拽知道。但最後老拽還是知道了,當時就逼著廠辦主任去找長江把鑰匙要回來,廠辦主任也不含糊拿出廠裏早出台的文件,說廠裏有規定雙職工結婚是應該提供住房的。在長江的記憶中這是老拽唯一的一次妥協,後來他才知道老拽的這次妥協,不僅是因為廠裏的文件,還有娘在背後的抗爭。

  拖拉機廠一直苟延殘喘到千禧年末,這期間也經過了大大小小的折騰,先是企業改製,名稱由“廠”改成了“公司”,然後是股份製改造,改造的結果是掏空了廟堂養肥了方丈,隻是苦了廠裏的上千口子職工。下崗後的長江和妻子曉莉先是像無頭蒼蠅一樣打了一陣子零工,最後盤下了街頭的一間小門市部度日。這時老拽早已經退休了,廠子宣布破產的那段時間,老拽著實忙了一陣子,整天到市政府裏要去找市長,光情況匯報就寫了好幾大本子,但最終連市長的麵都沒有見上。

  這次老拽進門匆忙了些,幾個不同的聲音之間幾乎沒有了停頓,就像一隻被縛住的雞或鴨,不停地展開翅膀撲撲棱棱地徒勞做逃命狀,以致老拽那肥碩的身子站在門口的時候,長江最後一個頁麵還沒有關上。跟很多資深網民不同,長江上網純粹是為了消磨時間,剛才正在看香港一位女明星的趣聞,說的是有天晚上香港某教會醫院接下一急診,一女子下體被塞進了乒乓球,盡管該女子在治療期間一直蒙麵,但事後有人證實這位下體吞球的女子就是那位著名女星,這段時間她正被一知名富豪包養。這種八卦新聞無疑比她在熒屏上的表演更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尤其是對像長江這樣的落魄男人而言,出場費動輒幾十萬幾百萬的明星就得這麽敬業,幕前幕後都要讓人娛樂。

  長江擔心老拽看到那花花綠綠的電腦頁麵又要斥責他不務正業,急忙站起來用身子擋住了電腦屏幕。長江玩電腦確實是不務正業,這電腦本不是給他的,是老拽買給長江的兒子任重的,原來是在長江家的,後來任重就要上高中了,長江兩口子擔心電腦影響學習就把電腦挪回了老拽這裏。

  實際上長江的擔心完全多餘,老拽這次走得急,根本就沒有留意長江在幹什麽,右手把手裏的拐杖朝上撇了一下,左手揚了揚說:“我撿了一個錢包。”

  長江這才注意到老拽的左手抓著一個粉紅色的皮夾子,皮夾子是狹長的,開口的地方還鑲著一道亮閃閃的金邊兒。撿到錢包無論對誰而言,都是讓人感到欣喜的一件事情,長江的心頭一喜,抬頭想從老拽臉上尋找些共鳴,但長江看到的那張臉還是像過去一樣板著,這是一副長江從小就熟悉的表情,過去這副表情下更多的是拽一些大道理來教訓人,而現在更多的則是沉默。

  是的,沉默。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老拽麵對長江的時候開始沉默了。有事情的時候,就像對待他過去的那些部下一樣,有板有眼地把事情交代清楚,沒有事情的時候更多的是沉默。這讓他們看起來很不像一對父子,倒像一種規範的上下級關係。有時任重來看爺爺,老拽反而要對他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這個時候長江注意到任重表現得比自己小時候還要不耐煩,但看在爺爺每次都給錢的份上任重每次都忍著。長江把這理解為老拽對他的失望,由於失望所以沉默,同樣是由於對他的失望才把希望轉嫁到兒子身上,兒子小名叫健壯,上學的時候本來是應該叫任健健或者任健壯的,是老拽堅持讓他叫任重的,其中的意思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看了一下……皮夾子裏有失主的……電話,你……你……打電話,盡快還……還回去吧。”老拽病了之後,說話就不像過去一樣連貫了,尤其是在表述一些長句子的時候。所以這話說出來就有些吞吞吐吐的感覺,但長江知道背後的意思是不容置疑的。

  老拽說著也不看長江就把皮夾子扔了過來,見長江伸手接了,這才拄著拐杖轉身往客廳的大沙發上走去。

  對於一個專業陪護來說,他唯一的工作重心就是病人。剛開始過來照顧老拽的時候,長江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住過來的。本來一開始過來照顧老拽的是曉莉,老拽病了之後曉莉一反常態地對老拽好了許多,長江知道曉莉的這種態度絕對不是來自於孝心,粗糲而艱辛的生活使她對老拽的怨恨日甚一日,“孝”字就更談不上了,現在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老拽的這套老式的三室一廳的住房。為了房子,曉莉忍下了諸多的委屈,從醫院到家沒白沒黑地照顧了老拽兩個多月,最後也沒有在老拽麵前落下好。

  長江本不想住進來的,老拽願意請護工就讓他去請,反正他手裏的工資花不了也不會接濟自己的孩子們,但曉莉整天在旁邊嘮叨,說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套房子老拽留下遺囑贈予他人,他們這一輩子就隻能住在這樣的憋屈的房子裏了,更可怕的是這樣憋屈的房子他們也不一定能住得長,這片舊城區的改造已經納入了城市規劃,他們又沒有房產證,就是給補償也不會太多,舊房子拆了他們一家三口就要住大街了。這樣的嘮叨一天要念呱上好幾遍,再好的性子也是受不了的,長江隻好卷鋪蓋出門,曉莉見他終於行動了,高興地幫他收拾,一邊還說:“你放心地去吧,家裏的事情你就甭管了,我什麽都不會給你落下,孩子上學我照顧,小門市部我經營,進貨收拾攤子我都會弄得好好的,你的任務就是把老頭兒哄恣兒了,把房子順順當當地留給我們。”這話曉莉說得興衝衝的,而長江聽了卻難過得眼淚就要下來了。

  讓長江感到意外的是這種兩不情願的狀態並沒有他想象得糟,來的第一天老拽就跟他談明白了。長江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他付長江工資,每月一千,先試用一個月。這話談得雖然釘是釘鉚是鉚,但畢竟他們是父子,不等同於一般的雇傭關係,長江在心裏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踏實感。這種踏實感讓他在老拽麵前就隨便了很多。譬如現在,本來他是應該給老拽準備晚飯的,老拽自從出院以後生活就特別有規律,每天六點鍾起床,起床以後先吃藥,在陽台上活動半小時後喝茶,大概十點多鍾開始吃早飯,早飯之後有時戴上老花鏡看會兒報紙有時看電視,一點多鍾睡會兒午覺,然後就拄著拐杖去附近的東湖公園,一直轉到下午四五點鍾,然後回來吃晚飯,一天就吃兩頓飯,這樣無形之中就給長江節省了些氣力。

  翻開皮夾子,首先看到一遝子花花綠綠的鈔票,背麵的一個個的小橫格裏插著幾張銀行卡,裏麵還有張身份證,夾層裏居然還有幾張名片。長江先抽出名片看了一下,名片做得很精致,底色是純白的,左半邊印著一枝灼灼的梅花,梅花花瓣是粉紅色的,每個花蕾裏還鑲著一顆亮閃閃的假鑽石;右半邊是單位及姓名電話,名片的主人叫隋紅梅,想必她也是皮夾子的主人了。單位就大了,叫中華寰宇理財公司,身份證顯示這位隋女士不是當地人士,來自於遼寧省遼陽市,芳齡二十五,是這家理財公司的業務經理,長江明白,像這樣的公司經理一帶了業務就經而不理隻剩下業務了。銀行卡總共五張,除了四大商業銀行的,還有一張是當地農村信用社的。長江最後清點了一下皮夾子裏的鈔票,總共是一千三百四十塊錢。

  有姓名有電話有單位,這樣的失主應該是極容易找的。老拽本可以不把這個皮夾子拿回家來,直接在外麵給失主打個電話讓她過來取就行了,依老拽目前的身體狀況,雖然費勁些,但電話還是能打的。

  這天的晚飯真的有些晚了,老拽吃得比平時快了一些,盛湯的時候長江突然問:“幹嗎要把皮夾子再拿回來?”老拽正在吞咽一口米飯,竭力兜著嘴巴含混地說:“就在……就在樓下撿的,就……就拿上來了。”

  吃過晚飯長江多了個心眼兒,沒有用家裏的電話聯係失主,而是來到街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幾個硬幣塞進去,長江按著名片上的號碼撥了過去,聽筒裏馬上就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您好!您是哪一位?”

  聽了這話,長江心中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感到自己握電話聽筒的那隻手的手心都出汗了。“您好!您是哪一位?”對方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了起來。長江這才吞吞吐吐地說:“請問你是不是丟東西了?”

  “是啊!今天下午我把皮夾子丟了。”對方急切地說:“裏麵也沒有什麽錢了,隻是有幾張銀行卡和身份證什麽的幾個證件,這些東西補辦起來是很麻煩的,如果您撿到了請還回來吧,我不會讓您白撿的。”

  這位隋女士一下子就拋過來好幾個誘惑,明明皮夾子裏有一千多塊錢她反而說沒有什麽錢了,還說不會讓白撿,看來皮夾子裏的這些東西對隋女士還是蠻重要的,因此她才有這種態度。錢不要了隻要證件,長江心裏忽然就有了種反感,她怎麽就這麽自信呢!自信自己就是她認定的那種人?原來簡單的想法忽然就複雜了,長江決定跟這位隋女士周旋一下。

  “我是撿到了一個皮夾子,不過跟你說的那個不太一樣,看來咱們說的不是一樣東西,我撿的這個不是你的,再見。”長江說著就把電話掛了。掛完電話長江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靜靜地站在鴿子籠般的空間裏,不到十秒鍾,電話又急切地響了起來,而且是持續的。長江注視著吵鬧不休的電話,想象著對方焦急的樣子,心裏竟然有了某種快感,看響得差不多了,長江伸手想把電話再重新抓起來,但這時電話卻突然就靜默了。長江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把手指摁向那組密密麻麻排列著的數字,歎了一口氣折身從電話亭裏走出來。

  第二天上午,長江安頓好了老拽就又來到這個電話亭裏,重新摁了那個號碼,對方很快就接了,這次這位隋女士的語氣比昨天晚上沉靜了很多,張口就叫大哥,長江想對方既然知道自己是誰了,就聽她且說些什麽吧。

  “大哥,我知道皮夾子在您的手上,我也知道您是好人,不然您也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了。昨天我是給急糊塗了,現在想起來了,皮夾子裏是有一千多塊錢的。我從昨天晚上就慶幸,這個皮夾子幸虧是您撿了去,如果被哪個別有用心的壞人撿了,現在說不定他要怎麽著呢!好人就得有好報,甭管怎麽說我都是要好好謝謝您的,我知道您不是為了圖報答才這樣做的,但這是我的一份心,一份情意。您要有什麽要求最好提出來,光憑我的心意也不一定能辦到您心裏去。”

  這話說得比昨天晚上委婉了許多,但裏麵暗含的意思還是對長江不放心,長江自己想想也是這樣,撿了個有一定價值的錢包就這樣平白無故地交回去,任誰都是會不踏實的,所以對方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自己可能是對對方要求太苛刻了。意識到這一點長江就不想再玩下去了。很幹脆地說:“今天下午兩點你過來拿你的皮夾子吧,我在銀座商場對麵的小三角花園等著。”

  對方聽了,千恩萬謝地說了許多感激的話才把電話掛了。

  下午的時候長江本來是打算一點半出門的,銀座商場對麵的三角公園就在旁邊,穿過泮河橋就到了。但這天中午老拽快到一點了卻突然說自己餓了,長江又拾掇著給老拽做好飯,又伺候他吃下,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兩點了,急急地往三角公園趕,走到泮河橋上就看到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正站在一棵冬青樹下焦急地東張西望,想必她就是那位失主隋紅梅了,這樣的判斷是根據該女子的神情得出來的。如果拿著身份證來比照,兩個形象簡直有天壤之別。身份證上的那個隋紅梅剪著短發,頭發披散開來,簇擁出一張飽含稚氣的圓臉,看起來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而眼前的這位隋紅梅,穿著皮短裙,染成栗色的頭發高高地綰起來,下麵是黑色的網狀長筒襪,腳上的高跟鞋足足有八寸,上身是一件棗紅色的皮鏤。

  這個時間正是公園裏人最少的時候,靠近街頭的石凳上有兩個提著大塑料兜子的過路人正坐在上麵歇息;裏麵的小亭子裏有三五個閑人正圍著一個象棋攤子嘰裏咕嚕地亂叫;邊上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用雙手捧著在顛兩個吹得大大的氣球。走到橋頭,長江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腕上的那塊老式手表,見已經快兩點半了,剛想伸手招呼那位時髦的女性,就見一個光頭的小夥子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長江嚇了一跳,見那位小夥子頸上戴著個粗大金鏈子,身上套著黑色的襯衫,袖子挽得老高,兩隻胳膊上布滿張牙舞爪的刺青。一開始長江以為那位小夥子要對隋紅梅不利,心髒一下子被提溜了起來,隨後他看到那位小夥子湊到隋紅梅的身邊,說:“看來我們被那個混蛋涮了,要不我帶著弟兄們在附近找找,他既然定在這個地方,就一定會在周圍出現。”

  隋紅梅有些急了,厲聲地斥責道:“誰叫你出來的!不在旁邊好好待著!這麽沒有耐心!事情早晚會毀在你手裏。”那小夥子聽了並不敢強嘴,尷尬地摸了一下脖子,灰溜溜地朝公園深處隱去。隋紅梅一直看著那小夥子的背影消失才轉回頭來,不自覺地朝長江來的方向撩了一眼,長江趕緊低下頭順勢沿著橋頭下麵的小徑轉向了馬路。

  馬路對麵就是銀座商場前的大廣場,這裏的車流和人流都是很密集的,在這樣嘈雜的場所中長江是很好隱蔽自己的。這期間長江一直裝作漫不經心地盯著對麵的三角花園,見隋紅梅等到後來也急躁起來,不停地走動,還拿出香煙抽著。長江剛剛建立起來的那點內疚,一下子就被隋紅梅抽煙的舉動給衝淡了。長江討厭女人抽煙,在他看來抽煙的女人都是有些不正經的。更何況眼前的隋紅梅還不僅僅是抽煙,從穿著到行為跟長江認為的那種女人基本是相吻合的。

  隋紅梅終於不耐煩了,狠狠地把手裏的煙蒂扔在地上,又在腳下踩了幾下,然後向後揚了一下手臂,立刻就有四個穿著打扮一樣的小夥子從不同的方向冒了出來,其中就有剛才那位愣頭青。五個人湊在一起嘀咕了老半天,接著就氣勢洶洶地朝長江的方向衝了過來。長江知道自己在暗處他們發現不了,但心裏還是哆嗦了一下,趕緊找了個縫隙鑽了出去。

  逃離了剛才的喧鬧,長江才覺得自己有些多餘,把皮夾子給她不就完了!何必弄出這麽多的事情來?這一切都是自己心裏的那種情緒鬧的,想想也真的沒有多大的意思,就是這位失主認定了自己是位雷鋒式的好人又能怎麽樣呢!現在誰還把這種虛無的東西當回事!但現在看她那個架勢,再想直接交給她也難了。

  直到上了另外一條街道,長江才發覺自己這不是回老拽那裏而是在回自己的家,自從在老拽這裏常住沙家浜之後,老拽讓他每周回去住一個晚上,這個規定是有些意味的,說起來也很人性化,但長江一開始卻沒有想到,直到有天晚上他在曉莉身上做起了荒廢多日的功課才猛然意識到老拽的用意,這讓他第一次體會到老拽也有對自己的子女用心思的時候。

  今天這個日子正是應該回家的日子,怪不得老拽難得地下午喊餓,這個日子老拽比他算得還要清。長江抬頭看了一下路邊的站牌,八路車正巧就從門市部門口經過。長江把手伸向褲子口袋,老拽撿來的皮夾子正橫躺在裏麵,下麵是買菜剩的零錢,他摸索著找到一枚硬幣,捏在手上在站牌下蹲了下來。

  曉莉正躺在破藤椅上打盹,長江的開門聲猛然就把她驚醒了。曉莉站起來揉著眼睛問:“你怎麽回來了?”問完了才意識到這話問得有些無味,隨即就把頭扭向賣貨的窗口。窗口外擺著一些煙酒糖茶的空箱子,每個都摞得老高,下麵就是些水果幹果日用雜貨之類的商品,這些東西曉莉每天都要自己屋裏屋外地倒騰兩趟。剛開始的那段時間長江總是一早安頓好老拽,就騎著自行車趕回來幫曉莉擺出來,晚上再過來幫著收回去。後來曉莉說什麽都不讓他回來了,理由不是嫌他累,而是擔心伺候不好老拽。

  門市部的生意越來越差了,一個下午隻賣掉了兩袋鹽一瓶醬油。曉莉的抱怨聲在耳朵邊上就像一隻攆不走的蒼蠅,把長江吵得煩煩的,真想趕緊回老拽那裏,但又一想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總要見見兒子健壯吧,健壯晚上十點才下晚自習。兩個人把貨都收進來也就差不多了,曉莉拉出車子來就要去接健壯,長江要去曉莉說他不知道怎麽走,長江說秀水二中他幾十年前就知道怎麽走了,怎麽現在反而不知道了?長江中學就在二中上的,所以對二中非常的熟悉。曉莉卻懶得跟長江理論,一邊往外推著車子一邊說:“說你不知道怎麽走就是不知道,你擰什麽!”說著還在燈影裏眨了一下眼睛。

  曉莉的這個曖昧的動作讓長江有些明白了,他忽然想到曉莉曾經跟他說過的一件事情來,曉莉的一個朋友,有次在公共汽車上就看見健壯和一位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擠一個座位。據說現在的高中生談戀愛是個比較普遍的現象,晚報上就經常有這樣的新聞,前一陣子剛出了一個雙雙在秀水河裏殉情的事件。曉莉的堅持接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了解孩子的情感動向,意識到這一點,長江剛才的煩躁一下子就沒有了蹤影,甭管怎麽說曉莉都是個好女人。

  吃過晚飯健壯回家繼續溫習功課去了,這邊兩口子也拾掇著準備睡覺。門市部的床小,是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貨物中間搭起來的兩塊木板,過去長江獨自睡在這裏,現在是曉莉。曉莉故意攆長江回去睡,這個信號是非常明顯的,如果沒有那種想法曉莉是不會有這種舉動的,表麵上讓他回去內心是渴望他留下來,這背後的潛台詞長江當然明白,但長江卻絲毫沒有這種興致,他覺得用交公糧來喻指夫妻之間的房事真是再恰當不過了,發明這個詞的人真是天才,公糧就意味著是種必須的任務。既然是這樣,沒有興致也得要完成,誰知脫褲子的時候,那個惹禍的皮夾子突然就從口袋裏溜了出來,這麽一個鮮豔的東西橫在髒兮兮的地板上,曉莉的眼睛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哪來的?”這是曉莉問的第一句話。

  “撿的。”

  “撿的?那為什麽現在才說?”

  “是要還回去的。一件撿來的東西馬上就要還回去了有說的必要嗎!”

  長江說完這話就把皮夾子從曉莉手中搶過來重新往褲兜裏揣,由於褲子已經沒有了肢體的支撐,原來的軟塌塌的格局都被打破了,長江一時拿著皮夾子找不到深入褲兜的方向,揣了幾揣都沒有塞進去,曉莉趁勢又搶回來說:“讓我看看裏麵有多少錢。”說著就把皮夾子抓在手上打開,一下就把那一遝花花綠綠的鈔票薅了出來。

  曉莉數完了,晃動著手裏的鈔票問:“真要還回去?”

  長江說:“這還能假了,我都給失主打過電話了。”

  曉莉一聽,火了,一下子把鈔票摔在床上說:“跟你爹一樣的老死腦筋,現在還有這樣的傻子嗎!現在連電視上都整天說撿個大錢包是一大幸運,偏你這樣的狗腦子不開竅。你要真是富翁也行啊!自己窮得叮當響卻還在這裏講清高講品格,這些能當飯吃嗎!你兒子馬上要交兩千塊錢的課外輔導費,這錢你能給我清高來嗎!”

  長江內心的火氣已被曉莉的這番話給堆了出來,待要發火又一想,曉莉這麽看重錢也是因為日子過得太緊巴了,自己作為男人不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已經夠理虧的了,怎麽還能亂發脾氣呢,於是長江就耐著性子把中間的過程說了。曉莉聽了,說:“那也用不著把錢還給她,把那些銀行卡之類的給她就夠可以的了,咱們又不是偷的,她自己不小心丟了應該給她個教訓。”

  長江說:“不就是一千多塊錢嗎!為這個讓人家背後嘀咕不值得,更何況老頭子肯定早已把裏麵的錢數過了,如果讓他知道咱們把錢截留了,以他那個性格還不跟我鬧翻了天。”

  這話說到了曉莉的痛處,曉莉低頭把那遝鈔票重新從床上撿起來塞進了皮夾子裏。

  長江不想再給那位隋紅梅打電話了,昨天下午的那個陣勢把長江搞得有些怕了,來取個皮夾子弄得像黑社會的毒品交易一樣,任誰都會心有餘悸的。一大早坐公共汽車回老拽那裏的時候正巧經過市場街派出所,長江從小就聽撿到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的兒歌,現在把這個燙手的皮夾子交給警察叔叔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這個時間的派出所靜悄悄的,院子裏停著好幾輛警車,長江走進值班室,裏麵有個民警正趴在桌子上睡覺,進門的聲音也沒有把他驚醒。長江一時無措起來,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聲,民警醒了,還沒有把頭從胳膊上抬起來就嘟嘟囔囔地說:“你佯咳嗽什麽?這裏早就知道你進來了,有什麽事快說。”

  民警抬起頭,長江果然沒有看到睡態,隻是那張黧黑的大臉壓得有些變了形。長江說:“我撿了一個錢包。”

  民警打量了一下長江笑了笑說:“想不到你還是個活雷鋒。錢包在哪裏?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我們會幫你找到失主的。”

  長江說:“失主不用找,裏麵有名片。”

  民警說:“那你怎麽不直接聯係失主?”

  這話長江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沉吟了一下。

  “噢!我明白了!”民警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不是想出名?晚報記者們的鼻子比狗的還靈,整天到我們這裏來尋摸新聞,你留下姓名電話,我讓他們宣傳宣傳你。”

  長江心裏一驚,萬沒有想到民警會有這樣的思路。現在的人都怎麽了?難道所有的行為就隻是為了名和利!就沒有點其他的東西!長江不想搭理民警了,想扔下皮夾子就走,民警卻纏住他不放,繼續絮絮叨叨地說:“上次有個比你年輕一些的小夥子也是撿了個錢包,交過來我們讓晚報宣傳了一下,年底就被市委宣傳部評為了十佳市民,一下子就獎了兩千塊錢。不過這孩子也忒不仗義了,我們給他出了這麽大的力氣,拿到獎金也不知道過來請請,現在這人呐!真沒法說……唉!不過我看你倒是一臉的老實相,真出了名可得想著我們……”

  正說著後麵的電話鈴響了,民警回身接電話。長江抽了這個空當,掏出揣在褲兜裏的皮夾子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轉身就要往外走。誰知那民警卻還死盯著他,見長江就要離開,忙用左手捂住正接電話的送話孔大聲地喊道:“喂,讓你留個電話你怎麽不留呢!這不光是為宣傳你,你要把失主的東西給匿下了我們找誰去?”

  見民警這樣說長江隻得轉身回來,自己不留電話反倒是心裏有鬼了。想想留個電話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晚報記者真找來,自己就說不願宣傳就完了,難不成這樣的事情他們還能牛不喝水強按頭。民警見他回來了,就開始咋呼狼叫地打電話。桌子上有本帶有工作日誌的台曆,裏麵還夾著支自來水筆,長江又朝民警瞟了一眼,見那位民警打著電話眼睛也沒有閑著,一直盯著他看,嘴巴還朝那本台曆努了努。長江遲疑了一下,俯下身子把老拽家的電話號碼寫了下來。

  兩天以後的一個下午,老拽去東湖公園散步了,長江像過去一樣在網上百無聊賴地閑逛。到了五點多老拽還沒有回來,長江有些慌了,老拽從來就沒有這麽晚過,來到陽台看天空陰沉沉的,有星星點點的雨絲飄落下來,就趕緊拿了把傘到公園裏來尋老拽。

  正是下班的時間,街上來往的車輛很多,再加上天氣不好,那些帶輪子的怪物都像發情的公牛一樣橫衝直撞。長江小心地從車流中穿行到公園,這個時間的公園反而安靜了很多,老拽和老友們聚會的篩月亭已空無一人,湖中心的木製廊橋有幾對年輕人正在卿卿我我……整個公園都快要轉下來了也沒有發現老拽的蹤影,長江就又開始往回走,他想自己肯定是跟老拽走了岔道了。說不定現在老拽正在家裏拄著拐杖到處找吃的呢!

  急急地跑回家來,長江剛才想象的那種場景沒有出現,老拽仍然沒有回來,長江在屋子裏急得直轉圈,這是老拽從來就沒有過的現象,正因為沒有出現過他才加倍地焦急。原先老拽是有個手機的,後來他就不帶了。電話驟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在這空寂的房子裏更顯得特別的響了,長江忽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過去拿起聽筒,裏麵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很快就彌漫了長江的整個耳廓:“你是任長江嗎!這邊出了個小事故,你父親被車撞了……”長江一聽,腦袋一下子就大了。

  長江趕到醫院的時候老拽已經停止了呼吸。老拽過馬路的時候沒有看到紅燈,在路口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轎車給撞飛了,剛被人救起的時候老拽還沒有完全斷氣,長江的聯係方式就是當時老拽提供的。

  處理事故的警察把長江帶到了那個路口,長江發現這個路口跟東湖公園要隔著好幾條街,離家就更遠了。長江不明白老拽怎麽就走到了這裏,自從病了之後老拽從來就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要說是一時糊塗迷了路,但怎麽被撞以後家裏的電話會記得這麽清楚呢?長江想不明白,當時問站在旁邊的警察,看警察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才知道自己問得多餘。

  長龍也從貴州黔西回來了,他們在清理老拽遺物的時候,才發現老拽早就把遺書寫好了,這套老式三室一廳的房子留給長江,存折上積攢下的二十四萬元的存款給長龍。事故處理也很快下來了,本來這邊是全責,但肇事者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拿出了五萬塊錢,長江就把這錢全給了長龍。在處理這個事情的時候長江是準備對曉莉費番口舌的,奇怪的是曉莉對此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

  又一個下午,長江正在粉刷那套老拽留下來的房子,電話卻突然就響了,長江拿起電話,對方張嘴就問:“你怎麽回事?”

  長江一開始以為對方打錯了,就說:“打錯了吧。”

  對方說:“沒錯,我都快要打了八百遍了,一直沒有人接,你是不是姓任?”

  長江說:“我是姓任。”

  對方說:“那就是你了。你是怎麽回事?說那天下午把失主的那一千三百四十塊錢送過來,這都十多天了人也沒見錢也沒見,你耍著人玩呐!……啊!”

  這話讓長江留意起來,聽著對方的聲音有些耳熟,猛然就想到了自己去市場街派出所的那個早上,就是那個有著一副闊大黧黑麵孔的民警。明白了對方是誰,長江心裏有數了,一字一板地說:“你能慢慢說嗎?最近家裏出了一些事情,上次接電話的可能是我父親,有什麽事情你現在就對我說吧。”

  那民警“噢”了一聲繼續說:“是這樣,你們上次不是來所裏交來個皮夾子嗎,我們很快就聯係到了失主,失主的態度不錯,要對你們表示感謝,在核對錢物的時候,失主說裏麵還有一千多塊錢,失主當時的意思是不要了。而我們不能不過問一下,當天接著就打了你們留下的電話,好像當時就是一位老同誌接的,說話不是太清楚。我說了情況之後那位老同誌說是有一千三百四十塊錢,是在翻看皮夾子的時候忘了塞進去了,下午就給送到派出所來。我一聽就把晚報的記者聯係好了,想下午一塊宣傳你們一下。誰知等到六點多連個人影都沒有等來……”

  ……

  放下電話長江心裏明白了,那天早上自己把皮夾子交給民警的時候,裏麵的現金已經沒有了,匆忙之間自己也沒有翻看。那位隋紅梅拿到皮夾子的時候提出了異議,民警就打了他留下的那個電話,當時長江正巧不在家,老拽接了電話,老拽一聽就明白了,以為這錢長江匿下了。下午就自己取了錢準備送到派出所,誰知在路上遭遇了車禍。

  這麽一聯想所有的環節都對起來了,老拽出事的那條街的西頭就是市場街派出所,還有在整理老拽留在醫院衣物的時候,曉莉從老拽口袋裏翻出了一遝子鈔票,事後長江問是多少錢,曉莉隨口說幾百塊錢就含混過去了,長江現在想來,看那麽厚的一遝子,絕不會是幾百的。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誰取走了皮夾子裏的那些現金的呢?是曉莉!一定是曉莉!那天晚上自己回去住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一早錢就沒有了,不是她還能是誰?心裏一旦有了這個認定,長江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一下子就癱軟在了地上。

  曉莉剛打發走一個顧客,猛然就看到騎著自行車疾馳而至的長江,身上還穿著那件沾滿牆漆點子的大褂,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趕緊迎出去想問個究竟。誰知長江來到近前把自行車一扔,一步就竄上來薅住了曉莉的褂領子,紅著眼睛厲聲地叱問:“說!是不是你拿了皮夾子裏的錢?”曉莉還從來沒有見過長江這樣,徹底嚇蒙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顫抖著嘴唇說:“我……我知道自己錯了,自打從老頭子褲子裏翻出那一千三百四十塊錢我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你現在就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也就心安了……”

  長江瞪大了血紅的眼睛,使勁攥了幾下拳頭,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曉莉在下麵閉上了眼睛,布滿皺褶的臉頰上彌漫著一層淒涼的色彩,眼淚漸漸從她那已然鬆懈的眼皮下漫溢出來,匯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在眼瞼上晃動著,似乎不肯獨自尋找歸處,也好像在期待著什麽,但那拳頭卻像被絲線吊在了空中始終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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