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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顏的婚事

  阿袁

  小顏在心裏其實是有些討厭吳其的。

  討厭上吳其是因為王小青。那天是小顏和吳其第九次約會的日子,兩人約在學校的西門口碰頭,然後準備去“小四川”吃麻辣燙的。小顏是個嗜辣如命的人,所以那天的約會就早到了五分鍾,也就是這五分鍾的時間,小顏遇到了王小青。王小青是小顏的大學同學,那天到師大附近辦事,事情辦好了,正要去找小顏玩,沒想到,竟然在校門口就遇上了小顏,這使得王小青有些激動,激動中的王小青兀自唧唧喳喳,完全忽略了小顏的反應。怎麽辦呢?怎麽辦呢?小顏急著想把王小青支走,可王小青的語言像一巢快樂的鳥,一隻接一隻地飛出,小顏甚至沒有插嘴的機會,就在小顏吚吚哦哦地支吾的時候,吳其來了。漂亮的王小青讓吳其目光閃爍,吳其說,一起吧,一起去吃麻辣燙。

  兩個人的約會變成三個人的約會,小顏十分沮喪,但吳其的興致卻高得很,羊肉串、魷魚串、大紅蝦、紫茄子、金針菇、蓮藕片,滿滿地燙了一桌,在小顏印象中,那一晚的吳其似乎一直在伺候著王小青,一會兒給王小青的玻璃杯裏續啤酒,一會兒把他認為好吃的東西往王小青的麵前挪,一會兒遞餐巾紙讓王小青擦她吃得紅紅的唇。王小青麵若桃花,眼睛像兩隻黑色的蜻蜓,在吳其和小顏之間滑來滑去。但小顏不接王小青的眼神,也不看吳其,隻低頭把玩自己啤酒杯上的凹凸花紋。啤酒杯很大,有藤蔓狀的把手,中間是一圈花瓣,很漂亮,小顏用食指一片片地劃過去,一副入迷的樣子。半酣的吳其愈加殷勤,王小青的姿態也愈加嫵媚,但小顏聲色不動,一直保持淺笑的表情。二十九歲的小顏早已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的尷尬和憤怒。那一晚的麻辣燙整整吃了四個小時,在那四個小時裏,吳其一直在講網絡上的趣事,王小青呢,講的是和小顏的交往,兩人你來我去,都沉醉在彼此的敘述之中。小顏安靜地坐著,時而抬頭看一會兒係著藍圍裙舉著托盤在桌間穿行的女服務生,那位女孩的嘴角一直撒嬌似的抿著,腮邊有一顆褐色的小痣,俏麗得很。

  吳其飽滿的情緒一直持續到王小青走了以後,都夜裏十點了,吳其還想去小花園坐坐。師大的小花園非常有名,誰都知道那是學生談情說愛的地方,每到夜裏,那裏滿是如膠似漆的戀人。因此,吳其近乎耳語般的邀請有某種曖昧的暗示,但小顏意興闌珊。小顏說,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小顏寄住在姐姐家。姐姐和姐夫都是師大的老師,小顏高考落榜後,就來到了師大,先是自費讀了三年書,後來呢,姐夫就介紹她在計算機係的資料室打工,工資是不高,一個月才五百塊,但工作簡單又清閑,無非是些借借還還的事兒,每到學期末的時候,還能幫係裏的教務員錄錄成績,掙點外快。小顏喜歡這樣的工作,再說,姐夫人也好,從不把小顏當做累贅,所以小顏在這個家這個城市呆得住。這個城市是漂亮的,師大也是漂亮的,小顏在這裏呆久了,也不舍得回去。回去幹什麽呢?肮髒的小鎮,衰老又絮叨的母親,不懷好意的鄰居,一年又一年的寒暑假。小顏回家的日子是愈來愈短了,頭些年還好,弟弟沒結婚,小鎮上的許多同學也都還沒結婚,小顏呢,自己也年輕,還沒有婚姻的壓力,一幫年輕人,在鎮上瘋--看電影、去“吳記”吃荷葉糕、在露天的小攤上吃炒田螺,真的很快樂的,可這兩年呢,還有誰能陪著小顏玩?女友們都嫁了,再沒心思來聽小顏講外麵的事情。弟弟是弟媳的了,沒姐姐什麽事兒。小鎮的風氣開放得很,兩人當了小顏的麵也是動手動腳的,臉紅的倒是小顏,弟媳是無所謂的,放肆的笑聲讓小顏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繞著小顏轉的現在隻剩下母親了,可母親讓小顏煩,六十歲的母親不知道如何疼女兒了,她關心的隻是小顏的出嫁。挑(讀n)什麽呢?挑什麽呢?千挑萬挑,挑個漏油燈盞。母親也怪姐姐,母親說,妹妹的事不上心唄,不然,那麽大的一個省城,還沒有一個合適小顏做丈夫的?

  這是冤枉了姐姐。從小顏大學一畢業,姐姐就開始物色妹夫了,單位新分來的小夥子,同事的有出息的弟弟,姐夫的研究生,都是姐姐打主意的範圍,姐姐的基調定得很高。姐姐說,女人嫁人,那是再投胎呀,嫁好了,前程錦繡,嫁壞了呢,就葬送了半生。對姐姐這種婚姻理論,小顏深信不疑,有什麽好懷疑的呢?姐姐的錦繡人生就是從婚姻開始的,若不是嫁給了姐夫,她自己有什麽資本過這樣的好日子呢?一個師範的大專生,不過在小鎮的中學教教英語罷了--低薄的薪酬,沒完沒了的課,複雜的人事關係,可姐夫把她帶到了美國,在美國呆了兩年的姐姐回來就搖身一變,成了師大英語係的老師,魔術一般。而劉嬋呢?劉嬋是小顏家的鄰居,是姐姐的好友,也是姐姐婚姻教科書裏一個經典的反麵案例。書讀得好,人長得也是花容月貌,誰不說那是一隻畫眉鳥呢?二九年華的劉嬋,那是三千寵愛集一身哪,可劉嬋東不嫁西不嫁,卻為了所謂的愛情嫁了個沒讀幾天書的打工仔。畫眉鳥終天落到了籬笆上,籬笆纏住了她的爪,她再也飛不高,飛不過姐姐這隻麻雀。郎耕田來奴織布的甜蜜到底維持不了多久,貧寒的生活能摧毀一切,容顏、愛情、驕傲,到頭來,幹幹淨淨,什麽也剩不下!《玉觀音》裏的楊瑞說,他願意和心愛的女人一起過一貧如洗的生活。說這話的時候,他仍在富貴之中,他想的也是安心如花的容顏,以及和心愛女人在一起生活的美妙,他哪裏真的想了後半句的一貧如洗呢?姐姐說,婚姻是什麽?有的是斷陽丹,有的是還魂草,可沒有大智慧,哪裏分得清呢?

  小顏的婚姻多年來一直是姐姐的事業,可姐姐的這項事業多難呀!小顏又沒有十分姿色;又沒有正經的工作;雖說讀了個大學,可那是二姨太的兒子--上不了台麵的,憑什麽找一個像姐夫那樣的好男人呢?連小顏自己都沒有信心,可姐姐有。姐姐說,做女人頂要緊的是什麽?是別妄自菲薄--看輕了自己,你自己認為自己是金枝玉葉,那別人就不能把你當狗尾巴花。你有什麽不好的?肌膚勝雪,性情溫柔,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你隻管把架子端著,嘿!還愁找不到好老公麽?

  楊教授的兒子、周校醫的弟弟、數學係的王侃,一個又一個,真被姐姐說動了心,姐姐是那種口才和智商都不錯的女人,姐姐把小顏說得像朵花一樣,那又怎樣呢?最後還不是一個個又溜走了。如今的世道生活多艱難哪,不管你是如何的風花雪月,可人吃的終歸是五穀雜糧,總要生病,也總要生孩子,找個外來的臨時工做妻子,將來的日子怎麽過呢?

  可有一次,事情真差點就成了。

  那個小夥子叫陳家良,是姐夫的研究生,姐夫帶了好幾個研究生,在小顏的眼裏,個個似乎都比陳家良強,陳家良多土呀,個頭也不高,不是小顏理想戀人的樣子,可姐姐單單相中了陳家良。姐姐說,鄉下人好,單純,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再說,男人要漂亮幹什麽呀?劉嬋的老公多英俊呀,可結果呢,還不是一隻油漆馬桶。於是姐姐作起了陳家良的文章--周末讓姐夫帶他回家吃飯,髒被子什麽的也讓他拿來給小顏洗。師母的關懷超越了以往的界限,師兄師弟們都看出了端倪,紛紛起哄說陳家良要被招為駙馬。不知陳家良是真被小顏打動了,還是別有所圖,他開始和小顏約會。

  兩人的關係飛速發展,從眉目傳情到耳鬢廝磨,都是陳家良主動的。陳家良似乎很沉湎於這樁戀情,隻要沒課,就會往計算機係的資料室跑。資料室裏總是沒人,尤其是快下班的時候,陳家良便把小顏拽到書架後麵,兩人躲在那裏溫存。陳家良色膽包天,仿佛是個中老手一樣,但小顏猜自己或許是他的初戀,因為每次兩人有新的接觸時,陳家良都會顫抖不已,再說,也隻有初戀的男人才會如此迷戀於親吻和擁抱,小顏也一樣,雖說之前也相處過幾個男友,但那都是相親性質的,有些甚至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麵上,交往一段作個交代,因此那樣的交往是謹慎的,也是有些潦草的,前腳進來後腳準備隨時抽離的,根本無法深入,更別談肌膚相親。隻有陳家良是一頭紮進來,不管不顧的,像一尾閉著眼睛的魚,在姐姐的網裏小顏的水裏歡快地撲騰。姐姐告訴小顏,姐夫正在做院長的工作,想把陳家良留在師大教學。這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小顏可以一輩子不離開師大了,意味著小顏可以過姐姐一樣的日子了,陳家良總有一天會像姐夫一樣當上教授的,那小顏就是教授夫人,就是師母。這樣的念頭使小顏對陳家良頓生愛意,小顏是真心實意地愛上了陳家良。

  但那一段戀情最終還是沒有修成正果,它也隻是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持續到陳家良畢業。畢業後的陳家良沒能留在師大--這不怪姐夫,姐夫在小姨子這件事上是作了努力的,但姐夫是一介書生,不太懂得人事的奧妙,以為院長點頭了,陳家良留校就板上釘釘了,沒想到,人家隻是敷衍,不當真的。沒能留在師大的陳家良再沒有戀愛的情緒,整天陰沉了張臉,躲在宿舍裏喝酒。小顏想勸他,卻覺得無從勸起--兩人雖說處了一年多了,但似乎都是生理上的接觸,抱緊了,也海誓山盟,也形同一人,可一分開,山遙水遠的,還是陌生人一樣。陳家良的師兄師弟都有了去向--讀博的讀博,去公司掙錢的掙錢,都是原先打算好了的,隻有陳家良是措手不及,一時落了空。姐姐要陳家良先去附中過渡一下,陳家良不置可否,拖了約一個月的時間,突然不聲不響地消失了,沒有誰知道他去了哪裏,他既沒有給導師也沒有給小顏留下一句話。

  這一次對小顏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一年的時間不算太長,可也不短,怎麽說,也恩愛過了,也纏綿過了,他陳家良憑什麽就那樣不了了之呢?說白了,還不是因為自己在師大隻是個打工的,人家在骨子裏把自己看輕了。受打擊的小顏心灰意懶,差點就要回去了,但姐姐不讓。姐姐刻薄地說,回去幹什麽?嫁給隔壁修摩托車的小毛,還是嫁給廚子阿劍?小毛和阿劍都是小顏的同學,在高中時都追求過小顏的,可小顏能嫁他們嗎?別說小顏不想嫁,即便想嫁,也嫁不成--人家的孩子都能到隔壁的雜貨鋪買醬油了。

  回不去的小顏繼續住在姐姐家。姐姐其實也是離不開小顏的,小顏買菜,小顏做飯,小顏拖地板,除了姐夫洗洗碗和買買早點外,這麽多年來姐姐家裏的家務基本上是小顏全包了的。姐夫最初是不安的,老和小顏搶著做,但後來就不了,或許姐姐在暗裏做了姐夫的工作。姐姐對小顏說,你姐夫忙。是啊,小顏知道,姐夫忙。可姐姐呢?一周就那麽幾節口語課!餘下的時間,也就是看看閑書,或者睡覺,或者在電話裏和同事聊天,哪怕就在小顏的身邊站著,姐姐也是袖了手,什麽也不幹。但小顏不和姐姐計較,自己吃住都在姐姐家,是要多做些家務的;再說,小顏也喜歡做家務,又簡單又安靜,一邊做事一邊還可以想自己的心思,而姐姐從小就懶。媽媽讓鎮上的瞎子給兩姊妹算過命,瞎子說,姐姐的命是夫人的命,而小顏的命呢,是丫環的命。原來小顏是不信的,以為是瞎子胡說八道,結果呢,卻是真的,自己真是姐姐的丫環。

  之後就是吳其。吳其是馬列部吳書記的兒子,在校圖書館工作,三十好幾了,也還是孤家寡人。這一次姐姐是托對門的宮老師去牽線,宮老師也在馬列部,和吳書記很熟,平日裏也很喜歡小顏的。若在從前,宮老師也是不敢去提的--人家兒子再沒有出息,好歹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不見得就要找一個臨時工做兒媳,再說,吳書記的老婆又是個傲慢的女人,搞不好,得罪人的;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宮老師知道了吳書記家的秘密。什麽秘密呢?吳書記的寶貝公子戀上了一個發廊的小姐。什麽發廊的小姐,不就是暗娼嗎?廣州路那一帶有一溜所謂的發廊,白天家家都關門閉戶,一到黃昏,這些小姐就出來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隻隻豔麗的蝴蝶。這還得了!吳書記搞了一輩子馬列了,結果卻連兒子都沒有教育好,傳出去,那簡直是自己的醜聞是師大的醜聞。吳書記急火攻心,對老婆破口大罵,挑呀,你不是會挑嗎?找個兒媳婦,弄得像選妃一樣,你以為你兒子是什麽好貨呀,這下滿意了,給你弄個發廊的小姐回來。闖了禍的女人不敢做聲,任了吳書記罵。吳書記說,趕緊給他找個人,管他阿貓阿狗的,幹淨就好。是呀,兒子都三十三歲了,還沒有女人,不出事才怪呢。

  小顏和吳其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宮老師的家裏。吳書記兩口子也來了,不光是為了看小顏--小顏其實之前是看過了的,他們主要是來監視兒子。兒子在家是答應了和那個發廊的小姐斷,也答應了和小顏好好見麵,但他們怕兒子陽奉陰違,一到宮老師家又出妖娥子。見麵之前,小顏的姐姐也知道了發廊小姐這碼事,是宮老師說的。盡管吳家夫婦暗示宮老師要對這件事保密,但宮老師覺得那樣不好,宮老師說,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什麽也不能瞞的。但姐姐還是把這事瞞了小顏,姐姐自己是去美國見過世麵的人,知道紅燈區,也認為男人在婚前尋花問柳不是什麽大事兒,但她怕小顏在乎。吳書記家的條件那麽好,而小顏也二十九了,姐姐不想小顏錯過這個機會。那天晚上小顏的打扮完全是學院派的,一件高領的黑羊毛衫,一件冼得發白的牛仔褲,一張脂粉不施的素白的臉,披肩的長發也一絲不亂地綰在了腦後。小顏本想塗點口紅的,但姐姐說,還是免了吧,你的嘴唇挺紅的,再說,吳書記是個搞馬列的,肯定不喜歡小資產階級那一套。果然,小顏這種清清爽爽的樣子,讓吳書記很有好感,吳書記把以往的城府和矜持都不要了,像個年輕人那樣匆忙地對小顏的姐姐表了態。

  但那天晚上的小顏其實是沒有打動吳其的,小顏太樸素了,也太老實了,而吳其喜歡的是妖嬈的女人--那種眉眼生風的,身上有脂粉暗香的,說話意味深長的,那樣的女人才讓吳其神魂顛倒。而小顏呢,清湯江水的,像個寡婦。可吳其倒也不討厭小顏,小顏雪白的肌膚,細細的腰,還有裹在羊毛衫裏的飽滿的胸,多少也還有幾分味道。那就交往試試吧,三十三歲的吳其再不懂事也知道發廊的小姐是斷不能娶進一個書記的家門的。

  沒有誰征求小顏的態度,連姐姐也沒有,姐姐一向替小顏做主慣了的,再說,姐姐也知道小顏一定會同意的,一個待嫁的二十九歲的老姑娘,有什麽理由拒絕這樣的婚姻呢?體麵的家庭,體麵的工作,體麵的吳其,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哇!二十九歲呀,若在家裏是真沒人嫁啦,嫁誰呢?小鎮向來是窮家無大女,富家無大郎,家境好一點的二十出頭就娶妻生子了,剩下的都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或者死了老婆的鰥夫,或者老婆跟人跑了的失意潦倒的男人。也隻有在城裏,還能遇上像吳其那樣的男人,小顏應當受寵若驚,還挑剔什麽呢?但小顏還是忍不住傷心,自己難道一開始就是二十九歲嗎?自己沒有過花樣年華嗎?當年自己不也嫩得像早市上水靈靈的白蘿卜嗎?葉子青青的,皮兒雪白的,多誘人哪,許多買菜的人都想買的,可姐姐生生地要把這水蘿卜當人參賣!結果呢,別的蘿卜都成了人家飯桌上的蘿卜排骨湯,或脆生生的涼拌蘿卜絲,小顏呢,卻蔫了,要賤賣了,可午後的菜市場還剩多少買菜人呢?這樣的後果難道不是姐姐造成的?要不是有一個在師大當老師的姐姐,自己早就嫁人了,哪裏還會自費讀什麽大學,哪裏還會淪落到今天陳倉舊貨一個蔫蘿卜的化境?

  可這些都是小顏夜裏不眠時的想法,白天的小顏也是不怨姐姐的。有什麽好怨的呢?女人的紅顏就像香水,裝在瓶子裏也好,塗在別人的身上也好,終歸都是要揮發的。好友夏小桑不是早早就嫁了麽,又如何呢?當年的大美人如今還不是黃了一張臉和丈夫一起在電影院門前賣夜宵。再說,自己也不是劉嬋,也不是夏小桑,幾時遇到過一見傾心尋死覓活要嫁的人呢?

  不過,是因為自己沒有遇到愛情呢,還是從一開始自己壓根兒就沒有想要過愛情?沒事的時候,小顏又會這樣想,或許愛情是一隻有靈性的鳥,你不想要它,它就感覺到了,所以怎麽也不飛到你這株樹上來。

  兩人開始約會,一周一次,很規律的。頭幾回都是在校園轉,師大有一條很長很漂亮的路,兩邊種滿了梧桐,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張長木椅,最適合年老的教授們散步--或者像小顏和吳其這樣剛認識不久的男女,真正的戀人是不來這裏的,這裏人多眼雜,不宜有過度親密的動作。小顏很喜歡坐在長木椅上聽吳其神侃,吳其的話題總是網絡,從遊戲《傳奇》到網上成人聊天,五顏六色的,有些輕薄,但很吸引人。吳其說,他在網上是隻老蝦,網名是“玉人何處教吹簫”,別看網下還是單身,但在網上他卻是妻妾成群,美眉們很迷他的。對於這樣的話小顏是很少插嘴的,隻是聽,有時吳其的話說過頭了--似乎帶有挑逗的意思,小顏就別過臉,看對麵的路燈,圓圓的白白的燈嵌在綠綠的樹葉之間,像月亮又像花朵,美極了,燈的周圍還有密密麻麻的蟲蛾飛舞。

  這樣規矩的約會隻持續了三周,第四周吳其就把小顏帶到了小花園。小花園裏其實不小,也沒有各種各樣的花,裏麵種的是上百棵桃樹。三月桃花盛開的時候,這裏美得像戀人們的天堂。一進小花園,吳其就摟住了小顏的腰,小顏嚇了一跳,盡管之前是有心理準備的,盡管有小花園這樣曖昧的環境作鋪墊,可這樣的速度還是太快了,男女之間的第一個親密的動作不是牽手嗎?在牽手之前不是還有令人臉紅心跳的凝視和沉默嗎?兩個總共也不過見了幾次麵的男女,怎麽一上來就摟腰呢?這超出了小顏的經驗。小顏不知如何是好,把吳其的手拿掉吧,又尷尬又掃興;可若任他摟,又怕吳其誤會,以為自己是個輕浮的女人。小顏的為難吳其似乎沒有任何察覺,他依然若無其事地談他的網絡。黑暗中小顏看不清吳其的臉,不知吳其是佯裝的,還是真的不在乎。若是真的不在乎,那吳其是個怎樣的男人呢?三十三歲的吳其之前到底經曆了多少女人呢?盡管小顏不會計較吳其的過去,但好奇是女人的天性,小顏還是想知道這個高高瘦瘦將來可能做自己丈夫的男人和別的女人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可想知道歸想知道,卻是不好問的,別說兩人的關係還沒到那個分上,就算到了,又怎能問呢?自己不是還有陳家良嗎,若人家都說了,再反問你,那你小顏和陳家良那些不清不白的事兒要不要說呢?就在小顏獨自想入非非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小花園的西頭,這是師大最偏僻的地方,因為圍牆的外麵就不再是師大,而是一大片農田。聽說幾年前曾經有一個女生深夜就在這裏被翻牆過來的幾個流氓輪奸了,而且當著她男友的麵。小顏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吳其靠了靠,吳其說,我們坐坐吧。小顏本想拒絕的,可來不及,因為吳其話沒說完就已經在石凳上坐下了,並且一把抱過小顏,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小顏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下意識地試圖要站起來,但吳其的雙手環住了小顏的腰,小顏站不起來,隻能半站半坐地僵持著。小顏一邊掰著吳其的手,一邊輕聲說,別這樣,別這樣。沒想到,小顏的這種反應讓吳其很不高興,吳其把手一放,說,何必呢。

  當晚兩人不歡而散。吳其的那句“何必”,還有那種可要可不要的無所謂的樣子,把小顏簡直氣壞了,這個人怎麽可以這樣呢?自己也不是離了婚的女人,也不是廣州路上的那些花花草草,隻不過是個二十九歲的未婚姑娘,怎麽可以受這樣的對待呢?二十九歲怎麽啦?二十九歲的女人就沒有資格害羞了?就沒有資格扭捏了?當初和陳家良,哪一次的親熱陳家良沒有費盡周折呢?也沒見陳家良生過氣,或者中途放棄,每次都是不屈不撓地繼續努力。這不是過程嗎?哪怕是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的戀愛,過程也是不能省略的吧,沒有了這個欲迎還拒欲就還推的過程,那戀愛還有什麽意味?要說小顏並不真的討厭吳其的摟抱,也不討厭吳其,經曆過陳家良的小顏,在有些夜晚甚至對吳其有過想象。姐姐姐夫的房間就在隔壁,每隔兩三個晚上,房間裏都會傳出那種聲音,聲音不大,但在夜半讓失眠的小顏聽來,依然驚心動魄。那種時候,小顏會不可遏製地想起陳家良,也會更加渴望和吳其的婚姻。

  想要婚姻的小顏是沒有骨氣的。接下來的那個周末小顏早早地就做好了赴約的準備--用酸奶和蜂蜜敷了臉,把眉毛修成了又細又長的樣子,還在耳朵後抹了香水。因為吳其對小顏說過,他是一個喜歡香水的男人,他還半開玩笑地說他有一個叫“香氣襲人”的網絡妃子。那個周末像以往的一樣,姐姐姐夫又出去吃飯和逛超市了,小顏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吳其的約會電話,等到天慢慢地黑下來了,等到晚間新聞播完了,《牽手》裏的小雪和鍾銳都離婚了,等到樓下每晚要哭好久的小女孩的哭聲都停了,可電話趴著就像死了一樣,從頭到尾都無聲無息。

  小顏無奈。除了放聲大哭一場小顏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但小顏不能哭,姐姐姐夫就要回來了,小顏不能讓他們看見自己在這個時候還一個人呆在家裏哭。怎麽回事?又出問題了?姐姐的問東問西讓小顏很煩,還有姐姐的眼神也讓小顏受不了--這兩年姐姐的眼神是越來越複雜了,有姐姐對妹妹的關心和著急,也有純粹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輕視,甚至在姐姐的言語裏也流露出這樣的意思。姐姐說,女人是繩子呀,天生是用來拴男人的,怎麽你就一個都拴不住呢?難道小顏你這根繩子是紙撚的?這種時候,小顏總是沉了臉不做聲,是呀,女人的婚姻就像男人的天下,向來是成者王敗者寇,有什麽好理論的呢?姐姐像一隻好命的小老鼠,一頭就撞進了一隻大米缸,吃得肥肥胖胖,吃得油光水亮,自然有理由嘲笑小顏這隻整日東奔西走地覓食卻依然饑腸轆轆餓得眼冒金星的倒黴的小老鼠。

  夜裏近十一點了,“紙繩子”小顏還呆在外麵。主樓教室裏的燈光照到外麵的草地上,一格明一格暗的,小顏就在黑暗中席地而坐。校園已經安靜下來了,十月的夜晚天氣已有些涼了,外麵幾乎沒有什麽人,在主樓用功讀書的學生也開始三三兩兩地出來,匆匆地朝宿舍趕。離小顏不遠的暗格裏還有一對戀人,小顏在暗中坐久了,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個長發的女孩像隻帶須的蝸牛,而男孩就像隻蝸牛殼,女孩的臉一直埋在男孩的懷裏,兩人窩在那裏一動不動,若從燈光裏猛地走出來,根本看不出那是兩個人。這個女孩一定是根結實的繩子,小顏想,可自己為什麽是根紙繩子呢?若說不漂亮,也不比姐姐差呀,可姐姐呆在小鎮的中學卻還能把遠在北京讀書的姐夫縛得緊緊的,緊到紋絲不動,就是折騰到了美國也沒折騰斷。還有收發室的小何,不也是個臨時工嗎?姿色也一般,竟然有本事在賣賣報紙郵票的當兒就拴住了計算機係最帥的小夥子張單。張單多英俊呀,平時他到資料室來,小顏都會紅臉,眼睛都不敢碰他的眼睛,像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可小何非但不怕,還敢去係!他們相戀了一年,小顏就整整心疼了一年,甚至暗暗地希望他們分手,可張單哪會分手啊,他愛小何愛得什麽似的。小何是一根怎樣的繩子呢?難道是根印度的長繩?有邪氣,繞來繞去的會繞出解不開的死結?

  黑暗中的小顏,像個失魂落魄的女鬼一樣。

  小顏第二天又心神不安地等了一天,之所以又等一天,是因為小顏還懷有希望--或許吳其隻是有事,所以把約會推到了星期天,自己何必先沉不住氣呢?可吳其還是沒有打來電話。小顏有些慌了,兩人難道就這樣黃了?小顏的架子再也端不住,星期一早上一上班,小顏就給吳其打電話。電話裏吳其的態度倒沒有什麽異常,小顏不問約會的事,吳其也不說,和以往一樣,他依然說些不鹹不淡的網上八卦。小顏細細地尋味,覺得吳其並沒有分手的意思,原來是虛驚一場,電話這頭的小顏簡直有種失而複得的幸福感。幸福的小顏懷著無限溫柔的心情附和著吳其,或許電話那頭的吳其也感應到了小顏那一刻的軟弱,吳其說,晚上看電影吧,電影院正放《我的野蠻女友》呢。這正是小顏想要的,小顏之所以久久不放下電話,就是想吳其說出下一次約會的時間,這樣才踏實--許多時間裏,小顏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是飄的,像天空飛舞的落葉,是浮的,像逐水而流的碎花瓣,然而吳其的約會讓小顏的魂魄附了體,碎花瓣於是又變成了小顏,小顏盡量掩飾住自己載歌載舞今夕何夕的心情,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對吳其說,好吧。

  這一次的約會小顏瞞了姐姐。小顏對姐姐說,她晚上要和王小青去看電影--王小青的單位離師大不遠,兩人時不時地會有些活動,小顏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不想讓姐姐無端猜疑--一周一次的約會沒有了,這不正常,可一周一次的約會變成了一周兩次,這也要和姐姐解釋半天的,可二十九歲的小顏不再有心情像從前一樣,把什麽細節什麽心思都告訴姐姐,再說,一個大富大貴的人和一個乞丐之間能有什麽共同語言呢?《我的野蠻女友》很好看--韓國的愛情就是這樣,純粹得像一朵美豔的花,跋扈也好,冷漠也好,但因為有單純和深情做底子,所以過程和結局都溫暖而美好,自己的呢?卻像風塵女人手中的一杯雞尾酒,混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算計呀,討好呀,挑逗呀,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愛情。整個電影之間,吳其的手一直捏著小顏的手,小顏的心也撲撲跳著,但那和愛情有什麽關係呢?它隻是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被男人撫摸的生理反應罷了。

  因了小顏的妥協,兩人的約會開始漸入佳境。要不是那一次去吃麻辣燙遇上王小青,小顏的心情已經開始變得明媚起來,但不是遇上了嗎?事情就起了微妙的變化。之前的吳其,在小顏的印象裏,也是有些孟浪的,是喜歡漁色的男人,但孟浪也是對小顏的孟浪,漁色也是在網上,這和當了小顏的麵和別的女人調笑有根本的不同。男人背了女人的好色都是容易理解和原諒的,但若在眼皮底下發生呢?女人的心就變得像繡花針一樣小,哪怕是一個毫無瓜葛的陌生的男人,討好另一個陌生的女人,都會無端招來其他女人的厭惡和排斥,更別說這個男人和自己多少還有些情分。打情罵俏也好,風流韻事也好,其實都是一男一女之間的事,多出一個男人或者多出一個女人,都不會太平無事。到王小青出現為止,小顏雖然還談不上愛上了吳其,但因為有婚姻在前麵,也因為有了幾次在小花園裏的摟摟抱抱,所以對這個男人的依賴和好感總是有了幾分的,可這種好感就像籬笆架上初開的南瓜花,若趕上天氣好呢,也能長蒂也能結瓜,可要是雨大了風大了,那毛刺刺的花都開不滿就夭折了。吳其當了小顏的麵巴結王小青,是明擺著不把小顏放在眼裏,小顏的眼睛再大,哪又揉得進這樣的沙子?兩個多月建立起來的情意,一下子煙消雲散。

  但小顏並不生王小青的氣。和王小青做朋友這麽多年了,她是個怎樣的人,小顏清清楚楚--她不是個壞女人,也不是要成心勾引吳其,她隻是喜歡和男人說說笑笑而已。大學三年,她這種輕佻的作風總是給男同學一個錯覺--以為她是那種容易上手的女人,再說,她那個男朋友,也實在不怎麽樣,別人都笑她是一朵鮮花戴在了瘌痢頭上。所以呢,總有男生躍躍欲試,以為自己能夠橫刀奪愛,結果呢,盡管她來者不拒地和許多男生在酒館杯盞相碰,盡管她在酒後總被這些男生逗得花枝亂顫,那又怎樣呢?沒有誰得手過,從大一到大三,她對她的瘌痢頭從一而終。

  現在吳其又成了當年的那些男生,被王小青的漂亮弄得蠢蠢欲動。吳其的話裏常常會牽扯出王小青,吳其說,你那個同學蠻有意思的哦。小顏說,是呀。兩人都打著啞謎,圍著王小青繞。盡管吳其的那點心思,小顏心裏明鏡似的,但小顏不把那窗戶紙捅破。自己吃哪門子幹醋呢?和這個男人有了婚姻,或者有了愛情,才可以敲鑼打鼓地去打翻醋壇子,而自己呢,還沒有到那個分上,再說,若真爭吵起來,吳其拂袖而去,那自己怎麽辦呢?二十九歲的小顏輸不起。什麽也不說的小顏或許有些感動了吳其,兩人的約會現在漸漸地多了起來,除了周末去小花園,也會一起去逛街,或者去茶館喝茶,有時,吳其會暗示小顏,要小顏約上王小青。小顏多數時候是裝聾作啞的,但隔段日子,小顏也會約一次王小青,三人一起去看電影或到酒館去消磨。有王小青在的時候,吳其總是慷慨的,不管在怎樣高級的酒館,也不管酒菜有多昂貴,隻要王小青流露出一點點想吃的意思,吳其就不惜一擲千金。每次看到吳其在王小青麵前眉飛色舞的樣子,小顏的心也會酸,也會罵自己賤,犯得著這樣委曲求全嗎?為了婚姻難道臉都不要了嗎?

  但小顏這樣做不僅是為了籠絡吳其,討吳其的歡喜,小顏其實是還有一層心思的。王小青是個怎樣的人,小顏清楚,但吳其不知道,小顏就想看看吳其被玩弄的樣子。在吳其和小顏之間,吳其是貓,而小顏是鼠,但在吳其和王小青之間呢?那王小青就是一隻漂亮的貪嘴的母貓。小顏現在的心也在慢慢變硬,甚至還有些壞的,所以小顏不告訴吳其王小青早結婚了,而且已經有了個三歲的兒子,小顏看戲似的,袖了手冷眼在邊上站著。

  每次三個人約會之後,吳其都會對小顏更加地好,有補償的意思,有安慰的意思,也有企圖下一次的意思。吳其的這種好,讓小顏覺得屈辱,自己成了什麽人啦?和《金瓶梅》裏的王婆有什麽兩樣?隻不過王婆是為了銀子,而自己是為了婚姻,本質上沒什麽兩樣。這樣一想小顏就更加輕視自己,也更加恨吳其,但恨又如何呢?為了嫁出去她必須學那越王勾踐忍辱負重臥薪嚐膽--笑嘻嘻地和吳其周旋。

  盡管小顏的不愉快是瞞了姐姐的,但姐姐或許還是察覺了。姐姐說,要不,你去見見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姐姐的朋友沈醫生的同事,聽說是個有些名氣的外科醫生,前不久才離了婚。姐姐在這個城市有許多朋友,這些朋友都受過姐姐的托付,所以她們都知道她有一個待嫁的大齡妹妹,一旦有合適的男人,她們就會給姐姐打電話,做媒不是女人的天性嗎?再說,管他成不成呢,一個順水人情,又不費自己什麽的,不做白不做。沈醫生打電話來的時候,小顏就在身邊。小顏最初是生氣的,一個離了婚的男人,還有一個七歲的女兒,竟然也介紹給她,自己真的就淪落到這個分上了嗎?但姐姐說,離了婚的男人有什麽關係呢?人家什麽都有,有房子,有車子,有讓你一輩子過錦衣玉食生活的本事,吳其拿什麽和人家比?一個七歲的女孩怕什麽呢?不是還跟著她奶奶過嗎?姐姐的話總是有力量的,小顏被打動了,可小顏還是怕去見麵,這事萬一被吳其家裏知道了,那怎麽辦呢?弄不好就會雞飛蛋打!但姐姐不怕,姐姐說,你悄悄地去見個麵,成了,也不怕他們知道;若不成,就一次的事兒,他們哪裏又會知道呢?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

  那就留條後路吧,想想吳其對王小青那色迷迷的樣子,小顏也認為不值得為這樣的人放棄機會。

  和外科醫生的見麵是在“天香樓”。“天香樓”是這個城市很有名的酒樓,聽說那裏不僅有風味菜,而且端盤子的小姐個個傾國傾城。小顏那天盛裝而去--怕被小姐比下去,又怕被來來往往的女客人比下去,到那種地方吃飯的女人,有幾個不是披金戴銀流光溢彩的呢?二十九歲的小顏現在是驚弓之鳥,再也經不起任何枝葉搖擺。但有些傷害哪是鳥兒能逃得了的呢?見麵的時間是約在六點,小顏是掐著點去的。和陌生的男人約會多了,小顏也知道約會早到或晚到都是件微妙的事兒--去早了,顯得猴急,嫁不出去一樣;去晚了呢,也不行,有些小家子氣。但外科醫生卻來晚了,整整來晚了一刻鍾,看著擺著八字步慢慢朝自己走來的中年人,小顏失望得要命,這就是自己想嫁的男人嗎?這就是自己花了好幾個小時為他打扮的男人嗎?一隻又凸肚子又禿頂的癩蛤蟆罷了!一隻有汽車的癩蛤蟆!可外科醫生似乎對小顏也是失望的,因為席間他對小顏的態度有些簡慢。簡慢可以從他有些睥睨的眼神裏看出來,可以從他談話的內容和語氣裏看出來。他不問小顏自己的情況,隻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師大的大人物,什麽組織部的某某某哇,什麽人事處的某某某哇,都是小顏不認識的,而且外科醫生也不要小顏的答案,問完了就完了,不等下文的。他有些心不在焉,見麵的時間不過兩個小時,在這期間,他接了三四個電話,又打了一個電話,每個電話他都從從容容地說,一點兒也沒有急著放下的意思。這種毫無修養的行為讓小顏很生氣,但外科醫生哪會在乎呢?對一個自己瞧不上的女人,粗魯也罷,無情也罷,都是直來直去的,犯不著為她遮著掩著。男人的好脾氣好修養都是對了年輕漂亮的女人,男人的戲也都是做給年輕漂亮的女人看的,一旦背了她們,男人的妝就卸得幹幹淨淨,俊也好,醜也好,男人都不怕露出本來的麵目。明白了的小顏如坐針氈,心裏後悔得要命--早知如此,何必來呢?

  被一個醜男人如此怠慢,小顏像吃了一隻綠頭蒼蠅一樣惡心。但小顏不想吃第二隻蒼蠅,經曆了許多事情的小顏現在也學乖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有些羞辱是避不開的,可有些羞辱卻是足球,可以踢回去的。所以小顏一回來就對姐姐說,她看不上這個外科醫生,姐姐問,為什麽呢?因為他又老又醜,小顏咬牙切齒地說!不會吧,沈醫生不是說他才三十七嗎?小顏板了臉,說,你打電話給沈醫生,說抱歉就是了。不說又怎樣呢?難道再巴巴地等,等別人打電話來說!小顏相了這麽多年親了,都快相成一隻狐狸了,成或不成,第一眼就知道了,哪還會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傻等著別人來告訴結果呢?

  現在小顏隻剩下吳其了,吳其是小顏的底,小顏已被逼到了懸崖絕壁,而吳其呢,是崖邊的藤,小顏拚了命也要抓住的。將來的吳其是不是靠得住,小顏是不管的,小顏現在隻顧得了眼前。盡管他們中間還隔著王小青,但王小青有什麽好怕的呢?她甚至不會背了小顏單獨和吳其約一次會,小顏是她的幌子,隻要有小顏在,王小青就是沒有出格的,就可以一邊和男人喝著酒,又一邊心安理得地當她的良家婦女,就像當年一樣,和她周旋過的男人有多少呢?但她依然是守身如玉的好女孩。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王小青和那些網上的女人是一樣的,都是隻開花不結果的--就是花,也是鏡子裏的花,看上去姹紫嫣紅,千嬌百媚,可有什麽用呢?折不到的。

  吳其一家是在元旦前來小顏姐姐家裏的,來和小顏的姐姐姐夫一起商量他們結婚的日子,兩邊的大人都是急的,都想早一點把這事辦了。日子本來定在元旦,可吳其不想在這麽冷的天結婚,吳其耷拉著眼皮有些不耐煩地說,明年“五一”不好嗎?吳其的父母以為兒子還想著那位廣州路的小姐,理也不理他,可小顏的姐姐看見了吳其耷拉著的眼皮,也不高興地說,那就“五一”吧,春暖花香的,也好。對姐姐來說,不管到了什麽境地,女方的麵子還是要要的。

  吳其的心思小顏是懂的,但小顏不想戳破他。離“五一”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半年正好,正是吳其從王小青那裏回頭的時間,當年男生們對王小青的迷戀不也都是半年左右嗎?半年之後,沒有不各奔東西的。是啊,就算這王小青再美,有誰願意陪她捉一輩子迷藏呢?男人對女人的好,說白了,都是有念頭的,念頭沒有了,那還好什麽?

  既這樣,小顏就再等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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