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上洋
一
在井岡山,最撼人心魄的是黃洋界的路。
井岡山人永遠忘不了這一天。1965年5月22日,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就是翻越黃洋界的公路重上井岡山的。
山路彎彎。毛澤東乘坐的灰色吉姆小車沿著茅坪通往茨坪的公路蜿蜒而上。頭頂上就是聞名遐邇的黃洋界。抬眼望去,橙黃色的公路就像一條巨龍在山間盤旋,它一會兒遊弋在險峻的懸崖峭壁上,一會兒又鑽藏在深不可測的峽穀裏,最後把頭一昂伸向了山頂的濃重雲霧之中。
真是好一條神奇多姿的天路。
真是好一個雄偉險峻的黃洋界。
也許是因為千裏來尋故地心情感到分外激動吧,當小車一到黃洋界,毛澤東沒等警衛人員過來就自己打開車門出來了,隨即向大家一揮手,帶頭邁開大步朝山頂登去。
此時的黃洋界,是一片雲的海洋,白色的波濤一直滾向無邊無際的遠方,一座座山峰浮在其間,看上去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個小島。毛澤東站在峰頂上,迎著颯颯的山風,極目遠眺,然後大聲地對隨行人員說:“這就是黃洋界,當年井岡山的五大哨口之首。”洪亮的聲音,夾裹著一股親曆者的驕傲和自豪,久久在山間回蕩。
凡是熟悉井岡山鬥爭曆史的人都知道,在毛澤東的心目中,黃洋界有著特殊的分量。這不僅因為黃洋界地處江西、湖南兩省交界的要衝,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因為其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守住了黃洋界,也就守住了井岡山。所以,為了粉碎敵人的“會剿”,毛澤東當年親自決定在這裏修建工事,設立哨口。
山頂中央矗立著一座木式結構的黃洋界紀念碑,上麵書寫著毛澤東的詩詞《西江月井岡山》。毛澤東身披風衣,在碑前注目良久,然後來回漫步。可能是昔日的詩詞激起了胸中的炮火硝煙,他突然轉身問大家:“你們知道黃洋界這一仗嗎?好危險哦!”
那是1928年8月30日,湘贛兩省的敵軍乘著毛澤東率領紅軍主力離開井岡山開赴湘南之際,以四個團的兵力向黃洋界發起了猛烈進攻。當時我軍的防守兵力不足一個營,敵軍圍困萬千重。在這十分危急的關頭,井岡山軍民同仇敵愾,憑險據守,用刀槍、竹釘、石塊、滾木與敵人展開激烈的戰鬥,打退了敵人的一次次進攻,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森嚴壁壘。
然而,不甘失敗的敵人在第二天的下午,又以比紅軍多十幾倍的兵力向黃洋界瘋狂撲來。此時,紅軍戰士們急中生智,立即把山上原來繳獲的一門迫擊炮架起來,向敵軍發射了僅有的三發炮彈,前二發未打響,第三發卻好像神助一般,呼嘯一聲劃過長空擊中了敵人的指揮所。這時,山上的暴動隊員也在四麵山頭上吹響了嘹亮的軍號,在樹林裏來回不斷地揮舞著紅旗,就好似千軍萬馬要衝過來一樣,敵人以為紅軍主力回來了,頓時亂了陣腳,於是慌慌張張地逃遁了。井岡山軍民打了一個漂亮的黃洋界保衛戰,創造了我軍戰爭史上有名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光輝戰例。
與寬闊公路相互輝映的是黃洋界上那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在離哨口不遠的小路旁,長著一棵高大繁茂的荷樹。井岡山鬥爭時期,毛澤東沿著小路從寧岡挑糧上山就經常在這棵樹下歇息。比起陌生的公路來,毛澤東對這條小路再熟悉不過了。他熟悉它的崎嶇,熟悉它的曲折,熟悉它的陡險,熟悉它的艱難。在這條小路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足跡,也不知灑下了他多少汗水,也許這隻有路邊的那棵荷樹知道,隻有路邊的那些石草知道。可以說,這條小路是井岡山往昔血與火崢嶸歲月的見證,又是今天寬闊公路的拓展和延伸。大路當從小路來,坦途亦從崎嶇始。沒有過去的這條坎坷小路,也決不會有今日這樣寬敞的公路。
所以,毛澤東對黃洋界的這條小路格外鍾情。多年以來,它就像一道長長的思念,穿過曆史的風雲,一直深深地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在這次重上井岡山的途中,毛澤東常常會深情地注視著這條小路,並不時地會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思考之中。
如今,三十八年過去了,雖然在人類的曆史長河中,這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對於毛澤東來說,這可是一段非同尋常的漫長人生啊!1965年5月27日,也就是毛澤東到達茨坪的第六天,他早早地就起了床,他沒有像往日那樣出去散步,而是在井岡山賓館115號房間裏抽煙、漫步。伴著繚繞的煙霧,他的思緒也奔騰不息:蒼翠的群峰,潺潺的流水,婉轉的鶯啼,飛舞的春燕,飄揚的旌旗,建設的風雷,猶如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浮現在眼前,當年被戰爭炮火摧殘得滿目瘡痍的井岡山,到處呈現出一派生機蓬勃的嶄新麵貌,自己也從一個跼居於小小山旮旯的根據地領導人艱難地成為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最高領袖。撫今追昔,感慨萬千,一股詩情不由得在胸中湧動。於是,他展開宣紙,揮起巨筆,隨著一陣筆走龍蛇,一首氣勢磅礴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誕生了。
據說,在毛澤東這首詞的初稿上,“高路入雲端”的“路”原來為“樹”,也許是因為懸繞雲天的黃洋界的路,實在是太高太險了,更能體現全詞的意境和內涵。所以,經過反複的琢磨和推敲,毛澤東將“樹”改成了“路”。
這一字之改,可謂畫龍點睛,意味深長。
可不是麽,在前進的道路上,像黃洋界這樣艱難險峻高入雲端的路我們都能翻越,那世界上還有什麽樣更高更險的路我們不能跨過呢?
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需看。
二
如果我們往深處想想,毛澤東在這裏所說的高路,看起來是指黃洋界的路,其實是指他所開辟的井岡山道路。
對於中國革命的偉大征程來說,井岡山無疑是勝利的起點。
而起點往往是最艱難最險惡的。
耐人尋味的是,毛澤東這次重上井岡山,也是沿著當年的路線行進的。
還是那山,還是那水,還是那橋,還是那村。現在看來這條路是那麽的清晰,而在當時卻是那麽的模糊。
車輪滾滾,毛澤東的心潮也隨之滾滾。
他想起了“八七”會議。在武漢的一間房子裏,他痛心疾首地分析了陳獨秀在國共合作中由於不堅持我黨政治上的獨立性和主動放棄軍事上的領導權而最終導致轟轟烈烈大革命失敗的教訓,指出政權是從槍杆子中取得的,主張靠山的上山,靠湖的下湖,實行武裝暴動。隨後,他就主動請纓,夾著一把油布傘,來到湘贛邊界的山區,發動和領導了秋收起義。
這可是一次非同尋常的起義啊!在此之前,我們黨發動的都是城市暴動,而這卻是第一次在農村舉行起義。
車窗外,是不斷晃過的田野和山巒。大地一片蔥綠,陽光格外明媚。毛澤東不由得幾次轉頭朝北望了望。他又想起了文家市。
在這個隻有百餘戶小鎮的一所名叫裏仁的普通學校裏,他主持召開了一次極不普通的會議。秋收起義的原定目標是攻打長沙,因為在進軍途中遭到強敵的攻擊,部隊傷亡慘重,迅即由5000人銳減至1500人。起義軍究竟向何處去?就是在這次會議上,他當機立斷,放棄攻打長沙,帶領部隊改向羅霄山脈中段轉移退卻。
這是一次迫不得已的轉移,也是一次決定起義軍命運的退卻。但是轉移是為了尋找新的方向,退卻是為了更好的前進。
於是,中國革命的正確道路也在這次轉移退卻中漸漸露出了一些端倪。
小車在江西永新的山穀裏穿行。兩岸青山夾著一彎碧水,映襯著藍天白雲,不似圖畫,勝似圖畫。毛澤東一會兒朝前看看,一會兒微微閉上眼睛。當他得知前麵不遠就要到達三灣時,臉上頓時現出興奮的表情,當年的情景又重新呈現在他的眼前:由於連續行軍,長途跋涉,士兵掉隊的掉隊,逃跑的逃跑,加上在萍鄉蘆溪遭遇敵人的阻擊,部隊從文家市出發到達三灣時隻剩下了700多人。悲觀失望和懷疑動搖情緒如瘟疫一樣在官兵中蔓延,部隊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為了徹底改變這種狀況,就在這個風景優美的小山村裏,他對部隊進行了改編,將工農革命軍一個師整編成一個團,同時把黨支部建在連上,實行官兵平等。然後又在村頭那棵千年紅楓下向部隊發表了鼓舞軍心的講話。從此,一支新型的人民軍隊誕生了。
三灣改編,減少的是數量,得到的是質量;改掉的是落後,得到的是新生。改編,是一種重塑,是一種壯大,是一種發展。
過了三灣,就是古城了。這座小鎮原是寧岡縣城的所在地。公路從街道中間穿過。在街邊一片低矮的房屋中,有一座寬大屋簷的房子顯得分外突出,兩棵蒼翠的大榕樹猶如忠誠的衛士聳立在門前,這就是當地頗有名氣的聯奎書院。在小車進入鎮裏時,毛澤東不由地多次掀開窗簾,凝望著綠陰掩映的這座不平常的建築。他永生不會忘記,就是在這裏召開了一次十分重要的會議。當討論部隊往哪裏紮根時,與會人員一致認為,井岡山不僅山深林密,遠離城市,交通不便,而且反動統治力量薄弱,群眾的基礎較好,是最有利於革命力量生存和發展的好地方。所以會議最後決定把井岡山作為秋收起義部隊的立足點。
這是一個具有深遠意義的正確決策。就這樣,中國革命的第一個農村根據地在井岡山建立了,中國革命的重心也由此實現了從城市向農村的戰略性轉移。
小車在繼續前進,離井岡山越來越近。回憶的閘門也穿越時光的隧道,不斷在毛澤東深邃的腦海中打開,那可是一段艱險困苦至極而又輝煌難忘的歲月啊!
在大倉村,也就是古城會議後的第三天,他帶著幾個人,不拿一槍一彈,冒著殺機四伏的危險,同袁文才進行會麵,並在此後開啟了我黨將綠林武裝改造成為工農革命軍的先河。
在荊竹山,他站在一塊巨石上,鄭重宣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是為把我軍建設成為一支具有鐵的紀律部隊的莊嚴奠基。
在反敵人的數次“會剿”中,他這個“從未想過要打仗”的一介書生,從戰爭中學會了戰爭,以“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先後取得了五鬥江和龍源口等戰鬥的勝利。
在龍江岸邊,他熱情誠摯地歡迎朱德率領的南昌起義部分部隊來到井岡山,兩雙巨手緊緊相握,兩支鐵軍勝利會師,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
在廣大農村,他發動群眾打土豪分田地,頒布土地法,開展土地革命,一個個工農兵政府相繼成立,根據地範圍不斷擴大,五百裏井岡及其周圍地區連成了一片紅色。
在敵人的嚴酷封鎖中,他和普通士兵一樣,有鹽同鹹,無鹽同淡,吃的是紅米飯,喝的是南瓜湯,睡的是幹稻草,穿的是破軍衣,過的是苦到了極點的日子。
在茅坪的八角樓上,他在那盞昏暗的油燈下,不停思考,奮筆疾書,寫下了《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麽能夠存在》和《井岡山鬥爭》兩篇著作,鮮明地回答了紅旗到底能夠打得多久的疑問,第一次提出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思想。
危難、奮起、挫折、成功,這一樁樁、一件件,此刻一齊湧上毛澤東的心頭,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光又朝向了車子前方不斷延伸的路。
是啊,井岡山的路不愧為革命的勝利之路。正是在井岡山上,毛澤東開始創造性地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找到了一條中國革命的正確道路,從而率領我們黨奪取了革命的最後勝利。
從1927年到1949年,22年的漫漫長途;從井岡山這樣一塊巴掌大的革命根據地發展到了在全國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執掌政權,這難道不是一條比登天還難的高路嗎?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是絕對攀登不了的,但毛澤東攀登上去了,並到達了光輝的頂點。
井岡山,中國革命勝利道路上的第一座高峰;井岡山,毛澤東叱吒風雲鑄就輝煌的第一個舞台。
沒有井岡山,就沒有新中國;沒有井岡山,就沒有毛澤東。
三
曆史留下了這樣難忘的一幕。
在重上井岡山期間,有一天毛澤東沿著一條砂石路散步。當走到路的盡頭,跟隨的人員都以為他會轉身往回走,誰知毛澤東卻繼續朝沒有路的一座山頭上攀去。他一邊拄著一根竹子拐杖,一邊笑著對大家說,秋收起義時因為長時間跋山涉水,我的腳爛了,就是拄著一根樹枝拐杖上了井岡山的。現在,我也要借用一下這根拐杖開路前進。
前方是不盡的野草、荊棘、樹林、怪石、陡坡、溝壑,但這些都阻擋不了毛澤東堅定的步伐,他領著大家在無路中一步一步地探索著向山頂攀登。也許是此情此景激起了毛澤東的無限感慨,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說,魯迅有句名言,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井岡山的道路是這樣,社會主義的道路也是這樣。不過,走這條路要比井岡山時期艱難得多。
這是又一條高入雲端的路。
這是一條比井岡山道路更艱險也更偉大的路。
為此,毛澤東又以他特有的超人氣魄,像當年開辟井岡山革命勝利道路那樣,走出一條建設中國社會主義的新路來。
應該說,初期的探索是順利的,也是頗有成效的。
新中國成立的禮炮聲剛剛響過三年,被長期戰爭炮火摧毀的國民經濟迅速得到恢複,緊接著,一百五十六項重點工程破土興建,整個中國大地呈現一派蓬勃生機。
與此相呼應,社會主義所有製改造運動也如火如荼:公私合營和國有化浪濤洶湧澎湃,農業合作化在廣袤的田野上轟轟烈烈地展開。
當然,毛澤東的眼光也沒有放過執政黨的建設和思想理論問題。他發動了以反對官僚主義和貪汙浪費為重點的“三反五反”運動,嚴厲懲治了劉青山、張子善等黨內腐敗分子。他下令取締妓院,禁止黃、賭、毒,以免黨的幹部蛻化變質。他於1956年主持召開了黨的八大,確立了把經濟建設作為全黨工作的重點,並著文提出必須正確處理社會主義建設的十大關係。他想讓神州大地成為一個光輝燦爛的嶄新世界。
也許是因為被開始時社會主義建設的成功所感染所鼓舞,也許是因為把在中國這樣一個一窮二白的國家建設社會主義估計得太容易,一股自信的豪情像戰爭年代那樣又一次在毛澤東的胸中奔騰開來,他提出中國要在十五年內超英趕美,創造快速建設社會主義的奇跡。
沒想到一個在抗日戰爭中寫出《論持久戰》這篇曠世傑作的黨的領導人,如今要率領他的人民在社會主義道路上速跑了。
於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期,無論是大江南北,還是長城內外,到處刮起了一股“大躍進”的旋風,大煉鋼鐵的土高爐冒著滾滾濃煙,糧食生產不斷放射“衛星”,數億農民全部“集體”地被“人民公社化”,個人私有一律被“一大二公”所代替,社會主義事業似乎在以“一天等於二十年”的速度前進。
然而欲速則不達。僅僅一年之後,整個中國便陷入了嚴重的三年困難時期,社會主義出現了第一次曲折和危機。
毛澤東依然在沒有路的山頭上攀登著,盡管衣服濕透了衣背,他不但不停歇,而且連頭也不回,神態是那麽的執著。
這不禁使人想起毛澤東第一次上廬山時的情景。那是江西北部與井岡山遙遙相望的另一座名山,不僅風景優美,而且是避暑勝地。1959年夏天,中央在這裏召開了一次重要會議。當彭德懷對“大躍進”提出批評時,毛澤東震怒了。萬木蔥蘢清幽涼爽的廬山頓時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在他這個黨的最高領導人看來,“大躍進”是快速建設社會主義的一次偉大創造和實踐,成績是主要的,無論是誰都不能否定,他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絕對權威受到了挑戰。這樣,會議最終也就出現了人們最不願意看到的那種結果。
在毛澤東攀登的那座沒有路的山頭的對麵山腳下,是一個清一色幹打壘土房屋的小村莊。橙色的牆、黑色的瓦,背後綠油油的山,村前水光瀲灩的稻田,組成了一幅絕妙的風景畫。這時,毛澤東突然停住向前探索的腳步,回頭把目光投向了這個小村莊。井岡山鬥爭時期,他就住在這村子一棟普通的房子裏。在這裏,他和老百姓一塊拉家常,和士兵們一塊打草鞋,彼此親密得就像一家人一樣。也是在這裏,他曾無數次講過,我們共產黨人鬧革命,就是為了建立新中國,使人民群眾翻身做主人,大家聽後都由衷地拍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那時候,當官的和當兵的真正是一個樣,當官的和老百姓真正是一個樣。就是因為“一個樣”,我們黨才得到了人民群眾的真心擁護,軍隊也就不斷地打勝仗。
看了一會兒,毛澤東又重新轉過頭來,撥開草叢,穿過樹林,繞過巨石,跨過溝坎,一步一步地向越來越陡的山頭上登去,堅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毛澤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但現實的情況同他心中的社會主義“理想王國”存在著太大的差距。自從廬山那次會議以後,加上1957年的那場反右派鬥爭,他在一些重大問題的看法上逐漸發生了改變。他認為社會主義社會雖然也要抓好經濟建設,發展生產力,但主要矛盾應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所以必須堅持以階級鬥爭為綱。而在這個他以為事關社會主義根本方向和路線的問題上,有些人卻不讚同,甚至在背地裏進行抵製。還有使他惱怒的是,他要盡快地在全社會實現公有製,有的地方卻搞起了“包產到戶”;他要實行單一的計劃經濟,有的地方卻搞起了市場經濟性質的集市貿易;他要各級黨員幹部當好人民的公仆,有些人卻當官做老爺;他要全黨發揚艱苦奮鬥的優良作風,有些人卻追求豪華奢侈的享樂特權生活;他要全體領導幹部為人民掌好權用好權,有些人卻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謀取私利;他要文學藝術薄古厚今,有些人卻讓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統治舞台。所有這些如果任其發展下去,社會主義的紅旗還能夠在中國的大地上迎風飄揚嗎?
當然,令毛澤東憂慮的還有嚴峻的國際形勢。西方國家的反華聲浪此起彼伏。特別是那個曾被稱為老大哥的蘇聯,自從1956年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作了反斯大林的秘密報告之後,不僅在其國內掀起了一股反對個人崇拜和個人迷信的高潮,而且逐漸改變了斯大林的路線。這引起了毛澤東的嚴重不安和高度關注。他覺得這是一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中蘇關係也由此進入不斷惡化的時期,以至後來發展到相互論戰、兵刃相見的地步。
山,一重接著一重;峰,一峰連著一峰。內憂、外患,就像眼前連綿起伏的山峰一樣,不斷向毛澤東湧來。但井岡山鑄就了毛澤東山一樣的性格。盡管前麵充滿了艱難險阻,他也要義無反顧地捍衛他所開辟的社會主義道路,並沿著這條道路不斷探索和前進。此刻,一場席卷全國且又迅猛異常的“文化大革命”風暴正在他胸中醞釀。
毛澤東要用階級鬥爭這種大規模群眾運動的極端方式來清除他所認為的黨內資產階級和一切不良現象,以徹底貫徹他的路線和主張。
今天看來,毛澤東重上井岡山,與其說是一個偉大勝利者的凱旋,不如說是他奪取全國勝利後的又一次勇敢探索。
今天看來,在毛澤東對中國社會主義的探索中,雖然存在著許多不正確以至錯誤的思想和做法,但有一點是絲毫不能懷疑的,這就是毛澤東的初衷是好的,是想把中國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
今天看來,毛澤東所倡導的社會主義,雖然在體製機製上存在著重大的弊端,甚至在有些方麵誤入了歧途,但對於他來說,他卻是始終堅信他所走的道路是正確的,並且認為這條道路很長很高,一直通向被人們稱為“人間天堂”的共產主義。
正因為如此,在重新麵對巍峨雄偉的井岡山時,毛澤東又一次發出了他生命的呐喊: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
這是高路入雲端的又一個新詮釋。
這是高路入雲端的又一個新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