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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文化瓦肆的說書人

  張檸

  人盡管都長著一個腦袋兩條腿,但差別實在是太大了,有的善於言談,有的善於思考,有的善於寫作,也有的善於巧言令色、指鹿為馬、兩麵三刀、胡攪蠻纏、渾水摸魚,這是人的多樣性和複雜性。於丹善言,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神定氣足、張弛得法、緩急有度,有醒神之功效,頗有評書藝術家劉蘭芳的風采,一部《論語》,說得《嶽飛傳》似的。因此她在《百家講壇》躥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易中天也是如此,普通人麵對鏡頭就緊張,他一上鏡頭就興奮,語言像口水一樣滔滔不絕。

  於丹在電視上講孔子,講莊子,普及高雅文化,得到了廣大觀眾的青睞,簽名簽得昏天黑地。但也遭到許多批評,主要觀點是說她說話不嚴密,學理上有漏洞,並揚言要她“下課”。我認為於丹是《百家講壇》最合適的人選之一。假如讓於丹“下課”,弄一老“孔子專家”站在那裏,聲音在嗓子裏滾半天出不來,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那《百家講壇》就別開了。

  問題自然就轉到了高雅文化是否適合通過電視媒體傳播的問題了。電視就是一種大眾媒體或文化工業,它具有娛樂性、通俗性、消費性的特點。但是,電視消費無法強製,開關在你手上,想看就看,要看得痛快,不想看轉台。為了不讓你轉台,增加畫麵的誘惑性是最基本的電視手段。電視運營商尋找善於表達的人選也在情理之中。其實看《百家講壇》也好,看《非常6+1》也好,都是晚間休閑生活的一部分,最多也隻能是個“寓教於樂”,沒有人會借助電視節目去研究古典文化。因此,電視強調的是“普及”而不是“提高”,重點是在活潑而不在精深。如果能夠做到嚴謹與活潑合一、普及和提高兼得,那當然最好,問題是好事不可能都給你包了。

  在娛樂化的電視節目中增加一些嚴肅的、高雅的氣息,可以達到文化普及的效果。讓那些心裏惦記文化又沒有時間、整天瘋狂揾錢的人,晚上能夠吃上一碗文化夜宵,是這一類節目之所以還有市場的原因。普及和提高的矛盾,是近幾十年來文藝的一個老矛盾。先普及後提高,在普及的基礎上再提高,看來是一個行之有效的原則。如果你在電視上聽了演講還不過癮,還有疑惑,還想進一步提高,可以考博士嘛,到學院裏去專門研究。到那時,你就得好好念書,不要整天想到學生會去兼職,到校外去炒更。

  古代文化中也強調普及和提高相結合的原則。要研究嚴肅的文化,你就到國子監裏的辟雍殿去;要嚴謹精深,你就到私家經館和書院裏去;要寓教於樂,你就到勾欄瓦肆去。瓦肆的說書人,也兼顧著向大眾普及文化和曆史知識的使命。國子監、書院、瓦肆,各有各的功能和存在價值,應該並行不悖。

  電視,就是當代的“勾欄瓦肆”,就是電子化、數碼化的“勾欄瓦肆”。那些有演說才能,同時又具備專門文化知識的特殊人才,就是當代文化瓦肆的說書人,就是當代的“柳麻子”。當代的文化瓦肆需要一大批文化說書人。

  不要往土豆上抹胡蘿卜素

  市場上出現了大量土豆,還有一群叫賣者。突然來了幾位研究胡蘿卜的老師。其中一位說,現在的胡蘿卜越來越不成體統了,長得像土豆似的,一點胡蘿卜素都沒有;另一位反駁道,胡蘿卜長得像土豆也沒什麽,這是它的自由,不能苛求。土豆說話了,報告老師,我就是土豆,我不是胡蘿卜,我很慚愧自己不含胡蘿卜素,但我有澱粉。

  上麵那個小寓言,可以當作我對《中國文學已經進入裝神弄鬼時代》一文引發爭議的概括。時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的觀念也跟著變了。正視這種時代的變化,是選擇有效批評方法的基本前提。換句話說,對這種變化本身的評價是一回事,評價方法是另一回事。終極價值(假如有的話)或許不會發生變化,但評價方法(對話方式)一定會發生變化,否則就會變成僵化的道德評判。

  無論是“80後文學”、“青春小說”,還是“玄幻”、“奇幻”、“武打”等等,都不是單純的文學問題,而是文學商品生產領域裏的事情。今天在年輕人中流行的那些讀物,首先應該當作商品市場中的生產--消費--流通問題之一。相應的文字消費者,並不試圖通過這種閱讀去獲得所謂“人文精神”層麵上的“意義”,而是要在一瞬間獲得某種快感層麵的“意義”。因此,我們無法用傳統的文學思維往上硬套。如果你覺得這樣一些新的概念擾亂了傳統文學的邊界,那麽你也隻能在小圈子裏(比如課堂、沙龍)進行解釋,告訴那些對傳統純文學還有興趣的人說,那不是我們所說的“文學”。但你沒有權力到大街上喊叫“你們不要寫奇幻小說”、“你們不要讀武打小說”。這就好比我們不能跑到“錢櫃KTV”包房去要求他們不要鬼哭狼嚎,而要唱意大利美聲一樣。

  當代文學領域出現的一個最大變化是,一些“創作”變成了“生產”,一些“作品”變成了“商品”,一部分作家變成了商品生產者。傳統文藝創作就好比一位手工藝者的勞動一樣,他創造使用價值(審美價值);當代文藝商品生產就好比一部大工業機器的複製一樣,他產生交換價值(符號價值)。其實這都是政治經濟學的常識。問題的關鍵在於,對這種新的文藝生產方式進行批評時的價值指向。批評的矛頭不能指向商品生產中的勞動者,而是應該指向商品生產背後資本運作的秘密、剩餘生產和剩餘價值的秘密。正是資本運作(包括資本投入、廣告宣傳、媒介炒作等)將產品變成了商品,將創作變成了複製,將物品勞動者變成了商品生產者。

  馬克思在研究商品和資本的時候,從來也沒有將批評矛頭指向生產者(勞動者),而是指向商品自身的秘密,也就是資本運作和剩餘價值的秘密。同樣,弗洛伊德研究夢的結構的時候,並不是在批評做夢的人,而是在分析夢之所以產生的社會壓抑機製。我們沒有理由說,你不能做那樣一個荒唐的夢,因為他在睡夢中。但我們有理由說,他之所以做夢,是因為社會禁忌將他的願望壓抑到了潛意識之中,從而通過夢的形式宣泄出來了。

  當代流行小說讀物的生產和流通,正是在一種資本運作、消費誘惑、欲望宣泄的大背景下出現的。這些暢銷讀物的結構內部,隱含的不是它的人物、情節、細節的荒誕,而是商品誘惑機製的荒誕。因此,將它們當作封閉的美學整體來分析,並試圖從中發現思想深度、人文精神等價值問題,就好比將土豆當作胡蘿卜來分析一樣無效。

  有一些暢銷讀物的生產者有一個不好的習慣,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產品是商品,還想往文學上蹭。這是自找麻煩,因為文學老師正在等待這一刻。當你宣告自己的作品就是商品的時候,你就好比把一隻燙手的土豆踢到文學老師的懷裏去了。

  讀還是不讀,這是問題

  不愛讀書這種現象不是今天才有的。馮夢龍的《廣笑府》中收集了一首叫《四季懶學》的民謠,說從前流傳一首詩,譏諷不願意讀書還找借口的人:“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到淒涼無興趣,不如耍笑過殘年。”也有民間傳聞,說這首打油詩是蘇東坡的父親蘇洵寫的。總之,很久以前就有人譏諷不願意讀書的人,也就是說,不願讀書者古已有之。因為讀書太累,腦子累了好多天都不能恢複,不如幹點粗活,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一年一度的“讀書節”剛過,全國各大報紙照例都表示了高度的關注:或誇讀書的好處,或說不讀書的壞處。說好處的,不過是書中自有黃金屋、顏如玉、千鍾粟的當代翻版,說來說去,沒有什麽新的花樣。倒是說壞處的,在不斷創新,從不讀書的“愚”說到不讀書的“虧”,最後幾乎要上升到民族危亡的高度。年年如此,說來說去,了無新意,人均年讀書(指印刷的書)量卻一直在下降。現在公布的人均年讀書5本這個數字比較可疑,估計不到3本,因為農民依然不怎麽讀書,這與他們的生活環境密切相關。

  新世紀以來網絡傳播的興起,再一次創造了印刷書籍人均占有量的新低,也再一次讓主張讀印刷書的人發出陣陣怪叫。他們不斷地在嘮叨著紙質媒介的好處,數落著電子媒體的壞處。其實電子媒體最大的好處就是方便快捷,這完全符合現代人急功近利的思維,要否定它,除非擺脫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如果不做這樣的選擇,那麽電子媒體的閱讀就是最好的選擇。電子媒介閱讀完全可以替代紙質媒體的閱讀,甚至在某些方麵(比如攜帶、收集、成本、視覺效果等)要大大超越紙質媒介。如果是按照紙質圖書原樣影像製作的電子圖書,還可以滿足專業研究的需要。電子閱讀唯一的壞處,就是傷眼睛。當然,它還有一個潛在的壞處,就是與讀紙質圖書時那種安靜的心境相比,讀電子書讓你心神不寧、浮躁。問題在於,現在的人不正是要逃避那種“安靜”的心境而與現代接軌,整個社會的價值準則不都在排斥、淘汰心境安靜的書呆子嗎?

  農耕文明時代,絕大部分人不讀書,他們喜歡麵對麵地聊天。特別是在農村,沒有時空的間隔,見麵就聊,還能夠通過記憶口傳著很久以前的故事。文字的產生,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製,需要文字傳遞信息、保存記憶。今天我們發明了汽車、火車、飛機、衛星,還發明了電子技術。時空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文字也不是傳遞信息的唯一形式。口頭的、文字印刷的、電子的,都是傳播媒介。有朝一日,我的一些親朋到月球上居住去了,我就沒有辦法給他們寫信,沒有辦法要求他們讀紙質印刷的書籍了。我隻能跟他們通過太空手機來發短信,或者通過可視電話交流情感。因此,當我們的思維超越了現在的時空限製的時候,讀書不讀書,還真是一個問題。就像一位沒有接觸現代文明的鄉村人一樣,有事喊一嗓子,發什麽短信呢?有故事就講,寫什麽小說呢?

  歡迎郭敬明們加入作協

  一批80後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引起諸多議論。小三十的人了,也該加入了。這種年齡入個協會什麽的,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為什麽引起這麽大的騷動呢?

  有一種觀點認為,像郭敬明這樣的人,多次涉及“剽竊”官司,他也能夠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可見中國作協不怎麽地。反駁者認為,加入中國作協不是選模範,僅僅是證明他的創作水準或影響力。質疑者大概認為,中國作協門檻應該更高一些,不能什麽人都進去。其實這種想法僅僅是一廂情願的。在現有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無論從哪個方麵說,郭敬明都不是最差的。比如寫作能力,在如今的中國作協的七千多會員中,比郭敬明能力差的恐怕不在少數。就“剽竊”官司而言,郭敬明也不是開先河者,一些著名作家,比如海南和上海都有,那可是屢教不改的,中國作協也沒有開除他們。可見,中國作家協會的門檻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高,那麽多人都進去了,郭敬明們為什麽不可以?隻要他們稀罕作協,走一些常規的程序,就可以加入這個“民間組織”。也就是說,出過一兩本書,有人推薦,經審批,就是了,不一定要有多高尚。說“加入作家協會不是選道德楷模”的觀點,實際上是承認了上述事實。

  將作家視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作家做不了這個“工程師”。把作家抬到如此之高的位置,對他們的創作不一定有什麽幫助。作家是善於講故事的人,善於抒情的人,善於使用語言的人。作家是否合格,還是要靠他的作品的藝術水準來說話。至於“剽竊”等道德問題,不僅僅是對作家的要求,也是對普通公民的要求。有些人,一方麵瞧不起作家和作協,另一方麵又對作家和作協提出那麽高的要求,判斷事物的標準不統一。如果你瞧不起,就不要有太多的指望,管他郭敬明還是郭守敬加入作協。當然,這裏有一個占有聲譽資源的問題,比較複雜,但我寧願看到會員中像郭敬明們這樣的年輕人更多一些,而不是過多的快退休的官員。

  像郭敬明這種人,還是加入一下作協比較好。我認為他有這樣的願望應該鼓勵,他的選擇是對的,他算是找到了一個歸宿。有了一個組織,經常教育教育他,修理修理他,給他一點小甜頭嚐嚐,他就不會整天瞎寫、瞎抄、瞎炒作、瞎作秀了,能夠盡快進入創作的成熟期,開始中年寫作。同時,把他從一群不會寫作的人中拉出來,放到一群都會寫作的人中間,提高提高寫作能力,也是有好處的。當我們把加入“作協”看做是加入“酒協”、“釣協”、“氣協”一樣自然而然的時候,對郭敬明們的入會,也就看得很淡了。

  知音體與低端文化商品的生產和消費

  網絡上對“知音體”的批評,以一種當代年輕人的風格和話語方式出現,帶有戲謔和調侃色彩,比如,將《紅樓夢》改為“知音體”標題:《包辦婚姻,一場家破人亡的人間慘劇》,將《賣火柴的小女孩》改為“知音體”標題:《殘忍啊,美麗姑娘竟然被火柴燒死的驚天血案》。大家並沒有對批評“知音體”這件事有什麽異議,而是對用“知音體”標題來重新命名文學名著持不同看法。可是,為什麽一用“知音體”命名,就會產生強烈的瓦解意義的效果呢?這說明“知音體”是具有很強“瓦解性”的。

  近二十年來,國內出現了一大批發行量驚人、專門針對文化程度較低的讀者群的雜誌,比如《知音》、《家庭》、《少女》、《人之初》、《打工妹》等。這類雜誌的讀者群,以中小城鎮的中年女性為主,她們文化程度相對較低,信息來源都比較匱乏。她們將這類讀物既當作“新聞”的來源,又當作“文學作品”(故事會)來閱讀,更當作孤獨中沒有知音的“知音”來看待,類似於購買了一盒文化“黃金搭檔”。

  學術界對這類雜誌既沒有關注,也沒有批評,任由它們在市場上橫衝直撞。因為它們既不是文學雜誌,超出了文學批評視野,也不是新聞雜誌,超出了媒介批評視野。它們僅僅是一個“讀物”。我們沒有一個“讀物”專業,因此,這類雜誌一直成為研究的薄弱環節。對具有如此巨大影響力的雜誌缺乏有效的批評,是批評界的失誤。直到年輕的網民們用他們奇特的方式發言,才重新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以《知音》為代表的這一類雜誌究竟有什麽特點呢?

  首先,它將新聞性和故事性結合在一起,成功地打了一個新聞和文學的擦邊球,當你以新聞的客觀性要求它的時候,它會說是文學;當你以文學性要求它的時候,它會用新聞的客觀性來應對。最典型的是一種類似於“口述史”的愛情悲歡離合的故事(不但有作者,還有老照片)。用一種帶有抒情的語調來混淆新聞性和故事性的邊界,其結果導致讀者將虛構故事當成真實故事,將真實的故事當成虛構的。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各種欲望故事、人間悲劇、成功和失敗的經驗,轉化為可消費的文化商品。

  其次,它將“意義生產”(比如,道德訓誡、譴責當代陳世美、富人墮落案、窮人暴富故事)與“商品生產”結合在一起,成功地打了一個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擦邊球。當你說它隻顧盈利時,它會舉出很多例子來,說某個故事救活了某位絕望的下崗女工,等等。當你以為它在搞精神文明建設時,你會發現它們發行量越來越大,斂財能力越來越強。混淆意義生產和商品生產的界線,越來越強化了這類雜誌對低端文化消費者的誘惑力和控製力,既是精神控製,也是經濟控製。

  這一類雜誌,是如何通過一種奇特的敘事風格,有效控製了以中小城鎮中年婦女為主的讀者群的?比如標題,《人們啊!花季少女為何就這樣沉淪》以呼籲開頭,喚起注意力,以設問結尾,提醒你思考,好不容易有了注意力和已經開始思考的女性讀者,突然遇到了知音。比如敘事風格,介於客觀敘事和肉麻抒情之間,夾敘夾議,大起大落,情節跌宕,用客觀語調講離奇故事,用離奇語調講客觀故事;時而如泣如訴,時而循循善誘,有控訴、有勸說;“軟硬兼施”的敘事兼顧恐嚇和誘導,語體風格兼顧“二胡”和“京韻大鼓”的格調;“拍案驚奇”的開頭,最終都有光明的尾巴。這種帶有農業文明趣味的敘事,塑造了大批消費者。生活平淡無奇、毫無起落的中小城鎮的女性,靠閱讀別人的悲歡離合的故事度日。這種情況很像18世紀初期歐洲的大眾文化生產,專門盯著一批有閑的女性讀者,利用“城鄉空間差”、“信息時間差”斂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吃智商差”的辦刊思維很快就會壽終正寢。

  文學死於感覺器官的壞死

  我先轉述一個故事。部隊路過某村,年輕的上尉和同伴一起,被一位地方紳士請去參加家庭聚會。上尉靦腆、不擅交際,於是獨自離開客廳到外麵溜達。但他在花園裏迷了路,轉進了一間黑暗小屋。突然他聽到匆匆的腳步聲、衣裙的沙沙聲,還有女人喘籲籲的低語,“兩條柔軟的、香噴噴的、女人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溫暖的臉頰貼到他的臉頰上來,同時發出了親吻的聲音。可是那個親吻的人立刻輕輕地驚叫了一聲,抽身就躲開了……”上尉知道是一個誤會,陌生女人誤以為黑屋子裏的自己是她約會的情人。但是上尉依然抑製不住心怦怦地跳,手抖得厲害,完全被一種生平從沒有過的新感覺抓住了。

  小小的誤會在上尉身上引起了許多變化:第一是身體的變化,被女人胳膊摟過的脖子有滑膩的感覺,臉頰上被吻過的地方涼酥酥的。第二是整個精神狀態的變化,他一改自卑、膽小、慵懶狀態,話多起來,並大聲地笑。第三是思維活躍,浮想聯翩,將所有見過的女人的優點組合起來,安放在那未曾謀麵的女人身上,並像初戀情人分手之後那樣獨自分享思念的甜蜜。他把那件事當作一個小小的、神秘的奇跡珍藏在個人的想象之中。

  神秘的奇跡還改變了他的價值觀。他覺得平時所見的一切都極其無聊,眼前全是蒼白的畫麵,笨拙的隊伍雜亂無章。當他實在忍不住而向同伴講述那個故事時,卻遭到了嘲笑、冷遇,有的還故意把事情向肉欲故事上扯。經驗交流的障礙如此巨大,他覺得受了傷害,發誓再也不向別人講述這個故事。但就是這樣一次偶然的經驗,讓一位在生活中循規蹈矩的人成了懷疑論者:“整個世界,整個生活,都好像是一個不能理解的、沒有目的的玩笑……他從水麵上移開眼睛,瞧著天空,又想起命運怎樣化為一個不相識的女人對他偶爾溫存了一下,想起他的夏天的迷夢和幻想,他這才覺得他的生活異常空洞,貧乏,沒有光彩……”

  隻有在古典感覺麵前,一次偶然的微不足道的經驗,才會在上尉那裏變成一次重大的情感經曆,進而改寫了他觀察生活的視角。由於他敏感,所以經驗才沒有被忽略和遺忘。由於他單純,所以經驗才沒有被玩笑化為一個肉欲故事。這既是青春期前史的經驗,也是想象對生活世界的否定的辯證法。

  這個故事來自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吻》。類似的故事曾經發生在安徒生身上。(見《金薔薇》中《夜行的驛車》一文)契訶夫是最後的古典主義者中的一員。盡管這位醫生經常用手術刀一樣的眼睛解剖文明病症,但他眼睛背後總是有著一絲抑製不住的溫柔和笑意。解剖是治療疾病,微笑是精神安慰。今天是解剖多於微笑,治療多於安慰,暴力話語肆虐,並且成為時尚。

  上述故事在今天可能顯得陌生而滑稽,甚至變成嘲笑對象。由於物質和欲望的壓迫,由於生活節奏急劇加速,我們感受生活的器官特別是心靈已經不堪重負。它變得極其單一,隻能容下或貪婪或憤怒或媚態。它變得極其麻木,沒有極強的“麻辣燙”般的刺激,沒有朝廷陰謀和後宮糜爛生活的引誘,它便沒有反應。所謂文學的“邊緣化”、“消亡說”,很大程度是我們感官壞死所致。真正的“文學”不一定僅僅存在於白紙黑字的文本中,它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裏遊蕩。當生活壞死、心靈鈣化的時候,感官經驗的探測器立刻罷工,“文學”便成了四處流竄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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