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前
一個電話幫我“撿了大漏”
1984年暮春的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原福州軍區文化部王炳根幹事的電話,他先是不無神秘地透露,經中央軍委批準,解放軍藝術學院決定創辦文學係,秋季開學,目前正在全軍物色學員……最後,他鄭重說道:“經研究,我們軍區擬推薦你和XXX同誌,請盡快準備兩部報考作品,並立即著手文化考試複習。如無意見,正式通知即日發出。”
當時我嘴上哼哈卻心頭撞鹿,憑直覺感到與我人生重大相關的曆史機遇來到了,但又確實不了解文學係,既不易權衡,更難以深思,便脫口而出兩個反問:“學製?學曆?”
王幹事稍顯遲疑了:“好像是兩年學製,可能是大專學曆。”
“啊?哦,這個,這個……”這下輪到我含糊了。因為我當時已讀了四年電大,聽課雖少,卻把中文本科課程和教材都拉了一遍,光古典文學就學過六個學期,還背過《詩經》、《離騷》和若幹先秦散文,寫作考試多次名列福建省第一,並被評為全國優秀電大學員。這眼看本科文憑和學士學位就要到手了,再退而求其次去讀“大專”,有必要嗎?
那頭王幹事顯然猜到了我的心思,不由也急得語無倫次起來:“朱向前,你不是渴望深造嗎?渴望名師指點嗎?學曆能說明什麽?我不知道軍藝文學係有多麽好,但我知道它肯定能解決學曆所解決不了的問題。我敢說你一旦錯失良機將後悔終生,一失足成千古恨……”
結果當然是我奉命行事,欣然赴考,而且憑著四年電大的底子,以當年福州軍區幹部考生第一名、軍藝文學係考生文化第二名的成績被錄取了,成了福州軍區唯一的幸運兒。入學報到後,我才發現這下真搞大了--所謂軍藝首屆文學係,實乃全軍作家班,麵向三總部各軍兵種和十大軍區,總共招了35人。其中最著名的同學如1982年就以《高山下的花環》名動天下的李存葆,其他獲得過全國文學獎的還不在少數,至於軍隊或省部級獎的就稀鬆平常了,隻是因為各大單位分配名額,才讓我在福州軍區的矮子裏麵拔了將軍,用古玩行的一句話說,算是撿了大漏啦!
開學伊始,著名老作家、總政原文化部老部長劉白羽先生就來給我們作動員。他在係主任徐懷中先生陪同下走上南階梯教室講台的情景至今曆曆如在目前。白羽先生身材魁偉,腳穿布鞋看上去也足有一米八五,雖年近古稀卻鶴發童顏,麵如朗月,腰板筆直,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種威嚴,十足大將風度裏又顯出九分儒雅。他的動作、語速略顯遲緩,但高瞻遠矚甚至有些居高臨下的思考與談吐,分明又顯示出一種紮實的文化底蘊、深厚的文學修養、很高的美學眼光和領袖群倫的風範,以及一種“居高聲自遠”的恢弘大氣。他從鄧小平在全國第四次作代會致辭中提出的“文藝的春天”到王蒙由衷地歡呼“文學的黃金時代”,講到軍事文學的異軍突起,既和“前17年”遙相呼應但又差距甚大。要深刻、持久、全麵地表現這個偉大的時代和偉大的軍隊,目前軍隊的作家隊伍、文學陣地和體製機製都還遠不能適應形勢需要。因此,我們下決心辦軍隊的作家搖籃文學係,辦自己的大型期刊《昆侖》,並分批組織作家深入南線戰地采訪……這是戰役行動,更是戰略決策;我們既要及時出擊,集團衝鋒,更要養精蓄銳、厚積薄發。同學們都風華正茂,來自軍隊第一線,有豐富的生活積累和創作經曆,但由於“文革”的耽誤,大家缺的就是讀書修養與文化底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誤砍柴工啊!這就是把各位請來的初衷,就是要讓你們更快更好地加油、充電,聽課、讀書,反思提高。未來更大的舞台等待著你們,全軍廣大官兵在注視著你們,軍事文學的未來屬於你們。好好努力吧,同學們!
應該說,此時此刻,我才真正認識到文學係的意義,她正是軍隊高層和劉白羽、徐懷中諸公深謀遠慮的戰略舉措。自己無意中走進了時代的潮頭、同時也就走進了曆史。聽著劉白羽先生的諄諄教誨,我一邊不時跳出來提醒和感歎自己的幸運和幸福,一邊又漸漸將這種暗自慶幸升華為一種莊嚴神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朱向前啊朱向前,你一定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以優異的成績回報前輩作家的厚望與厚愛!
同時,我也常常感念王炳根先生的那個電話。
“密集型轟炸”的“天才式教育”
1984年北京的金秋,天高雲淡,風清氣爽。我整天陶醉在慶幸和驚喜之中,而天天都有新的驚喜接踵而至。說的就是課程設置和來給我們講課的老師,那真是個頂個的棒,一個更比一個牛。
按說,當時文學係草創之初,隻有係主任徐懷中帶一個老師、一個參謀和兩個幹事,真可算得上是“白手起家”。可一張白紙,正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沒有師資,正好可以利用天時地利人和,廣招天下名士,“入我彀中”,為我所用。
係主任徐懷中時年五十有五,功成名就,德高望重,在中國當代文壇深孚眾望,又深諳創作規律。可他經常隻帶一個參謀,上高爬低,登門造訪,坦誠相邀。這種誠實謙遜,遇事端肅、親切平和又一絲不苟的為人,感動了所有的應聘者。於是乎,丁玲、劉白羽、魏巍、汪曾祺、林斤瀾、王蒙、李國文、劉心武、張潔、李陀、張承誌等著名作家來了;李澤厚、劉再複、張炯、吳元邁、劉夢溪、劉錫慶、陳駿濤、雷達、曾鎮南、何西來、劉納、趙園、汪暉、季紅真等著名學者們來了;吳組緗、吳小如、袁行霈、嚴家炎、謝冕、葉朗、樂黛雲、徐曉鍾、王富仁、童慶炳、孫紹振、洪子誠、錢理群、丁濤、趙德明、曹文軒等著名教授們來了……這都是當代中國一流的作家、學者和教授,其中如丁玲和吳組緗先生,都已多年不登台演講授課了,但他們卻把畢生的最後一次演講留給了軍藝文學係。一時間,京西魏公村風雲際會,名動海內。各路神仙、十八般武藝,手揮五弦,目送飛鴻,耕雲播雨、點石成金。直弄得我們天天如坐春風,如夢方醒,如醍醐灌頂,如浴火重生。徐懷中先生笑眯眯地看著這幫弟子們天天都在鳳凰涅盤般地進行自我揚棄與更新,欣喜之下非常得意。他將這種集授課者畢生研究之精華為一次講座的授課方式稱為“高信息強輸入”的“密集型知識轟炸”,稱為“就高不就低”的“天才式教育模式”。就在這種信息密集而係統鬆散之中,體現了徐懷中的匠心:衝擊學員們固有的文學觀念,讓他們迎著八麵來風的洗禮,山高水低隨形發展,保持個性,挖掘優勢,“各行其是”,最終培養出非標準化的“天才”。
實踐證明,當年徐懷中先生所倡導的“講座式”是有先見之明的,今天早已為全社會廣為歡迎。而他所網羅的那支院外名師陣容也基本成為了文學係一直沿用的固定師資隊伍。其中,從學生到老師,我認為自己受益最多。當然,至今我也說不好上述三路名師、三類講座,究竟誰家對我啟發最大、教益最深、影響最遠,應該說是各有千秋,各擅勝場,各領風騷。但有一個角度可以比較,那就是1986年我畢業留係任教之後,有意識地觀摩學習各路大家的授課藝術,自以為有了一點心得,不妨在此略作披露。
以我在文學係先學生後先生的雙重身份觀之,僅以授課效果或授課藝術論,一般說來,作家一路富於激情和經驗,而弱於理性和概括,雖然生動風趣,最具可聽性,但不便記錄,難以複述;學者一路,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邏輯嚴密,條分縷析,新見卓然,但容易流於刻板和枯燥,時間一長,學生們難免懨懨以致昏昏;比較之下,教授一路似有綜合前二者之長而避其短之意思,既有邏輯的架構,又有知識的重點,既有理性的歸納,又有感性的表達,課堂效果普遍偏好。尤對我這個初登講台的青年老師而言,較具可模仿性。譬如,吳組緗先生的幽默談吐,袁行霈先生的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孫紹振先生的快人快語一劍封喉,錢理群先生的激情與尖銳,王富仁先生的深刻與沉重,丁濤先生華麗的措辭與炫技,曹文軒先生夾帶鄉音的朗誦,以及王扶漢先生用漂亮的板書大段大段地默寫先秦散文……都從不同層麵和側麵給我以影響,使我在較短時期內潛心揣摩授課效果(包括練習書法以提高板書水平)而有較明顯提高,課堂上常在鴉雀無聲中爆出笑聲,課後也常被學生包圍和追問,很快就在軍藝脫穎而出,留校第三年便獲全軍優秀教員稱號。
從1984年到1997年,從學生到講師、副教授、教授、係副主任(上世紀90年代中期,文學、戲劇兩係合並為“文學戲劇係”,文學方麵隻配備了副主任,實際上是以副代正),我前後在文學係待了13年。13年中,無論是當學生、老師還是領導,凡有名師名家來講課,我都始終如一在講台下洗耳恭聽。也許授課老師和內容多有重複,但我觀察學習的角度卻不重複,從內容到形式,從觀點到例子,從聲調到語氣,從手勢到眼神,從站姿到板書,總覺得有聽頭,有看頭,百聽不厭,常看常新。打那以後,我的授課經驗也漸積漸多,授課範圍愈來愈廣。尤其近年來,我的專題講座《詩史合一--毛澤東詩詞的另一種解讀》廣受歡迎和邀請,從國防大學、北大、清華、中國傳媒大學等名校到中國現代文學館、北京魯迅博物館等學術機構,從中央國家機關工委“月末講座”到全國各地論壇,直至中央電視台軍事頻道“周末開講”,講了100多場,還大有方興未艾之勢。雖說無心插柳、歪打正著、撞中了選題、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是主要方麵,但我的演講風采也要對得起他老人家吧。如果這也算一個緣的話,那就是在軍藝文學係13年尤其是首屆文學係兩年聽課聽來的緣啊!
“地道戰”與“借東風”
徐懷中的教育理念是包容大度,寬鬆自由,與北大的“自由思想、獨立精神”堪可一比。譬如文學係的兩麵大旗--主旋律大將李存葆和藝術前鋒莫言,徐懷中都厚愛有加。對存葆這樣的“特殊學生”--1984年9月30日晚上,李存葆就應邀到人民大會堂出席建國35周年國宴。10月1日大閱兵之後,遊行隊伍通過天安門廣場,代表文藝界的唯一彩車就是電影《高山下的花環》的造型,尤其是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自費購買了2000冊《高山下的花環》贈送老山前線將士,給了“文學黃金時代”的最好注腳。也因此,每天來自首都各高校團委、文學社的講座邀請;各劇種的編劇、導演來洽談“花環”的改編事宜;全國各大文學刊物的主編名編們來登門索稿者絡繹不絕,不僅嚴重影響了李存葆的正常學業,我和他的室友李荃,整天籠罩在“花環”的陽光雨露裏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幹脆,徐主任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開學不久,就準其請假,躲到外麵去趕稿了。結果第一學期末就趕出了10萬字的大中篇《山中,那十九座墳塋》,在當年年度的全國中篇小說評獎中又一次奪魁,使得新生不久的文學係聲威大震。而莫言這樣的“千裏馬”則是被徐懷中一眼相中,本來考試報名莫言就晚了一天,單憑這一個短篇《民間音樂》就打動了徐懷中,不僅破例收下了莫言,而且還在第一次全係集會上就七分得意三分遺憾地宣布:“可惜當年全部短篇小說評獎時,我沒有看到《民間音樂》,否則,一定要投它一票!”語音未落語驚四座。可以想象,一言九鼎而出言謹慎的徐懷中這兩句話對尚未出道的莫言具有怎樣的影響。事實上,莫言也很快就以《透明的紅蘿卜》、《枯河》、《白狗秋千架》以及稍後的《紅高粱》等一批經典作品回報了徐懷中,並經徐懷中推薦發表,一下子就撼動了中國文壇,使文學係的育才功能幾乎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傳說”。而我從創作正式改弦更張做評論,應該說當自莫言始,並借莫言之紅火也熱了熱身。正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得來全不費工夫”。(詳情就此處從略吧)
徐懷中的胸襟決定了他的大家風範,即便在教學、文學以外,他也實事求是,不拘一格。譬如四人一間的宿舍本來寬敞明亮,忽一日就不知被誰革了新,用布簾將自個的小空間包裹起來與外“絕緣”。讀書寫作,各自為戰。你熬你的夜,我睡我的覺,你麵壁苦思冥想,我讀書忍俊不禁,互不幹擾,相安無事。於是就有人“報老爺,大事不好”!不料想,徐主任一巡視竟默認了。我想原因一是給這些老大不小的學生一點寬鬆優惠,二更主要的是尊重創作規律。當時我們的課程安排就是半天上課半天讀書創作,創作這事嘛,恰如莫言一個不雅的比喻--精神排泄。“排泄”過程,豈能示人?你想,一會四人相對而視,一會外人推門探視,那誰還“創”得出“作”呢?於是乎,不出三日,全係都照此辦理,倒也整齊劃一了,隻是進得任何宿舍,都是不見人影,隻聞人聲,你隻能順著布簾隔成的“地道”摸索前進,遂有“地道戰”之美譽在首都文學界不脛而走,廣為傳播。
再比如服裝與跳舞。當年軍裝款式少數量亦少,交誼舞對我們而言則有如天方夜譚。但隨著文學係聲名鵲起,社會各界的采訪、座談、對話、宴請、聯歡、舞會絡繹不絕。一時間弄得我們這幫基層來的土老帽們灰頭土臉,手足無措。徐主任就鼓勵我們先從“換裝”入手。然而審美眼光不是一朝一夕煉成的,一不留神,某星期天就從文學係走出了很多“鄉鎮企業家”。於是乎,在係裏第一個中秋節聯歡晚會上,徐主任身著藏青色西服挽著夫人翩然入場。在大家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時,就見徐主任從容邁步舞台中央站定,清清嗓子,自報曲目:“我先清唱一曲《借東風》,為大家助興。”然後就咿咿呀呀、有板有眼地一路唱將下去,嗓音蒼涼,韻味十足,風神飄逸,儼然馬派弟子。大家都傻得忘了喝彩和鼓掌。接著,徐夫人--總政歌舞團原資深舞蹈家、編導於增湘老師就笑眯眯地開始為大家講解和示範幾種主要交誼舞的基本動作要領。本來還要找一兩個男同學比畫比畫,可把大家嚇得不輕,差點就要抱頭鼠竄了。這時徐主任才寬容地放大家一馬,說,今天就這樣子吧。跳舞其實很簡單,毛主席跳舞就是散步嘛。關鍵是有機會多實踐,出去別讓人笑話咱軍隊作家哈……
徐主任如此苦心孤詣、身體力行,我們還有什麽可說的。第二天,我就直奔王府井,咬咬牙抱回了兩套西服,引來全係一番熱議和采購潮,一時間男女同學都紛紛以邀我為服裝采購顧問為榮,並戲稱我“領導文學係服裝新潮流”(此事已有諸多同學回憶文章為證,此處亦不贅述)。
徐懷中驚喜道:“朱向前跳出來了!”
真正值得在此一說並與我命運相關的是另一件事,是徐主任真正看重的學術交流,也即他所比喻的“搓澡”。意即鼓勵同學們要像在澡堂子裏一樣赤裸裸地坦誠相見,互相切磋,互相砥礪,互相幫助。然而,就在全係第一次“搓澡”會上,我“跳出來了”。
那是入學第三天,徐主任召集全體座談,希望以不同的文學觀念和見解的碰撞和交流為契機,讓大家迅速地互相熟悉了解。為了表示重視,他還事先找我們幾個正副班長開了準備會,交代一旦冷場要我們帶頭發言。果不其然,主任講完開場白後就冷場了。“搓澡”的願望當然好,但35個“作家”,天南地北走到一起,互不熟悉,個性迥異,水平參差,觀念不同,要袒露自己走進“澡堂”,是何等不易啊!盡管徐主任事先有估計,但也沒想到水有這麽深,足足有五分鍾沒人吭聲吧。終於,我鬥著膽子跳出來了!這一跳真是石破天驚。它留給人們的看法、感覺十分不同,但印象的深刻是一樣的。
事後,陳道闊同學清晰地回憶道--
徐懷中主任笑眯眯地宣布開會,說請大家座談座談藝術。那時,我們初來乍到,都惴惴地不知根底。大名鼎鼎的李存葆蹺著二郎腿,隻顧抽煙,好像那煙是公家的;‘不敢為天下先’的宋學武盡往陰影裏躲,似混進來的見不得天光;莫言那時候還叫管謨業,整個兒小老幺一個,作一副憨厚態,很謹慎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沒有人說話。
突然--生活中常常有這種突然,一聲小心的咳嗽,掀掉了那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的空寂。
“朱向前,發言了……我有些感激地望著他。”(見《他有兩把“刷子”》,載《作家生活報》1985年12月16日)
陳描寫當時的尷尬情形與我的孤注一擲狀,大抵是客觀真實的。
16年後,莫言同學還依然對此記憶猶新--
“當此之際,這個朱向前自報家門之後,竟然滔滔不絕地做起了報告,從國際到國內,從西安到延安,從文學到藝術,一通大侃,令我們暈頭轉向。事後,有一些同學對他的這種過分強烈的演講欲望表示了反感,但我的心中卻對他深感欽佩……這畢竟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流暢的演講之一,這畢竟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口若懸河的人。”(見《部長教授批評家》,載《中國文化報》2001年12月13日)
顯然,莫言有點調侃我的所謂“辯才無礙”。但不管調侃也罷,反感也罷,欣賞也罷,朱向前敢侃、能侃,恐怕就是我留給同學們的最初印象。
然而,各人的立場不同,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就大相徑庭。徐懷中主任就對此另有說法--
“我曾與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首屆35位同學一起學習過一段時間,我所能給予他們的太少太少了,倒是他們,常常在許多方麵啟發了我,幫助了我。就說向前吧,他最初給我以深刻印象的,是在第一次全係學員的討論會上。不知是由於新來乍到的生疏,還是作家的矜持,討論會一開始就冷場了,我作為主持人,心中不免暗暗發急,隻有把希望寄托在幾個事先打過招呼的班長們身上。果然,朱向前跳出來了,侃侃而談,雲山霧罩,居然一口氣就講了四五十分鍾,且大有欲罷不能之勢。使我驚喜的是,他不僅為討論會解了燃眉之急,還表現出了較好的理論素質……從那以後,向前的理論熱情被點燃了,不斷地噴射出閃閃爍爍的火花。”(見《理性激情的開發》,載《文藝報》1988年10月29日)
當然,徐主任的看法是最重要的,因為他決定和改變了我的命運!其一,經他鼓勵和推薦,我在那次發言的基礎上,寫出了平生第一篇論文《小說“寫意”初探》並很快就在理論批評的皇家刊物《文學評論》上發表了。這對我此後走上評論之路的啟示與激勵作用不言而喻;其二,畢業前夕,在諸多高手競爭留校之際,在我與徐主任毫無個人交往的情況下,僅僅因偶然原因(我愛人突然被通知上中央黨校),我才最後寫信向主任表達了留京(還並非留校)願望,不料立即就被主任決定留校了!我敢說,如果我自詡為千裏馬,那麽徐主任相中我的第一眼就是因為那次發言。其實,如此大膽張揚的“演講”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為什麽有這一次?我隻能說是前定,在那一刻,命運之神向我招了招手,而我抓住了它,如此而已。我此生搞評論、做研究、當教授的道路,實際上在那一刻就已經決定啦!
為此,我感謝徐懷中,感謝文學係,感謝軍藝。
此後的情況如所周知,我在文學係前後13年,繼續和文學係一道成長。尤其結合自己的評論專業,為以後的著名學員如閻連科、徐貴祥、麥家、柳建偉、石鍾山、趙琪、陳懷國、李鳴生、王久辛、辛茹、張慧敏、唐韻等等的脫穎而出推波助瀾,從推薦作品、撰寫評論到作序、評獎,無不竭盡綿薄之力。待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根據全軍文學幹部生源萎縮的大勢,遂著手“轉型”,一是升格大本,麵向社會招生;二是開辦軍事文學研究生教育,1996年獲準招生,1997年正式招收第一屆軍事文學研究生(至今還擔任軍事文學研究生導師),也開了解放軍藝術學院研究生教育的先河。從此,軍藝文學係的曆史掀開了新的一頁。
庚寅立秋日改定於江右袁州聽鬆樓
(原載《解放軍藝術學院學報》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