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師剛從教育戰線上退下的時候,呆在家裏整天閑著沒事,苦悶之餘,便鋪紙潑墨,寫寫追憶文章,把沉澱在腦海中一幕幕往事用日記形式一件件把它記錄下來。天天寫,日子久了,就有了厚厚的幾本。其實,從寫的那天開始,他就沒把這些“日記”當成一回事,純粹是自娛自樂。可沒想到,做市領導的學生登門拜訪,無意中翻過幾篇之後,便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地,對老師寫的文章倍加推崇,大加讚賞,稱之為第二部《追憶似水年華》,稱老師為中國的“普魯斯特”。一再鼓勵老師繼續追憶下去。並承諾,一找到合適的機會,就推薦到市作協,讓專業人士編輯成冊,讓出版社出版發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學生一走,林老師就覺得以前寫的這些東西寶貴起來,並把寫追憶文章當成百年大計來抓。
從教書第一天起,一直追憶到放下教鞭,林老師又花了三年時間,才把畢生執教生涯追憶完,這三年,可不是輕鬆的三年,比林老師教書三十年還累還費心血,榨幹了他的腦汁耗盡了他的餘輝。他的山羊胡全白了,腰佝僂成一張拉滿了的弓。這三年,在城裏做領導的學生官越做越大,事越來越忙,問候他的電話久等不到。即使對方有心打電話過來,也從沒提及過幫他出版追憶錄的事。他也不催問,繼續寫著追憶錄。他想等把追憶文章全部寫完再提醒他也不遲。
可追憶錄寫完,他依舊忐忑不安,怕文中太多疏漏,於是,又一句一字從頭開始認真雕琢仔細修改。厚厚的十幾本日記,又耗去他一年的時間,直至林老師認為萬無一失,才鼓起勇氣撥通了現在已提拔為市長的學生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位嬌滴滴的小姐,自稱是市長私人秘書。林老師想找市長親自談話,對方稱市長正在開會,有事可以讓她轉達。林老師覺得不妥,就把電話掛了。後來,林老師又撥過幾次電話,可每次都找不到市長本人,這讓林老師失望透了,抱著厚厚的一大摞日記,自憐自艾直抹眼淚。本來林老師身體就不好,再加上這麽一憂慮,便臥床不起了。睡夢中,他都抱著那十幾本厚厚的日記本流淚。校長聞聽此事,去醫院看望過一回,後來,他參加市裏的會議,見到市長就把林老師的近況粗略地反映了一下。市長拍著腦袋,怎麽也想不起答應過幫林老師出版追憶錄的事。不過,他還是在會議結束後找到作協有關領導,交代了一下有關林老師的事,作協領導一接到指示,馬上把電話打到林老師的病房。囑咐他托人把那十幾本筆記帶到作協,讓他們看看。接到電話。林老師猶如打了一針強心劑。立即爬起床,抱著筆記本就要親自把它送到市作協去。結果讓醫生和家人給阻止了。兒子幫他掛號寄了過去。接下了,又是長征般的等待。每一分鍾都讓林老師感覺過得那麽漫長。
林老師每隔一段日子,就會給作協領導掛一個電話詢問出書的結果,可對方總說在審閱。
冬盡春來,轉眼林老師就在病榻上躺了半年,這半年,林老師一直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嘮嘮叨叨,斷斷續續地背著他寫的追憶錄。
兒子問院長,他父親到底是什麽病,半死不活能不能出院。院長也一個勁兒直搖頭,說可以出院也可以不出院。
終於有一天,林老師的兒子收到市作協寄來的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書。他以為父親那十幾本筆記全部出版了。可撕去紙封,一行金燦燦的書名深深刺痛兒子的眼睛。林老師的學生,市長的名字赫然入目。原來,這是為市長編著的一部追憶。追憶內也有林老師一篇很短的文章被發表出來,描寫現任市長還是學生時候的事跡。久臥不起的林老師奇跡般地爬起來翻看這篇文章,發現一千多字隻有不到五百字是自己原文。林老師合上書,長歎一聲,倒床不起。